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鋒倚牆而立,凝視著入夜的天空。
星空璀璨,銀月灑落皎潔光芒。
這裡是本宅內院的一處倉庫。
多虧了過去幾天經常陪著秦樓月到處散步,對於內院的格局稍有瞭解,考慮到屋舍皆有複數出入口,不適合夏旖歌施展調理變化替高芸雯緩和傷勢,倉庫是唯一選擇。待在此處時遇敵,只要像方才那樣守住唯一的出入口即可。
李少鋒自願負責放哨,站在倉庫門口,給夏旖歌她們自家人留些空間。
「不曉得燕子學姊那邊如何了……有羽兒在場,應該不會出問題,就是希望其他人攔得住師父……」李少鋒喃喃自語,回想起方才的那場戰鬥,雖然只是短暫的廝殺卻萬般驚險。
固然曾經在殲滅軍總部的總統套房被宋雪芳刺殺,然而宋雪芳怎麼說都是大隊長,修為高深到有辦法徹底斂氣躲藏在房內偷襲是一回事,卻因為不希望當場暴露身分,沒有動用體外變化,威力大打折扣,又非專精此道的暗殺者,第一招被擋下就氣勢受挫。
方才那位黑衣男子卻是貨真價實的殺手,招招毫無保留對準要害,完全沒有退卻,每招每式都為了造成最大傷害,若不是己方處於退無可退的處境選擇奮力一搏,後果難測。
話又說回來,明明在最初的一瞬間察覺到了他的真氣源,為什麼直到近身才意識到存在?而且還是從反方向過來。李少鋒再度思索,列舉出數種可能──那是斂氣的更高階變化,有辦法在攻擊的同時徹底收斂氣息;或是輕身的更高階變化,直接奔出遠遠超過尋常的速度。
「然而這樣又說不過去……」李少鋒轉念一想,突然意識到或許是某種原理類似落雨刀法的步伐,起步、止步的頓挫極為明顯,因此產生瞬間移動的錯覺,實際上是利用纏繞在雙腿的「引魔」高速移動……然而這個步伐又似乎無關那個難以徹底掌握實際位置的奇特變化。
這個時候,夏旖歌悄然走到倉庫門口。
「還好吧?」李少鋒不再細想,瞥了一眼問。
「……保住性命也恢復意識了。」夏旖歌簡潔地說。
「那樣真是太好了。何時要進行調理變化?」李少鋒又問。
「隨時可以,但是在那之前需要先討論一些事情。」夏旖歌低聲問:「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這是莊邦毅的陰謀。妳們那個位置應該看不到嗎?那份大禮的木箱裡面裝著四具屍體……現在已經被炸成屍塊了,不過依然足以被宣稱是殺死蒼瓖派弟子的兇手。」李少鋒說。
「這部分如同我的猜測,然而莊邦毅為何有信心瞞過一切?」夏旖歌問。
「我也不曉得。」李少鋒攤手說。
「莊邦毅與秦國秧掌門有過什麼交易嗎?」夏旖歌又問。
「不曉得。」李少鋒也不管會被看出來,乾脆撒謊。
「不曉得嗎?」夏旖歌平靜注視片刻,輕聲說:「感謝相助。」
「我並沒有做什麼。」李少鋒搖頭說。
「你的感知變化相當卓越,在那名男子出手之前就注意到了異狀,這是天生的,還是在修練途中產生的後天變化?」夏旖歌問。
「可以選擇不回答嗎?」李少鋒反問。
「當然,我並沒有在質問。上次在城內的那座漆黑神殿,父親大人昏迷不醒,也是你幫忙護法……這些恩情都清楚記得。」夏旖歌說。
李少鋒不曉得為何突然提到這件事情,直到現在依然難以捉摸夏旖歌的距離感,簡單應了一聲。
「那位魔法師的變化相當少見,方才刺出的匕首是最為尋常的『破魔』,卻又帶著第二種變化,從旁以緊湊且霸道的方式破壞掉劍勢,宛如有第三個人從旁砍來。我從未聽聞過那樣的魔法變化。」夏旖歌說。
武術家會讓「纏刃」衍生帶上各種差異,稱為「攻擊勁道」,然而魔法師的變化偏向單獨成立,「破魔」就是「破魔」,倘若沒有其他線索,即使再對上數次也有可能依然無法釐清那個變化究竟為何。李少鋒回想著說:「我也沒有聽師父提過。」
「小狂犬曾經旅經世界,見識多廣,如果她沒有提過,全台灣大概也沒人會知道了。那人的魔法更是來到干涉外界現象的造詣……這是魔法師的用語,對於武術家而言類似於『塵閃境界』,尚未侵體就可以感受到刺骨寒意。你竟然硬擋兩招,究竟是走那一派的內功心法?」夏旖歌問。
「就是……大量真氣硬碰硬地推回去。」李少鋒如實說。
夏旖歌露出錯愕神情,片刻才搖頭說:「算了,早該知道常識無法適用你身上,儘管如此,那個做法最好不要頻繁使用,你剛剛的臉色很難看,應該瀕臨氣息耗竭了。」
「嗯。」李少鋒暗忖確實如此,簡單應了一聲。
「你擋了兩招,我只擋了一招……」夏旖歌低聲說。
不用糾結這種地方吧?李少鋒轉而問:「旖歌小姐看得出來那人的來歷嗎?」
「我對魔法師的家系沒有太多研究。」夏旖歌搖頭說。
「妳有什麼仇家嗎?」李少鋒又問。
「身為蒼瓖派的掌門千金,光是這個身分就會得罪許多人,然而並沒有到需要殺我洩憤的程度。至少在我的記憶當中並沒有。」夏旖歌說。
「所以是豐億集團的高手嗎?」李少鋒思索著說。
「不好意思,剛剛說了不熟悉魔法師的家系,這是為了試探你是否知情……目前沒有證據,不過我推測那人大概是廷達洛斯的獵犬,而且是擁有編號的頂尖強者。」夏旖歌突然改口說。
「全世界的高手那麼多,這樣不會過於武斷嗎?」李少鋒皺眉問。
「現今局勢保持著微妙平衡,再怎麼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也不敢得罪殲滅軍、情報機關、教團聯合等等大型隊伍,然而『廷達洛斯』的殺手不需要在意這些,只要有錢即可讓他們出手。莊邦毅想必足以負擔聘請的高額費用。」夏旖歌說。
李少鋒陷入沉默,不得不承認夏旖歌的推理有一定道理。
「玉閣祭的時候,城內有出現獵犬的行蹤。莊邦毅既然身為內應,有所連繫也不奇怪,現在想來,主城廳堂那顆附法炸彈也是他做的手腳吧……根據傳言,他原本就有著裏世界的門路,即使不是廷達洛斯的獵犬也是其他組織的殺手,而且很顯然是莊邦毅那傢伙聘請的。」夏旖歌肯定地說。
「這點我也持同意意見。」李少鋒說。
「只要我沒有死在這裡,那傢伙就完蛋了,我派弟子會將豐億集團的根基連根拔起,我也會親手讓他付出代價。」夏旖歌平靜地說。
這點倒是不用懷疑夏旖歌確實會說到做到。李少鋒問:「方才我幾次想要去找工房的夥伴,妳卻極力阻止,可以詢問理由嗎?」
「貿然行動只會讓原本就不樂觀的局勢惡化。」夏旖歌說。
「我可以持續散出感知真氣,精準鎖定學長姊的真氣源。」李少鋒坦白說。
「郎君,你並不清楚秦家本宅的結構……聽聞父親大人提過,本宅內院的結構極為複雜迷離,宛若迷宮。」夏旖歌冷靜地說。
「外院暫且不論,內院只要踩著屋頂移動不就行了?」李少鋒問。
「每次總會忘記你其實是迷途者,並不清楚這方面的事情。」夏旖歌淡然解釋:「秦家本宅曾經大幅翻新,自然也會建造緊急避難用途的地下室,以暗門、地道互相連接,只要秦樓月躲在其中一處,你就算將地面上的建築物全數翻過來也找不到人。我們方才飛掠過數個館園都沒有見到秦家刀的弟子、僕役,大概也是因為他們已經躲到避難室了。」
「那樣還是可以感知到她們的真氣源啊。」李少鋒說。
「我對此持懷疑態度。如果躲在緊急避難室,自然會徹底斂氣。」夏旖歌說。
「普通情況確實是那樣吧,然而樓月學姊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這裡是她的老家,秦家刀的弟子們正在面臨危難,身為掌門千金不會躲藏在避難室什麼也不做。」李少鋒肯定地說。
夏旖歌微微一怔,頷首說:「是我失禮了,然而遭遇暗殺,那麼做就會將襲擊者引到秦樓月小姐她們身邊,並非上策。」
李少鋒頓時語塞,沒有繼續爭辯下去。
夏旖歌抬頭凝視著夜空,輕聲說:「對不起了。」
「……這是為了什麼的道歉?」李少鋒不解地問。
「明明你已經警告過豐億集團、玉井建設都是教團聯合的內應,我卻僅止聽聞,沒有對此做出更進一步的對策。」夏旖歌搖頭說。
其實己方也沒料到莊邦毅竟然膽敢公然襲擊落英宴會場。李少鋒歉然說:「真要這麼說起來的話,還是我將旖歌小姐以及蒼瓖派的各位捲入這場紛爭。」
「在締結婚約的此刻,我派就對此有所覺悟了。」夏旖歌說。
李少鋒突然想起夏羽曾經提過這樁婚約會讓蒼瓖派成為自己的後盾,卻是直到此刻才產生實感,儘管如此,那是不同於面對瞭望塔工房成員的情況,難以坦然接受。
「而且這次是我將你捲入其中……那位殺手的目標是我。」夏旖歌肯定地說。
「雖然爭這個可能沒有意義,不過我似乎也被某些人盯上了,遇過幾次暗殺。那人想殺誰還不一定。」李少鋒苦笑著說。
「今後有機會的話,希望詳細聊聊這些事情,不過先回到正題吧。那位殺手的現身解釋了很多事情,其中一項即是莊邦毅剛剛在紅楹園是故意沒有下殺手的。」夏旖歌說。
「在那樣的場合嗎?」李少鋒皺眉問。
「莊邦毅的城府極深,行事縝密細心,絕對不會做出沒有把握的賭注,因此我也無法找到他與教團聯合有所交流的實際證據,很難想像他會使用現在這種自暴自棄的策略。」夏旖歌說。
──所以莊邦毅在送上那份「大禮」的時候就決定了攻向夏旖歌,明明可以殺了高家姊妹卻刻意放水,製造出兩人都重傷的結果,等待夏旖歌帶著她們撤退的時候再讓廷達洛斯的獵犬暗中偷襲嗎?
李少鋒不禁感受到持續湧現的戰慄,暗忖要不是自己僥倖察覺到了準備偷襲的獵犬,說不定已經被得逞了。
「那些炸彈並非附法炸彈也算是一項間接證據,主要目的並非殺傷,而是為了引發混亂。由於製作的難易度大幅降低,在網路就可以輕易查到做法,修練者也有更多管道可以取得材料。」夏旖歌停頓片刻,開口問:「郎君,你怎麼看?」
「如果莊邦毅真的事前就準備了如此計畫,肯定有著豐億集團內部又或者教團聯合的協助者。」李少鋒說。
「不好意思,我們似乎從前提就出現差異了。」夏旖歌蹙眉問:「郎君,你似乎將『莊邦毅』與『豐億集團』分開討論,這是為什麼?」
「我們不久前曾經私底下與莊奕徹、莊紫陌有過交流,他們兩人對於莊邦毅擔任內應的事情似乎都毫不知情。」李少鋒斟酌片刻,還是沒有提到偷聽秦國秧、莊邦毅的那場密談內容,否則依照夏旖歌的精明,難保會從對話的蛛絲馬跡自行推敲出不希望被她知道的情報。
「確實聽過莊奕徹宣布要破棄婚約的傳言,不過在深入調查之前就被你向秦樓月小姐求婚的情報蓋過去了。」夏旖歌橫了一眼,端正神色地問:「這是確定情報嗎?」
「我個人認為他們確實不清楚詳情。」李少鋒說。
「如果這是其中一個備案倒也在情理當中。依照莊邦毅的個性,應該會事前準備好退路,如果他的兩位孩子毫不知情,倘若失敗就可將責任全部擔在自己身上,至少保住直系血親的性命。」夏旖歌思索著說。
「……現在這樣的情況,旖歌小姐願意饒過莊奕徹、莊紫陌嗎?」李少鋒問。
「事後清算的時候,如果確定豐億集團的成員並不知情,至少會饒其一命。這部分必須遵循武學世家的道義,我派並不會濫殺無辜。」夏旖歌冷然說。
李少鋒隔了好幾秒才想通,隱約察覺到這點也是武學世家與新興隊伍的差別。楚久樘可以憑著一己之見公開宣稱斷絕教團聯合、情報機關的交流,今後他們的成員見一個、殺一個;武學世家卻是在當地扎根、經營許久,許多弟子的家人親戚都住在當地,還有一定比例的普通人關係者,倘若行事太狠太絕會締結仇家,到時候防不勝防,需要盡可能與其他大型隊伍保持互不侵犯的良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