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當晨曦親吻大地，一絲冰涼由床緣竄起，趁著視野朦朧之際，將稍嫌冷冽的空氣送入鼻腔，思緒旋即便明朗了起來。
望向窗外，浪潮似的霧靄已然披掛在城市的肩上。彷彿相隔了一層躊躇，連樹梢的鳥囀和光影也顯得若即若離，虛幻如同夢境一般。
但這不是夢境，我也已經清醒的下了床――
＊
久違的起霧了。
在雲霧之中，真實與虛幻的界線將變得模糊。現世與彼世亦同。
過去的陰影、未來的憧憬，摻雜著好幾世代人的記憶，在滾滾濃霧裡攪拌成形，化作無比真實的幻覺，試圖刻印在路人的心底。
但那些路人總是低著頭，匆匆走過。
對於那些幻覺，他們不聞不問，只任由凝結的露水滑下大衣，一抖摟，墜落地面的縫隙。
不過就算不在意，他們依舊置身於幻覺裡。當霧氣輕拂，他們也隨之遺忘，遺忘了某些重要的事物。
直到陽光劈開白霧，他們才會重新找回光明。
只是，既然有人能夠離開，便會有人永遠困在迷霧裡。
「那麼，該如何恢復我姊姊的記憶呢？」
眼前白髮蒼蒼的妹妹，一臉憂心忡忡地看著輪椅上的姊姊，又轉頭看向我。
「如果這就是您的願望――」
我露出和藹的微笑。
＊
失智症，過去又稱為老年癡呆症，是一種導致思考和記憶嚴重退化的疾病。它的退化程度遠比一般的老化還嚴重，並容易造成患者和照顧者十分深遠的困擾。
他們就像是徬徨於迷霧當中，摸不清方向，記憶也晦暗不明。
起初，那些隱隱約約的隻字片語，仍舊試圖組織出完整的訊息，卻從嘴裡踉蹌地跌落，落在軟泥地上，敲不出絲毫的回音。
後來，言語的跌落慢慢侵蝕成肉體的跌落。那些艱難的動作或許能夠捲起一些流雲，但對於驅散迷霧卻沒有絲紋的效果。
而他們的心，也在遠離陽光之後，日漸變得冷冷冰冰。
「姊姊已經徹底忘了我是誰，家裡的人又……因為一些原因，遲遲不肯幫忙照顧。最近，姊姊的健康又每況愈下，所以我希望在最後的相處，她能夠找回我們之間的記憶，快樂……而且有尊嚴的度過剩下的時間。」
注視著妹妹憔悴的神情，我不禁感到惋惜。
「我知道了，那就選擇這個方案吧。」
闔上簿子，我領著她們來到了一扇漆黑的門前。輕輕地推開，便出現了一條閃爍著七彩光影的隧道。
「通過這條隧道，您的姊姊將取回她遺失的記憶。走的路越長，取回的記憶越多。至於要走多遠，那就看您的選擇了。這裡有一柄搖鈴，當您覺得足夠時，搖一搖，我便會去接您們。」
我目送著她們踏入隧道，關上門，然後捏了捏眉心。
「接下來――霧究竟會不會散去呢？」
＊
鈴聲響得比預想之外還要早。
見面時，妹妹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她們正討論著之後想做的事情，滿心期待地想填補這幾年留下的空白。
看著她們姊妹倆有說有笑的踏出隧道，帶著墨鏡的我，心情也為之雀躍。
「那麼，請兩位慢走。」
當她們推開事務所的大門時，雲霧已散，柔和的陽光正彈奏著溫暖的音符，趕走了街道上徘徊的不安。
看起來，她們算是幸運的，能夠平安無事地離開――
──摘錄自《黑山羊的祈死日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