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八十幕：尷尬的誤解
悠閒的周末午後，一場雨足以把所有學生都變成宅在宿舍的懶人。
終究是入秋了，空氣中除了潮濕的氣息以外還多了幾分微涼的寒意，在校門口兩側並排延伸的松葉針尖上，都能見到長時間凝聚而成的水珠。
雖然沒有冷到會令人不禁顫抖打哆嗦的程度，但還是會讓人不禁產生給自己添上一襲薄外套，半裹著小棉被躲在自己床上打個盹的想法。
雨並沒有多大，但沒有什麼要事的話，也沒有什麼人會興起在雨中漫步這樣浪漫的念頭。雖然表面是悠閒的午後，但由於期中考的日期也已經不遠，所以在那份悠閒的背後，仍然不能過於放鬆。
再怎麼說都是升上大學以後的第一次期中考，是屬於自己還不清楚的領域，也是自己初次的經驗。
明明在大學的環境裡沒有人會逼自己讀書，但只要考試的日程擺在眼前，自己就沒有辦法去忽視那些事情。就算沒有辦法像高中那樣維持長時間的專注力把所有的考試內容緩慢塞進自己的腦中，但至少還是會有抱著和枕頭差不多厚原文教科書做做樣子的意識。
先不論這種讀書方式到底有沒有實質的效果，至少在心情上還是顯得更顯得心安理得。
有時候人的情緒改變就是這麼膚淺又毫無主見，即使不知道某些做法是否會帶來相應的成果和改變，但只要想法上稍微有所改變，就能夠使自己產生某種「好像能行」的意識。
起碼當考試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對那份雙面的考題時，自己還能夠用在這段時間裡自己仍然有努力過的理由來安慰自己。
至於最後出來的成果到底是好是壞，並不是完全由自己所決定的事情，而是摻雜著部份的運氣因素。
手上的教科書，螢幕上仍然不斷閃爍的畫面和YouTube播放的音樂，自己多少還是有在持續努力和想要忙中偷閒的心態上反覆橫跳的意味。
就算臨近考試不遠，建箴還是有保持遊戲上線。
能不能實際操作去玩倒是一回事，但就算沒有玩的時間，他還是會透過螢幕上的對話視窗，觀望公會裡有沒有什麼突發的進展和變化。
隨著年紀逐漸增長，建箴就越不敢斷言有什麼恆久不變的事物。
過去的他肯定也不敢相信，會在考試前光明正大開著遊戲的自己，還有對遊戲公會的如此關注和在意的自己。
造成那樣改變的原因，是環境？心態？還是自己所接觸的人們？
那的確都是在自己旅途中不斷改變的事物，但建箴卻又覺得，那些答案並沒有切中實際的核心。自己成長的過程裡，許多事也不是始終維持不變，但只有在這一回，建箴明確感覺到了那樣的心情。
如果硬要給自己轉變一種合理的答案，那或許是他第一次認真正視關於遊戲中的人際與公會事務，第一次看公會從創建逐步發展，第一次參與其中為自己的選擇而努力的實感。
這是他的公會，更是屬於他們的公會。
對自己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起自己親自動手參與看著喜歡的事物成長，突破困難慢慢朝向更好的未來更讓人期待。
雖然每次看到Evidence這個公會名稱的時候總是覺得一言難盡，但建箴卻能夠很明確地表達，自己很喜歡這樣的一個地方。
這段時間裡，建箴並沒有再招收到其他的公會成員，不過光是幫忙冰熟悉幻境樂章的操作和基本教學，其實就已經花了比預期還多的時間。
倒不是冰完全沒有學習能力，只是因為的確沒有這類遊戲的相關經驗，所以熟悉起來還是相對費事。
網路遊戲的經驗也是一種在時間裡慢慢累積的事物。儘管在大多數網路遊戲都能找到一種相近的模式和框架，但那仍然不是在短時間內就能完全理解通透的事情。不僅遊戲在不斷演變，玩家也在那些過程中不斷適應和學習。
想看到冰熟練掌握相應的戰鬥技巧，可能還需要好一陣子時間，不過因為能夠持續感受到她的進步，所以建箴並不太擔心這個問題。
再怎麼說自己都是一路這樣從旁看著的人，他很清楚冰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熟悉這個遊戲種種，這同樣也是一件急不來的事情。
只不過在這段時間裡，冰卻對自己拋出了另一個自己並沒想過的問題。
「你覺得我適合玩戰士嗎？」
這個問題並不難，卻不好回答。
因為當初建箴也很期望有人能夠回答自己這樣的問題，他一直都對自己有著相同的疑惑。
就連他已經轉職成聖騎士，從最開始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在微風築的過渡時期，經歷了那麼多副本，直到現在他要為一名新手解惑者的同時，他仍然還是對自己抱有同樣的疑問。
自己真的適合擔任坦職嗎？真的適合聖騎士這個職業嗎？
如果就連自己都不確定，那他又有什麼立場擅自為他人做決定？
如果單純以玩的好或不好這種標準來劃分，當然冰的表現說不上特別好，但最主要的仍是她對於這個職業本身有沒有相應的興趣。
玩家在選擇角色職業時有各種不同的理由，有實務面上的功能劃分、也有為了補足隊伍中不足的考量，還有單純為個人興趣喜好的原因。
若只是以強度面來看，其實並沒有什麼意義，不管是怎樣的職業，總是有相應的高手能夠研究發揮出各種不同的玩法和技巧。只要線上遊戲玩得多了以後，就會體認到，強度這種東西並非絕對，而是相對且不斷在變動的。
「你覺得自己喜歡玩戰士嗎？」
建箴反問了回去，形成了一個如禪機問答般的迴圈。沒想到，這個反問卻讓泠雨冰陷入了漫長的思考，並沒有得出明確的答案。
儘管建箴沒有過問她當初選擇戰士的理由，但如果最初冰所選擇的並不是戰士，而是其他不同的職業的話，那麼自己可能並不會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她在遊戲技術面上所表現出來的問題。
戰士這職業因為攻擊模式比較單純，所以玩家技術的表現也相對直觀。如果只以直覺去操作的話，戰士就是一種大開大合的職業。
站在最前方的戰士，有許多時候必須根據場上的情勢和敵人的動向去調整自己的應對，去正視那些眼前應該去面對的事物。
即使是退個幾步問冰的戰士玩得好不好，建箴仍然得誠實回答：並不怎麼樣。
但那終究只是自己看到的片面。
冰適合戰士嗎？也許這個問題的答案必須取決於她自己，由她自己決定。
至於同樣和自己身為新手導師，快速收穫兩位新進成員的月靈貓，似乎就沒有遇到這樣的困擾了。
兩位玩家只是因為進入遊戲的時間稍微比別人還要稍晚一些所以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公會，並非這類遊戲的新手，月靈貓也就因此省去了傳道授業的煩惱。
從結果來說，日子相對平穩。
不過對建箴來說，她從不討厭這樣相對無趣的日常。
※ ※ ※
「……還沒有人回來嗎？」
其實自己早就已經習慣。
因為課程關係，每到接近週末的星期五，室友回來的時間總是比較晚些。有些時候，他們也會選擇直接吃完晚餐以後再回到宿舍。
……自己在期待些什麼？
或者應該這樣問，自己希望有怎麼樣的變化？
如果只有等待的話，那麼很多事情或許只會停滯不前，如果希望有怎麼樣的發展，那麼就應該由自己去爭取那樣的結果。
然而……
可能並不像自己所想得那麼簡單。
說到底，自己到底想和室友有怎麼相處？問題最後還是必須回到根本想法上。自己所希望、所期盼的人際互動，這間宿舍呈現怎麼樣的氛圍，這些事物，他都能夠表達得明白嗎？
那種事情……自己又怎麼會知道？
就算是周末，學生餐廳裡還是相當熱鬧。
或許是已經熟悉了學校的生活，所以就算有周末假期，大多數的學生仍然還是會選擇留在學校裡頭。大學不比高中，大家都來自各種不同的地區，並不像自己只要坐三十分鐘的公車就能回家的距離。
建箴點好了套餐，選定餐廳角落的位置。
那是對自己來說相對熟悉，心情也最為放鬆的地方。
不過，這樣好嗎？
如果一直選擇自己熟悉的選項，做出符合自己常態的答案，是不是自己也只能在相同的答案裡，重複相同的迴圈？若是由自己做出選擇、只憑自己的意識去思考，自己又是否能夠跳出這個制式的循環？
即使能夠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去理解該怎麼最會更好，但實際由自己去親身面對那樣現況時，卻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
改變，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手中的湯匙撥弄著盤裡的食物，左手撐著臉頰，看起來像是在思考，腦中卻只是一片空白。
也許這也只是一種純粹的心理安慰吧，明明知道只是思考事情也不會有所變化，但如果不讓自己保持思考，腦中就會被更多的胡思亂想給佔據。
可就在這時，建箴卻突然感覺到，有人從身後輕戳著自己的背。
腦袋再次陷入了空白，由於沒有料到會有這種發展，所以建箴並不只是困惑，甚至有些猝不及防的驚恐。他是好不容易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才沒有突然從座位上跳起身來。
誰？宗豪嗎？還是振瑋？
大腦在飛快思考，卻當機似地沒有得出任何的結論。
當建箴回過頭，和對方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的思緒則再次停止了運轉。
「你都自己一個人吃飯的嗎？」
兩位室友，冠驊和鴻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走進了學生餐廳，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
照理來說，在他們走進餐廳門口的那時候，自己就應該注意到了。會這樣毫無察覺的出現在自己身後，那並非是對方刻意避開自己的視線悄悄從自己身後偷襲，而是因為自己實在恍神的厲害，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周遭的情形。
「啊……嗯，是這樣沒錯……」
明明選擇獨自用餐也是他的自由，但建箴卻覺得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完全沒有辦法把這事說得理直氣壯。
本想說些什麼，但是到了嘴邊，想說的話又吞回了肚子裡頭。
這可不是線上遊戲，而是直接現實的面對面。對於本來就不擅長與人交流的自己來說，這種使空氣沉默的尷尬，使他沒有辦法抑制緊張的情緒。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就這麼掉頭離開現場。
原本的自己，始終抱持著逃避的想法，一直在抗拒對自己來說陌生的事物。
所有未經思考，深思熟慮應該如何應對的談話，都令他感到焦慮不安。可是那種情境，還有似曾相識的情景，卻又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那正是他這些日子以來不斷等待且期望，轉變的契機。
所以，就算自己再怎麼感到排斥，緊張和畏縮的心情再怎麼強烈，這一次，他知道自己必須直面這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機會。
「明明就有那麼多機會一起吃飯，結果你都偷偷來餐廳自己吃，也不跟我們約個時間。」
「呃……我也想說你們都沒講，所以後來也沒有多問。」
「我們也沒說不想一起吃飯吧？」
鴻偉的語氣與其說是斥責，不如說那更像是在埋怨。
關於這點，那確實是真的。
大家始終保持著沉默，所以那些關於室友們的想法，也全部都是自己的猜測。或許室友一直以來所想的事情，其實跟自己不謀而合，只是因為自己並沒有開口，所以他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因為從沒有確認過，所以彼此都在沉默中臆測對方的想法。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與其說是進入了一個死循環，不如說從最初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沒有實質開始，也沒有變化。
那麼這一切，或許都只是一場尷尬的誤解。
建箴看了看自己兩位室友，嘆了口氣，苦笑表示道：
「那……一起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