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Chapter 21】：〈不能被觸及的虛空 The Invincible Void〉
「所謂的『力量』，是能擺脫萬物遵循的規則約束，而且改變甚至創造凡間定律的『存在』──動物們狩獵進食、迫切繁衍、佔地稱主，是生物想要安穩的延長生命，拒絕死亡提前降臨的象徵；
又好比人類汲汲營營於成就、金錢、人脈，無非是想證明自己生活過的意義，留下直到面臨死亡也能了無牽掛的安心。
但，本王的命運裡，那些執念並非不能兼得的魚與熊掌，只要獲得真正具有價值的力量，能夠讓人真正安心的力量，那麼，自古至今所有生命的命運終點，也不再是真正的終點，那將會是存乎宇宙之間，時間、空間都無法限制的起始點。」
一片接近無限黑暗的藍，是今晚的倫敦夜空。
一顆凶星在明亮耀眼的滿月一旁，隱隱約約閃爍。
白金漢宮頂上，翻開的腥紅聖典在月光照耀下流出瘴氣，逐漸加速縈繞在奧瑟丁周遭，使他漸漸浮空。正在此時，背後飄來的霧影化為一道單膝下跪稟報的人形。是加百列，「魔王大人，打擾您實屬萬分抱歉，但今晚本該是由您領船隊出海的時間，是否是屬下我紀錄疏失呢？」奧瑟丁沒有予以回應，仍然背對著他，張開雙臂沐浴在黑闇的瘴氣之中。加百列又說：「魔王大人，將軍為您準備的船隊已經在格雷夫森德港待命了，其他家族的干預也已經排除，現在正是……」
「本王的存在，云云眾生命運的終點；本王的立足，森羅萬象的頂點。」奧瑟丁一開口，加百列睜開了眼。「本王向你提問──你，是為了誰而來？」
「自然是為確保魔王大人能繼續持有聖典，不受其他家族干擾，前來提醒大人已經可以赴港登船，僅此無他。」
「本王要得到你的回答──你的信念為何？」此話一出，加百列不自覺抬起了頭。「你會為本王效忠至死嗎？亦或者，你效忠的僅僅是拜桑？」
奧瑟丁那看似滿是破綻的背影，即使毫無動作，每一言每一句都讓人惶恐。加百列回答：「自然是魔王大人。即使我當年是受拜桑將軍納入麾下，但真正的主人誰都能明瞭，只有魔王大人您。」
「這份勇氣，值得嘉許。」奧瑟丁微微回過頭，那隻映著月光的鬼眼，恐怖萬分：「僅僅是一名軍中副官，不及百年的吸血鬼，對腥紅聖典竟然起了念頭，甚至孤身來奪取。」加百列瞳孔頓時縮放。奧瑟丁說：「本王了解你，你的性格謙卑謹慎，不會是為了自己。說吧，是為了誰，拜桑嗎？亦或是其他你仰慕的家族，瑟倫特？」
加百列強忍住怯意：「魔王大人英明，但此話若為玩笑或推測也實屬浮誇了，我乃一心一意效忠，怎敢對聖典有非分之想？」
「原來如此，是拜桑。」奧瑟丁繼續面對月光，而看著他在月下的背影的加百列，加劇顫抖。「那麼，究竟是拜桑讓你來的，還是你癡心妄想博得認同的擅自行動呢？」奧瑟丁的話語，開始在加百列腦裡反覆迴盪。「本王追求的是踐踏在世界的巔峰，統治的永恆，主宰的榮耀。而容下二心之臣而令其不反，亦是本王該有的器量。」加百列梗塞難言。「仍然，本王以為，拜桑會在本王重獲聖典後，會認清自己永生永世都無法超越本王此一事實，然而，他依舊懷著不該懷的野心，做著不該做的夢。」此刻，一陣刺寒來襲，奧瑟丁沒有睜眼，側身手刃一揮便斬滅了飛來的冰柱。「果斷的判斷，是你身經百戰、忠心耿耿的證明。」
此時的加百列眼神中，強蓋住恐懼的是憤怒，「我知道的……若非在黃金之月下，聖典的章節越是後面就要花越多時間消化融合。現在的你，體能該只有平常的一半以下。我必能趁此將你拿下，魔王之位由我取而代之。」
奧瑟丁諷笑，「呵，至此仍不忘佯裝是為己行動。只是，本王比誰都了解你。」他睜開了眼，那對異色的蛇蠍尖瞳猶如毒藥般刺綠，光是被他凝視，呼吸便不自主的紊亂。「作為餞別禮，本王告訴你吧──本王之所以能將勞斯雪藏六百年的腥紅聖典奪來，正是因為本王從某位貴人身上獲取了新的血性。如今，本王能看穿你此生至今的所見所聞。換言之，不論你是戰，是逃，本王隨時能得知你心中的真相。所以放棄吧，乖乖的回去監視拜桑，本王可以寬容，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加百列退了半步，但他指向奧瑟丁，「那為何你不現在就做？想必是消化聖典瘴氣的時間內，你的血性發動不了。」他下定決心，箭步上前，「那麼就是現在，由我冽冬伯爵加百列，強取你眷養了六百餘年的野望。」
頂上氣溫驟降，刺骨的冰寒感環繞在方圓半里內。空氣中的水分凝結為無數冰錐從四面八方射向奧瑟丁，然而奧瑟丁雙足幾乎未移半寸，輕輕揮幾下手冰錐便化為碎片落地。
但加百列更確信：「正猶如野獸進食時會失去防備，被聖典力量受困的你，才是我的盤中飧！」冰錐仍然不斷飛去，加百列也來到奧瑟丁面前揮出手刀，卻在斬下一道傷痕後便後退。
奧瑟丁看了眼手臂上的傷，傷口不如平常那樣神速癒合，而是化作淡藍色的冰痂，緩緩擴散蔓延，「本王記得，這正是你的血性『霧冰』，不僅能影響週遭空氣溫度，注入血液後還能使對方全身結凍，無法動用血性。」那隻受傷的右手臂確實漸漸使不上力，但奧瑟丁卻是作笑，「本王要給你多久時間，五分鐘？兩分鐘？還是幾十秒便足夠？」
「我的時間，怎能由昏君來衡量？」加百列劃開雙手手背讓血液流在地上，那些血很快結凍成刀片狀，更加鋒利的從地上蜂湧飛向奧瑟丁。「即使是山岳也必須崩塌！認命吧，奧瑟丁。」同時空中的冰錐也如雨驟降，奧瑟丁彷彿在一頭寒冰巨獸口中被咬合，即使打散些許冰錐，仍然慘遭劃傷許多。但加百列明白，此時此刻即便是萬分之一的差錯，一切就將功虧一簣。他可以看到，可以看到勝利的機會，失敗的結果；他也可以看到，結晶在冰血裡的最初記憶──
十九世紀初，鄂圖曼帝國與大英帝國聯軍從法軍手中奪回埃及，他們擄獲一批法軍戰囚，負責處置的將軍是鄂圖曼的大將，拜桑將軍。
然而拜桑並不打算刑求或公開處刑，而是將所有戰囚關在密室中，讓他們喝下不明的血，大多人在飲血後身體發生急遽異變，暴斃而亡，只有一人存活了下來，從此變成了強大的吸血鬼，那便是加百列。拜桑非常欣賞加百列堅強的心靈與不屈的意志，於是將他納入自己麾下，伴隨自己左右。一年後，拜桑得知腥紅聖典傳聞，於是在埃及境內展開探索，卻在一座戰火波及的廢墟中發現另一名吸血鬼，奧瑟丁。
他僅僅一人便將自己的部隊屠殺殆盡，正當他也要斬下拜桑本人時，加百列挺身擋下，而奧瑟丁見狀反而收手，留下一句：『這樣的精神，如烈日下的螻蟻死去是暴殄天物。來吧，想要真正能大展你們身手的舞台，我可以為你們打造。』從此，鄂圖曼帝國收到回報，拜桑將軍與他的部隊全軍覆滅，而英軍則新添一筆神秘的戰力。
一直以來，加百列跟隨在拜桑身後，目光一直只觸及在那給予自己重生的人。他也比誰都清楚拜桑的宏圖、野望，絕非兒戲消遣，加百列認為他才是真正的霸王，真正該效忠至死的那個人──那一天的對峙，直到今日就要迎來結局。此刻，加百列正是要兌現諾言的時刻。
奧瑟丁的步伐開始能走，但霧冰的凍結也已從手臂擴散，整隻右手難以使力。卻說加百列更加追擊，冰錐成了生命的飛蟲群恣意環繞，而被他畫下的傷口越多，凍結的速度便更快，「呵，稍微有點樣子。」此時的瘴氣已經吸收約八成，加百列知機不可失，一邊閃避奧瑟丁的反擊，一邊全力以赴的發射冰錐，「本王讚賞你的冷靜。」久戰之下，奧瑟丁發覺凍結的速度比自己預料的還快，「哦？」
「有機會……」加百列繃緊全神，目光如極地冰山般閃爍，心裡默念著：「起初只是孤注一擲，現在真的有機會……殺死魔王，將聖典獻給將軍，就在眼前了。」寒風更甚，冷意更刺。加百列的進攻更加凌厲，出乎奧瑟丁的意料，他的身體已經幾乎完全凍結，漸漸沒有再反擊冰錐。「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加百列奮力遁地一踏，地上的水如樹根狀急速朝奧瑟丁散去，無數道尖銳冰刺高高竄起，動彈不得的奧瑟丁必被貫穿，加百列同時奮身躍起，製造最後的凜冬冰劍要再次上下夾擊徹底斬斃奧瑟丁，「倒下吧，魔王！」
卻在這一刻，瘴氣已徹底吸收完畢──「『虛空』。」
竄起的七道冰柱交錯而起，什麼也沒刺中，加百列的冰劍也未能觸及他本體，他不敢置信，這一眨眼間，奧瑟丁竟然散成無數道幻影碎片，又瞬間拼湊回那恐怖壓迫的實體……
「被最崇高的力量所弒，是施予你最終的恩賜。」
巨聲震撼，一拳穿透了加百列的胸膛。奧瑟丁壓倒性的力量再現，一切的幻想與計畫就此驟然落幕。
「這差距……要如何超越？」加百列至臨死前，惶恐的雙眼還是不敢相信。「但就算如此，也不會讓你得逞……」垂死之際，加百列不是掙扎反擊，反而是將自身血液徹底凍結，並在奧瑟丁收回手臂的同時讓結凍的血全都粉碎成冰灰，「我效忠的，至死都只有我的心中所屬……」至此，加百列徹底死亡。
奧瑟丁揚起他碎冰般的血，已經變質的無法透析記憶，他不禁嘆：「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喪失鬥志，嗯，我不會忘記你的。霧冰中的冽冬伯爵，加百列。」
＊
約莫三個小時後，有兩人也艱辛地爬上了白金漢宮的宮頂，是謝伊與宓拉狄。
「宓拉狄，我相信妳但這裡是皇室官邸耶，真的有吸血鬼嗎？」
「雖然已經消失，但還殘留很強的血跡反應。說不定我們的國家也是由吸血鬼組成的呢。」
稍後他們登上宮頂，一看見加百列半身成了碎冰的乾屍便嚇了一跳，「這、這不是帶走司康先生的那位紳士嗎？」，「拜桑的副手……為什麼會一個人死在這？」
謝伊上前嘗試施以平衡，但無法讀取血冰的記憶：宓拉狄也嘗試金屬汲取，同樣無法共振，她便推測：「剛才我感應到的血跡不是他的，恐怕是發生什麼意外之料的事，導致奧瑟丁在這殺了他便拂袖離去。」
謝伊環視周遭，不見任何線索，恰好抬頭看見那撥開烏雲的滿月，「是趁他修習腥紅聖典的時候嗎？」宓拉狄則搜起加百列的屍首，發現在他身上藏有一封信。
「『諾丁丘』？」她揚起眉頭，「信上就寫了這些字，也沒署名是誰寫，或要送給誰的呢。」
「如果是在加百列先生身上，想必應該是要給拜桑將軍的吧？」
「沒有那麼簡單。」宓拉狄翻了翻信封，說道：「不要忘記加百列是帶著司康一起走的，而且你看，加百列有著致命傷，又把全身上下的血都化成碎冰，但這封信卻沒有染上血，也沒有一點結霜。」
「啊！信是他死後才被放入的……」
「是司康，他大概被奧瑟丁帶回去了，並在加百列死後才把這封信放在他身上，刻意讓我們看見。」宓拉狄伸手拉起謝伊。「走吧，奧瑟丁或拜桑可能就在諾丁丘。」
＊
諾丁丘位於倫敦西區，在海德公園的西北角。
諾丁丘有著豐富的人文匯集，混合了來自英國各地甚至海外各國的居民，建築從巴洛克風、洛可可風、波希米亞風都有。與西敏市給人的莊嚴氣派感不同，諾丁丘的街景常漆有繽紛七彩，日夜都能見到居民唱著加勒比民謠一邊跳著舞，到處都充滿著活潑的生機。
奢美熱鬧的舞廳裡，熱情的男男女女在喧鬧的音樂中起舞。其中，一名混血姿貌的女子，身段暴露，妖邪勾人，攀附在與她同行的年輕丈夫身邊猶如靈蛇一般妖美。丈夫也與她曳曳起舞，貼身激情，女子靠在丈夫耳邊，誘惑的耳語：「我想要你，巴奈特。你……想要我嗎？」
丈夫深深一笑，「當然，我最親愛的。」兩人隨之一吻，雙手互相游移於彼此肉體上，熱情之火點燃，兩人不由得前往房間釋放慾望。親熱半晌，丈夫忍不住讚嘆：「親愛的，妳好完美。想要知道我為了妳準備了什麼禮物嗎？」她沒有說話，但勾人的眼彷彿就在追問。「我把白霜宮給妳了，現在，妳可以自由掌握裡頭的一切囉。」
「哇，你可真懂得讓我滿足的方法。」女子高興的更貼上丈夫，牽起他的手，輕輕一舔，緩緩到自己的胸前，「我也準備了一個禮物……要給你，而且非常迫切……好想要趕快給你……」丈夫笑得瞇上眼，可當他睜眼想親吻女子時，卻赫然驚覺女子早已消失在自己面前，不，或許根本就未曾在他眼前過。「這份禮物，我稱呼他『死去』。」下一刻，丈夫從背後被一刺貫穿身軀。
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回頭，捅殺自己的人居然是他心愛的美豔嬌妻，「妳、妳……」
「幸福、悲傷，都是人活著會抱有的幻象；只有死亡的瞬間，才是毫無疑問的清醒。」即使她的語氣同樣輕癢嫵媚，此刻都猶如地蛇吐信。「我也愛你哦，畢竟，誰會不愛自己最棒的工具呢？」
N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