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兩個世界

好啦是我啦 | 2022-09-25 01:18:26 | 巴幣 4 | 人氣 363

內戰的將軍們
資料夾簡介
新時代的曙光初現,戰爭的遺產沉重地落在了新一代的身上。 曾經建立起的新秩序至今已然作為世界運行的成規。然而這一切緊隨著老皇帝的衰弱,分崩離析。

       七月下旬,蘭登曼島的盛夏就要和帝國議會的選舉連袂而至的當下,一場被稱作大辯論的帝國會議也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動盪的當下幾乎每一位議員都對現況有所不滿,要求政府用擴張來面對經濟危機的呼聲日漸高漲。眼下是否繼續擴張成了最引人注目的焦點。
 
       但是現在除了在議會裡有一席之地的議員、內閣裡的高級官員或是能影響議員的商業巨人外,幾乎沒有人有力氣再討論帝國議會的事情了,街頭巷尾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七月的最後幾天,天空一直都是又藍又遠幾乎看不見一點雲氣,在無垠的天空之中獨有那難以忽略的太陽,正肆無忌憚地誇耀它的萬丈光芒;空氣似乎不再流動了,人們僅能依靠樹下陰影的微小擺動來確認微風真的存在;花朵不如樹木長青,隨著春天的遠去而凋零,乘涼的人們取代了花朵繼續陪伴著樹木忍受陽光。
 
       近來幾天越來越多的人在樹下乘涼,他們是工人、司機、清潔員,甚至是餐廳裡的侍者、商鋪的店員,以往這些人形形色色各有不同,然而此刻他們的眼眸中有一種共同的焦慮——失去工作。未來對他們來說,簡直是行走在一眼看不見底的黑色隧道裡,不知道何時才到盡頭。
 
       現在人們坐在公園的長凳上、蹲在街道邊、靠著牆或蜷縮在巷子裡忍受著飢餓與酷暑:有些在樹蔭下休息,摘下了頭頂的軟帽放在地上,乞求過路人一巴尼或五巴尼的施捨;有些則蹲在牆邊或是樓房的屋簷下,試著在報紙上尋求一份每天一列伊或是七十巴尼的工作;有些已經完全絕望,花光了身上的積蓄搭上了離開的列車,妄圖在鄉野枯死的土地上得到養活自己的方式。帶給他們現在這樣生活的不是其他,正是那場史無前例的大罷工,那場罷工沒有如同萊茵哈德斯所預言的「過兩天就散」,它不僅擴散了,還持續了一個月,憲兵隊先後組織了三次鎮壓,然而終結這場罷工的不是憲兵隊的馬刀,而是裁員的通知。
 
       工人們成功了,在某些意義上,而在某些意義上他們失敗了。成功之處在於讓當權者意識到了一件事的嚴重性——帝國的繁榮並不牢固;另一方面他們的失敗在於毀了自己——這些人全部都失業了。
 
       距離罷工結束已經過去十天了。默蘭城的人們未曾有過如此缺乏物質的時刻,人們看著麵包店的貨架上只剩下了用著粗劣麵粉所成的細條麵包,酒館裡就連最低劣酸澀的啤酒都所剩無幾,肉舖的鐵鉤上掛著用病死狗做成的臘腸,桌上擺著不知明動物的骨架,販賣日用品、服飾等等的商店乾脆歇業,廚師除非在貴族家裡,或是在客群不受引響的旅店、餐廳工作否則只能在街上乞討,司機也好不到哪去,更別提清潔員或是園丁。七月的最後幾天如同災難,卻遠遠還沒有到盡頭。
 
       但事實上默蘭城並不缺乏任何物質,事實上它和任何時刻一樣富足,它的港口邊貨櫃堆積成山,更有無數商船還停泊在港口外,那些商船上同樣有著無數的貨櫃,上面有著多到難以計算的食品、棉花、橡膠、礦石、建材,卻全部被無期限地滯留在港口或是海上。任憑那些食品在烈日之下腐敗,而數以千萬計的工人正在挨餓;那些礦石與工業原料被擺放在港口,而商店卻空出了無數的貨架;那些建材被閒置,而郊區的新樓房沒有一座是能完成的。所有的指標都在下降,經濟低迷、股市蕭條、城市停擺,人們在焦慮中死去……
 
       當初參與罷工的人們來不及追悔,現在他們得要舉著橫幅要求工廠重新運作,手上標語不再憤怒反而是變得如此質樸僅僅寫著「給我工作」而已;除此之外還是有很多人願意跟隨在導師的身邊,唯獨保有那股激情才能抵銷一點飢餓,否則飢餓已經停留在每一個它能夠停留的地方上,在西北角的第四圓環路之外,每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巷子裡,每一個散發著臭雞蛋氣味的下水道邊,每一幢被煤灰覆蓋著的陳舊破敗的樓房中,幾乎每一個人都在挨餓,他們全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身上的衣衫襤褸,走在街上步履蹣跚,每個人散發著沮喪和萎靡,似乎人人都覺得走投無路了,這使犯罪變得猖獗,幾乎到了肆意妄為的地步,因為犯罪已然成了整個絕望的第四城區唯一能吃飽的方式,漸漸地那些老實的工人也坐不住了,終於染紅了第四城區的每一條窄巷,染紅了很多雙手、很多張臉、很多的裸足或是破布鞋,他們在嬰兒的額頭上留下了紅色的污跡,同樣的紅色污跡也被留在了少女的身上,在婦人的頭上,在男人們的拳頭或是手裡任何器具上,那紅色的污跡同樣沾染到了男人們的鬍鬚上,事實上在所有人的心中都被留下了這樣的紅色污跡。暴力、詐欺、貧困、飢餓、愚昧還有死亡全籠罩在這裡,在這絕望之際卻還是有些人抱著困獸猶鬥的想法,雖然這裡的一切看起來是多麼令人頹喪,然而仍有人眼中直冒火星,他們聚集成群簇擁在導師的身邊,鎖緊了眉頭正透過絞索看著穿著禮服的另一群人。
 
 
 
       噩夢般的七月,酷暑、飢餓、失業折磨著卡斯帕,這讓他徹底樂觀不起來了。現在他終日蹲坐在第四圓環路的街口,有時遊蕩到港口邊看貨櫃,幻想著鑽進去然後飽餐一頓。
 
       打從罷工開始的那一天,卡斯帕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沒有辦法吃飽,甚至幾天裡都沒辦法吃到東西,挨餓的情況一直到了七月中,伊西多爾在海港邊找到他,那時他正呆愣愣地瞪視著堆積的貨櫃,當他聽見有人在叫喚時,他本能地轉過身去,用著已經深陷進眼窩裡的雙眼看向伊西多爾,眼珠上充布滿了血絲看起來是好幾天沒睡好了,他擺著憔悴的笑容說道:「原來是你啊。你看起來過得挺好,不用工作的傢伙難道也不用吃飯嗎?」
 
        這張憔悴的臉嚇到了伊西多爾但他很快地調整過來。「怎麼了?你有幾天沒睡了?」
 
        卡斯帕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太餓了。」
 
        伊西多爾聽著苦笑了幾聲,隨後便拿出了幾片粗麵包給卡斯帕。這幾片麵包引得卡斯帕兩眼冒著閃光,一下子就從伊西多爾的手裡拿了過去。
 
       「慢點吃吧,卡斯帕,你會噎著的!」說著伊西多爾又拿出了水袋。「喝些水吧,這麵包挺乾的。」
 
       卡斯帕沒有回應,只是悶聲接過水袋,然後把手上最後一片麵包硬塞進了嘴裡,又狠灌了幾口水嚥下了嘴裡所有的麵包,在喉嚨上都能見到明顯的食物經過所引起的鼓脹。
 
        「不用工作的傢伙,這麵包是哪裡來的啊?」
 
        伊西多爾眼神閃了一下隨口答道:「家裡剩下來的。」
 
        「真是夠意思啊,不用工作的傢伙!要不是你不讓我對其他人說你的名字,我現在肯定滿街讚揚你。」卡斯帕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伊西多爾的說法,又回過頭看向那些堆放在港邊的貨櫃。「找天我得去弄條撬棍,這日子過得實在太糟了!」
 
        「你會進去的,卡斯帕。」
 
        「被關裡頭至少有東西吃,再怎麼樣都比我現在餓死強。」卡斯帕半開玩笑地說。
 
        「那倒是……」
 
       在這之後的幾天伊西多爾有機會便到西北角去,卡斯帕幾乎都在第四圓環路上坐著,腳前放著一張牌子寫著「任何工作,一天七十巴尼」的一行歪歪斜斜的字,他每次過去都會帶上一點粗麵包,配上一些果醬或是火腿。直到有一天伊西多爾又在第四圓環路找到卡斯帕,那時已經接近月底,照平常來說卡斯帕都會抱怨住處租金的事情,但是這一天他什麼話都不說,安靜地吃完麵包後就繼續屈膝坐在原地,他的雙手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幾乎就要把頭埋到裡面。
 
        「你這幾天有找到任何工作嗎?」伊西多爾問。
 
        卡斯帕不願意把頭抬起來,只是搖了搖頭做回應。
 
        「那你有試著撬開港邊的貨櫃嗎?」
 
        卡斯帕還是搖搖了頭。
 
        「那你的租金怎麼辦?」
 
        這一次卡斯帕默依然默不作聲就連搖頭也不願意。
 
       沒過多久伊西多爾又問了一次租金的問題,但是還是什麼回應都沒有。看到這個樣子的卡斯帕,伊西多爾蹲下身用了點力,嘴裡不斷地說著「站起來、站起來」費了不少時間和力氣把他給拉起來。終於卡斯帕站起來以後,伊西多爾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拿出了兩枚十列伊的銀幣放到他的手上。卡斯帕愣愣地看著手上的錢,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自己憑什麼收下,二十列伊的錢放在手上,就像是有人用了一支實心的撬棍朝著自己的腦門狠狠地敲了一下,頓時讓他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應對。
 
        「為什麼呢?伊西多爾,你應該自己留著的。」
 
        伊西多爾明顯地看見卡斯帕的眼中閃過一絲過往的神采。
 
        「卡斯帕,我的朋友不多,我希望你能撐著,如果這些能幫到你那我就會很樂意拿出來。」
 
        「不!這太多了,我會沒有辦法還給你的。」
 
       那一絲絲的神采稍縱即逝,卡斯帕臉上很快地浮起複雜的神情取而代之,他認為自己應該是要俐落地把手伸出去,然後說「不必了!我怎麼能拿一個沒有工作的傢伙的錢呢!」,可是他卻遲遲無法這麼做,就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他的手死死地捏住了那二十列伊的錢幣,時而伸出去又時而縮回來,那躊躇的動作終於逼出了自己的眼淚;可憐的卡斯帕確實需要這二十列伊來度過這糟糕的一切,卻又不願意收下這毫無理由的餽贈,在他的掌心汗水已經濡濕那兩枚十列伊的錢幣,而在他的眼眶中淚水已經積成了一池水漥。伊西多爾將這一幕看在眼裡,這二十列伊對他而言並不算多,還算是拿得出手的程度,然而他卻看到了這二十列伊居然可以逼得一個不願意哭泣的人落淚,這使他感到震撼,渾身的震顫近乎讓他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卡斯帕,不,卡斯帕,別這樣。你想得太多了,你不必還我的。」
 
        「不……不……你,我很難說清楚,不……這一切都太難熬了。」
 
       卡斯帕的頭低低地垂下,雙手顫抖地搭在伊西多爾的肩膀上,右手握緊了拳頭死死地把二十列伊纂在手心,他還在試圖掩飾著自己的情緒,然而那時有時無的啜泣聲出賣了他,一滴兩滴的淚水還是沿著鼻尖落到地上。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會好起來的,卡斯帕,會好起來的,所以哭吧。」伊西多爾輕拍著卡斯帕已然消瘦的後背,感覺自己渾身像是凝結一般無法動彈,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擰絞著他的腦袋。
 
       這個時候兩人都已經無法組織言語,再也不能多說地更多了。
 
       此刻空蕩蕩的第四圓環路像死了一樣,僅有的幾人落魄地坐在街邊,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還是不是活著,一切都埋沒在靜默之中,能聽見唯得剩下一聲聲細細的、壓抑的、痛苦的唏噓,那是從每一個人的靈魂當中,一絲一絲地抽出來的唏噓。
 
 
 
       那天以後伊西多爾像是個遊蕩的幽靈,整日跟在萊茵哈德斯的身後,他從未如此頻繁地出入第一、二城區,在萊茵哈德斯的身邊,一場午宴結束後緊接著另一場晚宴,緊促的行程安排下無時無刻都在和不同的議員、貴族、寡頭會晤。有時候他甚至在想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是那一天見到的卡斯帕的淚水和街上絕望的人們是真的?還是每一天都見到的優雅的音樂、美好的花園、華美的廳室、充足而味美的食物還有那些從容的富人才是真的?難道世界還可以一分為二,一邊美好一邊痛苦?,伊西多爾拒絕接受,可是事實看似真是如此。
 
       今天的陽光很好,燦爛的光線穿過了樹葉與樹葉之間的縫隙,落到在地上就像是靈動活潑的精靈在隨著微風起舞。萊茵哈德斯跨出了汽車的車門,從外衣口袋裡拿出了隨身的手帕,抹掉停在額上的汗珠。
 
        「小子跟上吧,今天是私下場合,不過是和老朋友吃個飯,你跟著沒什麼關係。跟上吧。」
 
        萊茵哈德斯說完便自己邁開了腳步,留下伊西多爾在原地愣了半晌。
 
        回過神後,伊西多爾迅速地收拾完加了腳步跟上,一面走他還一面問道:「閣下,能問問是誰嗎?」
 
       「老朋友,你見過幾次了。」萊茵哈德斯沒有停下腳步,不過他還是補充般地說道:「施特勞斯,上個月被那次該死的罷工攪局了,只是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說著萊茵哈德斯像是正懊惱著某一件事情一樣,搖著頭嘆了一口氣。
 
       他們眼前的建築是一座五層樓的建築,以正面來看整座建築呈長方形,有著佔地頗廣的地基和幾座成雙的尖頂塔樓,為這幢建築提供了兩個不同的方面凸顯出磅礡的氣勢,顯眼的銅綠色屋頂彰顯了建築主體的立體感,米色的牆面上每隔兩米就嵌入一座窄小而細長的窗格,為室內採光設下了絕好的基礎,走近之後又能見到窗拱上全部以精美的浮雕裝飾,陽台上的柵欄自然同以浮雕裝飾,大門有突出的拱形門框上刻了一行字「恪盡其責」,可以說毫不掩飾地展現主人雄厚的財力。這是在西北角的第二城區,就在蘭登曼大街之十一上,距離貧困與面色蠟黃的人們,其實也就只隔著兩重圓環罷了。看著就在眼前精妙的建築伊西多爾沉默了下來,感覺有很多東西提在心裡放不下來,卻又說不出口,這讓他感到悶熱甚至是有點換過不氣,就像是處在將要窒息的邊緣,卻又一直可以掙扎地把下一口氣給吸進來。
 
        萊茵哈德斯踏上了幾級階梯叩響了發著香氣的木質大門,那銅製的門環都被精細地雕刻成了雄獅銜環的模樣,讓本該不起眼的門環都顯得貴重而不凡;不久後應門的老侍者畢恭畢敬地由內打開了雙扇大門,他認出了萊茵哈德斯,用著極盡謙遜、尊敬且優雅的言辭將門外的兩人請了進去。
 
       伊西多爾進到室內第一眼的印象只覺得新穎,他所見到的是一個寬敞的廊道可以直接看到前面接待客人的大客廳,廊道鋪上了金邊紅地毯並用銀線繡上了施特勞斯家族的家徽,走在廊道上,一眼就能認出兩側牆面上掛的都是新藝術風格的油畫作品,這些畫作通常是抽象的畫面,或是用上了一些新穎的構圖、透視、光影等等的作畫技巧,因此這些作品被老貴族稱作「亂七八糟的藝術」,貴族之間只有少數人願意收藏,願意在自家顯眼處展示的那就更少了。一個月以來他經常陪同萊茵哈德斯出入蘭登曼貴族的宅邸,或是一些政府機關,這些地方的裝潢、內部設計那怕每一處都決然不同,不過幾乎都可以用兩個詞來概括就是「貴氣」、「擁擠」,講究擺設的家具要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名貴,沙發要繡上繁複的花紋、桌腳也要刻上雕花、地毯的樣式要複雜、壁紙也要精心挑選、壁畫與壁毯必出自名家之手、每一個角落都必須經過精心的安排,但也是因為過度繁複的風格讓人在裡頭容易頭昏眼花,即使家具與家具之間隔寬敞,即使廊道毫無阻礙、即使一切擺設合理不佔用多餘空間,仍然避免不了給人擁擠的感受。然而在施特勞斯的宅子,只有素色的牆面,掛著線條簡單配色樸素的畫作,純色的家具,潔淨的大理石地面鋪上僅僅只繡著家徽的地毯,沒有誇耀祖輩事蹟的畫作,沒有受皇室賞賜的藝術品展示,一度讓人以為這裡不過是一個平常不過的埃諾資本家的莊園,而不是在默蘭城第二城區內的貴族私宅。
 
        當他們走進大客廳,老侍者便哈腰行了一個禮,然後轉身離開說他要去請示主人了,留下了萊茵哈德斯與伊西多爾兩人在原地。
 
       「閣下,施特勞斯先生真是一個新潮的人。」伊西多爾說。
 
       「貴族是看精神的,只不過通常是老派的人才願意堅守精神。」
 
        像是看穿了伊西多爾一樣,萊茵哈德斯的回覆扼住了他接下來想要問的問題。
 
       「雷德堡公爵,」他輕笑了一聲。「我很少這樣子稱呼他了,施特勞斯的家族並沒有淵遠流長的歷史,一百年或許再多一點,總之他們的家族是伴隨著帝國的擴張,或是該說王國的擴張一起發跡的。那時候他們為王國的擴張提供火炮,每一場戰爭當中總會有施特勞斯火炮的蹤影,在海面、田野、平原或是戰壕,施特勞斯總能提供最好的火炮來武裝國王的軍隊,相對的國王也給予了施特勞斯家族豐厚的賞賜,像海外封地、榮譽頭銜、寶劍、首飾、畫作、最新技術的某樣東西,放在現在這個時代可能是船隻、汽車或是飛機,但是最能凸顯施特勞斯家族受到皇家青睞的,還是島上的封地以及貴族頭銜,北方的雷德堡原先就是一處皇室莊園,是皇室成員在柴利亞的行宮,現在已經施特勞斯家的莊園了。」
 
       伊西多爾默默地聽著腦中卻難以浮現出畫面,古老貴族安居的柴利亞與掙扎生存的默蘭城西北城區全部扭曲在一起,終於有了一個畫面(餐桌上擺放著人的斷肢,酒杯鮮紅,血脈古老的蘭登曼貴族在同樣古老的城堡中歡宴,伴奏卻是怒吼混雜著哀鳴)清楚呈現的時候,他卻再也不敢想下去了。只能將思緒投諸歷史,想那北方的柴利亞,那一片古老的土地,據說烈日王朝或該說王室家族就是從那裡發跡的,從北方出發然後擊敗了南方跨海而來的艾爾斯侵略者,佔據了默蘭城成立新的王國,在蘭登曼的史觀之下王國不斷發展,新的遠洋技術、新的風帆船、新的航道、新的海外領地,一直到三十年前建立新的帝國,歷史上蘭登曼不斷地勝利,不斷地創新,一切都在前進,蘭登曼永遠都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個;所有人看到的歷史就是這樣子的歷史,然而大部分人經歷的現實卻是那樣子的現實。但是人們似乎永遠意識不到自己就處在新的歷史當中的片段,所以新的歷史永遠還是會被書寫成光輝的詩篇,永遠不會被寫成紀錄當下苦難的悲歌。
 
       「雷德堡是個好地方,綠草如茵的像草原一樣的庭院,還有從森林吹來的微風。」萊茵哈德斯輕哼了一聲,「可是他卻只是把那裡當作公司接待貴客或是宴請的場所,真傻……」
 
       萊茵哈德斯繼續說著,但伊西多爾已經聽不見了。
 
       時間像是過去了一整部蘭登曼的歷史回到了當下,終於見到了老侍者伴隨著施特勞斯走來,似乎還在吩咐著什麼事情。當他看見伊西多爾的時候,神色細微地變化了一陣又很快擺出平和肅然的樣子。
 
       「布雷希特,這一位是?」施特勞斯的眼神不時飄向伊西多爾,或許是好奇或許另有他意,不過這並沒有引起伊西多爾的不適。
 
       萊因哈德斯回頭看了一眼就像正在檢視著什麼一樣。「伊西多爾。在我歸國這段期間都會跟著。」
 
       施特勞斯問過以後正式把目光投向伊西多爾的身上。
 
       「先生,冒犯地問一下,我能知道全名嗎?」
 
       伊西多爾回過神來看著眼前同樣穿著晨禮服的男人,感覺自己剛從溺斃的邊緣浮上水面,又要被人壓回水中。他咬字有些艱難地回答道:「伊西多爾.科瓦涅諾.戈里昂」
 
       施特勞斯聽完,眼中一下子閃過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又把目光轉向萊茵哈德斯身上。
 
       「喔,布雷希特,我一直以為今天只有你會過來的。」說完他便轉身對著老侍者似乎是在教訓,又像是在吩咐什麼事情。之後他就走到了伊西多爾的面前伸出手,「先生不好意思,我一直以為今天是我和老朋友兩人的私會,家裡的準備不齊全,恐怕招待不周到,這會讓我愧對我的老朋友的。不然這樣,城中有一家餐廳,讓我們在那邊好好用餐吧。」
 
       伊西多爾握住了伸過來的手,趕忙掛上微笑點頭。可是有一點讓他感到不解,因為從餘光中他瞥見萊茵哈德斯不悅的表情一掠而過,似乎是對施特勞斯有所不滿。
 
       「你的記性變差了,漢內斯。」
 
       眼看萊茵哈德斯還要繼續發話,一個蒼老的聲音止住了他,老侍者出面維護了自己的主人,攬下了所有的問題,說是他忘記提前告知,他的話語是如此的懇切又是如此真誠,細讀他的雙眼當中除了悔恨之外就只剩下了自責,這讓萊茵哈德斯止住了自己的不悅。
 
       「布雷希特,人是會老的,每個人都難免會忘記一些事情的,你肯定也忘了點什麼的。」
 
       兩位紳士之間的談話繼續了一陣,終於在互相禮讓之間落幕,先後出了大門,伊西多爾始終跟在旁邊,總感覺一股隱晦的不滿在兩人之間,能肯定的是他們之間互相抱有著自己的成見,而且都不太願意退讓又不得不妥協,只讓人感覺到隱隱約約的彆扭。
 
       汽車還是萊茵哈德斯來時的那一輛,只不過司機換成了施特勞斯的家僕,伊西多爾坐在副駕上,正安靜地聽著後座的兩位老紳士談論著有關帝國會議的事情,兩人對「經濟危機」和「繼續戰爭」基本保持著差不多的看法,這讓氣氛和緩了許多。汽車順著十一大街進入第二圓環路,沿著圓環路繞了將近半圈轉到之六大街,施特勞斯所說的餐廳就在之六大街的第二城區。
 
 
 
       中午的時段,太陽與地面正好垂直的那一段時間,汽車停在了之六大街上一間叫做無憂宮的旅店,專門接待遠從各地來到默蘭城的富商或是帝國要職,領班依照慣例打開了汽車的車門,動作帶有些誇張的禮節。
 
       伊西多爾在車停穩以後就先下了車,原先要為後座兩位紳士開門的意圖被旅店的侍者給阻止了,只能同侍者一樣站在車門邊。
 
       施特勞斯跨出了車門先看見了伊西多爾,然後才對著穿著黑色禮服的人說道:「給我和我的朋友安排一下,我能肯定有一個人沒有品嘗過你們家道地的蘭登曼美味,領班。」
 
       「是的先生,還需要吩咐些什麼嗎?」
 
       「你看著辦吧,領班。」
 
       施特勞斯隨意地揮了揮手打發他走,回頭看了後下車的萊茵哈德斯,他早已經把皺起的雙眉舒展開來,沒有讓施特勞斯查覺到任何的異樣,他們相互禮讓著,前後進了旅店大門。伊西多爾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兩人之後,像是捧著某個名貴且易碎的瓷盤,深怕碰傷了它。
 
       這一天的中午,無憂宮一樓的大餐廳冷冷清清,主要是少了從海外領地歸國談生意的商人,餐廳裡有幾位侍者看就有人進來了還露出了訝異的神色。當他們坐下以後那位侍者領班也走到了桌邊遞上茶水,看起來像是剛吩咐完廚房。

       可能是因為沒有什麼人的原故,廚房出餐的速度特別快,沒多久前菜就被擺在了餐桌上。萊茵哈德斯和施特勞斯動起了餐叉,正好討論著罷工和這次突發的經濟危機;施特勞斯重點講了自己公司的損失,而萊茵哈德斯則把焦點放在發起罷工的導師;伊西多爾默默地動著餐具,卻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卡斯帕和那一天慘淡的第四圓環路。
 
       用過清爽可口的開胃前菜不久,廚師親自端著主菜過來,他向施特勞斯和萊茵哈德斯致上敬意後便離開了,只留下領班帶著另外兩人做著桌邊服務。
 
       領班就站在施特勞斯的桌邊,熟練地操作起了刀叉,將餐盤上的煎得恰到好處的牛肉切得整齊,過程中詢問著口味用於之後佐料的調整。
 
       「能接待到雷德堡公爵本人是我們莫大的榮幸,先生。施特勞斯鋼鐵的很多職員都會來我們這裡談生意呢。」領班一邊服務著一邊開了個話題,臉上的微笑始終沒有變化。
 
       「不錯,我們的業務在全世界都有分支。」
 
       「那是當然,先生。」侍者笑著說了些奉承的話,「您這幾年好像已經不太親自談商務了,先生?」
 
       「該給下一代人接班,我近幾年不太出國去了,從我最後一次去亞琛亞回來,到現在已經有個六、七,喔——十多年了。」
 
       「真的,先生?那時候我都還沒來到這呢!」
 
       「我相信是的,我可沒見過你呢。」
 
       「我很願意打個賭,先生,像施特勞斯這樣的商號,不要說五十年了,恐怕在一百年前就已經業務興隆了吧?」
 
       「那可不是嘛。」施特勞斯笑著說似乎相當得意。
 
       伊西多爾的身邊同樣也站著一位侍者,很年輕看起來就像是剛來到這間旅店服務,手上的動作就遠不及領班那樣熟捻。另外這位侍者始終都嚥著口水,他肯定還餓著就像卡斯帕那樣,愧疚的念頭在伊西多爾心中升起。終於侍者結束了桌邊服務,但是折磨還沒有結束,他必須依照侍者無數年代延續下來的習慣作法,站在桌邊觀看客人用餐飲酒,對一個飢餓的人而言這無異絞刑。
 
       整段用餐的時間萊茵哈德斯都在和施特勞斯聊天,內容不外乎還是關於帝國會議,偶爾談到些私家事,偶爾領班會插兩句話,總而言之氣氛融洽、賓主盡歡。但是伊西多爾無心於盤中的美味,也無心偷聽關乎帝國未來的閒話,滿腦子只想著怎麼樣不去注意旁邊站的那些人,這讓他的動作變得扭捏,就引來侍者頻頻過來問他「先生,口味不合適嗎?」每次都只能回覆「不,相當美味」然後看著那個人又嚥了一次口水站回原位,就像是一遍又一遍地提示著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本來就有兩個世界。

創作回應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