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今天。
我們地點選在了逢甲附近，這個展演空間的前身為舊紙廠，入口處進去後之後便是一塊小空地，上方有遮雨棚，左側是格局有點像公寓隔間的展場，右邊則是表演舞台。
只剩下十分鐘就要開始了，人潮慢慢湧進會場，比原本預期的還要多啊，原來有這麼多人會來到這樣的空間嗎？之前從未注意過，應該說之前不怎麼知道有這樣的空間存在。
在開始前，場內放著輕鬆的像素風鋼琴樂，來自於另一組同學的像素遊戲，大家的談笑聲此起彼落，搭配上極度舒適的溫度。
明明已經快要六月了，因為鋒面接近的關係，早晨的時候下了點小雨，現在雲還不少，涼爽的風不斷拂過臉頰，陽光很晴朗地從中落了下來。
一切恰到好處得不可思議，只有一件事例外——
啊~啞琴什麼時候才會到啊？
雖然說會晚一點到，不過都已經快要開始了耶。
我站在樓梯上張望仍未出現的白色身影，隨後便往門口走去。在經過門口時，看向了左手邊的道路——
「啊、啊！抱歉……咦？」
走過右側轉角時不小心撞到了人。
「吼~正常人應該要先看死角的這一邊吧。」
一身潔白的女子撫著額頭說道。
「我是要過到對面馬路嘛……妳……終於來啦？」
自己好像皺起了眉頭，怎麼可以這樣。
「嗯？我當然會來啦！不過剛剛不小心錯過一班公車，真是嚇死我了，為了要趕那班車，我的午餐還不小心掉到地板上耶。」
我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有趕上就好了，等一切結束後再去吃慶功宴補回來吧。」
「嗯嗯，這是一定要的！等等就要開始了，不緊張嗎？」
「多虧妳一直沒有出現，緊張得要死，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走吧。」
「什麼嘛，嘻嘻~」
× × ×
現場漸漸安靜下來，旨洋老師手裡握著麥克風，調整呼吸，隨後走到台上，身上所穿著的襯衫與西裝相當直挺，卻又不會太過嚴肅。
在他開口之前，現場早已掌聲一片。
「大家好啊……我是這次畢業班的指導老師，雖然說是畢業班，參加的同學其實來自各個不同的系所。」
聲音還是一樣的太溫和了，完全沒有氣勢可言。
「旨洋老師真令人放不下心吶~」
啞琴在一旁小小聲地咕噥著。
「他從事網路教學小有名氣啊？不說還真的看不出來。」
芷寧的口氣倒是魄力十足。
「不過，也因為這樣才是他吧，仔細想想反而很厲害不是嗎？哈哈。」
「……也謝謝我們的婉臻老師跟辰宇老師，不辭勞苦地答應了我無理的要求……」
兩位老師起身揮了揮手，他們是後來才加入並協助我們的，雖說是協助，不過婉臻老師主要是受不了旨洋常常太晚回家，才過來一起增加兩人的相處時間。
至於辰宇老師，則是因為是感情很好的大學同學就被抓了過來，他本人就跟他來到這裡的理由一樣一派輕鬆啊。
「——看著學生的成長，才發現時間過得相當快啊，感覺都變老了不少呢……我都已經……嗯……幾歲來著？過三十了嗎？」
「完全看不出來有變老吧。」
啞琴觀察得還真認真呢。
「竟然開始閒聊了，誰管他幾歲啊？他該不會是要說我們把他的養分都吸走了吧……」
有時候覺得芷寧真的好壞啊，她碎碎念之後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
「林靖。」
林靖聽到後便舉起手、比了個手勢。
「——啊，看來學生們好像嫌我說太久了，嗯？不是才過兩分鐘嗎？我致詞已經很隨興了說……」
「這種事不用說吧。」
芷寧嘆了口氣。
「——最後，真的非常感謝願意陪我一起胡鬧、一起執行這項計畫的學生們，特別感謝主要協助我進行本次計畫以及負責策展的芷寧與林靖兩位同學。接下來就交給他們主持精彩的表演，感謝各位貴賓的蒞臨，祝各位今日參觀愉快。」
旨洋講完話後，芷寧便接續走了上台，其他要表演的同學也紛紛就位，原本還空著的麥克風架與樂器後方一下站滿了人影。
「謝謝旨洋老師的介紹~那麼！接下來我們要用幾首曲子為今天的活動揭開序幕，歌曲是出自今天展覽的作品，同時也是我們幾位的獨立創作，希望各位會喜歡~」
語畢，說是如雷的掌聲也許太過誇張，但大家的歡呼聲比音樂早一步響徹這半開放空間的舞台。
——已經記不得是什麼時候開始演奏，此時此刻音樂仍不斷流向腦中。
吉他和弦娓娓道來，像海風拂過臉頰。
鍵盤疊上弦樂作為鋪墊，而純粹的鋼琴音點綴在上，雨一滴一滴浸溼地面。
鼓聲就如悶雷，響著山雨欲來的節奏。
小提琴那逆鱗般銳利的狂風劃過天際。
最後是芷寧那清晰可見的一字一句——
回過神來，發覺雨勢早已停歇。散去烏雲的天空因陽光而絢爛，花兒綻放於潤澤的大地，萬物色彩斑斕地好不真實。而我們就是一朵朵葵花，在陽光的沐浴之下，一同望向那歌頌希望的芷寧。
那畫面在我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我們好像真的變成了我們……我在說什麼啊？應該是我變成了我們，而我們也變成了我……好像還是很抽象，總之就是所有人都變成了一體，就是這種感覺，那段時間的我並不存在——直到第一聲掌聲響起，大家一定都是這麼想的，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開幕」非常順利地「結束」了啊。
「哎呀~心臟直到現在還跳得好快呀。」
「芷寧——妳剛剛唱得也太好聽了……以後如果有演唱會或是出專輯一定要跟我說喔……」
啞琴淚汪汪地抱了過去。
「耶？太、太誇張了吧，不過……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會跟妳說的。」
芷寧輕輕撫摸啞琴的頭，這個畫面未免也太耀眼了，仔細一看，她們都好高啊。
「焦點全都在妳身上了呢。」
戴辰把身上的吉他卸下，收進了吉他袋中。
「才不會呢，我也是很專注留意你們的狀況，你彈得挺好的呀……」
「得到主唱的讚美真是倍感榮幸。」
「不過，啞琴妳怎麼沒有到前面的保留座啊？」
「沒有啦，雨說前面擠滿了人，再過去有點麻煩，我就跟他一起待在後面。」
啞琴放開了芷寧，伸手把眼淚擦拭乾淨。
「啊~原來如此啊。不過聽了這麼多次芷寧演唱，剛剛那次真的是精華中的精華耶，頭皮到現在還麻麻的。」
佑倫剛開始點了點頭，眼神好像在說「是這樣啊~真有你的。」又說「算了，之後再說。」接著才轉向芷寧，什麼啊？
不過他這次還真是豪不客氣地稱讚芷寧耶，畢竟都聽過那麼多次了，啞琴是因為先前未曾看過芷寧的演出才會那麼誇張，應該是這樣吧？
「你、你在說什麼啊……」
芷寧好像有點不知所措。
「你看你看，嘴角不聽使喚地上揚了吼，明明才誇幾句馬上就得意了起來，哈哈哈~」
「啊！？」
「唉唷~芷寧開口歌唱就有如天籟般，那種剛開始柔弱，幾次轉折變得既堅強又優雅的聲線，就好像女神大人為了拯救芸芸眾生不斷與劫難對抗，怎麼一下了台，那個反差就跟蹺蹺板的另一端一樣極端……」
「哦……佑倫？」
原本還處在有點太高興了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芷寧，漸漸臉色由羞紅轉為鐵青，再轉為名為憤怒的赤紅色。
而戴辰的提醒就像蚊子飛過般那樣無力。
「——哎呀呀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而、而且還會頻頻動用武力！啊啊啊……」
「真是不好意思喔！我私底下卻是這麼的粗俗又暴力……」
芷寧的眼神好像散著紅光，毛髮狂亂地四散，從嘴裡講出的話有如野獸的低鳴。
「別再扭啦！再扭我的耳朵真的會掉下來，以後就聽不到妳唱歌了啦！」
「……喔？我倒是還沒聽夠你的慘叫聲呢。」
雖然這麼說，但芷寧還是停下了動作，放了佑倫左耳一條生路。
「芷寧的反應好可愛喔，跟佑倫說的一樣，很反差耶。」
啞琴湊到我身旁咬耳朵，我的身體也順勢往她那邊靠了過去。
「是嗎？我覺得有點可怕。」
好可怕，可怕極了。
「他們感情真的很好呢~」
「對、對啊。」
他們……那，我們呢？
我們的關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猜不透啊，能夠確定的只有——她跟我們幾個都相處得很好。
至少在見面時是如此。
這樣應該……就足夠了吧？
「不過啊……兩年真的一轉眼就過去了呢……」
潔萱可能是要緩和大家的情緒，主動開了新話題。
以現在的時間點，說是四年可能更為恰當，畢竟在這過程中，若是遺漏了任何一個環節，便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如果問我還在不在意那不順遂的升學過程，過去我的回答肯定是會的，然後再拚命試著喜歡上當下的生活，想著「現在這樣何嘗不好呢？」
實際上生活早已懸在那邊，無法動彈。
然而現在的答案絕對是否定的，若沒有走進這一間學校，就不會碰上啞琴、之後的事情也都不會發生。
原本了無期待的大學生活都在那一刻起有了變化。
現在所擁有的做夢都無法想像……實際將自己侷限住的，其實就是自己。
咦？視線突然……變得有點模糊？
「啊~好沒真實感喔。」
佑倫雙手抱著後頸，看來耳朵已經不會痛了。
「這些日子以來，辛苦大家了。」
林靖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辛苦了~」
戴辰附和道。
「不要搶走組長應該先講的話啊！不過總覺得有點……怎麼說好呢？空虛？就不太想跟你們說這些耶……說了就……」
佑倫的左手食指不斷輕敲自己的腦門。
「……謝、謝歇泥門！」
難以說出口、難以清晰轉達的感謝，全都凝聚在模糊的四個字上面。
啊咧？視線變得越加模糊，光線在前一閃一閃地拉長，勉強才看得到大家的面容。
「喂……白痴啊！你現在哭我也……」
佑倫的表情似乎也扭曲了起來。
啊啊，好丟臉的感覺，現場還很多人耶，不要這樣……
但淚水絲毫不顧意志的阻攔，潰堤般落下，宛若雨水般浸潤了臉頰與地面。
林靖悄悄別過了頭，頭髮遮住了他的面容。
啞琴依偎在芷寧的身上。
芷寧一手摟著她，微微瞇起眼睛，隔著髮絲相互磨蹭。
潔萱跟戴辰互瞧了幾眼。
怎麼樣？我們很奇怪吧，這是什麼樣一個畫面啊？不禁讓我笑了出來。
「搞什麼……我們之後也還會繼續吧……先不說這個了，畢旅要去哪裡玩啊？」
佑倫邊笑邊頻頻拭淚，已經等不及籌備下次的活動了啊，我想也是，畢竟他是最初的召集人嘛，可能也是最不想跟大家分開的人。
「種子島~」
啞琴也率先舉起右手回應。
種子島？我記得是……不，我才沒有記這種東西，什麼奇怪的選項啊？
「日本加一，韓國也不錯喔。」
芷寧果然是日韓派的啊，嗯？通常喜歡日本跟韓國的族群不是比較分開的嗎？
「喂~那邊都好貴耶，東南亞的國家如何啊？又便宜又漂亮~」
「東南亞有做好功課的話的確會很便宜喔。」
「對吧對吧！」
佑倫跟戴辰似乎是走省錢路線，相比之下，我應該也比較偏好日本……？
「漂亮的話，挪威感覺很不錯。」
「林靖把拔我好冷……」
佑倫馬上半蹲到了林靖旁邊，手不爭氣地向前伸。
「走開。」
林靖嫌棄地撥開了佑倫的雙手。
「聽起來……都蠻不錯的……」
大學的畢業旅行，通常是跟幾個要好的朋友自行規劃的，就如同潔萱所說，其實去哪裡都好吧？只要是大家一起行動。
對我們來說，此刻已形同畢業了呢。
六月的初夏。
18. 初夏
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