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鴉降世,眾魂歸燼。
當世界化為灰土、生物化為枯骨、文明化為塵埃之時,末日是結束--還是開始?
當世界化為灰土、生物化為枯骨、文明化為塵埃之時,末日是結束--還是開始?
【1-1】北白境
瑪嘉齊維胸前的銀飾隨著馬車的晃動,發出清脆的鏗啷聲響。以前她駕著馬匹,奔馳在草原時,也會發出那樣動人的聲音,銀片會飛躍起來,在風中碰撞出風神忽薩的名字。那時的聲音遠比此刻響亮得多,也更自由。
她雙手在膝上交疊著,指頭從鮮紅色綴滿絲線的寬口袖中露出,如果將袖子拉起,便可輕易看見手背上密佈的黑色刺青,如雲彩彎曲的紋路盤旋到整個手臂。瑪嘉齊維望著窗外的景色,抿著唇,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但並不是因為恐懼的緣故,而是每當她失神時的慣有動作。
這次的旅途比以往還遠,也比以往無趣。透過馬車的窗戶向外看去,除了一片雪地與兩側的樹林形成黑與白的對比,天空是幾乎不曾透澈的灰霧,讓他們在這趟路途增添了不少陰鬱。以往在家鄉時,夏季還能有草原可以奔馳,但這裡卻是萬年不曾改變景色的地方,就連那些覆蓋在針樹林上的雪霜,有可能是數年前就附在上頭的。
瑪嘉齊維的家鄉稱這裡是白風戰址,這裡不僅是北白境連往灰風大陸的唯一路途,更是百年前北白境部族與南方人血戰的遺蹟。聽說那場戰爭連天空都被染上了鮮血,當年死人的哭嚎聲,則化為現在吹過白風戰址的風,奪走每個路人的體溫好藉慰這些生靈。
「人們說過了這一段,之後的路途會輕鬆很多,但我只覺得更加坎坷。」莫莫薩恩衰老的嗓音輕顫著開口。她坐在瑪嘉齊維對面,半灰的褐髮紮成長長的辮子,將她的脖子環環纏繞,身上則穿著與瑪嘉齊維相似的寬袍,但只有黑白的紋路。
「我聽說南方人稱這裡是冰雪走廊。」瑪嘉齊維小心翼翼的開口,想看看眼前的長者會有什麼反應。
「那又怎樣?這種想要掩蓋歷史的命名方式真令人感到可笑。」莫莫薩恩隨著馬車搖頭晃腦,但聲音卻鏗鏘有力,每個字都明確透露出她的譏諷。「表面上說的都很好聽,但妳知道他們私底下是怎麼稱呼我們的?這就是南方人的作風,這就是他們的個性……瑪嘉齊維,唯獨這點妳可不能忘記。」
「以納奧加之手起誓,我會謹記在心。」瑪嘉齊維的身子明顯縮了一下,長者最後幾句話像是警告,彷彿在暗示她的挑釁是不智之舉。坐在身旁的女奴會意的露出微笑;她的膚色比兩人還要深,紅髮也被剪得短至耳後,手上則抹了一層油,靈巧的將瑪嘉齊維的捲髮梳開,讓褐紅色的髮絲在光線下閃閃發亮。
事實上,在長者面前提起南方人確實是很愚昧的行為,如果是老一輩的部族勇士,或許會立刻抽出腰際的獵刀,在她的肩頭劃上一刀。瑪嘉齊維在這樣的環境下與帝都的國王聯姻,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命運的造弄,若不是她的身份尊貴,或許旁人看來會覺得她已經瘋了,更甚者,會讓她在逃離部族前就被吊起來砍死。
莫莫薩恩會隨著瑪嘉齊維踏上這道旅程,也絕非她自身的意願。「這看起來是個好選擇,但也不過是從兩條爛路中挑一個順眼的走」,她總是會將這句話掛在嘴邊,並不時以兇惡的目光審視瑪嘉齊維,隨時確信她沒有忘卻對南方人的警戒。
但瑪嘉齊維很快便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心思應付她,因為自從來到白風戰址後,她便感受到森林深處傳來的不安騷動,當日落之後的夜晚,寒風更是不時捎來警告的信息,即使是百年過去,這裡的魂魄仍然無法安息,聲音在瑪嘉齊維的耳際徘徊不去。那聲音出現次數之頻繁,讓她好幾次都冒出了冷汗,更何況,她最近的夢境隨著隊伍推進,重覆的畫面也越來越鮮明──
「要來了。」瑪嘉齊維低喃著。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這句脫口而出。
「什麼?」莫莫薩恩抬頭,語氣彷彿正要睡著。
「『渡鴉』要來了。」她疲憊的閉上眼,光是說完這句就讓她異常費力。
但莫莫薩恩沒有回應,因為那是早就預料的事,只是提早發生了而已。
不久後,瑪嘉齊維聽見長者微鼾的聲音。
※
(註1)忽薩:北白境的風神,據說在騎馬時便能清楚聽見他的聲音,因此騎馬對部族來說是件重要且伴隨神聖的事。
(註2)納奧加之手:庫耶達部族裡最有名的女巫,傳說她為了拯救族人的性命,飛上空中與”雲蛇”對決,但卻失敗而墜落,族人們只找到一只左手;女巫失敗後,天空從此降下永不止息的白雪,族人們靠著那隻殘手渡過嚴酷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