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的一陣強風吹過,把灰色世界帶到我們再也見不到的地方去。
周圍已經恢復成原本的景色。
這裡是中正湖畔邊。
我身後的建築物在灰色世界裡已經被踩爆了,但現在卻沒有被Destiny給破壞的痕跡,所以我們還站在完全沒有改變的湖畔邊。這附近就像一開始一樣,都是荒地、農地的景色。看不出被都市化影響的樣子。
「……做這種約定好嗎。」
烏鴉冷淡地問我。
「那可是“因為你沒有跟阿黛勒交往”才到達的時間,我不清楚自己在十年後會不會受到這個影響,而不變成Psychiatric instiution的研發主任啊。」
我低頭望著自己的右手。
這一切並不是阿黛勒的夢。
那個餘溫跟淚水,仍然留在我的手上。
「就算是這樣……」
我悔恨地握拳。
「就算是這樣……我也只能……做到這樣而已。」
烏鴉嘆了口氣,走到旁邊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唉,放心吧。時間的變化再怎麼大,阿黛勒始終只是改變了“她跟你”的關係而已。我一定會做出腦波分析器的這個未來是一定的。至於時光機嘛,就看你的努力囉。」
想也知道我做不出來,烏鴉卻這樣挖苦我。我只能苦笑一陣。
「……我也得進Psychiatricinstiution嗎?」
「誰知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未來啊……這個給你。」
烏鴉拿出了三份信紙要轉交給我。
「……這是啥東東?」
「阿黛勒說是未來的我要給你的……好吧,是未來的阿黛勒說的。」
我收下了那些信紙,把其中的第一張拿起來閱讀。明明有打字機卻用手寫,於是白色的信紙上用很遼草的文章寫了這樣的字串:
『過去的白熊啊!你看到這封信的話,那表示阿黛勒應該完成我的實驗了。首先我要你做一件事。等你遇到你那個時代的阿黛勒時,你跟她說“在原地轉三圈,把手舉成貓手狀,然後喵喵兩聲”這樣子的話。記得你自己不要很蠢的做了這些動作啊。烏鴉。』
我幾乎感受到無言的惡意。
「……這是三小。」
「未來的我果然是天才,竟然寫了過去的自己無法翻譯的中文。」
突然間,我聽到遠方有跑步聲傳來。阿黛勒好像從遠處看到我們,可能跟我們有一段時間的分開。所以才會找不到。我把手高舉起來。
「阿黛勒!我們在這邊!」
阿黛勒氣喘噓噓地跑到我們旁邊來,然後蹲在地上呼吸。看這樣子,還真是無法想像她十年後可以長到模特兒的身高。這麼一想就得好好讓她正常吃飯才行。
「妳沒事吧?」
我幫她按摩腰部疼痛的地方,結果她一下子彈跳起來,臉紅的亂七八糟,死命點頭。看到她似乎沒什麼問題,我把手插在腰際,露出了一附苦中作樂的笑容。
「……啊,對了。」
我想起未來烏鴉的交待。
「阿黛勒,妳可以在原地轉三圈,把手舉成貓手狀,然後喵喵兩聲嗎?」
阿黛勒一臉疑惑,不過還是在原地用雙腳乖乖轉了三圈,接著把手腕往下彎,做出很可愛的動作,發出:
「喵──喵──」
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不過我們兩相對看了一下,突然間,阿黛勒露出做了壞事被揭穿的表情,雙眼放大,一臉緊張的猛冒冷汗。
「喔喔,原來如此。的確以白熊的遲頓,要這樣做他才會了解啊。」
「什麼鬼東西?」
烏鴉很沒趣地打了聲哈欠,然後才說下去。
「你真是有夠笨,阿黛勒聽的懂中文啦。我想未來的我意思是“她早就懂中文了喔”這種感覺吧。雖然我早就知道了就是。」
我可能是有點沒辦法理解,所以顯得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但是沒過三秒──我跟阿黛勒的臉同時都紅了起來,然後是我大喊的聲音:
「你說什麼麼麼麼麼麼麼麼!」
我瞬間轉頭回去看向阿黛勒,她整張臉都發紅了,腳已經在往後退,好像想躲到這個世界的哪裡去。但是這一片荒郊野外她是可以上哪去──
「阿──黛──勒──」
「呀……」
「呀什麼呀!原來妳根本就聽的懂我說的話嘛!」
「呀──!」
阿黛勒馬上逃了起來。我追著那個嬌小的身影,在這世界裡奔跑著──
把未來烏鴉的信紙看完後,是Destiny出現的第二天早上。
烏鴉因為連放四天假所以顯的無聊到不行。話雖如此,一知道自己未來會進去很厲害的研究所,他的表情跟以前有點不太一樣……雖然還是一副很懶,沒事就愛開玩笑的樣子。
阿黛勒則是回到家裡去,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去跟家人說出自己在學校所遇到的事。但是那天下午她有來我家。這次她拿出寫有簡單中文的字條給我,我才知道她要跟我說“謝謝”。我在想,或許我應該去學點德文比較好。
我們三個約了今天中午再一起出去玩,所以我只有早上是空閒的。
我翻讀著那些來自未來的話。
裡面有著很多我難以想像的事實。
未來的我,在離現在的三天後,因為母親的親戚在美國投資一間房子,所以我們全家搬了過去,我理所當然也轉學了。導致雖然我們跟阿黛勒有一層關係,卻不會再跨越那個界線。
烏鴉並沒有刻意跟我保持連絡。更進一步來說,他連跟阿黛勒也沒有什麼連繫。只是他在徵求實驗者的時候,不曉得阿黛勒從哪裡弄到連絡管道,而成為他研究腦波的人體實驗品。
這種實驗是違法的。即使本人同意也是如此。但是聽了阿黛勒的要求,烏鴉卻很快想到這個腦波分析器的應用。比起道德觀念,未來的烏鴉似乎更在乎科學領域的成長,所以他設定出這一部不存在的動畫、準備了各種啟發我思考的怪物,為的就是要在我轉學之前,能夠跟阿黛勒建立關係。
但是──做到了這一步。
未來的烏鴉才發現他正在親手掐死未來的阿黛勒。
正因科學理論可以推演出結果,當他一步步完成這些計劃,他也發現,如果“計劃是正確的”,那麼阿黛勒一定會消失。
客觀來說,阿黛勒反而變的幸福了。至少她擁有的記憶一定會變成美好的回憶,而不是一個人孤獨的過了十年。
但是,又有誰可以過著客觀的生活?阿黛勒在主觀來說消失了。擁有著痛苦記憶的阿黛勒犧牲了,所以現在的阿黛勒才得到幸運。
“這樣真的可以嗎……”
烏鴉在第二封信紙的最後寫上了這樣的話。
如果這就是阿黛勒的期望,實驗已經做到了這一步,也沒有辦法。
可是他希望有人記得阿黛勒的事。
“我把她的故事寫在最後的一封信上。如果你看了,就請你永遠記住她吧。這樣,那個為了阿黛勒而犧牲掉的阿黛勒,就會永遠記在你心中”
「……」
我即使不看,也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生活。
即使不讀,也知道她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那是集世界上所有、極為正常的不幸與不運於一身,深陷於自我厭惡的泥沼中的少女。
她要的,僅僅只是一些運氣罷了。
我把這三封信收在箱子裡封存起來。
最終,我沒有把那封信讀完。
因為我跟阿黛勒約好了。
──我會去救妳的。
所以這個內容再也不會發生了。
等我完成時光機器的話,這封信的內容,會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我把盒子上了鎖,收藏到櫃子中的深處去。
* * *
約會提早十五分鐘到是常識,我也這麼信守著這條規約。
烏鴉這傢伙遲到了五分鐘來,一臉沒睡飽地呼阿──走過來。看到我提早到,卻用一副事關身外的語氣說:
「你該不會提早了十五分鐘到吧?」
「當然吧!喂,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啊,現在都幾點了,電影要開始了耶!」
「不愧是草食處男……」
「你也是吧!」
我忍不住大喊出來,才看到戴著草帽遮太陽的阿黛勒從街道的另一頭慢慢跑過來。但是她已經遲到十分鐘了。如果再晚個五分鐘,我們恐怕連入場都不行了。所以我有點生氣,站在電影院前這裡等著人到齊。
阿黛勒跑到位置之後,先是喘了喘氣,一直在點頭道歉。
「唉呀──小黛沒關係啦,都是草食男太早到,所以他才會這麼火大。」
明明都已經這麼危險的時間了,這兩個人還是可以在那裡打混水仗。於是預知了某種程度未來的我,雙手抱胸認真地說:
「……其實我有一件很沉重的事情要宣佈。」
烏鴉用“你是可以說什麼”的表情回頭看過來,阿黛勒則是有點擔心被罵的感覺。
「我可能要轉學了。我老媽在美國買了房子,說叫我搬過去。」
哼哼,看來這很有效嘛!一瞬間兩個人都石化了。但是這石化之術竟然維持不到兩秒鐘。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唔咦!」
先是烏鴉理所當然的會知道,所以我發出了怪聲。
「……摸呼摸呼。」
阿黛勒大概也在說“我也知道”。於是得到挫敗感的我只好大哼一聲,生氣地繼續把話說完:
「不過我老媽說我待在這裡也沒差!所以我才不會走啦!」
「草食傲驕。」
「你說誰傲驕啊!」
「呀──」
我們這樣一邊鬧一邊開始進場,快要走到上樓的轉角時,阿黛勒突然拉住我的衣角,害我停了下來。我回過頭去看她。
「怎麼了?」
阿黛勒在側背的背包裡摸索,從裡頭拿出了一瓣有著四片葉子的幸運草現到我眼前,好像要拿這個給我。
「嗎呼!」
……我需要阿黛勒語翻譯機,這根本不是德文。
但是我的無奈表情只維持了一下下,就換成苦笑的樣子。
「……有空做這種事不如早點到。」
「呼哼!」
阿黛勒似乎有點不悅,用鼻子呼出氣息。於是我伸手過去,接過那片幸運草。
「辛苦妳了,我們去看電影吧?」
「嗯!」
這就是極為平凡的幸福。
名為“平凡”的幸福,如今終於降臨在這個少女身上──
虹色的車輪‧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