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的事情不停困擾我。
所以我用了一個從來沒用過的功能:報時。把這件事的記憶封包,讓它直到我下班後再自動開啟,因為我已經在會議中恍神好幾次,安森凝視我的力道都快趕上湯瑪士……
一下班,我回到房間的速度差點把雷洛斯刺激到上工,聖飲者從聖徽被倒出來,我榨乾最後一點耐心等她衝進廁所完事,然後交代她把我看好,就倒床下線。
拉扯的感覺傳來,終魘從聖騎士中離開,徒留癱軟的真正屍體與黑霧(還有夕雅的尖叫),一頭埋入世界下,並且落在一個很糟糕的時間點上……實際意義上的「時間點」。
這裡與三次元不同,屬於更高的四次元,但我也從來沒搞懂過運作的原理是什麼,眾神當初沒打算給我過多的智商(卻一方面期望我接手黑暗神職副本?)……
黑帝斯站在「時間點」上,我懷疑祂是為了專門堵我而特地埋伏在這個位置,一個「我會下來」的時間點。
今天(對我來說)是黑帝斯職守後台,祂一般不幹這個工作,如果不是命運讓祂來的,就是祂對我的忍受極限已經超越冥河失控……
——黑帝斯眷顧所有靈魂,我也曾……我的原材料也曾經是其中之一,黑帝斯促成了我的製造,卻老是看我不順眼,唉。
我這個終魘安靜如雞,乖如鵪鶉,立正站好,縮小。
「哼,管理者。」祂說。
通常這時候我習慣點額,頷首微笑,來一句「曉光照耀你」。
但為了不被掐死,我用力扭轉本能,回上一句:「嗷嗷。」
您啐我吧,您啐得好。
蒼白的巨大指尖伸來,接觸在我沒有黑霧遮掩的本體上,嫌笨般戳著我的腦殼,神祇遙遠沉重的發聲回響道:「我是真沒想到你的智力進展如此緩慢,八百年了,你才發現離體的用途?」
沒錯,上次還是黑帝斯直接把我扯下去,我才發現我跟身體是可以分開的,我現在用了第二次,得到我的製造神之一的不知道誇獎還是嘲諷。
不是,智力到底跟找出隱藏功能有什麼關係?
「終於演膩日人了?」祂在問我是不是不幹聖騎士跟人生了,如果不是,我下來是要衝三小。……不是我噴髒話,這就是黑帝斯的意思。
「我找那維亞。」我想了想,補上一句:「很重要的事情。」
「顯然跟你的本職無關,也不是曉徽教廷……別告訴我你又在找自己的使用說明書?」
……對啦,我就是個笨終魘,但我哪知道自己也會被自己屏蔽?
每次回到世界下都感覺好氣,還是教父家跟曉光城好。
「說吧,什麼問題非要找祂。」當我以為黑帝斯難得像個我的製造神一樣負起責任時,祂又接著道:「反正你也不說謊,老實招出你們又搞了什麼壞事。」
直接有罪推斷嗎!
這麼有偏見幹嘛還要製造我!
——我乖巧溫順地回答了有關被日記屏蔽的事,以及為了把那維亞捎上關係,我把禮物的事也講了,鉅細靡遺,精簡清晰,沒有贅詞。
「……還有那維亞不久前說我終於找到祂給我的禮物,可我並沒有收到過什麼……」
「你想不起來那個老神父怎麼死的,對嗎?」
我忽然感到冷,原因不是這裡沒有溫度。
「呵,我怎麼會知道的?我當然知道,有誰會不知道?去找那維亞吧,只要祂覺得可以說的話——你還呆在這裡做什麼?終魘。我可不會開時間點讓你回去,沒事就滾出後台。」
我瑟瑟發抖。
黑帝斯是真的不怕掐死誰的,上一個倒霉的是冥線的肢瑞姆伊特,導致現在冥線像個搖搖欲墜的蜘蛛網一樣在那亂飄打結,黑帝斯依然在冥河爽過。
離開前,也許是世界上的溫暖軟化了我,我忽然想做一件事:向黑帝斯詢問一個私心疑問。也許彷彿是孩子想向父母討要一點垂憐吧?
在世界上待久了,膽子肥了。
「黑帝斯……我如果躺進河底,會發生什麼?」
神祇淡薄的目光終於正視我。
我鼓起勇氣問出來:「我是說……我有機會……成為其中之一嗎?」
真正成為生靈的一員,正式去到世界上?
黑帝斯潑我一頭冷霧。
「你沒有靈魂。」
「……。」
「當初用來製作你的靈魂被取用的只有『性質』,因為已經是廢料,所以納入黑暗後就被除號了。你不會進我的河,永遠都不會。」
黑帝斯說了以前也聽過的類似的話:「永恆狹窄,我們已經放了你進去,那兒塞滿了,補上牆的磚不會再被取出。你擁有它,但也是它的一部份。而那世上的一切有始有終,你並不相容。」
我感覺自己也變得像那顆人心一樣軟軟的,居然笑了一個。
「啊……是這樣啊……」
該走了,無法凌駕時間就開始有點趕時間。
為了避免黑帝斯突發靈感把我堵在世界下,我趕緊表示要去找那維亞,再假裝找個薩白帝問一下雷洛斯身上神用契約的事情,如願地從黑帝斯面前溜了。
神祇也很乾脆地下班了,從祂要的時間點穿梭回去自己離開冥河時的位置……感情就是專門來這裡堵我的嗎?
祂最後的回響聲傳來道:「終魘,祢要愛祢的永恆。」
祂的意思是我必須那麼做嗎?
但我並不愛它啊……愛難道能是說有就有的?
那維亞仍然在老家(說是老家,其實就是我跟祂經常一起呆著的地點而已)用腳滾惡魔,懷裡抱著一個唱搖籃曲,貫徹差別對待。
看到我回來,祂第一時間拋開惡魔們,歡呼祝賀道:「你終於死啦!」
「我只是下線!」我趕緊說。還沒退休也還沒死呢!
趕快說正事。
我把聽覺被屏蔽、日記、禮物的事情一股腦講完,一面注意那維亞傾聽的樣子,但邪神看起來關心都給惡魔吃了……算了,反正終魘就是沒人……沒神疼。
等我說完,那維亞悠悠開口,卻說起一個不相關的答案道:「你該不會以為,終魘死了,只要再弄活就沒事了?」
「可我沒死過啊?」我感到莫名其妙,而且為什麼會回答我這個?
「死過啦,屏蔽了。」那維亞乾脆地說,炸得我猝不及防,「你當然不記得了,我們也不希望你記得。」儘管這麼說,那維亞卻抖得很爽快,想必只是因為我問了,祂就回答了。
我……死過?
「等等,先不管我記不記得,我明明拿過永生,後來是永恆,祢卻說我死過?」
「笨貝貝,你在世界上呆太久了嗎?『永生』條款不包含『不死』耶,永遠活著跟不會死從來不是一回事啊。你真的得趕快死回來,你的思考模式都像個生靈了。」
後面那句我就當沒聽到了。
「但是,那維亞,我怎麼可能死呢?雖然我平常的軀殼確實沒有呼吸心跳,永恆保持在那個狀態,但你們設定我在處理夜族上是無敵的——」
「是啊,終魘的無敵是建立在終魘是終魘的情況上,但是……」那維亞看我的樣子不知道想責怪什麼,「『阿貝爾』卻不是無敵的,他有身軀,而且只是個小孩,需要靠永生來長大,而意外之所以叫做意外……嗯,就是意外。」
那維亞嘮叨地直接說起那時的往事,像倒豆子一樣往外撒。
包括教父的結局與我的「初次死亡」。
「永恆忠實地呈現你最初的模樣,而你最初誕生時是沒有生命的,意識是冥河游離的殘夢,還有擺渡人一半的乾淨意識,於是被殺死後,就永遠失去生命體征,但意識還在。」
「你也讓我們很訝異,我們沒想過你會因為那個教父發展出人格,就是這份人格保持你活著的假象。但是小貝貝啊……對一個有人格但是沒有靈魂卻有意識的你來說,這些真相都太痛苦了,所以我們不要你記得。人終究會死的,但你不能也不行。」
是啊,為什麼我沒有懷疑過,我既然被賦予的眾多軀殼,為何它們都是死去的?終魘雖然需要軀殼以行走在世界上,那軀殼是死是活並不重要,但為什麼要多此一舉,事先就把我給弄死了呢?
「原來我……活過啊……」我無法形容我現在的心情。
那維亞輕撫我的臉。
「小貝貝,好好活著,好好回來,然後好好工作,與永恆相伴,我這個邪神雖然很大機率不會有變化,但命運是個婊子哪!」
也因此,那傢伙長年躲了起來,誰都找不到。
也許是時間真的太久了,或是屏蔽還在作用中,我沒有感到太強烈的崩潰,反而冷靜下來像旁聽故事一樣察覺哪裡怪怪的……
「范暗的姓氏是派爾,那他的後代身上有個直系詛咒是怎麼回事?我現在身邊有個夜族叫夕雅……」
「什麼直系詛咒?」邪神說,「喔——喔喔喔我想起來了,當年好像隨口說過這一句。」
我真是不敢相信……「所以,夕雅明明無罪卻聞起來超好吃,是你動的手腳?」
「范暗.派爾欠了世界下的債,所以我們讓他還,一輩子還不完沒關係,債留子孫是個好傳統,我們可以慢慢要,反正不出大意外,他會有一狗票的子孫開枝散葉直到你吃完或是他們自己絕後。」
「祢知道我為了忍住不吃掉她有多辛苦嗎?啊?」我不行了,我要氣死了,放了大半年忍住不吃的美食祢現在才告訴我那是專門送來給我吃到飽的……
「為什麼要忍,我明明都『寫』了可以吃啊?」邪神困惑地反問。
夕雅給我的感覺確實就是紅字加粗還高速跑馬燈的「吃我吃我」……
我竟無以反駁。
「那些有記號的聖飲者就算沒犯錯,在記號消退以前,他們全都有罪,放心吃吧。消退悲傷的其中一種有效方式就是暴飲暴食!」
讓聖飲者供養血肉給我來贖罪當初范暗殺死管理者的罪責……真的是邪神的處理方式。但是消退悲傷的部分是怎樣?終魘難道還不夠能吃嗎?祢就不能標記全天下的甜點嗎?非要是聖飲者嗎?
雖然我希望製造神們給我一點類似親情的疼愛,但有時候又招架不住……
「對了,處理一下你的玩具,范暗把它困在一個懸崖下。」
什麼玩具?
啊,它還在啊!
「所以……超好吃的無罪聖飲者,就是你給我的『禮物』?」我大聲到都破音了,這簡直像惡整,哪是禮物!「既然給了,你怎麼不早說?」
那維亞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點也不愧疚。
「禮物拿到你面前了還要告訴你那是個禮物嗎?早知道當初真的應該把你設定得聰明一點,終魘越來越傻了,說『慧極必傷』的傢伙是誰啊我想想……對了,你連我給你的禮物都沒發現,該不會也無視曉徽神的?」
曉徽神……的什麼?
「你傻啊?你是個能收到禱告的東西嗎?」
說得好像我不是個東西……等等,禱告?
我最近只收過一封轉寄禱告,是那晚茜茜來殺我,翻進我的房,一番打鬥,一劍梟首。在那之前,我是因為聽見茜茜的禱告聲音才從偽睡眠中醒來。
既然是茜茜的禱告,她的對象自然是曉徽神……雖然很受寵若驚,但我不知道當時的轉寄禱告是給管理者身分的我,還是給聖騎士的我。
事實上,當時因為忙著處理茜茜跟退休姿勢,結果反而我把這個給忘了……
原來是曉徽神啊!
那應該……也不算是禮物吧?
因為給管理者的話,可能是為了避免鎮邪手被我本能反擊,畢竟我殺錯東西的話,我和某些神的麻煩就大了。如果是給聖騎士的我……我我我……
其、其實,比起被轉寄禱告,我其實比較想要曉徽神的簽名!
那是我兒時的詭異願望,因為某天教父家街上來了一個有名的流浪歌手,喜歡他的人都去要了簽名,所以我也天真地準備了一個小本子,先要了教父的簽名,旁邊的空白打算留著,等回神世再去跟曉徽神要看看……
幸好我後來沒有真的那麼做!
我、我是聖騎士,我怎麼可以朝我的神要簽名!
用階層管理者身分去要更加不要臉!
「啊啊啊啊!」我瘋狂滾來滾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或打滾。
「太好笑了,我要把這樣的終魘截圖下來拿給小灰看。」那維亞說著,從空間中抽出好幾張圖像,估計就是我前幾秒打滾的紀錄。
不要!不要啊啊啊!曉徽神才不會看這種東西!
應……應該不會……
啊啊啊啊,我當時為什麼沒有手段可以把轉寄禱告拓下來!
崩潰完,該走了。
上次有那維亞在後台開權限給我,所以我能在想要的時間點上反擊雷洛斯,現在只能照常規從世界下沿著次元間的交會回到三次元,然後在夕雅等待我已久後的時間點回到身體上線。
希望還沒到晚餐時間,否則僕人可能會發現我在床上壽終正寢……
我的聖騎士從床上成功詐屍,收回蔓延的黑霧,夕雅不在房間內,我想她可能在雷洛斯那裡,因為晚餐時間過了。我出門打算找她,正好遇上秘書官。
安森找過來,幸好他不是要苛責我開會恍神。
「鎮邪守大隊追墓隊長的信件,他說很緊急,請您一定要摒棄前嫌。」他將信封遞過來,「——趕緊閱讀。」
……我在追墓眼中是那麼公報私仇的人嗎?
秘書官走後,我瞪了那封信件兩秒。信紙看起來很不講究,連信封看起來都是隨便拿一張紙摺的,字跡潦草,屬名卻不是追墓,是斯奈克。
幹嘛?他連寫字給我都不想好好寫?我一面拆信一面暗自埋怨,為什麼不叫副官代筆,而且為什麼是追墓送來……信紙攤開,只有一排力道兇猛的大字。
鎮邪地牢求救!
……誰搞錯愚人節日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