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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開懷大笑吧,女孩!》14、約定

Mr.Onion_洋蔥紳士 | 2021-11-03 19:29:19 | 巴幣 2 | 人氣 116



  以前我會希望你可以一直凝視著我
  以前我會求你不要不理不來管我
  以前我會祈禱妳是真的還關心還愛著我
  現在明白原來我只是一場誤會是一場錯

  以前不懂為什麼你就是對我無話可說
  以前不懂你為什麼總是無情冷漠
  以前不懂為何付出卻總是沒有結果
  終於知道是什麼造成你我之間巨大鴻溝

  或許妳要的我根本給予不了
  或許當時沒有我妳反而能夠過得更好
  被用力推開的擁抱,藏著啜泣的傻笑
  我給不了,因為妳根本不要……



  *



  上面這首歌詞,是呂夢霓早期寫過的一首,從來沒有正式發表過的歌。

  先別說歌詞在寫作上完全沒有任何技巧可言,通篇囉哩吧唆,完全不考慮任何結構跟鋪陳,只是一個勁的把想說的話往裡頭塞,是那種只有新手才寫得出來的,那種稚嫩不堪的作品。

  不過從這首歌大概可以看得出來,她跟她老媽的關係,到底有多麼差勁吧。

  一言以蔽之,這個當母親的,對自己的女兒就是百般挑剔,做了之後他不滿意,都要收回來自己再重做一次。

  他拖過的地他都要再拖過一片,他洗過的碗他也要再沖一次水,她擦過的桌子她也都要再擦過一遍。如果是我,這麼喜歡拖地,這麼喜歡洗碗,那麼乾脆就放手去讓他做就好了,這樣我也樂得輕鬆。但是偏偏他又是一個不服輸的人,他老媽愈是否定他,他就遇到是要做好那件事情,好讓對方無話可說。

  但是當你遇到一個就是看你不順眼的人,這種決不認輸的想法,其實到最後只會換來一身遍體麟傷罷了。呂夢霓他老媽根本就不在乎他有沒有把事情給做好,她只是知道她這麼做,可以成功的激怒呂夢霓。

  直到最後,呂夢霓終於發現她追逐的,其實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海市蜃楼。

  於是有一天,呂夢霓終於受不了了。而就像所有類似的故事所說的,最後壓垮駱駝的,總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而就是因為那根稻草,呂夢霓終於跟她老媽吵了起來。

  當時呂夢霓絕望的對她老媽怒吼:「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真的已經盡力了,為什麼我怎麼做都不能讓妳滿意?」

  沒想到她老媽居然冷冷地對她說了一句:「因為妳很髒,妳是強暴犯的孩子。」

  當時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因為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關於呂夢霓她父親的事情。

  當時呂夢霓只是臉色鐵青的站在那裏,她緊握著拳頭,緊緊地咬著嘴唇,幾乎都要咬出血來了。她大概沒有想過她會在這種情況下,用這種方式,聽見她母親親口對她承認這種事情吧。

  最後她說了一句:「我早就知道了。」然後就轉身奪門而出。

  阿嬤本來也跟著追了出去,可是一個年紀這麼大的老人,又怎麼追得上一個剛上高中的年輕人?

  於是阿嬤回到了家,走上樓找到她媽媽,阿嬤抓著她媽媽的領子,激動的質問:「為什麼要對夢霓說這種話!」

  「我想對誰說什麼就說什麼……你以前不想管我,妳現在也管不到我!」

  阿嬤大吼:「她是你女兒!」

  她媽也吼了回去:「可是我當初根本就沒有要過這個女兒!」

  阿嬤緊閉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給你五秒鐘,把這句話給我收回去。」

  「哼,明明妳那個時候也沒有要過我。我知道妳每天睡覺前的時候一定都在想,如果沒有我,妳現在一定還在飯店的大廚房裡面呼風喚雨,如果沒有我,妳就不用像現在這樣每天窩在那個破爛的鐵皮屋!」

  阿嬤一聽,立刻甩了她一巴掌,呂夢霓她媽摸著泛紅的臉頰,然後也用力推了阿嬤一下。

  我想在盛怒之中,她媽媽或許忘記她們兩人剛好站在樓梯口了吧,於是阿嬤一個沒站穩,就這麼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當時我媽剛好就在她們家門口,當時她煮了一鍋燉菜,想說拿一些過來,但是遠遠的就看到呂夢霓奪門而出的身影,又走近了一些,就聽到了裡面的吵架聲。她不好意思進門,只好在外頭等著,沒想到過沒多久就聽到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只是雖然滾落樓梯的是阿嬤,但是發出慘叫聲的卻是她老媽。聽到了這聲慘叫,我媽立刻奪門而入,她立刻幫阿嬤叫了一台救護車。

  阿嬤後來在醫院住了兩個禮拜,那之後,她的行動就變得不太方便了。而呂夢霓跟她媽媽的關係也就變得更糟糕了。呂夢霓對這件事情一直都非常自責,她說就是因為她當時逃避了,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情,她再也不會選擇逃避了。

  阿嬤被救護車送進急診室之後,呂夢霓的媽媽不知道跑到哪裡不見蹤影了。

  住院期間,每次呂夢霓放學去探望她阿嬤,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媽回來了沒?」

  每一天她見到呂夢霓來探望自己,第一句話一定是問他:「你媽回來了沒?」

  然後聽見呂夢霓的回答,她又會繼續叮囑:

  「她回來之後,記得問她有沒有吃飯。」

  過了一個禮拜,呂夢霓的媽媽終於回家了。出來迎接的人是呂夢霓。其實也說不上迎接,只是她那時剛好要出門去醫院,然後打開門,就剛好看到自己的母親猶豫的在門口來來回回的走來走去罷了。呂夢霓看著這個消失了一個禮拜的女人,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吃飯了沒?」

  「還沒。」

  呂夢霓叫媽媽坐在客廳等一下,十五分鐘後,她端了兩碗熱騰騰的麵出來。

  她媽媽猶豫的問:「廚房......」呂夢霓板著臉孔回答:「廚房沒事。」

  兩個人坐在客廳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把碗裡的麵吃完。

  吃完麵之後,她媽媽支支吾吾的問起阿嬤的情況,於是呂夢霓騎著機車,帶著她媽去了一趟醫院。她國二的時候就學會怎麼騎機車了。她說她想學,所以我就教她了。唉,反正鄉下也沒人抓。

  到了醫院之後,她媽媽坐在床邊,握著阿嬤的手,什麼也沒說。

  然後坐著坐著,眼淚就滴了下來。

  「傻孩子。」

  躺在病床上的阿嬤,露出了疲憊,卻略帶欣然的微笑。

  然後就這樣,好幾年過去了。

  人家都說成名之後,總會遇到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當呂夢霓開始有些名氣之後,有一年父親節,呂夢霓去拿了訂好的蛋糕,走在路上的時候,忽然有一名長相斯文,穿著高級西裝,打著蠶絲領帶,踩著一雙名貴皮鞋的男人,在街上把呂夢霓給攔住。

  「夢霓,你知道我嗎?」

  呂夢霓搖搖頭,她不記得他見過這個男人。

  那個中年男人手臂往兩旁一擺,說:「我是妳爸爸啊!」

  呂夢霓一聽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告訴我,其實有一瞬間,她好想要就這麼拔腿就跑。但最後,她只是露出苦惱的神情,她扶著額頭,要那男人先在原地稍等一下,她先把手裡的蛋糕找了個地方放好,然後才回到那男人面前。接著一聲大喝,她擺出了一個合氣道的架式,然後立刻舉起手用力的甩了一巴掌在那乾淨斯文的臉龐上,揍了一拳在那條蠶絲領帶上,然後踩了一腳在那閃閃發亮的皮鞋上。

  那男人痛苦的在街上翻滾著。

  在眾人的圍觀下,呂夢霓對著那個男人怒吼:「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當初對我媽做過的事情!」

  還記得呂夢霓她老媽出的那場車禍嗎?在那次事件之後,兩個人曾經深談過一次。

  那時她母親問她:「妳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妳還記不記得小二的那個時候,我們班上那個瘦瘦的、帶著眼鏡、表情很嚴肅、聲音又很尖的女老師?」

  呂夢霓的媽媽點點頭,說:「我記得。」說話時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一件讓她的身體很不好受的事情。

  「她在背後把妳說得很難聽,我聽到她跟別的老師說,那個男人壓在妳身上的時候,妳一定很很享受他給妳的性高潮,所以才會懷上孩子。」

  呂夢霓她媽聽到了之後久久不語,她雙手抱著胸口,止不住地顫抖著,接著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都是我的原因才會讓妳遇到這種事情。」

  呂夢霓皺起眉頭,臉上寫滿了不解,「為什麼要這樣講?又不是妳的錯!」說完,她無力的垂下肩膀,頓了頓之後,對她母親說:「我知道妳一直很後悔當初把我生下來,我知道如果——」

  她媽立刻把話打斷,「的確,把妳生下來的那個時候,我原本以為我這輩子永遠都不可能把妳當作我自己的孩子看待,因為每次只要看到妳,我就會想起那一天發生在我身上的經歷。」

  聽到這裡,呂夢霓不堪的將臉別開,但是她媽雙手捧著她的臉,將她的目光移了回來。

  「但是妳知道為什麼妳小的時候我們會這麼常搬家嗎?」她眼裡噙著淚,說:「那是因為我真的好害怕,害怕有一天那個人會找上門來把妳從我身邊奪走!因為我覺得妳不是他的,妳是我的,從妳第一次踢著我的肚子開始,我就認定妳是我的了。」她將自己的額頭靠在呂夢霓的額頭上,「對不起,我當時對妳說了這麼過份的話;對不起,我害妳必須承受這麼多苦難,因為我一直被困在那半小時裡面走不出來;對不起,過去這二十幾年來,我一直都沒有用這雙眼睛好好地看過妳。」

  「媽……」

  她端詳著自己女兒的臉龐,又哭又笑的說著:「唉,夢霓,都變得這麼漂亮了呢。」

  後來她們就比較能夠跟對方敞開心扉了。

  而經過那次攔路認親的事情之後,有個傳言開始在歌迷之間謠傳,說呂夢霓不僅僅會寫歌,還很會打架,甚至還曾經在非法經營的女子格鬥擂台上拿過一次冠軍。

  她再也沒有見過這個男人,而那也是她最後一次遇到有人在街上對她攔路認親了。



  *



  《被生到這個世界並不是我的錯》



  以前我會希望你可以一直凝視著我
  以前我會求你不要不理不來管我
  以前我會祈禱妳是真的還關心還愛著我
  現在明白原來我只是一場誤會是一場錯

  以前不懂為什麼你就是對我無話可說
  以前不懂你為什麼總是無情冷漠
  以前不懂為何付出卻總是沒有結果
  終於知道是什麼造成你我之間巨大鴻溝

  或許妳要的我根本給予不了
  或許當時沒有我妳反而能夠過得更好
  被用力推開的擁抱,藏著啜泣的傻笑
  我給不了,因為妳根本不要

  我沒說過所以我想你大概不曾知道
  有時我會夢到出門時妳不斷的對我嘮叨
  有時我會夢到我們依畏在一起不斷傻笑
  有時我會夢到我在被窩對妳的搔癢討饒
  但所謂的夢就只是一吹就破的粉紅泡泡
  這種事情其實我早就知曉

  可是被生到這個世界
  並不是我的錯
  沒有你的關心
  也可以不覺寂寞

  可是被生到這個世界
  並不是我的錯
  沒有妳的肯定
  也可以活的抬頭挺胸

  原來到其實我早已別無所求
  原來我只希望你能稍微懂我
  喜悅  歡笑  憤怒  寂寞
  這是因為有妳才能綻放的花朵

  我只想謝謝妳當初賦予給我
  能夠凝視世界的這雙眼眸
  希望有天我倆能夠重新來過
  其實我有好多話想要對妳訴說



  *



  話說回來,會知道那次半路認親的事情,是因為在那天稍後,呂夢霓跟我在車站會合,她把這件事情說給了我聽。

  聽她說完之後,我看了看她手裡的蛋糕,「這家的蛋糕我記得不便宜喔。」

  她笑著說:「難得的機會,當然要好好孝敬一下師父他老人家啊。」

  可是那一天,當我們要走回家門的時候,剛好看到呂夢霓口中的師父狼狽的從裡頭衝了出來,而我媽拿著一根藤條殺氣騰騰的追在他的身後。

  「沒路用的傢伙!」只見我媽大罵:「又把錢拿去買這種垃圾!」

  「可是就很便宜嘛。」

  「很便宜?你用那種價錢去買一堆不能用的破銅爛鐵回家,還敢跟我說很便宜!」

  「不要說是破銅爛鐵嘛,就說我有辦法修得好啊......」

  「你有辦法?你有辦法!」我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好,你這麼有辦法的話,最好哪一天給老娘修一台時光機出來。」

  我爸皺起眉頭,「妳要那種東西幹嘛?」

  我媽尖叫,「回到過去警告我以後不要嫁錯人啦。」她揮動那根藤條,一邊揮還一邊罵:「嫁錯人,真的嫁錯人啦。」

  只是我媽的那根藤條雖然像是暴風雨一樣的朝我爸身上招呼,而我爸也只是笨拙的左右橫跳,但是藤條卻沒有一次真的打在他的身上。

  呂夢霓看看我,「要先切蛋糕嗎?」我點點頭,說:「好啊。」

  我爸跟我媽真的頗常吵架,吵到後來我們都習慣了。甚至有一次我一聽見我媽好像又要開始對我爸發飆了,我還淡定的打電話叫呂夢霓去幫我買爆米花。買兩份,一份給我,一份給她。

  有一次我媽生日,我帶我媽出去吃法國料理。法國料理一次都要吃很久,然後一道菜又很快地就吃完了,所以中間沒事幹的時後就只好聊天,聊著聊著我忽然跟她說,他們夫妻兩個吵這麼凶,附近鄰居都說他們兩個以後一定會離婚。

  「離婚?」我媽撇了撇嘴唇,說:「你爸沒有我不行啦!」

  我繼續探尋:「那妳呢?爸不在妳身邊,這樣可以嗎?」

  我媽想了一下,無奈的說:「你知道嗎?沒有一個對象可以發洩脾氣,偶爾也是會憋不住的捏。」

  我啞然失笑,最後我問我媽為什麼當初要嫁給我爸。

  「啊,你爸沒路用歸沒路用啦,可是他不抽菸不喝酒又不嚼檳榔,半夜還會起來幫我把被子蓋好,再說,你老媽年輕的時候交過那麼多男朋友,結果到最後只有他知道怎麼在我難過的時候逗我笑……」她聳聳肩,說了一句:「所以囉。」

  所以到底是怎樣?不過我媽就言盡至此了。

  前面有說我媽喜歡拿著藤條追殺老爸,但是那根藤條又總是打不到他身上。有一次我爸生日,我被我爸抓去陪喝酒。

  理論上,一個人一年只會過一次生日,所以除非那個人朋友很多,每個人都想要送他一個蛋糕,不然一個人一年基本上就只會拿到一個生日蛋糕,而啤酒就是我爸給他自己的生日蛋糕。

  酒過三巡之後,我終於成功開啟了我跟老爸那一晚的第一檔話題。

  會這樣是因為我爸喝酒喝很快,喝太快了根本沒有空檔可以說話,他跟手裡的啤酒杯,就像是一年只見一次面的老朋友。他沒時間跟我聊天,因為他實在是太忙著跟老朋友敘舊。

  當時我說起的就是這件事情。

  我爸對我說:「本來就打不到啦,如果真的打到了,她自己也會心疼啊!」

  我心想不對啊,如果我爸知道那藤條本來就打不到自己身上,那為什麼還要在那邊拼命的閃?

  我爸聽了我的話,笑瞇瞇的對我說:「不稍微裝個樣子,你媽又怎麼會有台階下咧?」

  然後我依照慣例問起了離婚的事情。

  「離婚?不可能不可能,沒有我你媽也活不下去啦哈哈哈。」

  「那你呢?少了媽在身旁,你可以嗎?」

  我爸想了一下,說:「欸,你不知道,我這樣閃躲你媽揮過來的藤條,也是在做免費的有氧訓練捏。」

  我問我爸當初為什麼會娶我媽。

  「因為我踏遍了全世界,結果就只剩下她不會嫌棄我啊,哈哈哈哈哈。」

  當時我就想問我爸說她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嫌棄你嗎?可惜還沒問出口,他就醉倒了。

  回到家之後,望著呼呼大睡又渾身酒氣的老爸,我媽又狠狠的嫌棄了他一頓。

  回到父親節哪一天,當時呂夢霓一邊切著蛋糕,一邊對我老爸老媽的夫妻關係下了下面這樣子的結論:

  「吵吵鬧鬧,不離不棄,這種看似誰也不讓誰,卻又誰也離不開誰,在對方面前只需要做自己就好的關係,說真的其實還挺讓人羨慕的呢。」

  說完,她把一塊切好的蛋糕推到我的面前。



  *



  話說我媽很疼愛呂夢霓,她對呂夢霓的疼愛程度,對外人來說,或許有一點匪夷所思。至少一般人,不會因為附近鄰家的孩子手臂上多了一塊瘀青,就在大半夜地拿著一把菜刀去跟人家討公道吧?

  不過還記得有一天,我媽感嘆地對我說:「我想你也知道,我們家本來還應該要有一個妹妹的。」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媽流產的那個時候,我已經讀小四了。

  那時我媽一直都很想要生一個女兒,所以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她真的開心到不行,但是後來因為我媽的子宮內膜因為不明原因忽然破裂剝離,那個妹妹就這樣沒了。

  說真的當時看到我媽雙腿間的那灘血,我還以為我媽會就這樣死在我面前。我爸當時倒是很冷靜,他立刻抱起我媽,飆車送她到醫院的急診室裡面。

  當時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血都止不住,醫生為了保住我媽的命,只好不斷地拼命輸血,當時把醫院血庫的血都給用光了,最後還去拜託附近的兵營的營長,看有沒有血型跟我媽一樣的阿兵哥願意過來捐血,過沒五分鐘,急診室外就排了一條長長的,穿著迷彩服的隊伍。所以嚴格來說,我們家真的欠了這個國家一條命。這件事情上了不僅上了當時的晚間新聞,還在每周的莒光園地裏頭連續放送了半年之久。甚至我去當兵的時候,還在母親節特別節目裡面用自己的雙眼看了一次,當時我就在我的莒簿裡面寫:「那個人是我媽。」然後我們連上的POA就回我:「聽你在放屁!」

  經過一番折騰,好不容易才把我媽給救了回來,但是孩子呢,當然還是保不住了。

  還記得流產後過了,我媽失魂落魄了好一陣子,有時候還會坐著坐著就忽然哭了出來,一邊哭還會一邊摸著肚子說:「她早上明明就還在踢我的肚子。」她原本曾經下定決心,要再把那個女兒給生回來的,但是醫生卻告訴我媽她已經沒有辦法懷孕了。

  所以當呂夢霓那天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對我媽來說,這就好像是那個沒有緣分的女兒,回到這個世界,然後奇蹟般地再度找上了她一樣。

  那天我媽對我說:「不過我好像沒跟你說過,你妹有一個名字,叫做李孟婷。」我什麼都還來不及回答,我媽就繼續:「我知道這只是巧合,我真的知道……」然後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

  我嘆了一口氣,然後走到牆邊翻開一個紅色的大按鈕,用力地按了下去。

  「怎樣怎樣怎樣!!!」

  過沒兩秒鐘,我爸就從外面衝了進來。

  這是我爸在我媽流產過後安裝的緊急通知系統。當時他不斷叮囑我,只要看到我媽哭了,就用力地把這個按鈕給他按下去。他只要收到通知不管在什麼地方他都會馬上衝回來,我當時真的不敢相信,這套系統已經好幾年都沒有使用過了,沒有想到我爸居然到現在都還有在定期保養。

  記得我媽在急診室裡面的那時候,我爸居然用沾滿鮮血的雙手拿著一把小刀,就這樣跑到附近的廟裡面,他舉著那把小刀哭著跟那裏的道士說他願意獻祭自己的心臟,只求能夠把我媽給救回來。

  只不過我想當時在那名道士的眼裡看到的,大概不是一名一心一意想要救回自己妻子的丈夫,而是一名精神失常的殺人犯吧?

  我媽看到我爸這麼慌張,她擦擦眼淚,「沒事啦,去忙你的。」說著說著就笑了出來。

  「笨蛋。」

  她望著我爸的臉,輕輕地罵了一句。



  *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一定都找的到理由跟目的,可是是要往前追朔,一定可以理出一個脈絡跟原因。

  我們這所以在這裡,存在著脈絡以及原因;而只要我們還在這裡,就一定會繼續經歷各式各樣的相遇以及分離。但是要去理清楚相遇跟分離之間的因果關係,就像要去追尋在清晨在山頂上的一顆露珠,最後是怎麼落到海裡。

  也許說到底,我們都是山頂上的那一顆露珠,最後,都必定會落進海裡。

  我們從哪裡來,現在就會在哪裡,而我們現在在哪裡,很大的程度上又會決定了之後又要往哪裡去。

  其實我不知道我之後或往哪裡去,呂夢霓也不知道她之後會往哪裡去。

  藝人的壽命其實大部分很短的,總是可以看到有些人不知不覺的就這麼從螢光幕前消失,在加上歌手的競爭又如此激烈,我記得我以前曾經半開玩笑的問她過氣了之後要怎麼辦?她聳聳肩,說那就去找其它事情來做吧,總會有什麼事情可以做的,也許開一間吉他教室教小孩怎麼彈吉他,也許到處環遊世界,做一名流浪歌手,蹲在路邊唱歌給麻雀跟野貓聽,總之什麼都好,做什麼都可以可以,只要還能唱歌她就沒有問題。

  這個世界或許總有一天會厭倦她的音樂,但是她的音樂絕對不會拒絕這個世界。反正只要有一把吉他,歌就能夠繼續唱下去。只要唱出聲音,就一定會有人聽。

  然後她笑著對我說:「反正就算再怎麼沒人聽,還有你會聽啊。」

  她還真的沒在亂講。是啊,只要她還願意繼續唱,我還真的就願意繼續聽。呂夢霓是我的家人,對我來說,她永遠都會是那個十分重要的家人。我記得我在出發前往日本之前曾經這麼對她說過,我說這是一個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才會宣告結束的約定。

  然後接下來,一個新的約定就快要誕生了。

  事情是這樣子的,再過幾個月我太太就要生了。

  嘿嘿嘿,是個女孩子。

  我很期待跟這個小傢伙見面的那一天。

  呂夢霓也很期待,她說如果小孩出生我沒有立刻打電話通知她,就要跑來日本把我幹掉。

  說起來,我這輩子只寫過一首歌。

  還記得有一次,她有點不服氣地問我:「為什麼不繼續寫歌?」

  我回答她:「不是每個天才都有義務把音樂當作夢想啦!」

  她瞪著一雙大眼睛愣愣地看著我,好像完全不敢相信我居然有那個臉說自己是天才那樣。

  是啊,說什麼天才都是騙人的。

  到最後,我只是個不中用的普通人罷了。

  所以,有時看到呂夢霓這麼發光發熱,會開始感到有點慚愧。

  那次稍後我繼續跟她聊天,忘記聊了什麼,只記得聊著聊著,我忽然有些感嘆的對她說:「可是我就是找不到什麼夢想啊。」

  「哼,那又怎麼樣?」呂夢霓對我扮了個鬼臉,「吃飯聽起來很有夢想嗎?睡覺聽起來很有夢想嗎?去菜市場買菜聽起來很有夢想嗎?申報所得稅聽起來又很有夢想嗎?可是就是這些聽起來毫無夢想的瑣事,支撐著我們這些人的舞台。這個世界可以沒有我的歌,可是走進廁所的時候卻不能少了衛生紙,出門的時候腳底也少不了一雙可靠的鞋子啊。日復一日為了別人默默堅守在自己崗位上的人,比我這種不顧他人看法、只懂得為了自己埋頭向前衝刺的笨蛋偉大多啦!」

  哼,說那什麼傻話。

  可是能夠改變世界的人,就是像妳這種笨蛋啊。我當時真的很想這麼對呂夢霓說。

  但是她的這番話也的確讓我稍感釋懷。

  我的確不像呂夢霓,我這輩子只寫過一首歌。

  但即使是這樣不中用的我,也不斷的有著形形色色的下一首歌。

  我的大學榜單就曾經是我的下一首歌,然後是我在日本的工作,接著是我太太……

  現在,我想我的女兒就是我的「下一首歌」了。

  醫生說預產期在夏天。

  希望她出生那天是個蟬聲唧唧並且微風和徐的日子。

  希望她可以快快樂樂地長大,希望她能夠一輩子活得健健康康。

  希望她身邊永遠都有人可以陪伴不感到寂寞,希望她終究感到寂寞的時候能夠自在地擁抱寂寞。

  希望她能在迎接日出時樂觀開朗,但也希望她可以在欣賞日落時沉澱自省。

  希望她能夠學會怎麼和善待人。

  希望她能夠理解這並不是一個和善待人自己也能夠被和善以待的世界。

  希望她能夠知道怎麼在這個險惡的世界保護好自己。

  希望她在這樣的世界裡也永遠不要放棄希望。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希望她不要變成像呂夢霓那樣的恰北北。

  千萬拜託她不要變成像呂夢霓那樣的恰北北。

  我的人生只要有一個呂夢霓就夠了。

  如今,從我第一次與呂夢霓見面的那一天開始算起,已經十五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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