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我只好帶著阿黛勒一起進超市。也許是真的很怕灰色空間吧?她就這樣跟著我們不放。按下一點也不自動的自動門開關後,我走往位於入口處的攤位上,看看今日特價區有什麼。
雖說是今日特價區,但要在這裡剛好看到雞肉也是不可能的。放眼望去,多是當天就會過期的魚肉、或是看起來不太營養的蔬果。我隨手拿了紅蘿蔔、馬鈴薯等主材料。接著走到調味料區,才剛拿下一盒速食咖哩塊。卻聽到烏鴉大喊一聲“給我等等!”
「為什麼是咖哩塊啊!」
「哈?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我的手工製咖哩醬呢!」
「你也想太多了吧,哪來那種鬼東西給你吃。我會切菜煮飯你就要感謝上帝了,很多人可是光削蘿蔔絲就要用上三十分鐘的!」
「哇靠!你不是要切蘿蔔塊才買整根的嗎!」
「不然你用德語問阿黛勒會不會用咖哩粉做,反正我一定生不出那種東西。」
我以為只要這麼說,烏鴉就會乖乖閉上嘴跟我去買雞肉。沒想到他真的走到阿黛勒旁邊去,擺出天鵝湖演出的鵝翔姿勢,然後開始念道:
「Hello!This is curry?Can you……」
我猛的一拳往烏鴉頭頂上打下去。
「你這是哪門子的德文!」
「喂!這可是我畢生所學耶!」
「你還不快跟你的英文老師道歉!」
「哪有!你看溝通成功了!阿黛勒說她會!」
我大喊“什麼!”轉頭過去,聽了剛那一堆破爛英文的阿黛勒,現在正用她頭部的上下韻律動作表示回答。好像一副真的聽懂了的樣子。
「這怎麼可能!」
「你看!只要有心,世界是無國界的!」
「騙誰啊!」
我想起來阿黛勒對著我那些圖點頭的畫面,或許她又是為了應合我們而採取讚同的回答。我吼嚕嚕地咬著牙放回咖哩塊,拿起一罐便宜的印度咖哩粉。雖說這是比較便宜,處理的難度上卻是一等一。而且口感、甜度也不適合本國島民。要不是烏鴉囉嗦,我是打死都不會買的。
「阿黛勒!」
聽我這麼大叫,阿黛勒似乎有點害怕地緊縮肩膀。我走到她前面難得地發了一次脾氣。
「我知道妳聽不懂,但是就算妳想跟我們成為朋友,也不用這樣子應合我們。尤其是應合那個白癡!」
烏鴉在後面拉嘴角的皮發出“噗勒噗勒”的聲音。然後我把咖哩粉拿到她眼前。
「我幫妳做,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如果那麼破爛的英文可以懂,我想阿黛勒應該也知道我在生氣。雖然不知道生什麼氣就是了。不過阿黛勒帶點歉意的點點頭,反讓我的罪惡感油然而生。畢竟她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這樣罵她實在對雙方都不是一件好事。
最後我買好雞肉,因為阿黛勒一直跟著我們,該不會她真的也要過來吧?想到剛剛那樣對她大吼大叫,我就忍不住多拿了一盒。如果她打算過來吃晚餐,那就只能請她吃我盡力補償的料理了。
我帶著這些材料去結帳,這下別說下半個月,下下個月我可能都要餓肚子了。或許我最好去看一點野外求生學書,看看有什麼雜草、菇類跟蟲子可以吃。或許在未來的兩個月裡,我會成為全島最為地球暖化盡一份心力的都市人也說不定。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拿出了這個月最後的一張帝雉(註三),付清了這筆材料費。
* * *
雖然說是提早放學,卻因為繞了反方向到超市去,一來一往還經過學校,到家時也已經快要六點了。太陽開始下山,我提著材料袋跟烏鴉在宵夜點上爭執。途間我們經過阿黛勒家,跟她指示了一下,好像也完全沒有要回去的意思。這樣真的沒問題嗎?這個想法一直在我腦裡徘徊不去,如果真的成了誘拐犯那該怎麼辦?
「喂,烏鴉,未成年誘拐犯會被判什麼罪啊?」
「依照你的情況,意圖營利與意圖誘拐猥褻行為,最少也要關三年。而且你拐的還是外國人,恐怕會演變成國際事件,報上新聞後會被民粹團體抨擊,可能延長到最大刑期十年吧。」
「……我們現在把阿黛勒送回家好嗎?」
烏鴉隨意咬了一口路上買的紅豆餅,含糊不清地回我:
「那你只好先解開灰色空間的謎囉。」
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但願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最好。
回到家門口卻沒有安心感,這實在叫人沮喪。眼前是一棟獨棟住宅,有三樓層那麼高的洋式住宅。這麼說是因為近年來的公寓式建築跟奢華風格,所以想要在都市裡找到一間木造或是中式風格房舍反而不是容易的事。
外牆的柱子貼上碎大理石當裝飾。事實上並不刺人。淡紫色的磁磚增加了建築師所味的“尊貴”感。真要我說的話,跟台灣一般平民住宅相比,你蓋什麼新大樓都嘛是總統級。我走到門前拿出鑰匙,在感應器上“嗶”的一聲打開門。就在這時候,烏鴉突然提醒我:
「喂,白熊,你應該先檢查一下信箱,說不定灰色空間的主人寄了信給你。」
我對烏鴉的智慧感到佩服,不自覺“喔──”了一聲。
「有道理。」
我走向旁邊的鐵信箱,卻看到烏鴉一溜煙打開門跑進房間裡。
「冰箱是我的啦──!」
「幹你他媽的──!」
「我媽還是他媽乾脆點選一個吧──!」
於是我的冰箱遭到入侵,跟阿黛勒衝進餐廳時,烏鴉已經熟練地拿出兩個客杯,開始倒出零卡洛里的冰涼可樂。
「喂!那是我最後的寶藏啊!」
「女孩子來你家,你就大方一點吧。難道你要請她喝飲水機的水嗎?」
「那至少也該是我請她喝吧!」
結果烏鴉請阿黛勒入座,她也滿臉高興地收下烏鴉遞來的可樂,不過眼睛卻盯著餐桌,掃視著什麼別的東西,是在找吸管或衛生紙嗎?這使我今天已經不曉得第幾次發出憤怒的磨牙聲。往桌上看了一下,突然發現只有兩個客杯。
「等等,我的呢?」
「說的也是,等我一下。」
烏鴉從餐具櫃裡拿出一個客杯,熟練的程度大概會讓阿黛勒懷疑這到底是我家還是他家。烏鴉把杯子放到流理台前,打開水龍頭裝滿水。
「給你自來水。」
「你以為這裡是日本啊!」
「喔!不錯嘛白熊,沒想到你知道這個梗!」
我把杯子清乾淨,再給自己倒上一杯可樂。真不曉得我往後的日子要倚靠什麼當生活重心?我開始覺得在衡量生命跟未來的天秤上有點傾斜了。
「好,接下來白熊作飯,是我跟阿黛勒的聊天時間……」
「你給我滾去洗菜!」
至少在這個點上扳回了面子。我讓阿黛勒在餐桌前坐著,自己則是去拿調味料跟鍋子。擺好所需材料,正當我拿圍裙跟覘板出來要準備切菜的時候……
「阿黛勒?怎麼了嗎?」
阿黛勒走到我旁邊來,指著我手上的東西。這麼說來我們都還穿著制服,她也沒機會回家去換便服。好像在跟我要圍裙。難道她想做飯?
「妳要做咖哩飯?」
從我懷疑的表情中當然可以推測出我在問這句話,但她好像真的聽懂似的點了點頭。
人家說女孩子要掌廚的時候,男人就閃一邊去。所以我有點無奈地交出圍裙,回到餐桌那邊坐下。烏鴉把紅蘿蔔跟馬鈴薯洗好後交給阿黛勒,到我旁邊來坐下。
「沒問題吧……」
雖然這樣說真的很沒禮貌,但是阿黛勒畢竟是有前科的。要說她因為剛剛我的氣話而勉強裝出會做料理的樣子,也是不無可能。烏鴉大概看我很煩惱,就說:
「別擔心,漫畫裡那種把鍋子弄爆的事情是不可能會發生的。」
「發生了還得了啊!」
「一般而言呢……」
阿黛勒開始把蔬果切塊。
「一般而言,料理會做的很差其實是很困難的。比方說刻意混入奇怪的調味料、不照食譜指定的步驟去作。只要不走這些方式,要做到“非常難吃”還算有點難度。」
「這我也知道,不過……」
「你是擔心阿黛勒亂作?你看看她怎麼做菜的吧,如果說是料理的初學者,那至少也得拿著食譜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做”。但是阿黛勒現在的動作卻很流暢,顯然她是會作菜的。」
的確,聽烏鴉這麼一說,阿黛勒對於做咖哩好像沒有什麼猶豫不決的地方,從切菜、煮水、開始煎雞排的動作,看不出來她對於料理是外行人。因此烏鴉的話對我也起了安心的作用。
「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地方是……」
烏鴉好像還有什麼重點未提,於是我轉頭過去聽他說些什麼。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吃到同齡的女孩子幫我作飯啊!管他好不好吃!白熊!你說是吧!」
「……誰跟你同一掛啊。」
(註三/又稱台灣帝雉、黑長尾雉,台灣特有的長尾雉屬鳥類。黑長尾雉的形象還被用在1000元新台幣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