達人專欄 夜幕低垂，街道上忙碌的踢躂聲逐漸依稀，只剩下三兩隻飛蛾在路燈下蠶食著寂寞。
我獨自坐在椅子上翻閱著手中的書本。留聲機的唱針輕刮著黑色圓盤，略帶沙啞與混濁的演奏從古銅色的喇叭中輕巧躍出，在我周圍跳著華爾滋。
忽然間，兩瓣抑鬱的深紅不疾不徐地停在我的書上，短暫駐足，之後又拍翅而去。
血蝶呀、血蝶，我目光追尋著它，見其縹緲的身姿緩緩擴散，宛如旋風捲起落花般，一度遮蔽了視野。待騷動平息，一道純黑的身影已然傾靠在牆邊。
身穿一襲黑色長袍，在兜帽的陰影深處，骷髏的面容慘白得可怖。尤其肩上那一把象徵性的長柄大鐮，森然逼人。
黑影就這麼靜靜地佇立著，我也是靜靜地凝望。留聲機的音樂仍舊悠揚，徘徊在彼此之間――
「辛苦你了，塔娜。」
最終，我還是率先開口。
而塔娜只是略微點頭。
望著她的反應，我忍不住嘆了口氣，隨即起身，走至她的面前。
――接著摘下了她的骷髏面具。
面具底下，是一張標緻卻陰鬱的面龐。
我又欲為她脫下兜帽，但被塔娜的手撥開。她始終未看向我，因此我只好伸出手，輕輕抬起了她的下巴。在彼此相視的那一刻，塔娜的臉頰倏然浮現一抹淡紅。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她有些不情願地別開視線，回應如同滴落靜水的點點露珠。
＊
死神。
多麼令人畏懼的名諱。
不僅是對於人，同時也對於神。
只要頂著這個稱號，她就得忍受來自眾人的憎惡以及眾神的拒絕。
為了工作，她甚至必須換上「通俗」的死神形象，以滿足那群人類的潛意識，使他們相信自己的「存在」。
而此時，塔娜早已褪去了長袍，露出她淡金色的捲髮和無袖白洋裝，抱腿坐在沙發上，淺嚐著我沖泡的香草茶。
她緊繃的神情似乎鬆懈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纖細而柔弱的啜泣。
我默默站在她的身旁，讓音樂調劑她疲憊不堪的情緒。
許久，待她平復了呼吸，我便上前一步，遞上紙巾，並將她的茶杯再次斟滿。
「就算不受眾人與眾神的待見，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妹妹。有空就回家一趟吧，希普很想你呢。」
「……那你呢？」
塔娜怯生生地抬起頭，紅腫的雙眸似乎在盼望著些什麼。
我莞爾一笑，彎下腰，親吻了她的額頭。
「當然。只要你肯乖乖的回家，並且好好休息，屆時我一定會去造訪的。」
聽完我的答覆，塔娜這才放下心來，臉上也浮現靦腆的笑靨。
――這樣老實的模樣不是挺可愛的嗎？
這時，背後突然響起鈴鐺清脆的聲音。轉頭一看，只見翠絲特正推開大門。看來引路人工作的時間已經到了。
而當我轉回來時，塔娜業已換上了面具與長袍。一隻血蝶輕巧地停駐在她鐮刀的刀尖。
見狀，翠絲特連忙彎腰致意。塔娜也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轉向我這邊。
「那麼，我先走了。」
冷冷丟下一句告別後，未等我回應，她的身影便隱沒在血蝶的洶湧竄動之中。
翠絲特愣愣地望著死神的消失，又看向我。
「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看著翠絲特臉上難掩的擔憂，我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留聲機恰好嘎然而止。
「沒事的，死神大人只是有點害羞罷了。」
──摘錄自《黑山羊的祈死日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