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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神|【魈熒】非文藝高中生愛情故事03

白薔薇 | 2023-08-24 00:00:00 | 巴幣 1108 | 人氣 702


*高職校園PA,文藝社社長魈X社員學妹熒
*大量我流&OOC
*本章2w4字,含大量魈溫CB

Summary:總有一天,風會吹往更有光亮的方向。

08
一月份的第一個週五,璃月高職迎來了運動會。
魈站在大隊接力選手的準備區,眼神茫然的望著遠方的天空發呆。今天的天氣說不上好,天色暗且雲厚又重,為本就陰冷的冬天色調蒙上一層不明朗的灰濁。
「馬上就要輪到我們囉,你還好嗎?」
一旁的溫迪見他兩眼無神忍不住問道,魈應了一聲,低頭去看身上的亮綠色號碼背心。
...有點新奇,他眨眨眼睛,為第一次跑大隊接力感到有那麼一點不太真實。
過去因為眼神太兇,同學不敢和他傳接棒而總是被屏除在名單之外,然而今年的選手臨時有狀況而早退無法繼續參賽,圖傳科的男生本來就少,在人數不足的情況下,體育股長不得不硬著頭皮拜託魈代替對方上場。
「話說回來,你真的能跑嗎?你的身體明明就不適合做激烈運動...」
魈把視線抬起看著溫迪,沒有回答。
說實話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跑,小時候的營養不良讓他的體能相較同齡弱上許多,連身高都平庸不少,雖然平日為了鍛鍊身體而有運動的習慣,但也多是快走慢跑,和大隊接力的程度無法相比。
可事到如今也沒有退路了。
場上傳來歡呼聲,前一場比賽已經分出勝負,溫迪瞥了一眼前方開始進場的選手,嘆了口氣。
「...總之你千萬不能勉強自己,跑不動就慢慢走,知道嗎?」
魈點點頭,看著對方滿臉不放心的轉過身去。
其實他原本是可以拒絕代跑的,畢竟身體孱弱是事實,只要搬出這個說法誰也強迫不了他,大不了從前幾棒裡挑個人多跑一趟就好,只是魈仍答應了下來。
...只是跑一圈而已,應該不會有大礙吧。
他看了看依舊灰暗的天空,跟上前進的隊伍。

「...胡桃,妳看那個是魈學長嗎?」
手上拿著加油棒,熒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胡桃。
「嗯?哪裡哪裡?」
「那邊,二傳甲的隊伍裡。」
胡桃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的確看到了那一頭顯眼的綠毛。
「好像是,怎麼了?」
熒疑惑的歪了歪頭,瞇起眼睛,雖然距離有點遠而看不清面容,但至少她還沒有在校內看過第二個有那種髮色的人。
「怪了,昨晚聊天時他明明說過自己沒參加比賽的...」
「聊天?」胡桃驚訝地睜大雙眼。「我是知道你們交換過聯絡方式,但原來你們後來還有在聊天?」
「有啊,而且學長蠻好聊的,訊息幾乎秒讀秒回,而且還回得很認真。」
「真的假的?我聽說他總是一個人待著,只有溫迪學長能和他講上幾句話,沒想到竟然願意和妳聊天?哦齁哦齁...」
見好友突然怪裡怪氣的湊了過來,熒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別亂猜了,我對那種事沒有興趣,學長大概也沒那個意思。」
「難說喔,這樣獨來獨往的人突然答應和女孩子出門約會,怎麼看都有戲吧?」
「這算約會嗎?我覺得只是同好相約一起去活動而已啊,而且我們相處起來也像是一般的朋友,再說了,哪有人約會去CWT的啊?」
熒滿臉的不明白,那困惑的表情讓胡桃不禁嘆了口氣。
「好吧,那我們先不討論魈學長,妳呢?就算一男一女出門不是多大的事,但妳一個至今嘴邊只有哥哥和降魔大聖兩個男人、還把來搭訕的男生全部拒絕掉的傢伙,突然和學長交換了Line又一起出去玩,這實在不對勁,妳那個妹控哥哥知道了肯定會抓狂吧?」
「這不能相提並論啊,那些男生目的性那麼明顯,我聊起天來還得小心翼翼避免對方誤會,何必自找麻煩?相較下來一開始就把我當空氣的魈學長好太多了,我在他面前說降魔大聖的腰有多細、背有多性感,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說起話來完全沒壓力,多輕鬆啊。」
「妳到底都和他聊了些什麼...」
胡桃按了按太陽穴,她知道熒很喜歡那部叫作《原神》的小說,對書裡那位降魔大聖更是死心塌地,卻沒想到熒竟然會發廚發到學長面前去,想起之前去熒家裡玩時看到的滿坑滿谷降魔大聖周邊,她果斷決定換個話題,免得好姐妹又開始嘰嘰喳喳自家推角的帥臉有多偉大。
「所以,魈學長也喜歡《原神》嗎?」
「嗯,他是岩王帝君的狂熱粉絲,廚力比我還驚人,什麼限量啦、絕版啦,所有岩王帝君的周邊他都買了兩套,一套收藏一套拆擺。」
「...我突然理解你們為什麼會聊得來了。」胡桃抽了一下嘴角。「那他談到岩王帝君時會和妳一樣激動嗎?」
「那倒不會,可是他會喊帝君大人。」
胡桃掩面搖頭,忽然覺得應該收回前言,這兩個人根本沒什麼火花,不過是一對半斤八兩的笨蛋罷了。
「謠言果然都不可信啊...」
「謠言?什麼謠言?」
「妳還記得我之前說過文藝社的社員今年特別少嗎?聽說是因為魈學長在校內的風評不是很好,所以很多人知道他接任社長後都不敢報填文藝社。」
「咦?他做了什麼事嗎?」
「其實也沒有做過什麼,只是他的外表看起來實在太可怕,所以經常有人把他和一些不好的傳聞聯想在一塊,像是打架鬧事、金錢糾紛或者加入幫派...當然了,這些都是沒有根據的揣測,但大家還是為了避免惹上麻煩而不敢接近他,久而久之就出現了『二傳甲的魈是個危險人物,最好不要和他有交集』這樣的說法。」
「啊?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熒聽得啞口無言,雖然她不否認魈的眼神在旁人看來的確很可怕,但那也只是看起來罷了,實際上的魈根本沒有那麼難相處,從最初那個她不太想回憶的流口水事件,到後來好心慷慨的借自己麥克筆,以及那次CWT護著她離開混亂的人群,事後還慎重的為擅自拉她的手而道歉...回想這半年來的種種,熒認為他不僅不可怕,甚至能夠說是一個溫柔的人,況且如果魈真的是所謂的危險人物,又怎麼會在她每一次抱著數學講義湊過去時,放下手中的書本以耐心的語氣講解到自己完全聽懂為止呢?
——妳不怕我嗎?
想起魈曾經這樣問過自己,熒忽然意識到他當時的言下之意恐怕不單單是指外表,或許還包括了這些流言蜚語,畢竟如果他真的是個排斥社交的人,照理來講應該不會樂意和自己聊天或者出去玩才是,但熒在相處的過程中並沒有觀察到他有任何一絲勉強,那冷若冰霜的表情更可說是比第一次見面時柔和了許多,那麼他之所以總是一個人待著,是不是因為知曉這些謠言、想避免造成尷尬或不愉快才主動遠離人群的呢?
「雖然我能夠理解他的眼神很銳利、會讓人感到害怕...」熒抓緊了加油棒。「但是用外表來評價一個人是件很不公平的事。」
「是啊,也不曉得魈學長是怎麼想的,這些謠言沸沸揚揚,他肯定多少知道一些。」
「...嗯,決定了!我要去前面找個好位置給魈學長加油。」
「啊?」聽到這話,胡桃目瞪口呆的看著姐妹。「先不說這跟我們剛剛聊的有什麼關聯,等會就是高一的大隊接力,我們兩個應該要準備去集合...」
「魈學長的棒次看起來蠻前面的,應該來得及,等他跑完我立刻就過去!」
「...喂!熒!」
少女轉身而去,同時發令槍的聲音響徹天空。

目光緊盯著場上狂奔的同學,魈不安地咽了口唾液潤喉。
他從來沒有跑過大隊接力,時間太緊迫,連傳接棒的練習都是在休息區的角落進行,那些規則說實話他記不太清,也不曉得等等會不會出岔子。
緊張的薄汗將號碼衣下的運動服浸濕,貼在皮膚上並不好受,他拉鬆領口想透點氣進去,卻被帶著涼意的空氣給哆嗦了一身。心跳很快,閉上眼睛後那砰咚砰咚的節奏更是響徹如雷,他嘗試深呼吸幾下卻徒勞無功,整顆心幾乎要懸到了嗓子眼,腳底也沒有踩著地面的實感,像氣球那樣只有一條線繫著,身體卻虛晃在空中隨風飄搖。
冷靜,他對自己說,只是跑個大隊接力而已,放輕鬆。
但無論如何給自己精神喊話,他的身體仍然沒有放鬆的跡象,眼看就要輪到自己,魈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雙腿也有些使不上力。
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臉,發現前兩棒的溫迪已經跑完回到了隊伍裡。
「魈,你還行嗎?」
溫迪氣喘吁吁地問,明明只是句簡單的關心,卻突然像是給魈打了一支定心劑,神奇的注入些許底氣。他握住按在自己肩頭上溫熱的手,點了點頭。
「等等絕對不能勉強自己喔。」
「...嗯。」
身後傳來引導人員的聲音,魈站起身,被領著來到跑道上,他注意到人群詫異的視線與稀稀落落的議論聲,於是低頭看著地面在心裡複習著接棒的要點,努力把那些雜音驅出腦袋。
上一棒的跑者很快地繞過半圈陸續來到接棒區,套著亮綠色背心的同學距離越來越近,已經沒有時間再讓他緊張,魈知道自己此刻該做的就是盡力完成這場比賽、實現他答應代跑的初衷,於是他按照練習的那樣擺出接棒姿勢,靜候同學讓他開始助跑的口號,在接力棒落在掌心的那一刻,他緊緊握住,腳用力一蹬,將所有雜亂的念頭全部拋到腦後。
「魈!加油!」
溫迪的聲音隨風落在後頭,魈邁開雙腿,奮力地向前跑去,面前的景象不斷映入眼底又飛越眼角,他忽然察覺喧囂也在跟著那些畫面逐漸遠去,驚訝地發現原來在奔跑的時候根本顧不上那些心煩意亂,所有的不安在起步的瞬間就盡數消失,而自己就像是一隻掙脫桎梏的飛鳥,無拘無束地朝前方自由飛去。
原來這就是大隊接力的感覺啊,他抓緊手中的接力棒想著,他曾無數次好奇過傳接棒是怎樣的體驗、在跑道上衝刺又是怎樣的心情,但也清楚自己的身體並不適合參加任何一個項目,因此對於每次決定選手時總被有意無意的屏除在外這點,他始終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只好待在休息區的角落,試圖透過周遭不屬於自己的加油打氣來感受運動會歡樂的氣氛。
也因此,在體育股長上前詢問他的代跑意願時,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渴望,一口就答應了請求。
如今,他終於曉得從同學手中接過的鋁棒是帶點微溫的觸感,這樣沿著長長的跑道一直前進的感覺又是如此的痛快,雖然場邊那些歡呼與加油聲依舊不屬於他,但沐浴在這樣歡騰之下,魈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就這樣一路跑向很遠很遠的地方,永遠的前進下去。
——可他終究是一名沒有任何經驗的跑者,從未經歷過如此激烈運動的身體在經過半圈的距離後就開始發出悲鳴,呼吸一點一點的失去節奏,嘴巴由於透不過氣而張開吐出一團一團的白氣,奈何冬天的空氣太冷太乾燥,每吸一口,咽喉和胸腔就像被千萬根針扎過一樣的痛,非但沒有舒緩甚至還更加難受,魈不得不放慢速度,喘息、酸疼、疲憊...它們在這一刻化作漆黑黏膩的鎖鏈,層層纏繞住手腳阻止他繼續前進。
方才的歡呼與加油聲忽然就變調了,變得尖銳而刺耳,像是在嗤笑他的不自量力,那些嘈雜的聲音鑽進大腦充斥每一個角落,如上千萬隻的螞蟻在啃噬他的意志。視野越來越模糊,魈咬著牙,歪歪扭扭的跑道看得他頭暈目眩,胃裡也湧起一股強烈的噁心感,讓他只能以介於慢跑與走路之間的速度緩慢前進,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就像小丑,在全校師生的注視下拖著腳步,滑稽的上演一場難看的鬧劇。
來自身心的壓迫讓魈的臉色愈發蒼白,跑道邊加油的學生們注意到他的異樣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他聽見更多的聲音,困惑、疑問、驚訝,和那些不屬於自己的加油聲混雜在一起,它們化為某種鋒利的東西,穿過號碼背心、穿過運動服,剖開他的每一寸皮膚、肌肉、心臟,然後攪弄、然後旋轉,將他蹂躪成一坨只能無力散落在地上的血肉爛泥。

啊,是啊。
自己確實是一團被厭棄的爛泥巴不是麼?
那麼在這裡倒下,肯定也不會有任何人在乎吧。

溫迪...
對了,如果是他,可能會生氣吧。
剛剛好像瞥見他想要跑過來,但是被吹著哨子擋下了。
只是,假如那一天,他沒有看到那一幕...

疲憊鑽進皮肉骨髓間的縫隙,魈踉蹌著沉重的腳步,渾身都軟綿綿得失去了力氣,眼前的畫面像是被暈開的濃墨浸染,越來越黑、越來越黑,將他拖進深不見底的黑暗。
就在他準備放棄,打算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倒下時,有個聲音突然撥開漫天喧囂,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魈——學——長——!」
腳猛力往地面一踩,魈咬緊牙關將前傾的身體給穩了過來,他一瞬間以為是自己模糊的意識把什麼東西給聽錯了,但當他抬頭望向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時,腦海裡浮現的那個嬌小身影確實就在那裡。
是熒,她擠在人群的最前面,又蹦又跳,手上亮晃晃的螢光加油棒發出吭吭吭的敲打聲響,無論聲音或動作都大得引來群眾的視線,魈錯愕的看著她,不明白學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魈學長——!加——油————!」
她喊得聲嘶力竭,五官猙獰得皺在一塊,簡直可以說是徹底拋去了少女的形象,但她好像完全不在乎那種事情,一個勁地對著魈的方向大喊。
魈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抹明亮的色彩,他發現所有的雜音都不見了,濃墨也不復存在,眼前的景物重新染上顏色、視野又一次的清晰起來。
片刻後,他吸進一大口氣,逐步開始前進。
他跑得很慢,同棒次的選手早已完成接棒,下一棒的選手也從後方追了上來,但就像熒的聲音沒有停下來過,他努力的調整呼吸,一步一步堅持著往前,終點越來越近,已經能夠看見那條接棒區的白線。
熒在場邊跟著他前進,手上的加油棒不停敲打,喊到兩頰像是剛泡過溫泉一樣的通紅,她耳畔的垂髮散亂著黏在臉上,狼狽的模樣不亞於正在場上奔跑的選手們。
魈看著她那副樣子,心頭忽然攀上一股難以形容的情感,他不曉得那是什麼,只覺得胸口又酸又脹,好像有什麼溫暖的東西盈滿了身體,帶給他向前的力量。
於是在學妹不停歇的高喊中,他將接力棒交到了下一個人的手上。

【09】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鄰居啦!請多指教喔。」
第一次段考成績公布後的班會要抽籤換座位,班上前十名的學生可以自己選位置,魈挑了最陰暗的教室角落,打算如往常一樣盡可能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卻沒想到隔壁坐了班上的中心人物。
他抬眼望向鄰座打招呼的溫迪,猶豫後低低應了一聲就把視線落回書頁上。
是因為那天在頂樓的事,所以才來向我搭話嗎?他如此想道,假裝沒看見其他同學對兩人投來驚訝好奇的目光。
但成為鄰座後的幾天,溫迪都沒有再提起那個陰天的事。
魈原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麼,例如關心、例如勸慰、又例如找來師長介入,可是對方什麼也沒做,好像那天在頂樓發生的事根本不曾發生過。
但他一成不變的日子確實迎來了些許變化,早上到了班裡拉開椅子坐下時,垂著髮辮的少年總會向他道聲早安,放學提起書包準備離開時,對方也會轉過頭來對他說聲明天見。
起初他不曉得該怎麼辦,點個頭就匆匆扭過身,事後又覺得這麼做好像不是很禮貌,卻每一次都腦袋空白,擠不出半點聲音。直到某天恰好輪到他倆值日,踏進班裡發現其他同學都還沒來,魈才鼓起勇氣小聲回了句早,而當時正在黑板寫上今天日期的溫迪,手中的粉筆咔的一聲斷成兩截。
大概就是從那天開始,溫迪不時會來向他問數學題目,偶爾穿插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你喜歡貓嗎?...哦,沒有特別的喜好。
你怕不怕打雷?...覺得很尋常?確實是這樣呢~
你要不要來顆蘋果?...哪裡來的?欸嘿,你吃一顆,我就告訴你!
那些問題沒頭沒腦,魈也不知道意義何在,但這樣漫無目的的閒聊對他來說卻是相當罕見的體驗,讓那天咬著又脆又甜的蘋果的他突然覺得生活多了一點滋味。
第二次段考成績公布後的班會,魈在換座位時依舊選了相同的位置,看著溫迪在抽籤後將東西搬到了近乎對角線的座位去,他頓時有點不捨這樣的日子就要結束,但當鐘聲響起、大家紛紛收拾東西準備前往各自的社團教室時,對方卻拎著書包從靠近門口的位置繞過來教室的最角落。
「呦,那麼好的天氣,放學後要不要一起去哪兒轉轉?」
魈錯愕的停下動作,呆呆的看著他。
「我知道一間很好吃的甜品店喔,那兒的杏仁豆腐可有名了。」
杏仁豆腐。
聽到喜歡的食物,魈的雙眼亮了一瞬,但他不理解為何會收到邀請,各種疑惑與顧慮讓他閃爍起目光。
溫迪沒有漏下他那一瞬間眼裡難得的光采,背著手笑了起來。
「那我們晚點校門口見啦。」
魈想了一會,很小幅度的點了點頭,而那天的杏仁豆腐,在他的記憶裡成為了僅次於那個冬天夜晚的難忘味道。
後來他們便經常待在一塊,不論是上課分組還是放學結伴去小吃攤,偶爾也會在假日相約出門,當然,都是溫迪提出的邀請。
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朋友一樣,魈曾經偷偷想過,但下一秒就甩去了這個念頭,這個詞太過奢侈,他不敢輕易去想。於是他把這些日子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無論它們是出於同情、憐憫,或者其他的什麼東西,他也視若珍寶,哪怕破碎的那一天,滿手的碎片會扎得皮膚鮮血淋漓。
只是夜深人靜之時,他仍經常問起自己。
如果那一天,自己有事先檢查過是否有旁人...

——溫迪是不是就不必背負這份目擊的責任了呢?

10
「現在感覺如何?」
保健室裡,溫迪將扭開蓋子的寶特瓶遞給好友,剛從昏睡中醒來的魈還沒回神,睡眼惺忪地撐起身體接過,也沒看清楚那是什麼就往嘴裡一口灌下。
清甜的液體緩解了喉間的不適感,他轉動頭部,視野所及之處皆被布簾圍繞,光線昏暗,只有喧鬧聲從很遠的地方依稀傳來。
「休息一下是好多了...」他用指腹摩挲著霧面的外包裝,看清楚了手上的原來是運動飲料,還是福利社裡賣得最甜的那款。「我睡了很久麼?現在幾點了?」
「大概半個小時吧,已經三點多了。」溫迪瞥了一眼手機。「你現在還有哪裡不舒服?頭還會暈嗎?想不想吐?」
「不會,就只是有點累而已。」
「這樣啊,那你再躺一會吧。我剛才幫你聯絡過鍾離老師,他說手上恰好有急事抽不開身,等處理好就立刻來接你回家。」
「其實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不用特別再...」
「我知道你不想麻煩別人,但這種時候就別逞強了,學會依賴別人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喔。」
「可是...」
「相信我,如果你自己走回家,鍾離老師會直接開車跟在你後面。」
「......」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加上鍾離先生跟在後頭的可能性並非為零,魈只能把飲料遞回去,乖乖的躺進被窩裡看著天花板。
...結果最後還是昏倒了,他嘆了口氣。
在接力棒交出去的一瞬間,他的身體和精神驟然放鬆,而憑著意志力壓下的不適感也在同時爆發,讓他眼前一黑,整個人癱軟著向跑過來的溫迪身上倒去。雖然意識在短暫幾秒後便恢復,但身體完全沒了力氣,被一群人七手八腳的抬上擔架送到保健室,幸好校醫檢查後只是單純的低血糖,只需補充糖分、稍作休息即可。
想來那罐運動飲料是溫迪趁著他昏睡時跑去買的吧,他如此猜側,闔上眼睛,又意識到某人似乎是翹了課才會出現在這裡,於是扭頭往對方看去。
「你要不要先回去?」
「嗯?」
「這時間...是閉幕典禮吧,翹掉沒關係嗎?」
「隨便忽悠一下就行啦,比方說肚子痛什麼的。」
「但一直待在這裡應該很無聊吧。」
「不會啊,滑滑手機也挺悠閒的,況且你的臉色還很蒼白,我不太放心。」
「...這是我自己的逞強所招致的後果,並不值得你這樣擔憂。」
「擔心朋友本來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沒有所謂的值不值得啦。」
溫迪頭也不抬的回答,他似乎對飲料的包裝設計很感興趣,以致於沒注意到魈的眼神閃過一絲茫然。
...朋友。
魈曾經一次又一次的詢問自己,他和溫迪能否被稱作朋友,也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那僅僅是過分傲慢的妄想。
而如今聽到對方親口說出這個太過奢侈的詞彙,他頓時不曉得應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高興?他或許是該感到高興的,但就像魚刺鯁在喉頭,某種東西一直都在他的內心隱隱刺疼,讓他無法為此感到欣喜。
這樣的字眼不該用在他們的身上,他咬牙想道,畢竟友誼應當誕生於某種更純粹的契機,而不是「那樣」的一個場面下。
他一直避而不談,試圖讓破碎的那一天可以再晚些到來,但此刻溫迪的話卻像扔進平靜水面的石子,打破長久建立起來的平衡,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也將那根刺推得更深,一點一點的戳穿假象的薄膜。
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掐住,魈下意識攢起被子,對方理所當然的態度讓他充滿了罪惡感,那千斤般的重量好像下一秒就要將他給壓垮。
他倉促地翻過身。
「...我覺得你還是回去吧,被抓到的話會記警告的。」
「現在回去才更明顯吧...魈?」察覺好友的語氣不太對勁,溫迪放下東西起身查看。「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沒事,只是有點睏,總之你先回去吧。」
「可是你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是不是哪裡痛?」
「沒有,真的只是有點睏,你...」
「你知道自己其實不太擅長說謊嗎?」
粗劣的謊言被一語道破,魈那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腦袋頓時找不到矇混過去的藉口,陷入了百口莫辯的困局。
「...你呀。」溫迪在床沿坐了下來。「雖然情緒變化很不明顯,但我們好歹相處了一年多喔?我多少還是能從語氣聽出端倪的,比如你每次想要掩飾些什麼的時候聲音就會特別大。」
「......」
「所以告訴我實話吧,你的身體還有沒有任何一點點的不舒服?」
魈沒有回答,但幾秒後溫迪聽見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響,他回頭去看,看見對方搖了搖頭,弓起身子的背影像極了鬧彆扭的小孩子。
「沒有就好,那麼想要來點音樂放鬆一下嗎?隨想曲、還是小夜曲?」
「......」
「如果你想點首岩王帝君的角色音樂也不是不行啦...」
「......」
「只是我不擅長唱那種有氣勢的段落,所以你可不要抱太大的期待喔?」
「......溫迪。」
「什麼事?」
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魈知道他一定正在耐心地等待自己接續話語,只是無論深呼吸幾次,那些呼之欲出的字句都堆堵在乾渴的咽喉,再也無法往前推進。
他一直曉得自己最想得到的答案是什麼,卻始終不敢去觸碰那個問題,就好像那是一團火光,輕輕一碰就會將所有事物都燒成什麼都留不住的灰燼,於是他不斷在火爐旁踱步徘徊,對這份暖意既害怕又好奇。
是啊,我一直都是這樣懦弱、膽怯的人,那麼繼續待在原地徘徊又有什麼錯呢?只要不抱期待就不會感到失望,所以至少在這絢麗而脆弱的泡泡消失以前,讓我再多做一會美夢吧。
——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麼沒能打從心底笑出來呢。
明明想要閉起雙眼、明明想要就這樣浸泡在溫暖的熱水裡,明明這麼做沒有關係、明明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但為什麼那個問題總是浮上心頭,讓我感到窒息呢?
...
…...其實我是知道的吧,這池熱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浴缸,溫暖總有一天會冷卻,而我抱著膝蓋蜷縮其中,麻木的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那些讓內心隱隱作痛的從來都不是這些掙扎,而是自始至終沒辦法坦然接受善意,並對此抱持著「肯定有什麼理由」的懷疑態度的自己,偏偏這樣的自己還因為無法拒絕這份溫暖而不要臉地將其收下,簡直無恥至極。
那麼這種事情,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就算我能夠忍受,溫迪又要繼續被我拖累到什麼時候?
...
…...已經受夠了。
已經不想再繼續拖累他了。
想要了解、想要明白、想要安心下來,想要不愧對這份善意、想要期待這個可能性的存在、想要相信自己還有被溫柔以待的價值。
卻也同時受夠了這樣噁心得難以復加的自己。
假如...假如。
假如這段關係真的那麼簡單就瓦解,那就代表它確實是個虛偽的東西吧,人與人之間真正的緣份想必不會如此輕易就被擊潰。
既然如此...
魈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當時我沒有站在欄杆的另一邊,你還會和我作朋友嗎?」

碎裂的聲音自某處傳來,魈不曉得是什麼東西化為了一地碎片,他只是屏息看著自己的掌心,等待那裡滲出看不見的鮮血。
沉默頓時成為最喧囂的噪音,聽著讓人耳鳴,等待答案的過程漫長無比,好像一分一秒都被無限的拉長刻度,甚至讓他開始懷疑溫迪是不是根本沒聽見自己的問句,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原因讓他選擇不語,也一瞬間閃過乾脆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念頭,而預料之外的答案倏然打破寂靜。
「我不知道。」
魈頓時啞然,他沒料到還有那麼一個選項,一下子杵得做不出反應。
「...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嘛。」身後傳來苦笑,而下一句話讓他瞪大了眼睛。「但如果非要給出一個答案的話,我想應該是會吧。」
為什麼?
魈差點忘了要呼吸,一股氣憋在咽口,直到察覺輕微的窒息感才趕緊吸進大片氧氣。
這應該是一個讓人感到歡喜的答案,但他卻好像無法接受如此乾脆的結果,總覺得這背後肯定還有什麼...
又來了,又不自覺產生這樣的猜疑了。
手指無意識地摳起被單,動作焦躁,那上頭的皺褶被弄得凌亂一團,像是腦袋裡那些雜亂無章的思緒。
為什麼自己總是...
「讓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要問我為什麼?」溫迪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看見被子很輕的顫了一下。「...在那之前,魈,你認為我為什麼會和你做朋友?」
有時候,魈會覺得溫迪是個很敏銳的人。
雖然總是一副嬉皮笑臉、好像不太可靠的模樣,可那雙松石般翠綠的眼睛卻能看透許許多多的事物,就像此刻,精準的從他的問句中淬煉出核心。
背脊本能的攀上一絲不安,但事到如今或許也沒有什麼好再藏匿的了。
他咬了咬牙。
「...因為你目睹了那一幕。」
——因為目睹了那一幕,所以被迫背負「自己有義務伸出援手」的責任。
就像看見路邊廢棄紙箱裡淋著雨的流浪動物,有些人會基於惻隱之心而提供或多或少的協助,例如留下一把傘、例如將紙箱移到不會淋雨的地方。
魈知道自己就是那只流浪動物,而溫迪就是撐著傘陪他等待雨停的那個人,雖然有個伴的感覺很好,但他不希望溫迪因此被絆住腳步,待在這裡為一個不值得的人浪費時間。
因為截然相反的他們原本就是兩條平行線,根本不該產生任何交集。
就算知道只要不道破,對方就會一直待在自己的身邊直到畢業的那一天,但也正是因為意識到了這份溫柔,他才不願意繼續無恥的利用這份善意上演虛假而美好的朋友遊戲,讓溫迪被一份不屬於自己的責任拘束。
『友誼是一種無法界定與丈量的東西。』
『你可以嘗試把焦點著重在自己的內心。』
沒錯,無論這能否被稱作為友誼,魈清楚溫迪對他而言都是無可取代的存在,或許在他不願意承認或者不敢去面對的內心深處,他其實早已把溫迪視作了重要的朋友。

所以,他希望他最重要的朋友,不要被自己拖累。

「...溫迪。」
魈吞下嗚咽,拚命將聲音從咯吱咯吱的齒根間擠出。
「那天站在欄杆的另一邊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你不過是個無辜的目擊者,所以不應該背負任何責任,也沒有伸出援手的義務。你是個很善良的人,但你本就是受我牽連,這段期間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所以...請不用再顧慮我了。」
話語意外的在幾個字之後就順暢起來,像是傾瀉那樣的一股腦地湧出,卻每一個音都落得極重,像是每構成一個音節就得繃緊全身來發力。尾音落下之時,魈一陣暈眩,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支撐眼皮。
他閉上眼睛,昏暗的空間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後,遠方傳來奏樂與歡呼,大概是操場上的典禮正在頒發什麼受到矚目的獎項,歡樂的聲音重重敲打在靜止的空氣上,突兀地震動著兩人的耳膜,和此刻的氣氛形成了最強烈的對比。
然後,聲音慢慢停了下來,彷彿宣告著曲終人散那樣的平靜。
又或者——
「原來你一直都是那麼想的啊。」
床鋪傳來動靜,有什麼重量自身後的床沿消失,接著是球鞋拖行在地面的聲響。
「——你真的是個死腦筋欸。」
聲音很近,近得魈不禁困惑地睜開眼睛,而倒映在他眼底的是那對熟悉的寶石綠。
溫迪繞過床鋪來到魈的面前蹲了下來,他的臉上帶著無奈的笑意,表情沒有一絲這個場面該有的嚴肅,不知怎的,魈忽然對那不正經的態度感到焦躁,他將掌心往床鋪一壓,蹙緊了眉頭撐起身子。
「溫迪,我是認真的...」
「嗯,我知道喔,正因為你實在是認真過頭了,所以才會那麼的死腦筋啊。」溫迪把手肘抵在膝蓋上捧著臉,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我說你啊,難道就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性嗎?比方說...我不是因為那種什麼責任啊、義務啊之類的理由和你成為朋友的可能性?」
「那種事情...」
...想過,當然有想過。
可無論怎麼找,我都找不出自己身上有任何值得你那麼做的理由。
明明是這樣一副相貌兇惡的臉孔、明明是這樣一種陰沉孤僻的性格、明明是這樣一個讓人生厭的存在...
「啊停停停!看你那個表情,肯定在想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對吧!」
「?你怎麼知...」
「就說了認識那麼久,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啊,你這傢伙真的是...唉......」
溫迪連忙出聲打斷臉色越來越沉的魈,他突然覺得這個人真的是一根腸子通到底,明知道前面沒路還直直的去撞山壁,把自己撞得遍體鱗傷還不懂得要轉彎,實在是固執得可以。
...但這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教過他可以轉彎吧。
他想起最初和魈打招呼時對方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訝與侷促,那模樣彷彿是在對他的行為感到不解,而後來的數次邀請,即便魈都答應了下來,那張看不太出情緒的臉上卻總是隱隱帶著一絲茫然,彷彿在問為什麼要邀請自己,這點就算在他們關係變好後也依舊如此,哪怕是現在的這一刻也一樣。
而這一切的原因溫迪總算從剛才那段話裡得到了答案——原來魈一直以為自己是目睹了那一幕,出於放不下他的心態才會與他搭話,同時也一直為此感到愧疚,覺得他害得自己必須多花時間與心思去顧慮他。
...原來他一直認為,若沒有那一天發生在頂樓的事,自己根本不會和他成為朋友。
或許旁人聽了會感到莫名其妙,覺得怎麼能有人將一件如此單純的事情搞得那麼複雜,但溫迪卻可以理解他這樣鑽牛角尖的原因。
視線、流言、疏離,這段時間他一直看著魈的背上扎著這些無形的箭矢,一般人肯定早就難以忍受,但魈卻始終木然以對,像是感受不到那些疼痛,又或者,他已經習慣了這些痛楚。
那麼在這之前他究竟承受了什麼、又承受了多少,才會讓他麻痺、選擇將自己裹起來遠離人群,甚至決定站到欄杆的另一邊呢?溫迪不曉得,只知道長期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下,肯定任誰都會逐漸失去信心,對自身的價值產生懷疑。
......所以必須有人來告訴他才行,告訴他,他並沒有自己想得那樣毫無價值。
「魈,你聽好了。」溫迪伸出食指,直直指向好友的鼻尖。「我啊,從來都不覺得被牽連過,會和你做朋友,也只是為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你要猜猜看嗎?」
再簡單不過的理由...?除了同情、憐憫以及惻隱之心外,還能有什麼理由嗎?魈猜不出其他答案,思索半會後搖搖頭。
而溫迪笑了笑。
「答案是——因為我想那麼做喔。」
「什...?」
「嗯,就只是因為這樣而已。」
魈發出極為錯愕的滑稽聲音,而溫迪仍是那樣悠哉的笑,就像只是在討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例如等會的晚餐該吃什麼才好。他一時辨不清對方是不是在作弄自己,可那翠色的目光卻很純粹,一點也不像是敷衍,反倒像是在說正因為這是一個太過簡單的事實,所以再多的話語都是贅述。
他直覺自己應該給出回應,卻不曉得要說些什麼又或者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感覺緊閉的雙唇似乎只要張開不到一毫米的空隙就會有某種東西不受控制的滿溢而出,以至於他只是一直看著,再看著,看得眼角酸澀,牙根顫抖,嘴巴抿成了一字型,抓著被子的指尖泛出蔥白。
「魈。」溫迪緩緩放下了手。「我不曉得你過去經歷了什麼事,也不曉得它們為你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我也清楚自己沒有那麼偉大,能夠憑著自以為是的安慰就讓你好受些。但是你要知道,一百個人面對同一件事會有一百種不同的答案,就像此刻你的面前就有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對我而言,我很高興能夠和你成為朋友。」
「...我不明白。」魈幾乎坐起了身,他瞪著眼睛,竭盡力氣把那些快要傾洩出來的東西硬是給吞了回去。「我不明白,像我這種人,應該沒有讓你深交的價值。」
「你說的『這種人』是指『哪種人』呢?對我來說,魈就只是魈而已喔,是一個看起來很兇、實際上卻臉皮很薄、很容易害羞的傢伙。」
「我...」
「而且還因為性子率直所以不擅長說謊,加上個性太認真、心思太細膩,所以經常鑽牛角尖,把自己繞進死胡同裡繞不出來,就算有誰問起,也會擔心給別人添麻煩而搖搖頭說沒事,選擇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默默忍耐。」
「......唔。」
「可明明是這樣一個愛逞強的人,私底下嘴巴卻特別壞!總是冷著一張臉吐槽...啊,還有!喜歡吃甜食、手搖飲一定要喝全糖這點也完全不符合那高冷的形象,我說啊,你真的不願意試試半糖嗎?」
「飲料不就是得喝甜一點...」
「那至少試試八分?全糖真的很可怕欸...」
...不對,現在該討論的好像不是這個吧?魈的邏輯不自覺被帶著走,他連忙甩甩頭,重新將注意力擺回到眼前的正題上,只是剛剛那些對話卻讓他產生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你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溫迪彷彿在對他那麼說著。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能夠與那些幸福、安逸的人們相提並論的存在,這些年來父母、同儕的眼神和態度一直都在說明他是個異類,而異類該做的就是乖乖待在角落,盡好身為旁觀者的本分,可是溫迪說得一字一句,卻像是在形容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孩子。
「哦,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溫迪忽然打了個響指。「我認識的魈啊,是個很堅韌的人。」
「堅韌...?」
「沒錯,是個面對流言也從來不屈服,始終對周遭抱以溫柔又真誠的態度的人。」
「我...」
不是那樣的,魈垂下眼睫,金色的眼睛蒙上一層陰影。
「我並沒有你說得那麼...我不過是麻木於現況罷了,既沒有反抗、也沒有任何作為,只是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
「但你至今仍然沒有放棄,不是嗎?」
「什麼意思?」
「那時候,你握住了我的手。」

——魈同學,我有榮幸邀請你屆時成為第一位聽眾嗎?

「老實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拯救誰,因為我並不是什麼救世主,所以什麼責任啦、義務啦,我壓根沒有想過,那時候之所以會伸出手,只是單純的想要提供你一個選項罷了。」
「選項?」魈疑惑的重複,而溫迪對他點點頭。
「沒錯,假如你真的已經放棄了,那時候的你就不會選擇握住我的手,現在也就不會在這裡了。自始至終,將你從欄杆另一端帶回來的都不是我,而是那個還沒放棄的你自己。」他揚起嘴角。「魈,你每天都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煩惱著,對吧?即便這樣也還沒有放棄,我認為『這種人』是非常了不起的喔。」
輕輕的“啪嗒”一聲,有什麼東西墜在潔白的床單上,暈出深色的痕跡。
垂著雙辮的少年當時親切的笑顏與此刻重疊,在魈的眼底逐漸模糊起來,他不由自主的低頭看著掌心,忽然意識到那裡並沒有滲出任何鮮血,相反的,記憶中對方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時傳來的暖意似乎正在被喚起。
他沒能再憋住堵在喉間的嗚咽。
遠方又傳來了喧鬧聲,溫迪起身在床沿坐下,一縷細微的風從保健室未關緊的窗戶縫隙溜了進來,悄悄鑽過圍繞二人的布簾,拂過彼此的肩頭,帶走那些細碎的塵埃。
「所以,只要你仍然是你,即便在不同的契機下,我也相信我們依舊會成為朋友。況且我之所以想要認識你,也不是因為那天我們在頂樓的相遇。」布簾以極淺的一波波曲線起伏著,不時觸及溫迪的鞋尖,他將腳向前伸,輕碰著那宛如裙擺飄動的下緣。「我記得你很喜歡去教學樓後方那棵卻砂樹底下待著,對吧?」
魈點了點頭,普通教學樓的後方有一大片花園,平時人跡罕至,既沒有目光也沒有雜音,只有花香和小池子的潺潺水聲,是個讓他能夠感到自在的地方,尤其那棵最高最大的卻砂樹底下既陰涼又舒適,因此他很喜歡在下課時一個人到那兒坐著。雖然他不清楚溫迪是如何得知這件事的,但似乎也已經不太意外。
「那棵樹...怎麼了嗎?」
「我們在頂樓碰見的那天之前,我曾經看過你在那棵樹下吃東西,包裝像是食堂賣的杏仁豆腐。瞧你的神情,應該是發自真心感到喜歡。」溫迪悠悠地回答。「當時我就覺得很意外,原來那個不苟言笑的魈也會露出這樣柔和的表情啊,也就是在那時候,我突然就產生了想要和你處好關係的想法——怎麼樣?是個很莫名其妙的理由吧?」
他輕笑著回過頭去,看見魈先是呆滯的望向自己,接著不敢相信的雙唇微張,又緊閉,再微張,又緊閉,似是想說些什麼,隨即癟起嘴來,緊緊攢住被子,皺著泛紅的眼角不作聲。那笨拙的模樣與平日裡的清冷大相逕提,像是融去了層層冰雪,露出其中傷痕累累的柔軟內裏,任誰見了都會覺得眼前的男孩只是個再青澀不過的普通少年。
明明是那麼一個單純的傢伙啊,溫迪無奈一笑。
「所以啦,有些事情其實可以不用想得那麼複雜喔。」
——既然自己不是救世主,那就成為他的朋友,成為與他同行的夥伴吧。
溫迪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然後他們誰也沒有再開口,就這樣靜靜的任由時間流逝。
微弱的光從布簾外邊透了進來,為昏暗帶來一絲明亮,魈抬眼望向光的來處,抓著被褥的指尖隨著萌生的暖意而慢慢放鬆下來。待到眼角的濕痕逐漸乾去,他用手背抹去最後一點濕意,吸了一口氣。
「...溫迪。」
「嗯?」
「我想,要明白你的這些話,對我而言還有些困難。」
「嗯哼。」
「但我會嘗試去理解的,總而言之...」他慢慢的轉回目光,表情靦腆卻真誠,蒙上陰影的金色眼睛已然清澈。「總而言之,謝謝你。」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喔——呼。」溫迪高舉雙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情不自禁地發出放鬆的聲音。「不過我想,你大概還是會繼續煩惱下去吧,這時候就想想你的學妹如何?」
「為什麼突然提起她?」
心跳一瞬加速,魈幾乎是反射性的拋出問句,他眨了眨眼睛,疑惑於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大的反應,但溫迪的聲音很快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畢竟對你而言,我們真正產生交集的契機仍是在那樣的一個場面下,以你的性格,會有所心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那位叫作熒的學妹之所以與你交好,是由於你們有著共同的興趣和話題,契機相較起來單純不少,所以我覺得你可以用更純粹的角度去看待她。」
「這...」
「而且她不也恰好證明了,有人願意出於責任與義務之外的理由和你往來的可能性嗎?」
這話讓魈一怔,在此同時,一道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老師,請問這裡有沒有一名二傳甲的男生...」
那聲音聽來熟悉,只是對方音量不大加上隔了一層布簾,實在辨不清來者,溫迪起身掀開了一小角布簾,探頭朝外窺看。
「哎呀,說人人到,你的小學妹來找你啦,我這就去叫她過來...」
「啊、等...!」
魈趕緊用袖子抹了抹臉,手忙腳亂的樣子看得溫迪一陣若有所思,而後露出像是意會到什麼似的表情。魈察覺他那耐人尋味的視線,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臉。
「怎麼了?我的臉上還有東西麼?」
「沒有喔,不過我想到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溫迪神秘兮兮地豎起一根手指頭,捏著布簾的模樣像是要揭曉什麼謎底似的。「魈,你要記得,風向是會轉變的,總有一天,會吹往不同的方向。」
下一秒,他一把揭開布簾,滿當的光灑了進來,傾刻就將周遭鋪滿溫暖而明亮的色彩。魈下意識瞇起眼睛,聽見好友帶著笑意的聲音。
「所以從今往後,活得更加自在一些吧。」
他望向窗外,那裡已不再有厚重灰濁的烏雲。
天空放晴了。

11
半掩的布簾外傳來一前一後的腳步聲,前者自然是溫迪的,而後者的碎步,他認得,是熒的,她每次抱著數學講義湊過來時總是這樣的步伐,只是這一次似乎帶上了些許急切。
魈用掌根抹了抹眼角,確保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又把沾濕了的外套袖口反折,捏進手心藏好。
他突然有點緊張。
他不明白熒為何會來保健室,就像不明白她當時為何會在場邊敲著加油棒喊得聲嘶力竭。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自己床前,魈忐忑的抬眼,目光首先落在溫迪身上,接著緩慢移動到他身後的那個嬌小人影。
學妹抓著書包背帶,氣喘吁吁的站在那裡。
妳怎麼來了...
他下意識想要那麼問,但隨即察覺到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學妹此刻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那一雙看著自己的殷切目光裡無疑飽含著憂心。
「學長,你沒事吧?」在見到魈好端端坐在床上的那一刻,熒緊皺的眉眼稍稍舒緩開來,但語氣裡還是含了份憂慮。「幸好你醒過來了,不然我真的要擔心死啦...」
「我沒事,只是低血糖而已,休息過後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我想說怎麼人跑一跑就突然昏倒了,以為出了什麼事,緊張得要命,後面的比賽都沒心思跑了,閉幕典禮一結束就趕緊過來...」
熒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往椅子坐去。
「呼...總之沒事就好,讓我喘一下...從操場跑過來很累人的......」
大概是終於放下心來,熒將書包脫下來放在腳邊,整個人放鬆著癱在椅背上喘氣。她的雙頰紅潤,凌亂的髮絲貼在臉龐,可以看出她這一路跑過來究竟有多麼著急。魈看著那樣的她,沒料到自己竟會因這點記掛感到高興,腦袋也飄飄然的,而站在一旁的溫迪看看好友又看看學妹,一秒讀懂了空氣。
「那個...」他默默舉起手。「我突然有點想去廁所,你們倆慢慢聊、慢慢聊啊。」
尾音都還沒落地,他就轉身一溜煙消失無蹤,臨走前不忘對魈豎起意義不明的大拇指,看得魈一臉困惑。
「學長,你和溫迪學長是不是關係很好啊?」
「怎麼突然那麼問?」聽到熒冒出這一句,魈扭回頭去看她。
「總覺得你們好像經常待在一起,每次碰見你的時候都能看到他。」
「是麼?」他其實沒怎麼注意到這件事過,或者說,一直困於心結的他過去對於這點也只會冠以巧合之名,可如今心結紓緩,魈仔細回想,在那些被他刻意忽視的記憶片段裡,他們確實一起度過了許多時間,而在那之中——又有多少被他坐地自劃而誤當作顧慮的真心?
他突然在熒的這句話裡驚覺到自己不能再錯過了,即便依舊有許多不明白的事情得花時間去理解,但至少從現在開始,他不能再錯過這份情誼,無論是溫迪的,還是他自己的。
懷著這樣的決心,魈揚起嘴角,輕聲卻篤定的開口。
「嗯,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話說出來的瞬間,思緒豁然開朗,心中那塊大石頭好像終於消失了一般,魈不由得感悟,原來誠實面對自己這件事看似困難,實則在一念之間。想到這裡,他悄悄望向熒,他們認識才不到半年、相處的時間老實說也不多,能不能稱為朋友,他尚且沒有個答案,但若要問起自己對熒的看法,或許...
或許,他也不想錯過與她的緣分,會想要再更了解她一些、想要再和她拉近點距離。
某個想法逐漸在腦海裡成形,他認真思考著,以至於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已經從瞥望轉為直白的注視。他端詳起那張精緻小巧的臉蛋,一瞬間覺得那雙蜂蜜色的眼睛很漂亮,像是琥珀,又好像比那更加清澈、剔透...
「學長,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呃、啊,沒有,抱歉,我在想事情...」
魈連忙回神,焦點默默往旁邊飄,熒歪了歪頭,突然察覺書包裡的手機傳來震動聲,她拿出來瞧了眼,在看到上頭十幾則未接來電與訊息後臉色徒然大變,發出瀕死動物般的慘叫。
「咿死定了————!」
「怎麼了?」魈顫了一下肩,見學妹急忙把手機貼到耳邊,他聽見等待電話接聽的嘟嘟聲,接著...
「熒!」手機接通的瞬間爆出一名男子激動的聲音。「妳在哪?妳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別怕,告訴哥哥,車上有球棒,我馬上就到!旁邊的傢伙你給我聽好了,要是敢傷到我寶貝妹妹一根頭髮,我就把你的”嗶——”剪成”嗶——”再用”嗶——”跺成”嗶——”......」
後半段的字眼太不堪入耳,熒撫額,自動消音。
「哥哥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你先冷靜下來!」她趕緊出聲安撫,避免自家兄長真的殺進學校。「我只是跟學ㄓ...只是跟朋友聊天聊到忘記你說過要來接我了,我馬上就到,你千萬別拿著球棒跑進來,會被當作危險份子抓走的!」
「真的嗎?真的沒有人欺負妳——」
「沒有!你想太多了!我現在就下樓,五分鐘、我五分鐘就到!」熒手忙腳亂掛掉電話,對魈一陣尷尬的笑。「抱歉啊學長,我忘記哥哥說過今天會來接我,我得趕緊走了,不然他那個護妹狂魔等不到人會很著急的!」
「好,妳快去吧。」
雖然不知道護妹狂魔是什麼,但球棒聽起來不太妙,那串不堪入耳的用詞也不太妙,魈點點頭,看著學妹彎腰抓起書包背帶,不料她的動作太急,起身時腳絆到椅子,整個人直接重心不穩栽向床鋪。
「熒!」
魈連忙伸手扶住她,下一秒卻屏住呼吸。
——太近了。他瞪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五官,看著那斟滿眼底的漂亮蜂蜜色......太近了。
意外發生得太快,熒根本來不及騰出手撐住自己,上半身全往床鋪倒,臉也幾乎貼到傾身想扶她的魈面前去,以至於兩人此刻只相距不到幾釐米,只要其中一個人稍微往前,就能觸碰到彼此的鼻尖。
得趕快移開視線,他想著,焦點卻像是被黏在了那對琥珀眸子上,渾身僵硬得像半截木頭,而熒一心只顧著爬起來,壓根沒注意到與他之間的距離。
「嘶...疼疼疼...」她摸索著平坦的地方將自己撐起。「學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有沒有壓到你啊?」
「沒有。」魈秒答,在熒站穩後立刻鬆手,他發現學妹的肩膀很窄,兩手一握便納入掌心,若是伸手一圈,說不定能......
腦袋砰的一聲,他尷尬的扭過頭去。
「妳有沒有磕著哪裡?」
「腳好像踢到椅子了,但應該沒有大礙。」
「嗯,妳...動作慢一些,妳個性毛毛躁躁的,若是摔著了可不好。」
「我才沒有毛毛躁躁的呢。」熒不服氣的鼓起腮幫子。「我只是...只是......」
見她一臉想辯解卻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惱羞著跺起腳來,魈不禁感到好笑,覺得像在看一只氣噗噗拍著翅膀的團雀。
「好了,妳哥哥還在等妳,快去吧。」
「唔...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熒知道自家哥哥向來愛操心,也不好意思讓他繼續等著,只好收回較勁心思,背好書包。「那我先走了!」
她把椅子推回原本的位置,正要離去,魈就猛然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說,趕緊把人叫住。
「熒,抱歉,再耽誤妳幾秒鐘。」
「嗯?怎麼了?」
「謝謝妳在大隊接力的時候替我加油。」時間不多,他沒有猶豫的機會,直接將想到的話說出口。「那對我是很大的鼓勵。」
「原來你有聽見啊!」熒睜亮了眼。「我還想說現場那麼吵,你可能根本沒聽到呢。」
「我聽見了,聽得非常清楚。」
「嘿嘿,那就好!這種事不用跟我道謝啦,我們是朋友,我當然要替你加油了。」她笑了笑,揮揮手。「那我走啦,掰掰!」
少女扭過身去,書包上掛著的小吊飾與玩偶隨著她快步的節奏輕晃,相互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那聲音和急促的碎步交錯著逐漸遠離了病床,空間慢慢恢復寂靜。
——我們是朋友。
魈看著前方,視線卻沒有聚焦,方才就在眼前的小巧五官與這句話一同盤旋在腦海,揮之不去。
那雙漂亮的杏眼就像圓潤的琥珀,又像透亮的寶珠,彷彿盛滿無際的星辰,奪人目光,也奪人心神。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景,在他與熒第一次見面的那天,他也曾這樣近距離的看過那雙眼睛,可當時的他沒有絲毫波瀾,若真要說有什麼想法的話,大概就是情急之下攬了女孩子的腰,感到有些過意不去罷了。
那為什麼如今...
他撫著胸口,為躁動的心跳困惑不已。

...話說回來。
女孩子身上的香味,原來是那麼甜的嗎?

11.5
「哥哥!」
熒拉開車門跳進後座,屁股還沒坐定就把書包一扔,向前摟著駕駛座上的空一陣討好的蹭。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好,知道了。」即便方才著急到準備去後車廂拿球棒殺進校園找人,但一見到寶貝妹妹平安無事又嗲聲嗲氣的撒嬌,空焦急的心仍舊化了滿地,寵溺地揉了揉靠在肩膀上的金色腦袋。「餓了吧?爸媽晚上不在家,晚餐我們自己解決,想吃什麼?哥哥帶妳去。」
「水煮魚!我想吃萬民堂的水煮魚!還有...金絲蝦球、翡玉什錦袋!」
「萬民堂啊...現在去應該有位置,那妳趕緊坐好吧。」
「耶!哥哥最好了!」
熒高興歡呼,迅速繫好安全帶乖巧坐定,沒一會兒車子發動,緩緩駛離璃月高職的校門口,空打開了流行音樂電台,隨著女歌手甜美的聲音輕輕哼唱了起來。
熒聽著他那低了好幾度的歌聲,轉頭望向窗外。冬天的日落來得早,周遭的風景已經染上暮色,料想街燈再過不久就會亮起,為昏暗的世界點上一盞盞光。她看著不斷變化的風景,無意識摳起書包粗韌的背帶,思緒不由自主的飄回數分鐘前,那僅僅一瞬就烙印在眼底的金芒。
認識近半年以來,她一直覺得魈的那對金眸似乎埋著什麼難以言喻的東西,而如今,那個東西好像自深沉的大海浮起,依稀能夠看見輪廓。
那究竟是什麼呢?熒依舊不曉得該如何形容,只不過...

學長身上好像香香的,她悄悄想道,感覺臉頰有點燙。

11.75
「晚上好,溫迪,方便問你一件事嗎?」
「嗯?怎麼啦怎麼啦?難得你會主動打電話給我!」
「我想問你,歐趴糖一般而言會送哪些品項?有什麼禁忌麼?」
「唔~應該沒有禁忌吧,或者想送飲料、泡麵等等零食也可以,像我去年就送了學弟一瓶從家鄉帶回來的蘋果酒...」
「...他應該還不能喝吧。」
「只是聞的話,誰都可以喔!...不對,等等。」

「......魈,你問這個要做什麼?」

12
冬日嚴寒,即便近了中午時分,結冰似的風迎面而來也直叫人哆嗦著打噴嚏,魈在樓梯口附近尋了個吹不到風的位置,倚著牆,將衣領拉高些許,避免冷絲絲的涼意從脖子與領口間的縫隙悄悄鑽進去。
靛藍色的禮物盒在掌心的包裹下烘出淺淺的溫度,他捂了捂那盒子,突然覺得上頭的蝴蝶結好像打得有些歪,忍不住瞇起眼睛仔細調整,絲毫沒注意到路過的學生詫異又不解的目光——關於那個傳聞中的魈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年級的樓層,還對著手裡那包禮物袋大眼瞪小眼。
只是無論他如何調整,銀色緞帶所繫成的蝴蝶結就是不太順眼,魈嘆氣,意識到問題或許根本不出在這小東西上,他只是對稍後要做的事情感到太緊張了,雖然也不是多大的事,他不過是要把歐趴糖送給直屬學妹...送給熒罷了,他本是想趁著社團課交給她,但昨晚才猛然想起下周是期末考,本周的社團課暫停一次,只好趕緊和她約了今天下課見面。
送歐趴糖是他在運動會結束後當晚所起的念頭。
他先前就聽溫迪說過直屬間有那麼一個傳統,於是了解該注意的要點後,隔天就起了個大早到百貨公司的糖果專櫃尋找合適的贈禮。魈平日幾乎不會到這樣一個販賣奢侈品的地方去,即便鍾離每個月都會給他零用錢,金額甚至是同齡人見了都會羨慕不已的數字,但他一直覺得吃穿用度只要足夠就好,自己受不起更奢侈的用品、也配不上,只是對於送禮就不是這樣了,雖說禮輕人意重,可他認為自己的心意並不值一提,所以至少得準備一份精緻又有品味的禮物才合乎禮節。
說起來,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送過別人禮物了?
魈放棄去和蝴蝶結纏鬥,憶起最後一次送禮是小學一年級,他還記得當時聽說親手製作的東西最能讓人感受到心意,於是每節下課都到校園裡尋找完整漂亮的樹葉,想折一隻好看的蝴蝶送給母親。一個月後,他總算折出最滿意的一隻,成品栩栩如生,連害怕他的同學們都忍不住想靠近多看幾眼,讓魈滿心期待的把蝴蝶收好,迫不及待想將它帶回家。
只是後來回到家後,那隻漂亮的蝴蝶在他的眼前被撕成碎片,如雪花般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送過任何人禮物。
那為什麼如今又一次產生了想要送東西給某個人的想法呢?他左思右想,依舊說不上理由,既然溫迪說過有些事不用想得那麼複雜,那麼「單純想要這樣做」也可以是一種動機吧。
他閉上眼睛,試著讓忐忑的心情在黑暗的視野裡冷靜下來。
下課時間的走廊一片喧囂,嬉鬧、吆喝、叫喊...種種雜音如低頻在耳邊作響,讓人焦慮,他微微蹙眉,想著自己果然不適合待在校舍裡,太吵。
但片刻後,耳裡傳進一個熟悉的腳步聲,穿越一切紛擾筆直的朝他而來,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在相隔一步的位置停下。
魈睜開眼睛,眼簾映入預想的身影,熒背著手,正好奇的在端詳自己。
「...學長?你有那麼睏嗎?」
「妳以為我是站著睡著了?」
「嗯,因為派蒙也會站著站著突然就撲通一聲倒地睡著。」
「...竟拿前輩跟一隻貓相提並論,是為不敬。」
「這哪裡不敬了!能與派蒙相提並論是你的榮幸,牠可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貓咪!」
熒叉起腰,一臉理直氣壯,口氣不掩驕傲,看得魈忍不住回想起她昨晚傳給自己的派蒙照片,猜想那隻貓之所以看起來好像又胖了一圈,定是被這個笨蛋主人寵出來的。
「而且學長也的確很像貓啊!」
「貓?為何?」
「你聽過貓系男子嗎?就是那種外表看起來像貓一樣冷冷的男孩子,這種男生通常會給人一種距離感,但只要願意花時間去認識他,就能發現他溫柔的那一面...對了!就跟降魔大聖一樣,表面上拒人於千里之外,內心卻非常溫柔!」
溫柔?魈想起溫迪也這樣形容過自己,當時他否定了對方的說法,但如今這個詞又再一次的被熒提起,讓他在驚訝的同時也感到一絲難為情,忍不住低頭撥了撥瀏海。但無論自己符不符合所謂的貓系男子,降魔大聖可是熒喜歡的角色,拿來與他相提而論也未免太過糟蹋了。
「拿降魔大聖來比喻,實屬過譽了。」
「才不過譽呢。」熒笑咪咪的拍拍魈的手臂。「我的數學成績可是靠學長你救起來的,要我說啊,你就是數學界的降魔大聖,xinxinxin就把題目解開,拯救後輩於計算之難!」
「...xinxinxin是什麼?」
「降魔大聖施展風輪兩立時的狀聲詞!」
「......」
魈撫額,下課只有十分鐘,他覺得時間恐怕不適合繼續耗費在這些東西上。
「關於那些,我們可以晚上再聊。」他轉移話題,將手中的東西遞了出去。「這個...給妳。」
「咦?」熒眨眨眼睛,疑惑的看著那個精緻的禮物盒,動作遲疑的接過。「這就是你昨晚傳訊息說要給我的東西嗎?」
「是的。」
「為什麼突然...?」
看著滿頭霧水的熒,魈靜了兩秒,說實話,他有些擔心熒對他遲來的認親會有何反應。
先前的他對社交活動向來避而遠之,料想也沒有人想與他建立關係,索性不認直屬,反正認親與否本就是個人自由。但魈萬萬沒有想到,命運仍指引他與熒相遇,無論他如何想要置身事外,一個又一個彷彿註定般的契機依舊牽起了兩人的緣分,當他回過神時,她已經不知不覺走進他的生活,在他的心裡有了份量,而運動會那天誠實面對自己的想法後,那些過去未曾察覺的、想要了解她的心情更是越來越強烈,讓魈不禁想要嘗試踏出拉近關係的第一步。
他知道對此刻的自己而言,要完全敞開心房去接觸人恐怕仍會面臨許多的困難,但他無法對這份心情坐視不管。只是相識至今才來認親,也不曉得熒會不會介意、埋怨自己這段時間的避而不談?但假如她真的在乎這件事,那肯定早已打聽到自己就是她的直屬學長,那麼一直以來隻字未提,是否又意味著她尊重他的選擇?
「熒,其實...」他做好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將昨晚練習了無數遍的話語自口中道出。「其實,我是妳的直屬學長,而這份禮物,是我要送給妳的歐趴糖。」
字句落下的瞬間,周遭的聲音一下子遠去,魈屏住氣息,靜待熒接下來的反應,他緊鎖著眉頭,不曉得該擺在哪兒的手僵硬的貼在制服褲的邊邊,掌心裡滲出汗意。他聽見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整條背脊都是緊張造成的冷意,哪怕一滴汗滑過皮膚都是讓人渾身哆嗦的刺骨難熬,而眼前的熒只是呆呆的望著自己,什麼話也沒說,就這樣傻愣愣的與他對看。
那模樣讓魈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緊張導致話沒講清楚,但熒的表情又確實與前一秒不同,看起來也不像是沒聽懂。心中的不安越來越膨脹,魈捏緊手,兩眼發直,腦子愈發空白,而就在這一刻,熒的嘴巴突然無聲的一張一合起來,本就圓滾滾的大眼睛也一下子睜得更大更圓,接著她猛地湊近,整個人幾乎要貼到魈的胸前。
「你就是我的直屬學長!?」
「...!」
魈錯愕的看著咫尺之遙的學妹,這一周內他預想過各式各樣的情況,接受的拒絕的失望的怪罪的,但所有模擬出的可能性中卻沒有任何一個如眼前的場面,他完全沒有料到熒在知道這件事後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樣...開心的表情。
她的臉上掛著驚喜的笑容,歡快得像是一只瘋狂搖尾巴的金毛小狗,亢奮的模樣好似隨時就要撲到他身上去,魈忍不住想退後,又在碰到堅硬實感的同時回想起後方已經是牆壁,只好盡可能往旁邊挪一挪腳步。
「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我...本來沒有認直屬的打算,只是如今與妳這樣熟識,我認為...也沒有必要再避談這件事...」魈回答道,他的腦子尚未反應過來,說起話還有些磕磕絆絆。「...認識了那麼久才告訴妳,對不起。」
「不用跟我道歉啦,認不認直屬本來就是個人自由,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最要好的前輩就是自己的直屬,真的好巧啊。」
...最、最要好?魈愣了一下。
「妳沒有其他認識的學長姐麼?」
「有喔,我的朋友人脈很廣,所以我在她的介紹下也認識了不少學長姐,但也僅止於認識而已。」熒邊說邊端詳起盒子,富有質感的包裝讓她看了很是喜愛。「對了,我可以現在打開它嗎?」
「嗯,當然可以。」
見熒不怪罪,魈悄悄鬆了一口氣,只是還來不及為那句「最要好的前輩」感到喜悅,他的心情又隨著熒的動作慢慢轉化為不安,他看著學妹的指尖靈巧的解開蝴蝶結,忍不住開始為禮物感到擔憂,雖說他在看見那樣東西的第一眼就確信不會再有更好的選擇了,但如今卻忍不住懷疑當時的決定是否正確。
她會喜歡嗎?會不會覺得太孩子氣?腦海閃過當年被撕碎的樹葉蝴蝶,魈又一次捏緊了手,不敢去看熒的表情,他的兩眼直直盯著鞋尖,聽見盒子打開的聲音...
——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眼前的人既沒有出聲、也沒有其他的反應,僅僅是站在原地,維持著打開盒子的姿勢。
漫長的沉默襲來,一秒、兩秒...時間慢慢過去,也讓魈的心越來越冷,一股苦澀湧上胸口,再順著食道攀上喉間瀰漫在嘴裡,他咬著牙,指甲幾近嵌進掌心。
低頭的他並不曉得熒此刻的表情,但已經能夠想像出她失望的模樣,此刻的沉默,估計也是正在思考該說些什麼才不會讓場面尷尬吧。他艱難的呼出沉重的鼻息,覺得該由送禮的自己來給學妹一個台階下。
只是當他終於鼓起勇氣抬起臉、準備開口的那一刻,映入眼簾的畫面卻與想像中的不是同一回事。熒雖然維持著打開盒子的姿勢,可她的雙頰卻飄起兩朵粉紅色的浮雲,圓滾滾的杏眼更是閃閃發亮,喜悅之情簡直快要溢出那張小巧的臉蛋。
「學長,這、這是......」
在她捧著的盒子裡,能夠看見低調的深色絨布上躺著幾根包裝精美的棒棒糖,這些棒棒糖不如平日裡看到的那樣鮮豔繽紛,而是有著既浪漫又夢幻的漸層色,仔細一看,其中還綴著璀璨的亮粉,彷彿將鑽石給磨碎了灑進去似的,看起來如滿天星斗,好像將一整片無際的星辰都濃縮在了透明的糖裡。
熒小心翼翼的拿起其中一根,讓光能夠映照在晶瑩剔透的糖球上,只見那糖一瞬間像是鍍了層碎銀,色彩變得燦爛奪目,如寶石一樣閃耀,與其說是糖果,更不如說是匠心獨具的藝術品,美麗得叫人移不開目光。
「...好漂亮!這是糖果嗎?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漂亮的糖!」
「是星空主題的糖果。」魈緊張的點點頭。「妳以前提過自己也很喜歡《原神》的主角旅行者,說對她人設上各種星空的元素很感興趣,所以我就...但、我不曉得妳喜歡什麼口味,所以就直接挑了好看的。妳...會不會覺得很孩子氣?」
「一點也不會,我好喜歡!而且學長你也太用心了吧,竟然還記得那種事情...」
那分明只是一次社團課的閒聊罷了,熒驚喜的想道,愛不釋手的盯著棒棒糖瞧,而看著那樣欣喜的她,魈忽然有股錯覺。
他彷彿看見熒笑著捧在手裡的並不是那些棒棒糖,而是多年前在眼前如雪花般落下的樹葉碎片。它們在熒的掌心飛躍起來,從死氣沉沉的模樣一片一片拼湊回原本的姿態,最後化為一隻真正的蝴蝶,撲閃著蝶翼飛向天空。
鼻子忽然一酸,他別過臉去。
「學長,謝謝你的歐趴糖!只是那麼漂亮,我實在捨不得吃...不然這樣吧,我就吃一根,其他全部擺在書桌當裝飾品,你不會介意吧?」熒把棒棒糖放回絨布上,蓋起盒子,如若珍寶的抱在懷裡。「哼哼,有了這些,我這次數學肯定能拿滿分。」
「妳可別擺到過期了。」魈無奈的勾起嘴角,語尾帶著細不可聞的顫音。「還有,這可不是什麼靈丹,妳還是得把不擅長的題型多練習幾次才行。」
「唔...其實我昨天又練習了幾種變化題,但還是有些地方不是很懂。」
「需要我晚上和妳講解一次麼?」
「可以嗎?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不會的,數學是我的強項,如果有需要,儘管叫我。」
聞言,熒小小歡呼了一聲,又突然眨了眨眼睛。
「話說回來,你今天的黑眼圈好重啊,昨晚沒睡飽嗎?」
「嗯...?」魈下意識摸向眼下那塊皮膚,停頓了會。「啊,對、對,唸書唸太晚了。」
才怪,其實是太緊張導致失眠。
想起早上才在課堂上打瞌睡,他按了按太陽穴。
「沒事,下堂課以後就是午休,我午餐隨便吃一些,早點休息即可。那...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
「嗯!謝謝你的禮物!掰掰!」
熒用力揮手與他道別,魈想了一下,也伸出手擺了擺,隨後兩人分別朝著相反的方向轉身而去。他聽著學妹的腳步聲慢慢遠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喧鬧之中,他才終於肩膀一塌,總算是放鬆了下來。
太好了,她沒有怪罪,而且很喜歡那些糖果...
想起學妹開心的表情,魈感覺好像有陽光灑在了心裡,溫柔的暖意慢慢自胸口蔓延至手腳,連稍早因緊張而冰冷的指尖都染上欣慰的溫度。他吐出一大口氣,發現自己的腳步明顯變得輕盈許多,不再如來時那般憂心忡忡。
風向是會轉變的,他憶起溫迪那天說過的話,突然覺得這份暖意好像催生出一股力量,讓他真的能夠相信風會吹往更有光亮的方向...
「看來一切很順利呢。」
腳才剛要往階梯踏去,一道聲音便傳入魈的耳裡,他定睛一看,發現好友就站在面前,而對方倚著欄杆的自在姿勢說明了這並非純粹的偶遇。
「溫迪?你怎麼在這裡?」
「這是朋友一點小小的守候喔。」溫迪笑道,上前勾住魈的脖子。「如何?沒有你想像中的難吧?」
「嗯,此行...收穫甚多。」
「那就好!看來今天是值得慶祝的一天,放學後我們去吃個蛋糕吧!」
「...恕我直言,下週就要期末考了。」
「吃蛋糕和期末考這兩件事可不衝突!人要懂得適時放鬆與享......啊。」
話語突兀的停斷下來,溫迪扭頭看了看魈,片刻後,他露出可謂燦爛的微笑。
「哦~對了,某人剛剛和學妹約好了晚上要討論題目對吧?這樣就得早點回家準備了呢~」
「...不是那樣的。」這怪裡怪氣的語調讓魈嘆了聲氣。「我說過很多次了,溫迪,我只把熒當作後輩看待,沒有那種私心。」
「哎,機會可要自己創造啊,難得你贏過了全校99%的男生,這點機會還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99%...?什麼99%?」魈疑惑抬眼,見溫迪笑了笑。
「我聽說呢~熒學妹私底下是不跟異性來往的喔,開學至今有許多男孩子使出渾身解數想和她拉近關係,卻沒有一個人成功過。而你呢,不僅是全校唯一擁有她聯絡方式的男生,甚至還是她主動和你交換的。」
「說不定還有其他人,只是我們不曉得而已。更何況,那時候交換Line也只是為了在CWT會合...」
「那她為什麼在CWT後又一直與你保持聯絡呢?」
「這...」
魈語塞,一時答不上來。
說實話,就連他自己都想要知道為什麼,如果熒次次都是來討教數學的也就罷了,可偏偏聊天室裡的那些內容卻無法一概而論,那些沒有脈絡的閒聊、放學時天空的晚霞、派蒙玩著逗貓棒的影片...一個個都毫無意義,一個個都讓人摸不清頭緒,卻構成了已經再也找不著開頭的對話記錄。
見他陷入思考,溫迪鬆開了他的脖頸。
「當然囉,我知道只憑這些也不能證明什麼,但至少說明了一件事。」
「什麼事?」
溫迪笑了笑。
「說明了在她眼裡,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這話讓魈頓時怔在原地。
他一直認為熒對誰都是如此親切,自己不過就是其中之一,不足為奇,就連認親這件事都不得不承認挾帶了點私心,因為在這所學校裡,人人都可以是熒的前輩,學長這個稱呼,自己同樣不過是其中之一,但熒的直屬學長卻無論如何都只會是他,是任誰也無法取代的身分,只要建立了這個關係,熒對他喊的那聲學長,就有了另一層含義。
他曉得這麼想只是一種自我滿足,但直屬前輩無疑比普通的、只是同一個社團的前輩更有資格去照顧與關心後輩,換句話說,他有更多合理的藉口可以與熒拉近距離。
只是沒想到,現實竟遠比他的自我滿足還要美好,無論是稍早熒親口說出自己是她最要好的前輩,還是溫迪此刻告知他的事實,這些全都是他不敢去想像的奢望——總是被人群排斥的他,竟也能成為特別的那一人。
心頭閃過萬千情緒,胸懷的暖意慢慢升溫,化為炙燙的情感。
魈沉默著跟上溫迪,慢慢走回到自己的班級,就在準備踏進教室的前一刻,他聽見了某個熟悉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端傳來,猛一轉頭。
「魈學長!」
「熒?」他意外的看著早該回到教室的學妹跑向自己,連忙快步上前。「妳怎麼...」
「這個給你!」
她在魈的面前緊急煞車,氣喘吁吁的攤開手心,魈低頭一看,是一顆糖果。
「薄荷糖,極酷勁涼口味!」熒笑咪咪的說。「你黑眼圈那麼重,剛剛還站著打瞌睡,這個吃下去,保證馬上就有精神!」
她笑得燦爛,兩個酒窩像兩顆小小的太陽,在冬日裡綻放著鮮明的光,魈看了看那顆糖,又看了看熒,一時做不出反應,卻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這一刻起產生了某種變化。
「妳...」
他正欲開口,鐘聲就忽然不識時務的響起,年久失修的廣播系統太過老舊,雜音刺耳,突兀地打斷他的話語,熒驚呼一聲,飛快拉起魈的手,將糖果塞進他的掌心。
「學長,祝你下堂課不會想睡覺,我先回去了!」
話才說完,魈連道謝都來不及,她已經轉身拔腿狂奔,眨眼之際就跑過一個教室的距離,只留下一點點女孩子指尖的柔嫩觸感和餘溫在少年的掌心。
魈望著那個小小的背影,金髮飄揚、裙擺搖曳,輕盈又靈動,哪怕逐漸隨著距離而模糊,美好的輪廓也已經凝在眼底,成為灰濁冬季裡最明媚的一抹風景——也在他的心土,種下一顆尚未知曉花名的種子。
而在旁目睹全程的溫迪,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眼神,可完全不像是單純把她當後輩看待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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