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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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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是我啦 | 2023-04-04 03:10:34 | 巴幣 4 | 人氣 302

內戰的將軍們
資料夾簡介
新時代的曙光初現,戰爭的遺產沉重地落在了新一代的身上。 曾經建立起的新秩序至今已然作為世界運行的成規。然而這一切緊隨著老皇帝的衰弱,分崩離析。

       在亨格尼的酒吧,人比之前都要來得更多。清晨六點不到,不時有著微弱的灰色光芒照射進來。桌椅都被蟲蛀了,有些已經搖搖欲墜,石板地面爬上了一些細微的裂痕,墻上陳舊的壁紙開始剝落,那幾面破舊的窗戶玻璃一眼便知久未打理,全都骯髒不堪,一旁的櫥架上擺放著一些酒瓶和酒杯,看上去它們被遺棄了很久,酒瓶上的塵埃堆積得很厚。有幾張飢瘦的面孔圍坐在一張破爛的桌子周圍,桌面上擺放著一些泛黃的紙張,四周還有更多人躬著身子側著耳朵想要聽清楚坐在桌邊的人在談些什麼,整個空間都瀰漫著很濃重的煙霧味,那是劣質菸草不完全燃燒後產生的臭味,嗆鼻難聞。圍坐桌邊的幾人,手邊都捧著酒杯,可是他們杯裡酸楚的葡萄酒沒有了酒神的歡愉,僅有悶燒的火苗暗藏在他們杯底沉澱的酒渣。

       圍坐桌邊的人們,他們之間自己說話也聽別人說話,而在他們周圍的人們,則從左邊溜到右邊,從一個角落竄到另一個角落,細碎的聲音在他們的耳邊穿梭,在那些眸孔裡好似桌邊的椅子都閃耀著光輝,匯聚到那些人的眼中遂成了希望的光;然而桌邊充滿了舉棋不定的遲疑和心不在焉的氣氛,比起周圍人流與聲音雜處,桌面上的空氣近似凝滯。

       「同志們。」一位在桌邊擁有座位的先生發話,那是一名西北角的鍋爐工。這聲招呼是亨格尼常用的發語詞,為得是讓人們把注意集中過去,在這種時候則是為了讓其他人出聲的引子。

       「近日來,天氣越來越糟糕了啊,同志們。」那位鍋爐工搖著頭說。

       聽了這話,幾人相互對視默不作聲,他們摘下了頭上的軟帽用它擦去額前的汗珠。座中有一個人是市郊的修路工人,他顫巍巍地說:「同志,我應該從哪裡說起呢?報紙上的大家也都看到了,導師被那群老爺們的爪牙給帶走了,就關在城外的東北角,那兒的監獄就沒見過幾個人進去了還能出來的,關那的全是重刑犯和死刑犯。這該怎麼辦才好,得是按照原來的走?還是提前鬧起來?或著是說先把導師救出來再定其它的法子?」

       「被那群傢伙帶走,肯定是同志裡有內鬼!」有一人插嘴道。

       「同志,不該率先把矛頭指向自己人。」那位鍋爐工人對插嘴的人說。

       「先給我們說說你看到些什麼。」

       「啊!好,是這樣子的。」修路工人說。「三天以前,就是那群混帳把導師帶走的那一天。我跟另一位同志去準備了些東西,結束的時候我們收拾了工具,準備要回到西北角去,經過了城外的山坡,那會已經是黃昏天就要黑了。這時候我就看到了五個士兵,對,那群混帳!他們領頭的是個高個子,後面兩個人拿著長槍抵著押送的人,又有兩個人跟在最後。大概像是這樣子!」

       那位修路工人用酒沾濕了手指,再用酒水在桌面上畫了畫。

       「那時候,我們就靠在路邊的樹蔭下休息,就看到他們從邊上走過來,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像是巨人一樣,腳步聲從好遠的地方就能聽見,吧嗒吧嗒的腳步聲,聽著很沉地走過來了,殿後的兩個兵還故意用軍靴揚起了地上的塵土,弄得我們滿臉都是,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可以保證,他們押送的人絕對就是導師。因為我聽見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是最後面的那兩個人說的,還親眼看見了導師,喔,你們沒見到他那可憐的模樣!」

       修路工人如此地描述著。

       「我沒能看清楚他們究竟是誰,不過我很確定他們要把導師關進特比瓦本監獄。『別理他們』帶頭的那個大個子轉過頭喝斥,大概是因為後面兩個兵嘲弄的笑聲傳他的耳裡了。那兩個兵低下了頭,然後我就聽見他們其中一人說『趕緊吧。』另一人則低聲地說『把這傢伙送去給特比瓦本,啊!可惜我們不能留在那邊看他撕心裂肺的求饒,美妙啊!』他們確實是這樣說的!然後,他們的隊伍加快了腳步,我們就打算跟在他們附近看著,那時我看到了導師,雙手銬上了手銬,雙腳也銬上了腳鐐,那綁的實在太緊了,讓他的雙手都腫脹了起來,腳鐐又大又笨重讓他的腳步都跛了,因為這個緣故他走得特別慢,中間那兩個兵就頻頻用槍桿去驅趕他,催促加快腳步,大概像這樣子!」

       修路工人拉起了身邊的一個人,模仿了一個人被槍口抵住向前推著走的模樣。

       「同志,先坐下,往下面說。」鍋爐工人說。

       「好的。他們的隊伍經過了一個要下坡的地方,我們很遠地跟在後面,那個下坡很陡,導師因為腳鐐失足跌下了山坡,他們哈哈大笑,那個領頭的沒有阻止,只有催促導師快點站起來,見他久沒起來,又一使勁像是拎袋子一樣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拽起來。那兒的山坡地是一個碎石路,跌下山坡碰到了石子,磕破了他的額頭,臉上沾了塵土、細石和鮮血,卻不讓他去擦,只是指著他繼續哈哈大笑。」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變得氣憤,語調激昂。雖然他已經竭盡所知的詞彙來描述,而且雙手不斷地變化著手勢。但是,始終沒有講到在場眾人所想知道的要點,見此鍋爐工人開口道︰「說下去,同志。」

       「對!他們拿著槍,用槍口對著導師。」他突然重拍了桌子,單手撐著桌面挺起身,又壓低了嗓音說了下去:「他娘的真是群渾蛋!他們看著導師站在原地不走,便用槍托捶打他的後背,把他打倒在地,又像是拎東西一樣把他拽起來,反反覆覆直到他再站不起來,地上的碎石塊割破他的衣服和皮膚,最後導師倒在地上身上都是塵土和血跡。」

       鍋爐工人和其他坐在桌邊的先生們臉色陰沉,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露出了陰鬱、憤怒、滿懷恨意的表情。使得這張桌上似乎出現有了某種神祕的權威感,就像是在莊嚴的法院一樣,以鍋爐工人為首的法官判官,正在聽取修路工人的證詞,以求判決他們口中的「老爺」、「渾蛋」絞刑或是其他更加殘酷的刑罰。

       「同志,後來怎麼樣了?導師被關在什麼地方?」鍋爐工人問。

       「後來?後來他們硬是把導師架著走,我們一路跟到特比瓦本,大概花了十五分鐘才走到,那段路他們幾乎是拖著導師走的,雙腳不停地磨著地面啊。我看著他們進去,領頭的高個子對門衛說了一些話,就把導師給交過去了,我想現在就被關在某座高塔,那種專給即將死刑的犯人準備的鐵牢。同志們,報紙上說得清楚判得是叛國罪,叛國啊!現在又被關到了特比瓦本,或許是下個星期,或許就在明天,他們不會放過導師的!」

       他伸出了兩隻手做出了一個掐住東西的動作暗示著絞刑。

       「你除了知道在特比瓦本以外,還知道什麼?」一個聲音插話道,語氣非常嚴厲顯得相當銳利。「哪一座塔?塔有多高?朝向哪一面?你還知道點什麼?」

       「我……我不知道。」面對連續的質問讓修路工人答不上來,這使他下意識地向後退縮。「我只知道他們把導師關到特比瓦本,肯定會凌虐他然後再把他絞死的。」

       「對的,同志。」鍋爐工人把話接過來,認同了這個說法。他的眼中突然出現了一種異常的神情,那是緊迫,或是興奮,仿佛正盯著某樣渴求的東西,那既不是財富,也不是食物或是酒,他喊道:「同志們,他們正在毆打導師,他們要凌虐他,要把他絞死!你們聽見了嗎?」

       這一聲引來了滿堂異口同聲地回答。「聽見了!」

       「在特比瓦本,同志們!」那位鍋爐工人站了起來頗有幾分領袖風采,「他們把導師押送過去,為的就是要凌辱他、折磨他,最後絞死他。老爺們在報紙上說『他是叛國賊』不過那騙不了人的,我們都知道真正的叛國賊就是寫那篇報導的人、讓他寫那篇報導的人、讀完卻相信這篇報導的人。他們將會在城中心架起十幾公尺高的絞刑架,那些腦滿腸肥的無恥賊人會在街上看行刑,一心想著用絞繩殺滅我們的正義。但是他們是在做無用功,因為,同志們,導師說過『正義是殺不死的!』」

       「工人萬歲!」他喊道。

       在亨格尼的酒吧工人們鬧了起來,好幾聲「萬歲!」此起彼落。等待聲音漸緩,那位鍋爐工人繼續說,「同志們,讓我們動起來!回去以後告訴你們的兄弟,你們的姊妹,你們的父母,一切你們身邊的人,讓我們把火燒向特比瓦本,聽見了嗎?」

       「五天以後,高舉火炬!」他再次喊道。

       鍋爐工人的聲音完全淹沒在了「萬歲!」的呼喊聲當中,所有人都亢奮地脹紅了臉,他們振臂,他們吶喊。一直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圍坐在桌邊的其中一人才厲聲斥道:「魯莽!簡直是在胡鬧!導師的心血將要付之一炬了,今日之後風聲必傳到憲兵頭子的耳裡。」

       鍋爐工人重新坐下,雙手撐著下巴神色陰冷,「那正好。」

       「你說什麼?」

       「默蘭城裡,據導師留下的消息,城中僅有一個柴利亞憲兵團,一個皇家步兵團,一個皇家炮兵團,還有一個營的扎波羅人,其中除皇家步兵團滿員有一千人,其餘,柴利亞憲兵僅有兩個連,不會超過三百人跟扎波羅人不相上下,炮兵團只剩下兩個營也就六百多人,就算把警察也加上了,總數也不超過三千人。現在我們能夠湊出的武器大概可以武裝三百人,只要讓他們相信我們的目標是特比瓦本,城中必然空虛,這時候要城中出現這三百人不就得手了?」

       「你這是要讓同志們去送死,這是惡魔的行徑!」

       「如果這方法有用,那麼,惡魔萬歲,」鍋爐工人閉著眼睛聳肩似乎毫不在乎,可是當他再看向面前的幾人時,他的眼中又充滿了決絕,「況且我決定要親自帶領同志們去特比瓦本,所以,城中的事情就交給各位同志了。」

       鍋爐工兩眼一會從最右邊移向最左邊,又一會從最左邊移向最右邊,最終停留在那位斥責他的人身上。「同志,你責備我是惡魔,我不在意。我只想問問你,有沒有勇氣火燒烈日城堡?」

       聽到這話,除了鍋爐工以外的幾人面面相覷,沉默半刻那人才回應道:「同志,我不該懷疑你的崇高。你若在特比瓦本展現工人階級的勇氣,我必在烈日城堡點燃工人階級的怒火,工人萬歲!」
 


       如果你站在西北角的第四圓環上,向外看去,那兒便是城市最邊緣的角落,破舊的建築物和骯髒的道路是它的標誌。那裡是工人們生活的地方,沒有一首榮耀的讚歌會歌頌此處,只有貧窮會揮舞著死亡的鐮刀再三光顧。

       對伊西多爾而言,第四圓環外的西北角處處都難以忍受,街道狹窄,建築破舊,許多的玻璃是破碎的,絕大多數的牆面上都有深深的裂痕,街邊堆滿雜物和垃圾,空氣中充滿了各種雜味,那是煙霧、污水、糞便混在一起的味道。人們在這裡來來往往,他們衣衫襤褸,臉上帶著疲憊和憂慮,還有許多瘦弱的孩子們,看起來骯髒不堪,居然在眼神中流露出奸詐和卑鄙的神采。然而,這一切對於卡斯帕而言已經是司空見慣。

       八月下旬,人們在痛苦的掙扎中快要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在這個月裡伊西多爾沒過幾天就會來到西北角探望卡斯帕,不過今天他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處。他沒有在街口看見卡斯帕,反而是走進到西北角不遠以後,才看見他正勤快地搬運著某些東西,那些東西全都封裝在紙箱子裡頭,頗引人好奇。

       「喲!卡斯帕,可真勤快。這是在幹什麼?」伊西多爾揚聲問。

       「是啊!」卡斯帕聽見了以後放下了手上的紙箱,「我還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你在搬什麼東西?」

       「很多東西。」卡斯帕回答。

       「譬如說?」

       「譬如說。」卡斯帕泰然自若地答。「炸藥。」

       「什麼?」伊西多爾突然瞪大了眼睛,「弄炸藥要做什麼,該不會你真的打算去把港口的貨櫃給炸開?你知道的,那裡可沒有什麼了。」

       卡斯帕就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彷彿認為自己犯下了錯誤。他摘下了自己的藍色軟帽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然後走近到伊西多爾的身邊輕聲地用著保護的口吻說:「我們要起事了,特比瓦本,我們要炸開那座監獄。伊西多爾,我向來把你看做自己人的,你不會是那群老爺的爪牙對吧?」

       「我現在把一切都告訴你,」卡斯帕貼著他的耳朵說,「你不會出賣我們的,對不對?」

       伊西多爾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卡斯帕,沉默地低頭。那個片刻眼前的人不再像是憨實的工人,而是馬刀下的滾滾人頭。

       「我想是不會的,」見了伊西多爾的反應後,卡斯帕伸出了手,「反正你也沒有在工作,整天不知道要做什麼,不如加入我們吧,那麼之後我們就是以同志相稱了。」

       「你們都這樣直接地在街上談這件事?」伊西多爾不敢置信地問。

       「嘿!」卡斯帕叫出了聲,回答似乎不假思索。「是的,在這裡大家都是同志。」

       「太危險了,」伊西多爾聽得冷汗直流。「不,你不能再跟他們繼續待在這裡了。對,你現在得跟我離開。」

       話沒說完,他便要伸手去拉卡斯帕,卻被對方給掙脫了。「不,我會待在這裡的。」

       「你會死的,用不了多久。」

       「的確會這樣,」卡斯帕沉默了片刻。然後才對著伊西多爾揮揮手像是在道別,說道:「現在,你回家去吧!」

       「你們這些傻瓜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可不會把你們放在眼裡,為了自己的野心,他們會把成千上萬個像你一樣的傻子騙去火坑。他們讓你們相互稱作『同志』不過是給你們一種錯覺,讓你們錯以為大家都是一夥的,這不過是讓你們心甘情願地去賣命,別再被騙下去了……」

       「不,」卡斯帕打斷了他的話,「回去吧!」

       說完,他便轉身繼續投入到了搬箱子的工作。

       工人的背影漸遠了,融入到許多相同的身影當中;軍人同樣轉頭離去,單獨消失在冷清的街道上。一切都在各自的軌道上繼續運行。

       當伊西多爾離開西北角的第四城區後,他便愣坐在十ㄧ大道與第四圓環的交界上發呆,不時抬眼看著沒有白雲遮蔽的天空,藍色的天幕似乎要延伸到世界的盡頭,在這樣的天空下一切都顯得真實且清晰,飛鳥像是畫筆在空天留下自在的弧線,而規整的道路和樓房此時都像是監獄的鐵欄。他浪費太多時間在圓環上,一直到暮色網羅住了整座城市的時候,才有人在圓環上的長凳上找到他。

       「中尉,」伊西多爾順著聲音看去,是與自己親近的ㄧ個屬下。「少校要你過去一趟。」

       「什麼事情?」

       「不清楚。」對方答。「但似乎是和調度有關的事情。」

       「調度?」伊西多爾不解地看著對方,「我現在有其他事情,而且只是換點的話通知就好了,何必把我叫過去那麼麻煩?」

       那人搖著頭像是在感嘆一個人後知後覺的程度。

       「有消息說三天後會有一場暴動,這在城裡已經傳開了,上面的人好像很重視,一下子打開了很多彈藥庫,那些正在休假的人員也被召回來。」他湊近了一點,又有意地把聲音降低幾分,「上面有人注意到你頻繁出入西北角,他們在懷疑你了。」

       「那群老傢伙,」伊西多爾聽聞臉色一沉。「知道了,走吧。」


 
       海外領地事務大臣辦公室是一座結實的建築,樓高六層周圍有不少附屬建築簇擁,形成了帶些弧度的建築群,它的門面是一片很大的石砌庭院,左右各有幾段石階在正門前會合成一片石砌平台,這樣威儀的門面正對著第二圓環寬敞平坦的路面。出入此處,如果不是海外歸國述職的實權將軍,像是萊茵哈德斯,那便是管理廣袤領土的帝國官員,像是鄧渥爾德,一般來說,像是阿諾德.楚.克魯格這樣的本島將軍,很少會出入這裡。

       時值黃昏,夕陽的餘輝灑落下來,第二圓環上暗淡而靜默的深沉色調和夕陽的橙紅餘暉碰撞到一起,一下子迸發出了一種神秘的氛圍。

       然而,克魯格先生無意留步,當他和邁克爾.楚.格拉茨納上校一同邁出一輛漆黑的轎車以後,二人便直接走上那一道寬闊低平的石階。大門前有一左一右兩人把守,他們似乎認出了來人,只是簡單地行禮便打開大門。

       兩人走過了一條長廊,在一個類似接待廳的地方找到了一位職員。

       「先生?」

       「是,閣下?」

       這位職員不認識眼前的兩人,但他還是從神態、衣著和胸前的勳章判斷他們地位非凡。

       「請問萊茵哈德斯閣下一般在什麼地方辦公?」克魯格問。

       「元帥一般在家裡處理公事,不過這兩天都在二樓右側的第二間辦公室。」職員停下來仔細地確認克魯格的眼神,接著問:「需要我帶您過去,閣下?」

       「是的,先生。麻煩你了。」

       克魯格和格拉茨納省去了令人生厭的尋路過程,在職員的引導下走上階梯,來到第二層右側走道的一扇門前。門緊閉著,職員稍稍躬身轉身離開,便將一個安靜的廊道留給克魯格和格拉茨納。

       二樓的廊道很安靜,因此叩門的聲音相當清楚。

       「把門打開,它沒有上鎖。」

       門被由外打開了。

       門後,萊茵哈德斯彬彬有禮地接待了兩人,但並沒有和他們握手,只是指了一旁的一張長沙發,之後又坐回了自己的躺椅上。

       「隨同閣下一起歸國的是一支步兵營,對嗎?」克魯格在沙發上就坐,向萊茵哈德斯問道。

       「是,那都是我的親兵。」

       「就駐紮在港口那兒?」

       「是的,這樣一來就不太干擾到城裡的事情。」

       「親兵?規模可不小,」格拉茨納微笑地說。

       「不,怎麼會呢。」萊茵哈德斯笑出了聲,「哪能和克魯格閣下的皇家步兵戍衛團相比。」

       「當然。」克魯格語氣中帶了傲氣地回應道。

       「那可是默蘭城最龐大的武裝,相比下來憲兵的規模可小多了」格拉茨納接話道。然後又向著萊茵哈德斯說:「也就和閣下的親兵不相上下而已。」

       萊茵哈德斯停頓了片刻,兩隻手用手肘撐著桌子把頭低下去,深深呼了一口氣,又把頭抬了起來。

       「兩位喝點什麼嗎?」

       「不了。」

       「格拉茨納閣下?」

       「謝謝,不了。」

       這個時候,萊茵哈德斯望了望眼前兩張有著精緻假笑的面具,與他們對視了一陣才繼續談話。

       「我想,兩位今日來訪不可能會是想要聽我海上航行的無聊見聞,畢竟怎麼想這都不吸引兩位忙碌的大人。」他又停頓了一下,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同樣的,南方美麗溫暖的草原一定也非常無趣,所以就更不必提到,駕馬風馳迎面而來的疾風、草原上圓渾的落日和青翠的綠色海浪了。」

       「是的,謝謝您的理解。」

       克魯格先生做了一個優雅的手勢表示認同。但很明顯,那樣的動作只能流露出皆受過良好的教育,卻絲毫不能掩蓋當中的不耐煩。

       「雖然這不是兩位會感興趣的話,但是我還是想說一說,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扎波羅人在草原上狩獵一般會有三種獵犬,第一種獵犬,好看、跑得快、外型兇猛強壯,是主人的臉面,通常要花大價錢去買一隻這樣子的獵犬,平時也要好好伺候,讓牠總是那麼好看,但是真要狩獵的時候是不能指望的,沒有人希望傷了牠美麗的毛皮;第二種獵犬,在各個方面都普普通通,沒有突出的地方,也沒有太差勁的地方,是獵人的工具,擅長狩獵的獵人會有一群這樣子的獵犬,不過飼養一群獵犬是件費錢財的事情,所以幾位獵人之間通常共同飼養一群,真到獵場上這種獵犬會隨著獵人的鳴鏑狂奔,死死咬住獵物,但是若遇到了狼群或是棕熊,牠們還是靠不住的,四散而逃是這種獵犬遇到危險時的反應;第三種獵犬,或許各項優異,或許平凡無奇,不過牠們是主人的忠僕,從不理會除了主人以外的叫喚,平時隨同主人出行,真正遇險的時候,無論是狼群還是棕熊一定死戰不退,一位獵人會有一到四隻這樣的獵犬,不同於其他兩種,當這些獵犬死去獵人會落下真正的、哀傷的淚水。」

       「我不是很理解,」克魯格聳了聳肩膀,問道:「我能請您解釋一下,閣下?」

       「事實上,我認為您心知肚明,閣下。換做是我,我不會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萊茵哈德斯笑著說。「畢竟兩位都是忙碌的大人,難道不是嗎?」

       「閣下,我的朋友,勞駕您再想想,說不定你會改變主意的,」克魯格說──語氣相當溫和。

       「不了,如果您想拿走點什麼的話,我這只有咖啡還有茶。」

       「謝謝您。」

       克魯格起身要走,而他的聲音卻像是某種樂器的鳴奏,在空氣中持續迴盪著。

       「我相信,倘若我不是穿著這身元帥服,您走出這道門後指不定就下了一道密令,把我送到某個城堡幽禁起來了。或是給我安一個子虛烏有的『叛國罪』送我到特比瓦本,把我關在卡爾.亨格尼的隔壁作伴。」

       「很可能會這樣,」克魯格停下腳步,極其平靜地說。「不過,我的朋友,您現在做出這樣的決定,確實足以讓我給您定一個叛國罪,無論有沒有元帥服。」

       「我很高興地發現,您還是挺坦誠的。」萊茵哈德斯說。

       「換作是我,就高興不起來了,朋友。」克魯格彬彬有禮地答應。

       「求償者眾;如願者寡。」萊茵哈德斯看著克魯格和格拉茨納故作輕鬆的神情,眼中頓時凝聚嫌惡。不過他還是禮貌地伸出了一隻手指著門口的方向。「在南方的草原上,我也是一位精明的獵人,我有獵犬。兩位,不送。」

       「但願如此,」克魯格延續了剛才的語氣。「我只能說『可能』,還不至於『一定』。總之,一切相當糟糕,非常糟糕!對您而言也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朋友。」

       目送了克魯格和格拉茨納兩位先生離開後,萊茵哈德斯如釋重負般躺下,整個人像是跌入深淵一般,陷在那張屬於他的豪華躺椅之中。可是,當他一把眼睛閉上,看到的仍然是人群和那一面黯淡的國旗,它就靜靜地蓋在地上,人們圍住了它,沒有人願意去解釋為什麼,也沒有人上前將它揭開。

       只是,他沒能在這種莫名的狀態中陷得太久便很快被同樣一聲清楚的叩門聲拉回現實。

       「門沒鎖,進來。」

       那是一聲不耐煩的答應。

       門慢慢被由外推開了,進來的是伊西多爾。似乎是察覺到了某些異樣,讓他看起來怯生生的。

       「是你啊,」萊茵哈德斯換了緩和的語氣說,「如果沒要緊事的話就先離開吧。」

       「我便是有要緊事才來的,閣下。」

       萊茵哈德斯長舒了一口氣。「我想也是,說吧。」

       「是,我接到命令即日加入特比瓦本的築防守備工作,近兩周的時間需向閣下告假。」

       「哦,那個傳聞,是吧?」

       「是的,」伊西多爾回答,「這已經引起很大的重視了。」

       「他們調了多少人?」

       「不清楚,不過據我所知,幾乎是城裡所有能調度的人了。」

       萊茵哈德斯蹙緊了眉頭,「那他們是怎麼布防的?況且,如果這麼看重的話,怎麼不直接去掃蕩西北角就好了。直接把火星拍熄,何必讓它燒起來在大費周章去撲滅?」

       「上面的人說直接掃蕩會有漏網之魚,一次殲滅才是斬草除根。」

       「那好,可千萬別說他們打算全部壓在特比瓦本。」

       「是的,他們正是這個打算。」

       「誰負責的,克魯格和格拉茨納?」

       「是,閣下。」

       萊茵哈德斯面色沉了下去,他把一隻手肘靠在桌上,用手遮住了眼睛。他的呼吸聲在隨之而來的靜默中被放大得顯而易見。

       當伊西多爾再看向眼前的人時,卻吃了一驚,他從未見過這樣子的元帥,印象裡這個人總是神采奕奕、意氣飛揚,未曾像現在這樣茫然而憂傷。

       「閣下?」

       他搖了搖頭,一聲「蠢材」從牙縫間擠了出來。

       過了會兒,他把手從臉上拿開,恢復了平靜,說了下去。

       「你不必去聽那兩個人說什麼,這幾天你繼續歸我管,」他一邊說一邊從抽屜取了紙筆,「不需要害怕他們,待會拿著這個說我不放人,不會有人拿你有辦法的。」

       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將一張紙遞了過去。

       「另外,跑一趟帝國郵政局,發一封急件電報給拉諾斯特拉的弗蘭格爾,要他帶上軍團去柴利亞,最好立刻出發。」說完,又遞了一張紙過去。

       「快去吧,也算是給我留點空間把事情想清楚。」

       「是,閣下。事情會好起來的。」

       「為時已晚,怕是好不起來了,只可能沉淪下去,變得越來越糟糕。」

       見伊西多爾推門出去,他便站了起來轉過身去面向一面玻璃窗,看著徹底歛去行蹤的霞光以及即將到來的沉甸甸的夜色。「太陽——」他看著窗外需要依靠著街燈才能顯露出來的城市輪廓,自言自語地說道,「馬上就要消失了。」

       「弗蘭格爾,老友,我真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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