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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武裝起來,公民們!

好啦是我啦 | 2023-05-13 22:49:55 | 巴幣 12 | 人氣 340

內戰的將軍們
資料夾簡介
新時代的曙光初現,戰爭的遺產沉重地落在了新一代的身上。 曾經建立起的新秩序至今已然作為世界運行的成規。然而這一切緊隨著老皇帝的衰弱,分崩離析。

       黃昏將落未落,天空如同一幅迷人的畫作由無盡的色彩和光影編織而成。輝煌的落日將地平線染成了一片猩紅,然而紅色的霞光正在迅速地消失,隨著紅霞退去街燈也一盞又一盞,一條街道接著道一條街道地亮了起來。可是,街道上沒有人,商鋪裡沒有人,圓環上沒有人,忙碌的地鐵也不見人影,除了梟鳴和風聲再沒有任何響動,默蘭城從未如此安靜,整個世界似乎都沉入一種詭譎的靜謐之中。

       巡邏的騎警憲兵離開了城市,街頭打鬧鬥毆的地痞、疲憊夜歸的工人也離開了城市,去往同一個地方。

       稍早,當陽光還斜灑向大地,城市的西北邊緣接待了一大群本不屬這裡的來客,他們青銅色的臉龐、蓬亂的頭髮、粗糙油膩的軟帽、經過不斷修補拼湊而成的粗劣衣服、因困苦生活而造成的削瘦體格,無一不是在說明這些人的來歷。在這段日子裡,他們很少費神去想事情,根本沒有在意過自己身上的塵土,更不會去想自己必將歸於塵土的命運,在大部分的時間裡,他們能想到的不過是吃不飽飯的飢餓,以及倘若有足夠多的吃的那麼自己能夠吃多少的問題。難得的是,他們今天每一個人都想著特比瓦本和一面鮮紅色的旗幟!

       就在這樣的一群人當中,走出了一個幽靈般的人。

       那是一位來自埃諾的車間工人,他仰起頭看了看破敗的城市邊緣,又馬上鑽入了人群之中。這時,渾身沾染了灰塵的人群像極了天空中挪動著的烏雲,時刻準備著遮掩住陽光。

       「情況如何,同志?」

       車間工人在人群之中找到了一個人。在他的眼裡任憑那些軍人戒備多麼森嚴,那些拒馬、崗哨、壕溝、機槍和火砲多麼駭人。但是,只要打開特比瓦本的牢房這一切都無足輕重,而眼前的這位鍋爐工人就是斬斷牢房鐵鎖的利刃。

       「很好,同志。」

       「那就來握個手!」車間工人高興地說。

       兩個人握過了手,一邊走著一邊聊了幾句。

       「沒吃午飯?」

       「吃了,所以沒晚飯吃了。」車間工人笑著答。

       「現在流行不吃午飯,我們都是這樣的。」鍋爐工人苦笑,「不過,今天特別!」

       說著他掏出了兩支廉價的香菸,劃了一根火柴點著,一支遞給了車間工人,另一支則叼在嘴邊,一下子菸絲中冒出星星紅光。突然又從嘴邊拿開,用食指和中指夾著,隨即便吐出了一縷白煙。

       「對的,同志。」車間工人接過香菸。「今天特別!」

       「讓他們通通見鬼去吧!」

       鍋爐工提高了幾分音量,兩個人又握了一次手。接下來輪到車間工人說話了。

       「太陽下山的時候,對嗎?」車間工人把那支香菸送到嘴邊吸了一口,說道。

       「是,天一黑我們就出發。」

       「在哪兒?」

       「特比瓦本。」

       兩人停下了步伐,彼此默默地看著對方。人群還在他們周遭,彷彿立身在湍急的流水當中。

       「特比瓦本,」車間工人遠望了一眼似乎在打量著什麼,但其實身處在人群之中什麼也看不到。「哪個方向?同志,指給我看吧。」

       「看!」鍋爐工回答,他伸出了手指,「我們從這裡出發,沿著城市的邊緣,從西北邊走到東北邊,特比瓦本就在那兒!」

       「好!」車間工人把菸送到嘴裡,「你要離開前叫醒我好嗎?帶著同志們走過來已經連著兩個晚上沒有休息了。我抽完這支菸,就會像死人一樣睡著的,你會叫醒我的對吧?」

       「是,那當然。」鍋爐工輕鬆地說,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抓緊休息吧,也沒剩多少時間了。」

       隨著那支菸燃盡,車間工人找了個地方仰著頭靠坐在牆邊。他闔上了眼睛卻久久難以如願地睡去。

       至於鍋爐工則繼續開始工作,指揮工人們搬運鐵鎚、鋼鋸、斧頭、炸藥、旗幟、鼓和鼓棒以及為數不多的槍枝和彈藥。幾個人憂心忡忡地走來,看見了他便停下了腳步,這些人面色難看像是嚥下了蒼蠅。

       「怎麼了?」鍋爐工觀察到他們糟糕的神情,卻不打算放在心上。「都準備齊全了嗎?」

       「是,差不多了。」

       他們當中一個人這麼說。

       「你要說話嗎?我見到有些人還是相當憂心。」那人稍頓,又說道:「準確來說,他們是對自己手上的傢伙感到不信任。」

       另有一人補充道:「沒有人見過揮舞鐵槌就能夠嚇跑刺刀的,如果有的話,他們早就揮了!」

       鍋爐工閉上眼,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確實,」他說道,「想必得去說些什麼,對吧?」

       「是這樣的。」

       「那也行,準備一下吧。」他又補充道,「可不能讓人心就這麼散了。」

       成群攢動吵雜的人潮,默蘭城西北城郊的民眾在大聲的喊叫。要把押解卡爾.亨格尼的特比瓦本獄警,還有長年累月以暴力手段彈壓工人運動的憲兵頭子格拉茨納一起拖出來審判,甚至是揚言要為皇帝設立絞刑架,但是仍有人一臉愁苦,悲傷的像是在討論要在哪兒埋葬自己不值一提的屍骨,這些人為激昂憤怒的人潮渲染上一層悲戚。在這樣的一片混亂和喧囂裡,自然幾個木箱挪動發出的聲音就被忽略了;引人注目的是,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刺穿了紛亂無序的眾聲喧嘩「看,當家的來了!」這個聲音來自於睡不著的埃諾車間工人。

       這個時候,鍋爐工人已經站在了用木箱壘成的高台上,脫下了頭上戴著的紅色軟帽握在手上,四下看了看。

       「聽著,這裡的各位!」

       應和著鍋爐工人說的,車間工人大叫道:「留神聽,當家的來了!」

       一下子喧鬧聲仍然鼎沸不止,但是車間工人同樣不屈不饒「聽他說話!」他這樣子叫喊著,同樣來自埃諾的工人們圍到了他的身邊,一起扯嗓子叫喊著。終於他們喘著氣的模樣贏得了群眾的尊重,人群最終把注視的目光齊一地投向高台。鍋爐工人感受到正對著、背對著很多雙熱切的眼睛和張著的嘴巴。他們正等著他說話。

       「說吧,當家的,什麼事?」

       人潮之中有人高喊。

       「聽著,這裡的各位。」他舉高手裡握著的紅色軟帽,「戴著這頂破帽子的我知道日子過得有多艱辛,但是,戴著這頂破帽子的我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們這群戴著這頂破帽子的人如果不團結起來,那麼我們永遠都是被剝削的奴隸。那些人認為他們永遠可以用著一列伊或是七十巴尼來買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買走你的丈夫、兒子,買走你的妻女、姊妹。同志們,一個活生生的人啊!難道我們就值這點錢嗎?」

       「不止的!」在場所有工人的喉嚨都這麼回應。

       「是的,是的!那些人,他們曾對忍飢挨餓的人說過『你們可以去吃草』。去他的渾蛋!他們要我們吃草,那我們就把他們碎屍萬段,挖個洞把他們埋進去,讓青草從他們的身上長出來!」

       所有人都被鼓動了起來。那些光著上身的男人有多久沒有工作了,現在隨時準備開工,他們的拳中都握著鐵鎚;那些善於紡織的女人也是一樣,下手相當狠毒,因為她們有了和貧困撕扯的經驗。西北城郊開始發生了變化,人群齊一地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男人們很可怕,他們的眼中揣著嗜血的憤怒,抓起了手邊一切器具作為武器,這其中不時有人爆發出一兩聲吶喊,猶如海濤拍擊礁岩濺起的浪花飛沫;至於女人們則更為可怕,她們的模樣甚至能讓最勇敢的男人膽寒,她們捶著胸脯,披頭散髮,踱步連連,此呼彼應,言行變得瘋狂,已然看不出祖母、母親、妻子、姊妹、女兒的模樣,只得聽見尖聲的喊叫:「聽我說,我死去的孩子,媽媽會給你復仇!」「我跪在地上乞求麵包的時候,他們卻對我說『你可以去吃草』!」「我病弱的父親、我可憐的孩子!」「拿繩子過來,逮住他們,吊死他們,燒死他們!」許多的婦女、女人甚至是女孩盲目地狂亂了起來開始尖叫和撕扯,那些可怕的尖叫聲、胡亂地揮舞的手臂要比海面上暴風雨更令人顫慄。

       不過,站在高台上的鍋爐工人沒有讓她們恣意地浪費時間,卡爾.亨格尼,工人們真正的領袖與導師現在就在特比瓦本,絕無被釋放的可能,等待他的唯有絞刑架。此刻,聚集在這裡的男人和女人深刻地記起了遭受的苦難、侮辱和冤屈。他們從窩居的陰暗角落裡站起來,推開門拿起武器簇擁到默蘭城的西北城郊,而今鍋爐工人的號召吸引力如此之大,以致把最後幾個面色愁苦的人也席捲了進去。

       「聽!」鍋爐工人舉高了緊握拳頭的右手,他的聲音是那樣極具穿透力,不到一刻鐘,除了零星的嘶吼外就沒有了其他的聲音了。「聽!他們害怕我們!他們確實有理由害怕,所以他們把導師抓進了特比瓦本的鐵牢,以為可以澆滅我們對他們復仇的火焰。但是很快他們就會知道的,此舉是在火上澆油!導師說過,正義是殺不死的,同樣,我們復仇的火焰也是澆不熄的!現在,我們聚在這裡,大家說說看,他們是不是有理由害怕?」

       「對!」所有人的喉嚨又嘶吼了起來。

       「各位同志、愛國者、公民們!」鍋爐工人聲音果決地問道:「我們準備好了沒有?」

       隨著鍋爐工人話音落下,鼓聲馬上在城郊敲響了,好幾面大旗立即被高舉起來,鼓手和旗手像是同時使出了魔法,使畏懼煙消雲散,讓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和鍋爐工人的聲音一般果決。

       「我們準備好了沒有?」鍋爐工人又喊道。

       無數聲答應的詞彙「好了!」「準備好了!」淹沒了西北城郊。

       這個時間點上,日落西沉,它讓所有人的臉上都泛起了紅光和他們的旗幟一樣,他們目光堅定地看著彼此,耳邊的聲音正催促著行動。

       「武裝起來,公民們!」鍋爐工高聲地喊,「取回我們應有的一切!」

       人群隨著聲音、鼓點和飛揚的旗幟出發了。

       「武裝起來,公民們!」他繼續吶喊著,「打倒不共戴天的仇敵!」

       太陽西沉了,大地被浸染成一片血紅。

       「武裝起來,公民們!」他的聲音是如此的果決而醒目,以致到了最遠處依然清晰可見。「為了正義而起身!」

       最後的幾面紅色大旗也從西北邊出發,工人們自發組成鬆散的縱隊,沿著城市的邊緣去了東北邊。夕陽的紅霞幾乎要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轉瞬即逝的紫色天空。原地還留著不少人,他們和已經出發的縱隊不同,這些人都背著步槍,神色也更加決絕,鍋爐工人和他們道別,轉過身加入了最後離開的埃諾工人縱隊。

       天黑了以後,那些端著槍的人闖入了空蕩蕩的城市就和水氣一般無孔不入,然後瀰漫到城中心。在這之後便是完全靜默的片刻。

       沒有人了,獨留城郊稀疏的路燈正不祥地晃盪著!


 
       街燈是這座城市最後的點綴,而當無聲無息的夜色到來,卻像是從天落下了成片的漆黑,砸毀了整座城市的燈火,瞬時城市陷入黑暗,夜空中的星辰由此變得璀璨異常。

       至於特比瓦本,這座由要塞改成的監獄同樣也淪陷在無垠的黑暗當中。即使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但是無端的停電肯定會讓守備軍人發自內心地感到害怕,尤其是在當下這個不祥的夜晚。

        幾分鐘後,特比瓦本陸陸續續點起了燈火,那是靠煤油燃燒的油燈所發出的光亮。

        克魯格和格拉茨納待的指揮室,本來是一間比較大且靠中央的辦公室,同樣也有人取出備用的煤油燈,為將軍和上校點亮了陷入黑暗中的空間。幾盞燈掛在牆上,另有一盞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將軍和上校身邊的桌面上。

        火光搖曳著,這讓克魯格的臉龐明滅不定。

       「電廠,肯定是電廠工人搞的鬼!」他的聲音十分有勁,似乎讓煤油燈的火光都隨之顫抖。「我就要看看一群工人聚在一起究竟能耍出什麼花招,能掀起什麼波瀾。」

       「閣下,我想您太高看他們了。」格拉茨納輕蔑地說,「況且,即使他們有辦法破壞電廠,也無助於跨過防線。我想這已經是他們能做到最好的了。」

       克魯格聽了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一條腿輕鬆地搭到另一條腿上。

       「最好還是理智一點,」他搖響了桌上的小鈴,一位軍官很快提著煤油燈從門外走進來。「派一隊人去電廠看看,然後把備用的發電機拿出來,其餘人繼續站崗。另外,加強周圍的巡邏,如果發現他們了,先別驚動,找機會一舉摧毀他們。知道了嗎?」

       「是,我知道了,閣下。」軍官微微躬身,聲音四平八穩。

       交代完事情,克魯格取出了自己心愛的海泡石菸斗,從桌上的菸草袋裡捏出一撮菸草,熟練地在指間摶成球狀塞進菸管裡面,再試著用火鐮點著,卻看到他手縮了一下,嘴裡吐出一句「該死的!」似乎是被燙了一下。最後菸草還是點著了火,猛吸了幾口菸絲冒出了火光。

       「鎮壓是唯一永恆的哲學,哈!朋友,外頭那些卑賤者的憤怒是對高位者不自覺的崇敬。」克魯格這樣說著,從口中吐出了許多白色的煙霧,「我可是知道訓服這群卑賤者的辦法──要讓狗聽命於主人,首先就要讓狗聽命於鞭子。」

       克魯格放肆地笑著。

       「您是對的,閣下。」格拉茨納接話道,「只要烈日城堡還矗立的一天,」

       克魯格和格拉茨納兩人在明滅的燈火下相視而笑,都是一副得意的樣子,因為他們認為要讓城堡坍塌可比讓海洋枯竭要難得多了。

       「哈!」克魯格推出了食指搖了搖,微笑著說:「不管是誰,不管什麼緣由,只要掃了我的興致都不會有好下場。我會玩弄他們,直到他們滿足了我的興致。」

       最後他的那根食指有意地指向了窗外。而窗外的夜色中,從西北角出發的工人們已經匯聚到了特比瓦本周圍的山坡和森林,好似黑暗中的鬼魂一般。鍋爐工人實現他可怕設想的時候到了,在他背後的群眾血脈賁張,因為他們已經殘忍地殺死了最外圍巡邏的哨兵,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林子裡,可憐的五人巡邏小隊被十倍百倍的人團團圍住,被鐵鎚砸得稀巴爛,這些人的血流淌出來沾到了工人們手上的槌頭和腳下的鞋底。鍋爐工人單手扶著一棵樹木四處張望著,正尋覓著下一支受害的巡邏小隊,然後指出一個方向,「那兒!又有一支巡邏隊過來了,讓他們也見鬼去吧!」很快,下一支過來的巡邏隊也被用殘忍的方式殺死。人潮又向前湧進了。

       黑色洶湧的人潮融入在夜色裡好比夜晚的海岸,浪潮還在後退,浪濤撞擊力還在升騰,其破壞力無法預測,而觀浪的人毫無察覺。幾個安靜的片刻後,鍋爐工人率先舉起了點燃的火把,隨後樹林被點亮了,山坡被點亮了,特比瓦本的周圍到處是點點星火,無處不是激昂的鼓聲。

       這一刻,無情地翻騰著的人潮化作了火海,在憤怒的吼聲下,憐憫的痕跡被一掃而空,火焰鎔鑄了那股憤怒成了無數張兇殘冷酷的臉。紅色的大旗被高舉起來,狂濤一樣的工人開始奔跑,他們挾持著火把,讓他們的臉龐在火光中顯得猙獰可怖。

       頓時,場面瞬間變得極度混亂。燃燒的火焰和飛濺的石塊掀起了灰塵和煙霧,突然爆發了幾聲巨響,那是炸藥的聲音;又有不間斷地悶沉沉的聲響,那來自施特勞斯步槍擊發。工人被擊倒,被踐踏或被槍擊;皇家步兵與憲兵打紅了槍管,可是缺乏重武器的防線經不起憤怒的人潮奔湧,最終不得不退入建築內部以免鐵鎚或是燃燒的木棍打死,至於一部分被留在外頭的就只能依靠著夜色和樹林閃避和游擊,很快他們打光了彈藥被迫換上了刺刀與人搏殺。

       混亂持續了幾個小時。特比瓦本被無處不見的火光照亮,彷彿變成一座巨大的篝火,數道搖曳的火舌向上竄去,瞬間像是點燃了天空,同時照亮了窗戶、欄杆、拱門、驚駭的臉和憤怒的臉。炸藥轟開了西側的牆體,火焰四下蔓延越發顯得耀眼,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喪心病狂的尖叫並置,已死之人與將死之人遍布。用不了多久,槍擊聲愈歇,金屬碰撞漸響,工人們的鐵鎚出現在了建築之內,刺刀不敵頻頻讓出了廣場、廊道和一間接著一間的辨公室;二十來扇的大窗戶齊吐火舌,在大火的包圍之下工人們的紅旗高高升起,殘餘的軍人喪失了鬥志開始試著逃離燃燒著的地獄。

       火勢就這樣延燒下去。熾熱的風從熊熊烈火中來,建築結構被火焰熔斷,高處崩塌落下的橫樑磚瓦成了點點火池,堅固的牆壁因高溫迸裂,出現了巨大的裂痕甚至缺口,被點著的人哀嚎著,無數人在烈火之中掙扎奔走。

       克魯格和格拉茨納被著火的工人們團團圍住,這些人的面容猙獰扭曲死死地抱上去不惜用上了指甲和牙齒,燒死了將軍和上校;亨格尼則從高塔裡踉蹌地被救了出來,當他們離開的時候高塔融化般傾斜坍塌,墜入四周猖狂的烈火當中。

       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逃竄,狼狽的樣子已經分不出來是軍人還是工人。回過神,亨格尼已經遠離了熊熊火焰,在他周圍的幾位工人都暗自慶幸著大難不死,此刻早已無心顧及他人。

       只有亨格尼喘著氣,看著鍋爐工人氣若游絲地問:「同志?……什麼名字?」

       「瓦爾特……」鍋爐工人同樣喘著氣,面色蒼白地說,「瓦爾特.菲爾辛格。」

       「那你呢,同志?」亨格尼又問。

      「我?……卡斯帕.利伯」

       ……

       實際上他以順時針的方向把在場的人挨個問了遍。

       問過一遍,亨格尼終於不支地癱坐在地,回望了方才逃離的火海,劫後餘生似地笑了起來。呼吸逐漸平穩,他啞著嗓子說:「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同志們!」

        「就是從這裡開始,」他伸出手指了指燃燒的特比瓦本,然後握緊了鍋爐工人──菲爾辛格的手,再次激動地說:「這一天到來了!」

       此刻的特比瓦本猶如火刑柱,燒紅了東北方的夜空。近處的樹林被火舌舔到,立即變得焦枯,火勢也蔓了開來,燒燃的樹林又包圍了燃燒的建築,遠看過去簡直是一座熔爐,而它所發出的奪目火光足以讓星辰黯然失色!
 


       默蘭城裡,沒有人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不過不尋常的停電以及東北方向不祥的火光似乎已經回答了一切。

       老皇帝無法入眠換上了一身正裝──因為他有預感要出大事了。

       事實上自從停電以後,中心城區也就是第二圓環以內很快就恢復了電力,街道重新亮了起來,即便如此還是沒有一人能夠安穩地入睡,因為不用多久東北方向的夜空就燒成了血紅。

       萊茵哈德斯瞇起眼睛,雖然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但難免在心裡怵了一下。他環視了四周築起簡易的防線,緊盯了除通向海港的之六大街外每一條主幹道,後手則是保障之六大街的安全通暢。

       詭譎的氣氛一直沒有散去,直至夜深了以後,也沒有什麼消息從特比瓦本傳來,傳來的只有城裡的一些零星槍聲。萊茵哈德斯現在知道,事情正按著自己最壞的預想前進。他當然也知道,周圍的危險正在急遽疊加,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沒過多久,烈日城堡周圍的防線迎來了第一次的衝擊。

       老練的扎波羅士兵可以用手上的施特勞斯步槍每分鐘打出十五甚至是三十發子彈,至於發起衝鋒的工人卻只能彆腳地打出五發或是十發子彈,這讓工人們往往一槍未放就倒下,完全成了扎波羅步槍手的活靶。倒下了三分之一的人以後,攻勢也隨之瓦解,之後的幾次嘗試進攻也多半如是。

       兩波攻擊的間隙,幾波偵查的隊伍回來了,帶來同樣的消息──越來越多人在往城市裡湧入。

       「閣下?」

       伊西多爾警覺到萊茵哈德斯神色的變化,即便他聽不懂扎波羅人匯報的消息,然而單從老元帥緊蹙的表情就能知道,事態一定更糟了。

       「克魯格和格拉茨納似乎是失敗了。」萊茵哈德斯伸出手示意伊西多爾先別說話,「他們說有更多的暴徒再聚集過來,不用想也知道是特比瓦本那個方向來的,」

       「您的意思是,閣下?」伊西多爾問。

       「那兩個蠢材賠光了我們所有的籌碼。我們輸了,現在能做的只有撤退。」萊茵哈德斯說,「所幸時間還算充裕,或許我們還能走得體面一些。你立刻回去,去找我的老管家,跟他說『那些人回來了』他會知道怎麼做,然後再去港口那兒,讓水手們準備好。之後你就待在那兒就可以了,很快就會看到有人往那邊跑,讓他們上船。用不了多久皇帝會和我一塊過去的。」

       他伸手招來了兩個扎波羅人,吩咐了幾句。「他們會跟著你。」

       「是,閣下。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說完,伊西多爾轉身消失到了夜色之中,留下了肅殺的防線陣地和愁坐的老將軍。「陛下,時代要變了。」萊茵哈德斯扣著兩手自言自語道,「這一次我已經老了,恐怕做不了什麼了。」

       不過老元帥很快整理了自己的情緒,站起身,大步進了烈日城堡。入門後,老皇帝一身正裝似乎是久候多時,他的模樣一如既往,沒有驚慌,沒有憤怒,用著冷靜又勇敢的微笑說道:「我的元帥,親愛的朋友,你辦事一向勇敢能幹。現在你應該先平靜下來,只有靠平靜才能解決問題。相信我,城裡的人,他們今晚的任何行動對動搖帝國的統治而言都無濟於事。」

       老皇帝走近萊茵哈德斯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告訴我吧,克魯格和格拉茨納他們怎麼樣了?」

       「如您料想的一樣。」萊茵哈德斯搖搖頭道。

       老皇帝不禁嘆出了聲,幾乎同時,門外又鬧了起來,好幾聲的槍響連續著,一陣喧鬧雜沓腳步聲好像從所有方向同時靠近。

       「已經來了?」老皇帝問,「這麼快嗎?」

       「是,但還不需憂慮,沒那麼快的。不過確實該走了。」

        老皇帝苦笑了一聲,第一次流露出了哀傷的神情。「祖輩會嘲笑我們的。畢竟離開這裡,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啊!」

        接下來的時間,烈日城堡上下的所有人都匯集到了一樓的大廳,這些人多半是城堡裡的職工和僕役,也有少數是皇室成員,他們都帶著憂慮的神色。老皇帝面對著他們發表了簡短的講話:「各位!不要害怕,也不需要害怕。很快我們會回到這裡,蘭登曼從來沒有被擊敗,也從來不會被擊敗,我向你們鄭重的宣誓,團結起來的蘭登曼絕不會被打敗!」

       話說完了,皇帝看著元帥說:「走吧,聽你的。我知道你是對的。」他的背後是小群神色慌張害怕的人,每個人都收拾了簡單的行裝。

        「陛下,您是個務實的人。」

       「也只能這麼辦了呀。」

       放眼看去,滿街盡是血汙,扎波羅人失去了幾十個戰友,抵抗住了到目前為止最激烈的一波攻擊。更令人感到絕望的是,遠處出現越來越多的黑點,那是一大群人,每一個方向,每一條街道都被站滿了,仔細一看他們穿著的破爛衣衫沾滿血跡,被燻黑四肢和軀幹同樣滿是血汙;他們帶來了磨利的鐵鎚、斧頭和刀具,那些東西也全染上了殷紅色的血漬,這些持械暴徒狂怒的瞳孔中也盡是相同的血紅色。扎波羅人用著黑洞洞的槍口對峙,在烈日城堡打開的同一時間,那群好像來自地獄的魔怪再次發起了衝鋒,迫不急待要將烈日城堡變成下一座特比瓦本。

       這一幕景象都是在轉瞬間看見的──他們的模樣比帶了猙獰假面的原始野蠻人還要恐怖,還要凶狠,臉上滿是令人膽寒的血汙和汗水,面部因為狂亂的呼喊而扭曲,眼睛因為憤怒發而圓睜。施特勞斯步槍所擊發出去鉛彈擊穿他們的前排,而後排的人會毫不猶豫地踩踏上去,這群人已經對周圍的殺戮無動於衷,鮮血在灑落,飛濺的火星也在灑落。這是受到了血與火籠罩的一幕。

       「陛下,走吧,往港口去。」

       昔時的十二條大道只剩下了之六還是安全通暢,每一個街口都有一隊扎波羅人駐防,餘下的十一條光榮的街道則全被暴徒所據。萊茵哈德斯接過指揮,步槍手開始有序地撤退,相互掩護之下逐漸撤退到了之六大街。

       然而,暴徒們沒打算放過任何一個人,步槍陣有條不紊地邊打邊撤,一路退到了第四城區,這裡已經距離港口不遠了。

       遙看一眼,康提羅加號巨大的艦首已經清晰可見。她那雙聯裝的三百八十毫米艦砲同樣無情地看向了渺小的人影。剎那間,轟隆的艦砲響徹默蘭城的夜,隨即讓世界安靜了。獨留下了滿街橫豎交疊死屍,暗紅色的血液汩汩成流,見證了這個夜晚的瘋狂。

       追擊的暴徒停下腳步,無數雙血紅色的眼睛變得清澈,再變得茫然,最後流露出驚惶。

       其中有一些人拿不穩了手中的鐵鎚、斧頭,另有一些人則是沒辦法站穩,更有人是直接癱坐了下去。

       萊茵哈德斯和扎波羅人趁著這個時間抵達了港口,康提羅加號緩緩地離開了這座被皇帝拋下的都城。未來的景況被攪入一片模糊當中,不再清楚可辨,一切充滿了不確定。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帝國的統治現在已經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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