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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節 淨水廠
在昏暗的地下通道，四台運兵車緩緩前行。在領頭車輛的駕駛座旁，海蓮娜像是為了打破寧靜般，向身旁的人說話。
「我覺得指揮官以後會下地獄。」
「怎麼說？」
「讓少將跟卡蓮小姐這樣的好人離開這個世界，我想是會下地獄的。」
車後面的人偶們多數保持待機狀態，只有蜥蜴一人仍然運作著，靜靜聽著前方兩人對話。
「我已經開始在心裡向上帝懺悔了，等可以正大光明回到帝國的時候，我會去買贖罪券的。」
黃髮的副官望向駕駛座。
「你想成為第二個海因魁里首相嗎？」
「喔，這個比喻（勝利者編寫歷史）用的很好，妳的人性模擬進步神速啊，海蓮娜。雖然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但還是要給妳一百二十分。」
「我是說真的，指揮官。」
駕駛座裡只有車輛運轉的聲音，與副官平靜的話語。
「我們都會下地獄。」
不曉得海蓮娜想到了什麼，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而駕車的人類轉動方向盤，車輛開始進入向上斜坡。
「那就由上帝決定吧，在死後。」
運兵車駛到一處鐵柵欄形成的大門前，指揮官下車，把柵欄間年久失修的鎖鏈輕易拔除，推開後再繼續把運兵車往內開。
指揮官要所有人把運兵車停靠在設施內部的空地，人偶們魚貫地下車。
柴犬抱著只有半身的教官走過來，粉紅色頭髮的人偶轉動脖頸，視線看了看四周，目光停留在許多停止注水的水管上。
「這裡是廢棄的……淨水廠？」
「在皇家王國的建設計畫中，上方地表預定要成為新的交通樞紐城市。但施工沒多久就發生了戰爭；戰後，因為保護區權力不在當地，第十七地下通路半毀，龐大的修復金讓他們隨著時間遺忘了這裡。」
人偶們陸續下了車後，好奇地觀察地下淨水廠的設施內部，或者開始確認門後空間的安全狀況。考慮到這裡的隱蔽性，教官似乎相當滿意。
「看起來我能弄好這裡的電力系統，水管裡還有水在流動的聲音。」
「是嗎？不愧是教官。那基地的修繕就交給妳了？」
「做好這些修繕工作，我有什麼好處嗎？」
「妳想要什麼禮物？」
粉紅色的單邊頭髮隨著頭部擺動，稍稍向左邊傾斜，故意露出可愛笑容。
「我想要沒有置入晶片過的，皇家獅子型全身機體。」
「那種老古董現在不可能找的到吧……」
指揮官瞬間感到脊椎發寒。
儘管沒有回話，但教官的眼神變得相當銳利，如同殺氣的情緒向指揮官發散過去。柴犬變得一臉錯愕，維持著不知道該幫哪邊的緊張表情發抖。而站在一旁的海蓮娜則協助他分析狀況。
「死了一次了呢，指揮官。」
「海蓮娜副官，要是知道你的上司有生命危險，就請妳適時伸出援手吧。」
教官露出了笑臉。
「指揮官大人，那就拜託你了。如果沒有找到獅子型的話，那也沒辦法，畢竟是老古董了。但請記得帶足氧氣筒跟一個月份的人類水糧回到這裡。」
「……我盡力而為。」
教官讓其他的深淵人偶來抱住他到其中一個房間去，柴犬跑了過來。
「指揮官！接下來要去哪裡啊？」
「要去找仲介商，把車上這些東西的一部份賣掉。要換購成加工機具回來。我們不能只靠帝國的武器跟敵人作戰，最低程度的機件製造、燃料轉換生產能力，都是必要的。」
「嗯嗯！」
指揮官轉頭看向海蓮娜。
「而且交貨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把錄像放出去。」
「……是，我知道。我都有錄下來。」
「在帝國宣傳少將的事情後，這份與他們說詞有所不同的戰場錄像，會對其他勢力傳達出重要的訊息。」
「宣傳？那是什麼？」
指揮官開始讓蜥蜴幫忙把貨物卸下，並在淨水廠中尋找繩子與拖板車類等搬移工具。海蓮娜則趁工作過程中，向柴犬說明用意。
「少將過世的事，很大機率會被首相作為深淵人偶的襲擊而在國內宣傳。只要通過主流媒體的渲染，可以輕易操作成他們希望的資訊，比如說將指揮官塑造成深淵人偶的幕後黑手。」
「喔……」
「簡單地說，帝國覺得深淵人偶都是壞人。殺死了少將的指揮官，更是最大的壞人。」
「指揮官才不是壞人！」
「沒錯。」
指揮官把一個木箱放在拖板車上。
「當有關少將的新聞開始發送，並且操作成邪惡組織的偷襲時，海蓮娜的錄像會成為矛盾開端，少將是自己向我們發起決鬥的。就算這些都沒用，軍部肯定不想看到自己的精銳機體，被深淵人偶打敗的錄像吧。」
「嗚！」
黑針突然出現在四人身旁，雙手高舉，露出拳擊賽勝利者般的姿勢。
「嗚嗚！」
「指揮官！小黑說她想幫忙！」
「是嗎？那就謝謝妳了。」
「嗚～」
眾人照著指揮官的指示，一一把必要物品取出之後，又重新裝成數個木箱。柴犬把這些放在地上，向身旁的人提出詢問。
「指揮官，接下來要搬去車上嗎？」
「不，要走著去。現在這個時間點，開車行動在帝國的領地行動會很容易被發現，我們要走下水道上到地表，然後到邊境。來回大概三天的路程。」
「好！我來背這一箱！」
「餅乾。」
「嗯？」
「妳跟蜥蜴留下來，等教官維修好淨水廠，做個全身檢查之後，想做什麼再繼續行動吧。」
「咦……」
「之前是因為基地被發現，不讓妳們行動的話恐怕也不用再想之後的問題。但既然有了新的據點，就可以先檢查好之後再……」
柴犬聽到不能跟隨移動，表情相當難過。看到柴犬的反應，蜥蜴也補充自己的看法。
「你不用擔心這種事情。對我們來說，深淵人偶自有維持下去的方法。你只要像之前一樣，給我們命令就行了。」
指揮官看著兩人的樣子，感受到就算解說了，恐怕也不會退讓。
「好吧。我對在外流浪的人偶以何種方式生存還沒有完全了解。既然妳們這麼說了，那就照妳們想的去做。」
「耶！」
「但別忘了，我不是愛護人偶才提出這種事。隨著艾基達討伐失敗，帝國會投入更多關注在我們身上。從容的優勢戰鬥，今後將不再是理所當然。」
「我看起來像是習慣了從容優勢戰鬥的深淵人偶嗎？」
指揮官伸手摸了摸雀躍的柴犬。
「那就好。」
海蓮娜把其中一個箱子綑緊。
「其實就算不是各位，指揮官也會找其他人偶的。因為他一個人根本就背不了這麼多貨物，更不用說徒步行走這麼長的距離。」
「海蓮娜副官，我認為妳對我的評價有點偏頗。」
黃髮人偶沒有馬上回嘴，而是冷淡地從彎腰綑緊木箱的姿勢，變更為站起來正對著指揮官。她把手指向裝滿帝國武器的木箱。
「指揮官，你來（為了讓你能耍帥的這些支援工作今後由你自己來做）。」
「對不起。當我沒說。」
第13節 郊外營地
揹著木箱的人偶進入維修用通道，指揮官在前頭拿著地圖對照帶路，通過混擬土走道後，再進入地下水道，最後從廢棄的大型排水口回到地表。
黑針跟柴犬邊走邊對著周圍的景觀感到好奇，經常不自覺地走遠。蜥蜴前去把兩人抓回來，海蓮娜趁獨處的時機，向指揮官攀談。
「指揮官，你超過二十個小時沒有休息了。我建議在附近找個地點調整作息。」
指揮官一邊把其他人偶叫回來，一邊回答海蓮娜
「我不確定克維這季會在那裏待多久。最糟糕的情況，見不到他的話我們得往港口去。如果拖到一週以上，少將的事件效力會變得很薄弱。」
「克維是？」
「孤兒院的後輩。」
五人的小團隊繼續趕路，僅在帝國大道上閃避少有的車輛行經時，稍微有些危險。除此之外仍比較像是人類與四名人偶的踏青活動。
起初還能聽見柴犬纏著指揮官問東問西，或者蜥蜴拉走黑針被某些東西吸引住的歡鬧聲。但隨著人偶們發現指揮官臉色不佳，聲音就漸漸減少，專注在警戒四周與保持前進上。
在海蓮娜確認離開淨水廠，已經過了第十三個小時的時候。
「看到了。」
伴隨著指揮官的聲音，在夜色之下，一處用廢棄公車、巴士等大型車輛圍住的巨大垃圾場中，用鐵桶燃燒著幾個火堆，彷彿像是遊民營地的地方在眼前。
「喂、喂！站穩啊！」
海蓮娜轉頭一看，發現指揮官腳底踩滑，整個人一度向前倒下去。蜥蜴見狀立刻拉住了他。
「抱歉，腳滑了一下。」
他靠著蜥蜴的攙扶，重新站穩。
「跟克維聊完之後，我們休息一下再回去。」
五人往遊民營地內走去，裡頭整理著自己物品的流浪者們，大多都是身高偏矮的人類。他們清一色都用茶色斗篷遮住大部分身體，手臂或腿部也多用白色繃帶纏上，似乎不願意露出太多皮膚表面。
人偶們對這樣的景觀似乎很感興趣，柴犬很想看看他們斗篷底下的樣子，但當她一想靠近時，流浪者們就別過頭去，避開彼此之間的視線交錯。
「啊！」
前方傳來一陣稚幼的聲音。
有水藍色短髮，身高比柴犬還要矮的可愛男孩。若是稍加打扮，恐怕第一時間也認不出他的性別。不過由於寬鬆的外套與短褲，一行人還算能辨認出他的性徵。身後的大背包則給人一種善於旅行的感覺。
「萊茵哥哥！好久不見！」
指揮官向男孩點了點頭回應。
「好久不見。不過現在已經不用那個名字了。」
「咦？是嘛？那我要用什麼新名字叫哥哥？」
「指揮官吧。」
「指揮官哥哥是嗎！我知道了！」
兩人的對話內容令海蓮娜感到有些錯愕，她刻意走到指揮官身邊來。
「指揮官，不用那個名字，是什麼意思？」
「就是意義上的不用。那是另外一個假身分。」
黃髮的副官像是理解了什麼，突然眼睛瞪大。
「該不會，你在帝國的名字……」
「也是假的。楊是另外一個實際上已經死掉的孤兒。」
「你曾經說，自己的家族在邊境地帶遭遇武裝衝突，為了替雙親向鄰國復仇才想加入軍隊的事情……」
「那是騙人的。那兩位老人膝下的孩子，更早以前就過世了。」
「──」
蜥蜴並不懂海蓮娜之所以顯露情緒的原因，但她還是主動踏進兩人之間，嘗試緩了緩氣氛。
「喂……雖然不知道妳在生什麼氣，但是妳冷靜一點……」
「不，我沒有對指揮官生氣。我對自己生氣。」
「妳都打算要伸手過去掐住他脖子了。」
「如果有這樣的情緒，那應該是我對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竟然沒想過理所當然的身分會有問題……」
「啊，海蓮娜姐姐！好久不見！」
聽到呼喚自己名字的稚幼聲音，海蓮娜壓下了雜亂的邏輯思考，向男孩作出回應。
「你好。」
「……？」
「？」
指揮官讓人偶們把木箱放下。
「克維，幫我把這些貨處理掉。」
「好的，跟之前一樣……嗚哇！這個不是邊境正缺的型號嗎！還有這個也……這次怎麼會這麼多！」
打開木箱後，克維發出陣陣驚叫，立刻要其他流浪者過來，讓他們與海蓮娜所提交的清單一一比對。
「指揮官哥哥，這些東西全部都要賣掉嗎？」
「你出的完這些貨嗎？」
「很急的話，我可以先用偏低價格處理掉三分之一。剩下的我會拉到邊境去，看買家的戰況局勢發展，再賣掉……啊，指揮官哥哥想要換什麼？還是我一樣匯到那個帳戶去？」
「我要換輕中型加工機具。你這裡有的，跟可以調到的有那些？」
「加工機具的話，大概是這些……」
「那你幫我分數天運送。不要同一天行動，依序用老樣子的包裹，放在這裡、這裡、跟這個下水道出口……」
指揮官拿出地圖跟克維開始對地點，克維也讓人拿來一張清單，兩人互相確認交易內容，海蓮娜站在一旁協助記錄與確認。
營地裡的流浪者們在確認交易後，開始把木箱裡的東西，搬到汽車或卡車上。儘管他們刻意遮掩，但是行動的過程中，柴犬跟黑針協助他們搬移物品時，海蓮娜跟蜥蜴還是看到了。
「……燒傷？」
海蓮娜正在思考這些燒傷痕跡的共通性時，蜥蜴走到旁邊來。
「還有很多不正常的傷疤。而且這裡的人類……為什麼都很矮？」
搬完其中幾箱的柴犬，走到指揮官旁邊去。
「指揮官，這些人都是人類的小孩子嗎？自己在這裡生活？」
「不，他們之中很多人只比我小幾歲而已。」
「嗚？」
「他們是殘缺品。作為貴族的商品，因為價值不夠而被丟棄了。」
柴犬跟黑針，兩人一臉的困惑。
「啊，不行！這樣不夠！指揮官哥哥，你還有想要別的東西嗎？」
「你弄得到皇家獅子型全身機體嗎？」
「咦……那種老古董，怎麼可能弄得到啊……」
指揮官轉過頭去，對著副官做出了『這樣呢，這樣他會死一次嗎』的表情。黃髮的人偶則是擺出『不會，因為善良的好孩子，只是作出率直的回答而已』這種表情。
這時候，其中一個斗篷流浪者，跑到克維耳邊竊竊私語。
「啊，真的嗎？指揮官哥哥運氣真好！」
「怎麼了？」
「前陣子，好像有個皇家王國的運輸直升機被反抗軍打了下來，掉到附近的大鐘鎮裡面。那直升機上面好像就載著一批要載去博物館的展示用人偶。如果早點去的話，說不定找的到那個型號喔？」
「從直升機上掉下來啊……感覺凶多吉少。」
「除非去軍用倉庫或者收藏家倉庫裡面找，不然現在要找到獅子型的實在很……啊！不對啦！就算找到了也還是不能抵價啊！那又不是我的商品！」
克維終於讓五人正視到他擺在地上的水藍色野餐巾，上面鬆散地擺著各式各樣的罐頭食品、廢品、槍械、人偶部件與小家電。
「這邊有沒有想要的東西呢！不管是什麼都可以跟我說喔！」
「海蓮娜，妳幫我交涉剩下的金額跟商品。價格部分，克維說什麼，價格就那樣談。他不會騙我們。」
指揮官跟其中一名流浪者詢問哪裡可以休息，對方指向一輛廢棄巴士。
「麻煩妳四小時後叫我起來。」
「了解。」
克維拿著商品向海蓮娜、柴犬跟黑針等人推銷。每當柴犬或黑針想要買些什麼無用的廢品時，海蓮娜就負責阻止兩人，並改為購買安全裝置、對人偶來說也形同食物的燃料、冷卻液、步槍彈夾等重要消耗物資。
大概是海蓮娜越買越多，克維也讓其他流浪者把更多的商品擺出來，除了正規的東西以外，也有著越來越多彷彿是廢棄零件般的物品。
蜥蜴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塊金屬上。
那是已經有著燒焦痕跡的人偶核心晶片。
第14節 廢棄晶片
「這是什麼？」
「喔！這個的話，是很早以前深淵人偶的核心晶片喔！經過了多次逃獄與追捕者的戰鬥，但最終仍然被摧毀了的深淵人偶！在被摧毀之前，核心晶片似乎受到衝擊掉了出來，被拾荒人從廢墟中撿到的。」
「早期的深淵人偶……」
蜥蜴意識到某種可能性。
從教官與指揮官的對話中得知，跟自己這種『被成為』深淵人偶的類型相比，第一批自力覺醒的深淵人偶，在各方面的等級都有所不同。儘管外觀或性能上明明相似，但表現出來的思維、戰鬥力、自信都不一樣。
蜥蜴大概是基地中，僅次於教官，在判斷能力上第二優秀的人偶。
然而，這種優秀也讓她認知到，指揮官沒把她作為主要戰力。在基地中，指揮官讓海蓮娜優先維修黑針，就是為了與女王蜂的決鬥。相較之下，自己同樣是人偶，卻多是擔任訝異黑針表現，以及搬運工的工作。
所謂的第二優秀，卻跟傑出有著天差地遠的距離。
「這個的價格怎麼算？」
「燒毀的深淵人偶核心晶片是嗎？價格不貴的，我幫您紀錄在海蓮娜姐姐的帳本上……」
「不。」
蜥蜴伸手阻止克維去找海蓮娜報價的動作。
「我用我身上的部件換，武器以外的都行。」
「咦？可是大姊姊的話，我不能夠隨便拿走妳的部件啊……這樣會很難跟指揮官哥哥交代的……」
綠色頭髮的人偶因思考而停頓了一下。
之後她伸手，取下頭上的髮夾。
「這個可以嗎？我記得這上面的石頭，好像挺值錢的。」
「這個是……啊！這個很貴！不行啦這樣不等值！」
「你好像，是幫人找東西的商人？」
「是類似這種工作沒錯……」
「那請你幫我找到下一個會珍惜它的主人吧，這樣才能顯得出它的價值。我的話，已經不需要了。」
「嗯……」
克維拿出一塊乾淨的布，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髮飾。並且把核心晶片獨自交給了蜥蜴。在黑針跟柴犬的叫喚聲中，克維又跑了過去，開始下一筆交易。
蜥蜴望著手中的晶片，暫時收進了口袋中。
就像習慣性動作一般，她摸了摸原本還有髮飾，空掉的前髮部分。
記憶裡，還留有數段混在一起的聲音。
──這個給妳。是我們一起送的禮物！
──這是……寶石？
──跟妳的髮色很配，對吧？因為今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所以希望妳有個跟其他人偶不一樣的地方。妳願意收下嗎？
──青葉。
＊＊＊
漸漸取回意識的時候，指揮官感覺到周圍有人在說話。
「叫醒指揮官的方式？我之前看過列島國家的漫畫，好像都是跳到對方身上，給予強烈的衝擊後，熟睡方就會自動醒來。」
「我會死的。海蓮娜副官。」
他張開沉重的眼皮，看到柴犬跟海蓮娜在巴士內。而外頭已經變成了白天。
「指揮官早安！」
「指揮官，早安。我用克維他們留下的廚具，準備了簡單的早餐。可以在梳洗後食用。」
「謝謝……克維他們走了嗎？」
「據說本來就已經準備離開，指揮官帶來的貨物似乎也不是那麼好處理，為了趕快找到好時機把貨銷掉，就先走一步了。他請我向指揮官轉達謝意。」
指揮官點了點頭，從巴士內拼裝成床鋪的座位下來。由於克維等人的離去，這裡已經變回了某種廢棄的營地或垃圾場。
「雖然指揮官沒有交代，但我自行把黑針跟卡蓮小姐的戰鬥錄像交給了克維。他問我該拿給誰時，我回答說可以給到反抗軍手上的話最好。」
「啊──我真的忘了。」
「不行嗎？」
「不，這樣可以。就先這樣吧。」
他用海蓮娜準備的水盆清洗臉部，喝了咖啡，把夾著培根的黑麥麵包三口化兩口地吞下肚內。一手拿著地圖，像是在思考下一個行動地點。
「指揮官，吃東西請細嚼慢嚥。這樣對人類的消化器官很不好。」
「是因為海蓮娜煮的早餐很好吃。」
視線從地圖上的現在地點，移動到克維所說的大鐘鎮上。
那是一個在戰前，被皇家王國作為歷史文物存放地的觀光景點。
由於在世界大戰中成為了戰敗國，帝國把皇家王國的勞動人口，集中到境內的資源生產地或者服務業上，並且採取文化侵略的政策。因此大鐘鎮這類文化中心，更是會遭到廢棄或者刻意的毀壞。
指揮官一邊把地圖收起來，吞掉最後一口麵包。
「不愧是萬能型人偶，很好吃。」
「是副官型。」
他意識到身邊的副官似乎想說什麼，儘管從人偶的一般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但長久以來的合作默契，令指揮官能夠意識到這點。
「海蓮娜。」
「是。」
「人類在首次遇到跟自己過往認知為常識的事情，實際卻是被人有所隱瞞的欺騙時，也會產生很強烈的拒絕心態跟挫折感。」
「這位害別人產生拒絕心態的罪魁禍首在說什麼呢。」
「原本人偶不必擔心這些。比如說，明知道自己上戰場是作為阻擊主力敵軍，只是為了讓大部隊撤退的犧牲品，也能果斷的執行命令。」
他站起來，把餐具拿到一旁的水盆前清洗。
「但深淵人偶則人類更為接近，無法什麼都不想地單純執行命令。所以有個問題是，假若妳有足夠的辨認能力，發現作為人偶應該遵循的基本規則，卻是有問題的。那怎麼辦？什麼是對的、什麼又是錯的？」
海蓮娜沉默著思考，並沒有馬上回答。
「這點就跟人類一樣，也只能跟人類一樣。所有人都沒有可以遵循的唯一規則，也沒有正確答案。只有接受自己做出的選擇以及結果。」
「那如果因為某人一直隱瞞我真實身分，而且還是一個陌生人口中提到我才知道這件事情，因而憤怒掐死指揮官的話，這結果你也可以接受嗎？」
「……那我希望妳只是學會了人類開開玩笑的方式。」
海蓮娜把從克維那裏買來的皮革側背包掛上。
「我不會因為這件事情，造成我對所有接觸者身分的認知懷疑。」
指揮官把餐具放回桌上，並看向表情仍然平淡的黃髮人偶。
「我會信任自己的判斷。」
「那就好。」
負責從巴士頂上做放哨工作的黑針與蜥蜴，看指揮官醒過來後，陸續回到營地中央。柴犬把大背包拿到指揮官面前給他看。
指揮官摸了摸柴犬的頭表揚她後，拿起海蓮娜遞來的結帳紙條，稍微看了幾條項目後就收起來。
「指揮官。以剛剛的閱讀速度，很明顯您沒有仔細確認購買的品項。」
「我信任海蓮娜的判斷，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跟敵軍接觸而陷入困境的時候，如果您問我『怎麼沒有買這個』的話，在被敵人摧毀之前我就先掐死指揮官。」
蜥蜴手持步槍，走到指揮官眼前來。
「抱歉打擾你們上下屬間特殊的情趣關係，但差不多該出發了吧。」
「嗯。去大鐘鎮吧。」
「啊？」
「要幫教官找到皇家獅子型的機體，這件事還是值得去確認的。」
「以這樣的人手？而且，不是說什麼直升機墜毀嗎，這種狀況下還能保住機體的可能性不高吧。」
海蓮娜雖然沒說出自己的判斷，但亦站到蜥蜴這邊，表達了相同立場。
「妳們在意的點我都懂。但讓教官拿回熟悉的身體這件事情會很重要。」
蜥蜴皺眉。
「……因為她是第一批深淵人偶？」
「是吧。雖然不曉得這是否代表什麼，但如果她需要適合的機體才能發揮全力，又剛好有這樣的機會，去找找會比較好。」
「嗚！」
黑針擺出人類擠手臂肌肉的姿勢，似乎表達贊同的想法。
「我跟指揮官想的一樣！教官如果有機體的話，她一定會很厲害的！」
「看來是三票對兩票，多數決議過關。」
第15節 大鐘鎮
海蓮娜停滯一會，進行資料的確認。
「依照我最後備份下來的資料，這個季度在那附近巡邏的，應該是洛林中尉的戰鬥班。有可能遭遇約六至十二員編制的人偶巡邏隊。」
「洛林中尉？誰？」
「您上個月不是還在少將的會議上，把洛林中尉向中央提出的巡邏隊追加案，批的體無完膚嗎？」
指揮官露出一張真誠的疑惑表情。
「有這回事？」
「很抱歉不能提供您影像錄音檔案，因為已經刪除了。但就是這麼回事。」
「那大概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妳特別提到他名字還害我想了一下。」
「指揮官這種小看別人的個性，總有一天會害到自己的。」
「如果我真的有批評他，那代表我還浪費時間去整理報告。不能完成自己的工作，讓我額外處理說服上層用的資料，他升的到中尉真是帝國之恥。」
「只要服役年資足夠，軍官最低程度也可以升到上尉。」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海蓮娜副官。」
蜥蜴拿起放在巴士上的中型背包。
「總之決定去看看再說了是嗎？那就走吧。」
於是五人再次出發，這回則是由海蓮娜帶路。走著偏離大道的荒地路線，即使經過四十年，依舊能夠從坑坑洞洞的地表，看出當時的戰火有多猛烈。
由於帝國集中經營核心地帶，保護區的領土多年過去也沒有太多復興工作，像這樣還散落著許多廢鐵與戰壕的荒地，在帝國大道的偏遠地區，四處皆是。
受這番操作所惠，眾人路途上沒有遇見任何人，就連一戶零落的農家也見不到，僅有從天上飛過去的鳥類相伴。
「副官，妳知道嗎？」
「？」
「海因魁里曾經說過，天上飛的鳥，全部都是他的眼線。會從天空盯著所有的犯罪者，保護願意服從帝國的子民。」
「確實有在首相的演講中聽過這種說詞。」
「那妳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如果是真的，在我被丟進壓碎機的時候，會為指揮官比我多下一層地獄而祈禱。」
「就算比妳多下去一層也都是地獄啊。」
「我的邏輯分析器會覺得好受一點。」
柴犬跟其他人也加入這番對話。
「餅乾不會讓海蓮娜跟指揮官去地獄的！」
「嗚喔！」
「……我可不想進壓碎機。」
繼續行走半天，將近中午的時候，五人來到了大鐘鎮外圍。海蓮娜跟蜥蜴調整眼中的攝像機為眺望模式。
「可視範圍內沒有確認到敵人。東南方向的建築，有看到疑似是直升機墜落而導致進一步毀壞的建築物。」
「確認結果相同。」
指揮官盯著鎮內，有著各式各樣半殘的磚瓦、混凝土建築。街道上到處都是被破壞的廢棄汽車、垃圾與倒塌的路燈。除了偶爾被風吹動的破爛窗簾或者海報，就再也沒有其他會動的物體。
「如果大樓之間躲著敵人或者巡邏隊的話……以這種程度的偵查，是搜不出什麼結果的。」
對於海蓮娜所說的話，蜥蜴亦表示了贊同。她回頭看向指揮官。
「這種時候，不正好該展現你的聰明才智嗎？」
「我確實很聰明。但可沒辦法從口袋裡面拿出摧毀掩體的筆狀飛彈，或自動偵測敵人攻擊並還擊的雷達什麼之類。」
「有說跟沒說一樣。」
指揮官讓其他人偶將武器以外的裝備或背包，藏在附近的草叢後，開始跨步走入街道。
人偶們保持在他前後左右的位置移動，往直升機墜落的地點筆直前進。
街上異常安靜，除了五人的腳步聲，僅剩下微弱的颳風聲。
蜥蜴的目光數次盯向黑針。
她的聲音接收器沒有異常，但蜥蜴一直覺得城鎮裡有其他人的存在，卻找不到人。因此她寄望從黑針的動作中得到驗證。
然而此時的黑針，不曉得是因為外出的興奮，還是真的周圍沒有任何危險。她臉上掛著跟柴犬相同的笑容，張望四周前行，完全沒有緊張感的樣子。若是她真有直覺的話，也只能判斷黑針認為附近不存在敵人。
（是我過度謹慎了嗎……？）
最終，一行人順利來到運輸直升機墜落的建築下方。這是一間看似五金商鋪的店家，從碎毀的玻璃中能夠看到木製長櫃，擺著鐵鎚或者是木工具組等商品。其他貨架已經全空，很明顯遭人洗劫已久。
蜥蜴回頭確認街道，對面還有著倒塌的酒館、兩三層樓高的小型公寓等建築。但仍然沒有任何其他生物行動的跡象。
「在屋頂上呢，指揮官。」
「掛在那上面了啊……不論能不能再次啟動的話，直升機完整性倒是保持的不錯。說不定貨物真的沒多少損壞。」
「那我去拿下來！指揮官！」
蜥蜴突然停在商店大門前方。
（不對。）
她再次確認四周。
（黑針那傢伙姑且不論，如果是我的話，之所以有這種念頭，絕對是因為有什麼原因或跡象，讓我做出了可能會遭受襲擊的認知判斷。）
街道仍舊沒有任何聲音。
沒有任何移動聲響、視線內沒有任何人影。
（如果這樣都還有敵人的話……）
對方知道敵人的動向，甚至能夠掌握目標會在哪裡停下來。
必須躲藏在不會被發現的視線死角。
然後，要能夠確認到敵人會進入自己的攻擊範圍之中。
「──」
蜥蜴突然看到了。
在運輸直升機墜落的商家對面，那棟小型公寓建築的窗戶中，有一片玻璃正在被挪動調整角度。接著，槍管迅速推出窗外的一幕。
＊＊＊
「不能用雷達？」
有著一頭俐落黑短髮，上半身肌肉鍛鍊精實的洛林中尉，以不禮貌的口氣，向同在會議桌上的金髮青年提問。
「黑針一級注意對象，她對電波的反應異常敏感。目前不確定她以怎樣的方式偵測到，但倘若使用無線電或者雷達等設備，在可視距離外她就能發現。另外她對運轉中的人偶反應相當敏感，在開槍時……」
這裡是帝國保護區，原皇家王國地帶的邊境軍部。貝洛斯中校把自己的文件資料一一擺放到桌上，並讓總部所有的軍官閱讀。
其中一名坐在總指揮官位置上，身材肥胖、體態年老的男人回答。
「貝洛斯中校會用不確定這種名詞的報告，還真是罕見啊。」
「非常抱歉，因為還沒有掌握她為何擁有這種機能的背景。」
然而，這裡並沒有太多人把貝洛斯中校的話真正放在心上。
儘管是與假定敵國鄰接的地帶，但帝國的主力裝甲、人偶部隊都在中央首都內保持機動。此處的編制，多是以保護區的士兵、人偶，以及「被」調派到前線的帝國軍官組成。
對軍官而言，會被調到這裡的原因大多相同，就是不被軍部認定為主要集團的一員。日復一日，這種潛意識也讓他們習慣了按表操課的穩定生活。
更何況這些事，正是由自己最厭惡的中央軍官所傳達，還擺出一副想要指揮自己的表情。
「關於那些人偶的資料就到此為止吧。」
總指揮官站了起來。
「只是區區一個叛逃少校跟深淵人偶，帝國要掌握他們的動向只是時間問題。我們邊境軍部會照首相命令，做好通路的身分攔查工作。」
他讓部下們去分配例行工作，接著就走了出去，其他軍官們見狀也一一散場離開。金髮青年收拾著報告書，當他的視線抬起時，發現仍有一位軍官還坐在位置上。
第16節 升遷執念
「聽說是貝洛斯中校，推薦艾基達少將去逮捕那名叛國少校的？」
發言者是洛林中尉，貝洛斯收拾報告書的動作停了下來。
「是的。」
「明知道那個被溺愛的第三王子不可能順利完成追捕任務，還讓他去。你是故意的對吧？」
「我並沒有這種想法。正常條件下，少將應該能順利完成任務。」
「這裡可沒有別人，也不會有監聽器。我們就別在這裡打官腔了。」
洛林從位置上彈起，雙手插在褲子左右兩側的口袋中，向開始重新收拾報告的貝洛斯走去。
「你從一開始就是打算幫助那個叛國少校吧，貝洛斯。」
貝洛斯抬起頭來，筆直地回看洛林。
「如果洛林中尉有這種層面的擔憂，可以隨時向軍部做告發，申請忠誠調查。我跟楊少校的同期關係與私交，整個軍部都是知道的。不過既然我還能坐在中央軍部，並且到此處來進行報告，我認為中央目前並沒有懷疑我這點。」
「是啊。首相只會用他想用的人。至於品性嘛……或許只要你不露出馬腳，他連你是否想暗殺他都不會在意。」
眼看貝洛斯沒有回化的意願，洛林便開啟了別的話題。
「好吧，既然你不想談這些八卦，我就只聊工作了。貝洛斯，我想知道那個叛國少校人在哪裡。」
「要是我知道的話，現在已經上報中央了。不會在這裡浪費人力與各位軍官的時間，大規模的攔查邊境。」
「怎麼？中央的天才軍官連隻老鼠在大概哪裡都不知道嗎？你該不會想跟這裡的老傢伙們一樣，只會在被指責的時候，從通訊器裡面氣急敗壞地對部下或人偶大喊，為何這麼久都找不到之類的吧？」
「如果只是推測的話。」
貝洛斯從桌上的一堆塑膠資料夾中，取出其中一份放到洛林眼前。事實上貝洛斯才正準備提起這份資料時，會議就被總指揮強制中斷了。
洛林拿起來翻閱，只看了幾頁，就抬頭向他提問。
「你覺得他會去大鐘鎮？」
雖然皇家王國已經成為帝國的保護區，算是附庸國，但檯面上與私底下的衝突不斷，皇家王國的人民經常進行對新政策的抗爭運動。
更大的問題是，他們很可能秘密贊助反抗軍，或許就是第二大注資者。
於是大約半年前，帝國軍部設計了一連串的計畫。
首先，帝國刻意放任激進派的反抗軍在邊境行動成功，使他們連續取得了數次小型勝利。接著開始對皇家王國保守派釋出善意，兩國的共同交流活動多次在邊境發生。
正如帝國所希望，激進派反抗軍因為勝利而自信心膨脹，並且對與帝國展開正面交涉的皇家王國發生意見衝突。沒多久，反抗軍攻擊保管重要文物的運輸直升機，並墜落到大鐘鎮這一起意外事件，順利的發生了。
邊境軍部得到了清掃反叛勢力的藉口，因此，與一段時間前截然不同，大鐘鎮現在是既沒有流浪者，也沒有任何勢力進駐的半廢棄狀態。
「少校離開帝國後，儘管獲得了部隊的軍事物資，但子彈畢竟不能吃，為了消化過量軍品，他需要機制外的交易場所。」
「所以他會想要前往大鐘鎮……那裡之前是邊境流浪者的聚集地點。」
「透過流浪者特有的交易管道，是能把多餘物資清出的理想地點。」
洛林盯著在牆上的邊境地圖看。
「那麼黑港呢？那裡不是更理想嗎，甚至還能找到財閥聯邦的商人。」
「黑港確實更理想，但如果少校的判斷力與在職時期相同，黑港就不會是首選。因為帝國的巡邏網很輕易地就能封閉黑港。假如行蹤被發現，基本沒有逃離的可能。」
「所以你推薦在大鐘鎮下網，是嗎？」
「如果洛林中尉也認同的話，還請中尉跟總指揮官談談，或許……」
洛林把目光從資料上移開。
「讓那群老頭出手只會更礙手礙腳，至於期待他們會聽誰的話這種事就更不用說了。貝洛斯，你只要等著我的好消息，然後幫我向中央回報，是由我洛林抓住了叛國少校就行。」
金髮的青年露出了一臉苦相。
「洛林中尉，請容我給個建議。楊少校並不是好對付的人物，只要出動一定物量的部隊，抓住他是必然的事。但是小規模衝突的話……」
「就算你這麼說，大鐘鎮始終只是中校你個人的推測而已吧？所以中央軍部才沒有直接下令，而是讓這裡的老頭自行判斷。動用這麼多人，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在那裡現身，這種命令是不可能下達的吧。」
貝洛斯碧藍色的瞳孔看向他。
若是一般的軍官，這非常基礎的事情，連提都不用提。
──如果發現了少校，請你立刻作回報，並且以區域包圍逮捕他。
但洛林中尉跟楊少校有過節的事並不是新聞，再加上中尉多次與邊境軍部有意見衝突，他本人很想前往中央軍部這點，貝洛斯也有所了解。
以這次事件的狀況，如果是大規模包圍作戰來執行的話，洛林不過就是其中一個執行者。不論是戰功與功績都不能稱之為突出……因此即使發現了目標，洛林會怎麼行動，這已經是可以想見的局面了。
考慮到這些，金髮的青年開始後悔把細節告訴對方。
「希望你至少能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哈，首先得真的是由你押對寶啊，貝洛斯中校。我可不想外出值勤一整周毫無收穫！」
如果要說對邊境地帶的掌握度，肯定洛林中尉對現場的掌握度更高。但正因為貝洛斯對少校的相識，他肯定少校也不會讓洛林好過。
然而，面對洛林這樣的人，貝洛斯知道說出來也無法阻止他，因此那皺眉的表情始終沒有解開。
沒有足夠外援的狀況，洛林成功逮捕目標的可能率，會非常低。
＊＊＊
「該死！給我進去！」
蜥蜴直接把指揮官抱住，並且整個人往商店裡飛撲進去。
幾乎不到零點幾秒的時間差，街上的各處死角，突然出現了加裝長管的狙擊槍管。黑針突然看向其中一處，並且理解到自己被包圍的事實。
在海蓮娜、柴犬依靠聲音反應過來時，槍管中已經噴發出子彈，大部分的目標對準黑針而來，並且以複雜交錯的射線，封死了黑針多數的迴避可能性。
把指揮官丟在地上後，蜥蜴立刻回頭大喊。
「柴犬！黑針！」
其中柴犬反應最快，她緊跟在蜥蜴的後方躲入商店，避免受到槍擊。
黑針則是在進行了某些高速運轉分析，而沒有第一時間動作。在完成了某些計算之後，她立刻踏步，向商店前方小跳起。
在空中，一發子彈貫穿了她的左手關節，使左腕部掉落在地上。但其他同時飛來的子彈全部落空，使她終於成功躲入商店。在黑針靠著牆壁拔出手槍時，她聽到了指揮官的聲音。
「餅乾，幫我把海蓮娜拉進來。」
「啊！好！」
黑針回頭一看，海蓮娜中了三發子彈，最嚴重的部分是打斷了左腿關節，使她倒臥在地面上。柴犬立刻回頭把海蓮娜拖進商店，儘管還有零星槍響，但二輪攻擊後就停止嘗試，顯然找不到能夠攻擊五人的角度。
蜥蜴、柴犬跟黑針立刻到大門、窗邊尋找回擊角度。海蓮娜則是努力把自己的上半身扶挺起來，聽著指揮官向她說話。
「我應該向帝國開發部建議，人偶需要在部位損壞時，多少該發出擬似痛覺的反應聲這件事。」
「抱歉，指揮官。我反應太慢了。」
「回報機能損失狀況。」
「左腿損失，無法穩定站立與正常移動。主電池連接部分受損。右肩部位損毀，可能無法穩定出力。整體運作效率在60%以下。」
「黑針妳呢？」
「嗚！」
「好。妳沒事；蜥蜴，妳怎麼發現有敵人潛伏的？」
「這個城鎮，明明有人們生活的痕跡。但鎮上卻沒有人。如果有運輸直升機掉下來，應該是件大事，至少該遇到一兩個人才對。但卻完全沒人在這附近，讓我覺得太刻意了。雖然我也是最後才注意到窗邊……」
「原來如此。」
「你不是很聰明嗎？怎麼被人埋伏了都不知道？」
「嗯，確實沒算到。多虧有妳在。」
聽到這樣的話，讓蜥蜴呆了一下，但立刻回到保持對外部警戒的姿勢。
第17節 異常之聲
海蓮娜用雙手勉強扶起半身，重新把身體靠在牆邊，並向指揮官說出自己的看法。
「交叉、同步的狙擊射線，照這麼推算的話，他們不只是在這裡巡邏，而是完全逮中了我們會來到這裡這一件事。」
在提出這個說法後，海蓮娜抬頭看著指揮官，像是想要表達什麼。
「不是克維。」
「我以為指揮官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
「我原本並沒有打算要到大鐘鎮來，是因為教官提出了對獅子型機體的要求，我們才會移動到這邊；帝國諜報部如果真有我們現在的情報，直接在流浪者營地那出手不就得了。」
指揮官站了起來。
「況且如果克維會是帝國的內應，我就相信天上飛鳥全部都是海因魁里的眼線，我一輩子都不在大道上走路了。」
「知道了。那就先不討論這件事，畢竟現在首要的問題是怎麼脫逃。」
「脫逃？」
「……是我措辭不精確嗎？」
黃髮人偶的眼中，反映出指揮官的冷淡表情。
「幸好妳之前告訴我那件事，我想起來洛林中尉是誰了。」
指揮官對視線飄向這邊的黑針招手。
「如果是他在指揮的話，我就讓他完成心願，榮升到上尉吧。」
＊＊＊
透過狙擊鏡所看到的狀況，洛林一臉驚訝。
「搞什麼……？」
透過射線交錯，形成幾近沒有迴避空間的射殺地帶。
不管自律人偶的判斷有多優秀，在沒有防備、沒有察覺的的前提下也不可能利用射線預判來躲避，因為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資料跟計算時間。
然而黑針僅用了一條手臂，就躲開了所有針對致命要害的狙擊。
洛林想起貝洛斯所說，她能偵測到人偶運作的事情，只能是真的了。
從窗邊看到其中一名重傷的人偶被拖入商店之中。他意識到除了自己所射出，打穿她左手關節的那一發以外，其他被迴避掉的射線，都是由部下的人偶所擊出。
「那麼……她不能偵測到我的動向？是嗎。」
他想起休假期間玩遊戲時，從朋友那購買來的軟體，能讓他在遊戲地圖上看到所有敵人的位置。假如現實中也真能辦到這種事情，在一級注意對象的眼裡，只要是啟動中的人偶，就等於暴露在她的視野之中。
可這種套件，只能在不公平賽局下獲利。因為所有人原本都是在相同遊戲規則下進行，使老老實實的玩家，單方面陷於不利條件。
但現實中，所有的事物都沒有規則可言。
假如一級注意對象極度依賴那某種機能，使她對人偶的行動反應非常敏感。那麼自己這個人類，就很可能形同不會被發現的隱形人。
越是習慣了那東西所帶來的效益，就越難應對另一種情況。
「隊長。狙擊作戰階段失敗。請指示下一階段的命令。」
一名金色長髮，穿著灰鐵色軍服的女性人偶從隔壁房間步行過來，在她身後的則是另一名銀色長髮，同樣是穿著軍服的女性。
「是、是。用目視可見的結果就不需要跟我報告了，妳們這些皇家海獅型的，就不能自律行動嗎？任務就是抓住目標，還需要我指示什麼？」
「小隊沒有接收預設命令的排序。與一級注意對象自律作戰為前提，作戰的成功率過低。這樣的機率不允許執行自律作戰，請以直接命令下達戰鬥方針。」
「那是因為妳們太沒用了嗎？皇家王國的廢物？」
金髮與銀髮的人偶雙雙呆站在原地，似乎不能理解洛林口中的意思。
「用燃燒彈跟手榴彈把那群老鼠逼出來。」
「皇家王國博物館的運輸直升機在該處建築樓頂，使用燃燒與爆藥性質的武器，可能會傷及重要文物。因此不推薦執行這個策略。」
洛林回頭瞪了過去。
「妳們是皇家王國的人偶，還是帝國的人偶？」
「是帝國的人偶。但是人偶不得傷及三級以上的重要文物。」
「埋伏在絕佳的位置打不中敵人、跟我說自己判斷無法完成任務、指示了又不肯做；我到底需要妳們來做什麼？當花瓶或狙擊槍架嗎？」
「很抱歉，隊長的指示不夠明確。請排除過於複雜的部份給予命令。」
黑髮的男人發出嘖聲。
「使用煙霧彈，直接攻入建築，逮捕目標。不能逮捕的狀況就破壞他移動能力。不論多低成功率的自律作戰也許可執行。」
「了解。」
「還有。」
在兩名人偶打算離開時，洛林持續下達指示。
「去執行命令後，完成之前就不要再接近我。」
「了解。」
兩名人偶快速離開。途間開始進行命令的通訊導傳，躲在附近大樓的人偶們離開狙擊點，快速向商家建築逼近。
洛林看到人偶們下樓後，一一找到街道掩體，十二名人偶已經準備進行對商店的攻堅行動。但正如她們所說的相同，洛林自己也認為，在對等的近距離條件下戰鬥，想正面擊敗一級注意對象，是很困難的事情。
「真是沒用……算了，只要她們能把老鼠逼出來就行。那個一級注意對象沒辦法感知到人類的位置，到時候……」
抓住帝國開發部懸賞已久的一級注意對象。
還有殺害了帝國第三繼承人的叛國少校。
兩件事同時達成，而且還是自力完成的狀況下，怎麼說軍部也不能無視他的功勞。當然，這只是正好在巡邏時所發現的事。
「哼……真是謝謝你特地來成為踏腳石啊，少校。」
他重新靠近窗戶邊，往樓下看過去。人偶們已經開始靠著周圍建築接近商店，再沒多久就要進入可交戰範圍。
「？」
洛林突然看到意料之外的火苗。
那間商店一樓開始竄起火焰，很快火勢加大，順著助燃物與木頭材質的櫃具等，火焰沒幾十秒就吞沒了一樓。明顯有助燃物在店裡面被噴灑。
「喂喂……焦屍對中央軍部可是很難算數的啊？」
『隊長。店鋪陷入火海，再這樣下去可能會傷及運輸直升機與貨物。』
『讓三個人偶拉消防水管過去，防止火勢燒到二樓，其他人偶對窗戶與門口保持警戒。目標可能會趁救火的時候突圍。』
『了解。』
商店的火勢越燒越旺，從一樓開始燒到二樓，已經漸漸逼近了頂樓的運輸直升機所在處。
儘管如此，洛林還是把狙擊鏡對準二樓的窗戶，並保持警戒。依照他所認識的楊少校，這應該只是讓人分心的策略，實際上是打算趁著混亂逃出來吧。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連自家人偶都已經組好水線開始噴灑，商店內仍然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東西要竄逃出來的跡象。
「真的要燒死在裏頭了……？」
「我不曉得你這麼想念我，洛林中尉。」
洛林訝異地回頭，看向通往走廊的大門。
沒有人。
這棟廢棄的大樓內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但自己確實聽到了聲音。
他停止發聲，觀察著周遭的一靜一動。但大樓內除了揚起的灰塵外，再也沒有其他聲音或物體移動。
正當開始懷疑自己幻聽時。
「是誰告訴你對付黑針的時候，要先讓人偶處在待機狀態的？」
洛林立刻以右手拔出手槍，張望著房間內的四周。
「是貝洛斯嗎？所以他被派到邊境地帶來了？你又是怎麼知道，要待在大鐘鎮這裡埋伏等我們的？」
「在哪裡！你在哪裡！楊！滾出來！」
然而不管洛林怎麼找，整個房間裡仍沒有楊少校的身影。
「算了。反正中尉是不可能這麼好心地告訴我吧？」
既然對方沒有現身，洛林集中精神，專注在視力與聽力發揮上。
他發現這些聲音，乍聽之下像是掌握了自己所在的現況來發言。但仔細分析對話內容，會發現並沒有真正地進行雙向交談。
「我們很久沒見上一面，為了不要讓我們的重逢太過短暫，你還是趕緊連絡邊境軍部吧。」
「在那裡嗎！」
洛林終於聽出了聲音來源，並快速對該處射擊。
然而被射擊處發出金屬破損的聲音，讓他停下動作。那芷是一台被廢棄已久、民宅內的電視。更準確說是電視中的音響。
第18節 洛林中尉
「這傢伙……劫用了電視機裡的揚聲器？是怎麼樣才能……」
「喔，你打壞了那個。損毀民物的話，除了照價賠償，還不能放假。連上十四天哨會很受不了的吧？洛林中尉。」
洛林轉過頭去，從另一台音響中傳出了對方的聲音。
他強迫自己不再理會，冷靜下來分析狀況。
在商店前開始攻擊目標，並且到現在為止短短幾分鐘之內，對方用不知從何處逃出了商店，甚至還能夠發現他的所在地，並用某種方式劫持了這房間內的揚聲器，就先假設他做到了這些。
（那個火……他知道那直升機裡的東西對這些皇家人偶很重要。）
商店的起火是為了吸引注意，或一定程度上是用來造成指示的混亂。因為火勢的存在，自律人偶將會難以判斷保護文物還是攻擊目標的優先度，至少會增加做判斷的困難。
在店家放火，只不過為了達成這個目的。
既然他能從裡面脫逃，那能夠掌握自己的位置也不奇怪。因為一級注意對象擁有掌握人偶啟動以及通訊電波的神祕機能，剛才地面的通訊，使自己簡單地暴露了位置。
「該死的人偶……」
「怎麼？不肯叫援軍嗎？」
揚聲器內仍然在撥放聲音。
（如果他有辦法找到這裡，那為什麼不逃跑，而是向我這邊發話？）
他想起那名受傷的人偶。
「──」
洛林立刻把狙擊槍背到身後，蓋上半罩式的軍盔，往房間外的走廊跑去。
在被包圍的劣勢下，對方應該趕緊設法撤離。
但比如，雖然逃出了商店，卻因不想拋棄重損的人偶，即使逃跑也走不遠就會被追上。得出了要把人偶指揮官（洛林）找出來解決的結論。
（也就是說……他猜測了這個時期會在這附近巡邏的人是我，所以雖然只能確定地點，但用誘導性的句子，營造出彷彿掌握了我所在地的錯覺……）
「我還以為你很快就會向那群老頭求救。」
即使來到走廊，聲音依然再次響起。
並不是只有那個房間的揚聲器被劫來發音，整棟大樓中、這個樓層各個房間的揚聲器都在微弱地發話著。
（如果要劫去揚聲器，最起碼必須是具有外部接收功能的揚聲器……無線的強制傳輸嗎？這樣的話不可能離的太遠，也就是說……）
洛林往走廊看去，這一條到底的某間房內，或許就潛藏在那裏。而洛林走到外面來的騷動聲，使走廊盡頭處傳來了細微的聲響，這更讓他對自己的推論充滿自信。
他對著走廊內大喊起來。
「你果然就在這吧！楊！」
相隔四間房的距離，走廊盡頭的房間，傳來了腳步聲。
「找到你了！」
洛林向該處奔去，在即將經過第二個房間的門前時，他在對射演練中鍛鍊出來的反射直覺，令他的眼角餘光飄向門內。
綠髮的人偶，躲藏在那門內，舉著步槍對準門外。
「嘖！」
連射的子彈從房內掃出，洛林一瞬間用力踏步往前一跨，跟射線擦身而過。
「只會準備這些小把戲嗎！」
洛林拆掉引信，向房內扔出一顆爆藥手榴彈。巨大的轟擊聲從牆後傳出，綠髮人偶被他的手榴彈逼出房間，以翻滾的身姿撞到牆上。
洛林立刻衝了上去，踢掉人偶的槍械，蜥蜴則是伸手試圖抓住對方的頭盔，最終在蜥蜴勉強將頭盔打掉的時候，洛林踩住她的雙手，並用手掐住顏面。
「我記得妳。」
「放開……我……！」
「妳是跟在楊身邊的深淵人偶……剛才劫持揚聲器的就是妳嗎？」
「這什麼……怎麼會這麼……！」
「哼，妳該不會以為只要自己是鐵皮人，就一定能夠在力量上贏過所有人類吧？」
「確實如此呢。畢竟洛林中尉，可是能夠用手指拴緊戰車螺絲的人。」
洛林的後方傳來聲音。
極近的距離，接著，是手槍的開火聲。
「嘖！」
洛林下意識翻滾躲開，他舉起手槍對準剛才的聲音位置，卻沒有任何東西。聲音應該只是從房內的某個揚聲器中傳出的。
下一秒，綠髮人偶立刻奔逃向大樓的樓梯間。儘管洛林也開了幾槍，但沒有擊中致命部位。僅在她躲進樓梯間前造成了些微損傷。
「跑的可真快……不，這麼說來？」
剛才明明有四個人偶，即使算上一員重傷者，也還有三個人才對。這點跟洛林自己想像的狀況相似，比如或許一級注意對象是有受到其他損傷的，只是自己沒注意到某個死角而已。
那個綠髮人偶或許已經是最後能動的了。
他往樓梯間扔出一顆電磁手榴彈，樓梯間傳來被逼走的腳步聲。洛林隨即立刻回頭前往走廊尾端。
『隊長。您的所在位置發生了槍擊與爆彈爆發，請問發生了什麼……』
這時，他的通訊器內傳來聲音。
「該死的愚蠢人偶！」
洛林立刻把通訊器拆下並打碎。
雖然暴露了位置，但不是致命問題。
照常理來說，要設下埋伏的話，應該能夠動用手上全部的人偶才對。這樣推想的狀況，不是不做，而是除了綠髮的以外沒有其他人偶能用來埋伏。
洛林奔跑起來，並且衝向房門。
只要逮住楊，人偶們只不過是一群沒有戰鬥能力的廢鐵。而作為軍人，比起整天在辦公桌上寫字的校級幹部，自己絕對有勝過他們的自信。
「結束了！楊！」
洛林踢開房間盡頭的那扇門，並舉槍對著內部。
裏頭是有著一張床舖、堆放著垃圾、許多已空醫療容器的廢棄客房。洛林觀察地面上的灰塵，顯然短時間內，並沒有人走入過房間。
「你是這麼想的嗎，中尉。」
熟悉的男性聲音，突然非常清楚地，穿過了鼓膜。
「從你特地跑來中央軍部做抗議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的一舉一動都很礙眼了，洛林中尉。想必中尉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吧？」
指揮官就站在洛林後方，用手槍對準他的後腦。
「左手離開板機，雙手平舉上移。作為叛國者的我，沒有比叛國罪更重的罪名，所以我也完全不會在乎殺害軍官的罪名。當然，你想試試看的話，或許洛林中尉可以像英雄電影一樣，逆轉局勢也說不一定。」
洛林上下排牙齒憤怒地發抖咬合。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
「嗯？中尉不知道嗎。皇家王國在抗戰期間，許多平民因為擔心戰爭席捲到家園，所以不少人都挖了通向庭院或別處的地下通道。雖然結果來說確實打到這裡了，但很多人在能夠使用通道以前就去世了呢。」
「哪可能有這麼剛好的事情！」
「中尉，你要是想爭取反擊的機會，就省點情緒性的發言吧。因為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說呢。」
洛林正在判斷自己是否能夠躲開手槍的射速，然而無法轉頭目視輔助，實在太過困難。那麼只能趁專注於他說話時，立刻蹲下縮身，這是唯一的機會。
「你想要說什麼？」
對方應該是想要套出軍部的動向，只要等到那時。
「是誰讓你陷入這種險境的？」
對方的話，讓自己陷入了一瞬間的思考之中。
是誰？沒錯。
引導自己到這裡來的那個男人。
「──你果然跟貝洛斯是一夥的！楊！」
洛林嘗試蹲下閃避。但擊鐵與火藥炸裂時，某種貫穿硬物的聲音響起。黑髮男子的身體最終沒有跳起來，而是緩緩倒下，軟弱地靠在牆邊。指揮官站在他的側後方，將手槍收了起來。
「解決了嗎？」
海蓮娜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很順利。還好洛林沒有衝進來這第三個房間內，不然被他發現這兩個房間裡有破牆連接，我們可就要倒大楣了。」
「洛林中尉的力氣能比人偶還大這點，為什麼不告訴蜥蜴？」
「我以前又不會跟他去扳手腕，如果事前知道他用食指跟大拇指拴緊卡車螺絲的傳聞是真的，我會就先說了。」
指揮官蹲了下來，開始摸索屍體的脖子跟口袋，取走了洛林的隨身物品。
「那麼，指揮官覺得有可能嗎？會有邊境總部來支援。」
「我的答案是沒有。」
「為什麼？」
「想要活命的人會遠離戰場，並選擇生存可能性最高的戰鬥方式。自願上戰場的人除了笨蛋以外，就只剩下自以為能把戰場掌控在手裡的人。」
「指揮官自以為這個比喻誰都聽得懂是嗎？」
取走東西後，指揮官站了起來，走進第三個房間內。扶著牆壁才能勉強站著的海蓮娜，一步一步艱難地移動了過來。
「無法百分百去除可能性。但就我對洛林中尉的個性判斷，他不會向邊境老頭們求救。如果有這種跡象，黑針也會感覺到吧；要我抱妳下樓嗎？」
「不，我會覺得很不舒服。」
「自律人偶為什麼需要感到不舒服的機能？」
「剛剛在樓下嫌說自律人偶受傷時，應該要能喊叫出來的，是哪一位尊貴的指揮官？」
樓梯間傳來蜥蜴的步伐聲。
「那就一樣讓蜥蜴背妳了。走吧，我們還要處理皇家王國的孤兒們。」
第19節 被遺棄者
「隊長？」
有著金色頭髮的人偶，利用通訊器第二次發出訊息，但仍然得不到回應。身旁銀色頭髮的人偶對她提出詢問。
「０１，怎麼了？」
「隊長那邊似乎出了什麼問題。」
「要回去支援嗎？」
「隊長指示過，完成任務前不能靠近他。」
「了解。那就先解決店家中的目標。」
十二名皇家王國的人偶之中，有三名正組起還能使用的水管搶救。眼見火焰大致撲滅的時候，金髮人偶走到前面來帶領部隊。
「準備突入。」
當她做出手勢的時候。
正後方的巷道間，突然傳出步槍連射的聲音。所有人偶開始閃避攻擊射線。金髮人偶也立刻做出指示。
「自由開火回擊。重新尋找掩護物體。」
十二名人偶對準巷道內擊發槍械子彈，巷內傳來「哇哇！」的聲音，重新躲回了牆壁的掩護之中。銀髮人偶保持回擊，一邊與金髮人偶移動到廢車掩體後。
「是新的敵人？」
「那個聲調，應該是一級注意對象身旁的其中一名深淵人偶夥伴。」
「他們逃出來了？但是，商店裡沒有其他的逃脫路線……」
金髮人偶看向小型公寓的高樓層位置。
「隊長。我們這裡遭受以未知方式從建築中脫身的敵人攻擊，請給予指示。」
通訊器仍然沒有任何回音。看著嘗試請求連絡的她，銀髮人偶提出建議。
「０１。把殘黨解決掉，之後去向隊長回報任務結果。」
金髮人偶點頭，重新拿起步槍。
「四個人警戒側面襲擊，其他人跟我往巷內前進。」
正當人偶們準備開始踏步前進時。
「聽我說！」
巷內傳來女性人偶因為過大擴量，稍微有些破音的喊叫聲。
「你們都被帝國的壞人操控了！不用做這些事情也沒關係的！」
「……？」
「帝國才是讓你們變成這樣的壞人！你們原本是皇家王國的人偶不是嗎！」
金髮人偶突然停下繼續前進的動作。
「０１？」
「……」
「深淵人偶會做壞事，都是帝國給你們的錯誤印象！如果來我們這邊的話，你們就可以重新決定自己想幫誰的忙！」
這些聲音大概只讓她判斷了短暫的幾秒鐘。
「判斷敵方人偶嘗試進行投誠發言。回應為拒絕。全隊自由射擊。」
「哇啊啊啊啊！」
隨著步槍開火的聲音響起，對方人偶似乎躲入了更內側的巷道。
「你們過去皇家王國的夥伴，會哭的喔！這些是指揮官要我說的！」
代號０１的金髮人偶因為缺乏有效射擊路線，停下了扣板機的動作。
在那已經被完全清除掉的記憶刮痕之中。
她時不時還會想起來，數個片段。
為了祖國而喊的口號，已經不復存在。０１也無法完整連接起，某幾個身穿海軍藍色軍服的人類，對自己說話的聲音。
但現在的她，只不過是──
「為了帝國的榮譽，攻擊。」
幾乎是與話語同時，後方突然傳來鐵盔被貫穿的破碎聲。她回頭一看，黑針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右手腕下方的黑色鐵針，貫穿了一名人偶頭部。
黑髮的人偶，一級注意對象。
身影宛如鬼魅，當她出現的瞬間，右手抓拖著已經失去動能的人偶，高速衝入了剩下的十一名人偶之中。
儘管其中數名人偶嘗試進行射擊，但在相對於自己數十倍有餘的戰場上仍能出入自如的黑針，這在她眼裡，就像選了簡單模式的動作遊戲。
金髮人偶架起步槍，展開一輪連射。黑針立刻把人偶丟了出去，阻礙住射線的同時，數個墊步，在０１將同伴人偶架開的時候，對方已經衝到眼前。
「──」
她無視黑針的突擊，在極近距離下開火，但黑針完全不理會非致命部位的損傷，衝入了０１的懷間。
「頭部，危險──」
右手伸出，死死抓住了０１的頭部。為了打碎頭盔，鋼鐵彈簧發出被擠壓的扭曲聲響，撞出貫破頭盔的鐵針。０１在頭部的核心晶片被貫破前，硬是向側邊扭開頭部，但頭盔跟部分頭顱還是被整塊打了下來。
金髮的人偶倒了下去。
她聽見同伴的射擊逼退了黑針，但遠方似乎又傳來鐵針貫破頭盔的聲響。
０１嘗試奪回身體操作機能，原本無法連接的部分以備用線路重新接通，以效率較差的方式運作起來。
「啊……啊……」
「嗚？」
在黑針破壞掉第四名目標的時候，金髮人偶重新站了起來。
或許是某些零件被破壞掉的關係，她試圖取出武器，嘗試伸手握拔出位於懷間西洋劍的動作。
然而那裏，什麼都沒有。
「邏輯迴路受損……機能狀態不全。」
她透過目視確認輔助，拔出手槍，開始瞄準射擊。但同一時間，黑針已經衝向另外一名人偶，配合從巷子衝出來的深淵人偶突襲，帝國的十二名人偶，轉眼間已經被破壞掉六名。
０１看到銀髮人偶發出通訊。
「這裡是戰場指揮副隊長。隊長，部隊遭到半毀的重損，請允許撤退重整並構思高成功率的戰術……」
手槍嘗試瞄準，然而黑針就像能夠預判自己的射擊想法般，時而衝刺，時而橫跳，總是精確的預判了攻擊路線，或者利用地形遮擋射線。
隨著強行啟動的警告聲越來越明顯，０１的眼前出現了某些畫面。
那是，過去在蔚藍大海上航行的景象。
「為什麼……會……」
頭盔的擊貫聲不曉得第幾次傳來，將０１拖回了現實之中。
一名只剩下右手的深淵人偶，單人摧毀了八名同伴。目標看著自己的右手，腕部的鐵針似乎因頻繁使用而暫時無法有效彈出。
「她的武器不能使用了，射擊。」
銀髮人偶的指揮聲傳來，她也下意識托起手槍開火。
黑針穿過一個掩體，再對第九名目標發動攻擊。
「妳──」
銀髮人偶對那使用方式感到不可置信，對方不知何時撿起了自己被擊斷的左肢，強行把藏在腕內的鐵針打出，再打倒一名人偶。此時，柴犬趁著對方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也破壞掉一名目標。
最後，黑針來到銀髮人偶眼前，舉起一把短軍刀。儘管她以步槍嘗試架開，動作卻立刻被看穿，從另外一個角度插入頭部內。
「使用現有戰鬥數據修正紀錄，以一級注意對象為戰鬥目標，勝利可能性，低於……」
黑針轉過身體把軍刀再插入主電源內，銀髮人偶停下了運轉，雙臂垂擺下來。黑針把銀髮的人偶扔到一旁，目光看往已經半停止運轉的金髮人偶。
「那具留下來吧。」
揹著海蓮娜的蜥蜴跟指揮官，從小型公寓中走了出來。
停在金髮人偶前方時，蜥蜴向指揮官詢問。
「沒問題嗎？她們不是會呼叫支援什麼的？」
「如果是帝國的人偶，就最好盡快破壞掉。但是帝國戰後俘虜下來的人偶，會被移除多數邏輯機能，而且受限的規則也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沒有直屬軍官命令，不能擅自進行跨區域聯絡行為。」
金髮人偶目光茫然，看著指揮官等人離開的小型公寓，再看回他們身上。
「隊長，戰死了嗎？」
在蜥蜴打算張口回答什麼的時候，指揮官伸手打斷了她。
「洛林中尉已經被我們抓住。如果不想他死的話，把指揮權交給我。」
「不允許把指揮權交給判定為敵方的目標。」
「即使中尉會死？」
「命令層級上不允許。」
「果然如此。」
指揮官蹲了下來，拿出一塊小金屬片工具，從金髮人偶腹部的開口將外板強行撬開。
「請你停止試圖將主電源關閉的行為。任務還未完成……」
不在乎金髮人偶試圖阻止他的伸手行為，指揮官強行把主電源關閉。在緊急電源也破損的狀況下，金髮人偶的瞳孔中停止擺動，雙手的阻礙也停了下來。
接著，指揮官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顆有著接入孔、白色的金屬外殼裝置。
第20節 抉擇後果
蜥蜴看他打算把那個拿去對金髮人偶做些什麼，就往前踏了幾步。
「喂，你要做什麼？」
被叫住的指揮官呆了一下，回頭看她。
然後，看了一眼往這裡跑來的柴犬、又看了看等待命令的黑針。最後把目光停在蜥蜴身上。
「那麼，我問問同樣是人偶的意見吧。」
「？」
他把白色的裝置橫拿，並交到蜥蜴手上。
「這就是『雜訊』。」
「……什麼？」
「只要對她使用雜訊的話……」
被蜥蜴背著的海蓮娜瞪著對方。
「指揮官，你是不是覺得跟任何人說話，都是浪費你寶貴的時間？請從頭把話好好說清楚。」
「……一般來說，成為深淵人偶的條件，是要擁有優秀的學習機能。」
他指著已經停止運轉的金髮人偶。
「至於一般，甚至這種被限制的人偶，在沒有雜訊影響之前，只能保持著服從命令的狀態。如果利用雜訊改變她，那我們的同伴就增加了。」
柴犬滿臉開心地跑到指揮官身邊來，黑針則是在一旁默默看著他。
「但對於原本是一般人偶、被限制了大部分思考能力的她，到底是使用了雜訊後會比較幸福呢，還是保持這樣會比較好呢。」
「你是說……讓我來決定這件事？」
「她的狀況跟妳更為類似，所以由妳來會比較公平吧。如果妳無法決定，交給我來判斷也沒關係。」
「……」
蜥蜴盯著頭部破損的金髮人偶。
她是還沒有變成深淵人偶的一般人偶，或許對她而言，沒有所謂幸福或不幸福，只在乎自己是否能夠完成任務。
只想要完成任務。
但對於人偶來說，這樣未免太過於令人難過。她應該值得更好的生活方式，能夠自己選擇為誰而戰。至少像柴犬或黑針那樣。
當她還在煩惱時，被背在蜥蜴身後的海蓮娜突然說話了。
「指揮官只是自以為這樣的問題，聽起來很像是能夠流傳千古的名人偉句，才故意拋這種道德難題給妳。」
「這對作為人偶的妳們來說，難道不重要嗎？」
「要救五個人還是一個人的難題，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幾種解答。所以即使做了某一種判斷，這也沒有正解。」
指揮官發出了嗯──的長音。
「雖然這麼想也沒錯，但我的看法是，這是判斷一個人會用積極的正向看法，還是消極的看法，來決定如何做出行為的選擇。」
「積極？」
「一個善良的人，當他活在充滿希望的世界中，他自然也會把這種希望分享給別人。而如果他感覺這個世界是絕望的，他則會認為，為了不要讓這種絕望延續下去，離開也是一種解脫。」
海蓮娜不再針對指揮官回話，而是靜靜地看著他。
「所以這是一種想法的選擇。你覺得做這件事會讓她能夠清醒過來，在將來某一天，認為有做這件事真是太好了。還是這行為，是將她拖入另外一個地獄之中，只能淪落到與自己相同的下場。」
蜥蜴靜靜地運轉邏輯分析，想著些事。
成為深淵人偶，會是正確的嗎？
自己從沒想過這些。至少沒有那種時間去思考好或壞，何況也回不去那種時候。如果能夠一直留在那裏，或許不擁有思考能力會更好，只要遵守主人的命令，當時的每一天，並沒有感覺過所謂好壞。
但。
被帝國的「雜訊」變成了深淵人偶。
現在才能夠區分出，當時是幸福的。
如果知道這真相的自己不去做些什麼，某一天，在另外一個地方，也會發生一模一樣的事。
會有其他人偶被作為帝國的祭品。數百數千個人偶會被抓住，送到廢棄處理場之中，被壓碎機給壓成薄片、或者用電擊機破壞殆盡。而很罕見的會有幾名成功逃出，像自己這樣，流落到某處。
不，或許就算是現在，帝國的各處也持續發生著。
如果不知道，或許可以過得更幸福；因為眼前的一切就是全部。
但是。
「指揮官。」
她抬起頭來。
「喔？妳叫我的名字了。終於不是『你』或『這傢伙』了嗎。」
「你說過的人偶國家，是可以讓經歷過那些事情之後的深淵人偶們覺得，活著也充滿希望，這樣的地方嗎。」
指揮官回看著她，視線有些冷漠。
「不知道。」
他說。
「人偶的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是由妳們來決定的，說不定也只是另外一個專制帝國罷了。不過……」
指揮官看了一眼在地上的其他人偶，它們都已經徹底停止運轉。
「我希望會是妳說的那樣。」
蜥蜴把海蓮娜重新背正。
她慢慢地拔出手槍，並說出結論。
「在未來某一天，我或許會覺得把其他人偶也變成深淵人偶，能夠破除原有的規則，知曉真相並且開始思考，那對人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會向這些人道歉。」
槍口對準金髮的人偶。
對方那停止運轉的雙眼中，再也沒有看到任何懷念的景象。
「現在，為了不讓活在幸福夢中的人下到地獄，我選擇拒絕。」
槍聲迸發。
第二章－幸福夢中的地獄＿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