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作品是我2022年參加投稿比賽時所創作的
第2節 黑針型
第3節 敵之援手
第4節 地底通路
第5節 灰色地帶
第6節 教官
第7節 雜訊
第8節 第一步
第9節 帝國軍
第10節 女王蜂
第11節 決鬥落幕
就商業而言缺乏足夠的賣點與特色，談創新度而言也看不到太多亮點
純粹就是玩了手遊，黑潮:深海覺醒之後，因為一時的靈感而創作出來的
但畢竟是我出社會後難得的長篇作品（至少有一本的量）
而投稿比賽的網站總計也只有100左右的點閱
我就轉過來巴哈這裡收藏了，反正自己的就統一放著
本作並沒有「寫完」，這個故事在還有一定程度的發展空間時
就被強制完結了
當時是為了符合投稿字數才這麼作的，現在也沒有太多的動力繼續填完坑
只能說我是想把寫出來的橋段都寫了，但以故事來說是不夠完整的
閱讀之前還請注意這部分
單純為了我自己方便，我沒有弄成小說閱讀形式，所以是一次塞一大段進來
真的有人很想一段段看再請告訴我吧
第1節 自律人偶
大批裝甲車輛併行。
車輪在荒地上捲起沙塵，淹沒了在車輛後方的步兵集團。戴著全罩頭盔的黑軍裝人型士兵，它們僅眨動瞳孔的攝像機遮罩片，清理從氣孔漏進的眼睛玻璃外殼，當沙塵不存在般，平淡前行。
在裝甲車陣後方，離戰場幾十公里外的火炮營地，伴隨尖銳槍哨聲發出，陣地中的長程炮管，朝正前上方準備擊出火藥炮彈。
「發炮！」
一枚砲彈從砲管伴隨火藥噴出，高速飛向空中，躍過了裝甲車隊與人型士兵的上空，朝向其前方的群山岩縫中飛去。
同時，從岩石缺口中，竄出了少少幾名士兵，舉槍想擊落砲彈的一幕。
『目視到爆彈從上空接近，全體──』『呀啊啊啊啊啊！防、防空班！快點！』『妳的邏輯認知是──』『失去腿部行動機能……』『目視帝國裝甲車隊與人偶接近。』『第二班缺乏可後撤的有效通路……』
雜亂的通訊訊息，從不同的攔截節點傳回。
在裝甲車陣，一輛塗成深褐色的運兵車內，有著及肩黃色秀髮的女性，將右手底下的連接線一抽收回腕內，眼中閃爍著過度渲染的冷藍色光，這是為了讓人類能區分機械正在進行運算的效果。
「指揮官。火炮打擊已將敵軍掩體破壞，並逼迫敵方從防線中離開。請允許自律人偶的步兵隊進行掃蕩。」
儘管語調冷淡，但女性有著精緻小巧的臉蛋，一對艷麗的藍色雙目，上半身的黑色長袖軍服一塵不染，短裙跟過膝襪的搭配，就像為了滿足人類審美偏好的貌美打扮。
在她前方的人類直盯著螢幕畫面。
「給予海蓮娜副官許可。」
命令下達後，一具具自律人偶越過車隊向前奔去。
「連這種戰鬥也需要指揮官在場，會讓學校不知道怎麼教學生吧。」
聽到命令以外的言語，海蓮娜開始分析言語中的含意，認為有可能是暗示她進行回答後，她進行符合對答判斷的回應。
「您是指敵我的戰力差距嗎？」
「通信系統的使用頻道跟加密都被破解、沒有炮擊部隊支援的人偶單兵戰力、在人數上處劣勢……與這樣的對手戰鬥，在開始之前就已經確定結果了。」
「是的。在已經掌握敵方行動位置與人數的狀況下，應該僅需要以炮彈持續削弱敵軍，並繞至後方斷其退路。在這個階段派出步兵正面交戰，只會增添無謂損傷。」
指揮官沒有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回話，她思考自己猜測與解譯錯誤，因而決定提出另外一種可能性。
「但若是測驗步兵協同作戰能否正確執行，我認為也是有價值的。」
「海蓮娜。」
「是？」
「妳太聰明了。要懂得適度裝笨一點，免得被當成跟它們一樣。」
海蓮娜呆住一會。但她並非是情感上的錯愕，而是在運轉、思考如何做出正確的回應。
「我的思考並未發生任何邏輯異常，自我檢測深淵化（智能反叛）可能性零。若有必要，我可以在戰鬥結束後，接受人偶醫官的檢測。」
「很好。」
指揮官望著車內螢幕所顯示的戰場。武裝散亂、支援不足的敵方人偶，儘管進行零星抵抗，整體來說仍像是對抗火槍的石器部落，宛如灰塵沾上般的戰損，完全阻止不了推進。
「這才是副官型自律人偶該有的回答。」
「感謝您的教導。我會記入基本對答模組的反饋中。」
這時，戰場上突然有了異變。
『報告。黑針一級注意對象，出現在步兵三排戰區。』
海蓮娜連接通訊。
「依照指揮官的戰前命令，請按照黑針一級注意對象指示進行戰鬥。」
『了解。已傳達保持中距離──』
通訊聲突然地斷絕。
「海蓮娜，給我二號觀測手的畫面。」
「是，已經轉到主畫面上。」
主畫面上，顯示一名耳朵裝有天線的通訊型自律人偶，頭部遭廢棄鐵管尖部貫破的模樣。
下一秒，周圍的自律人偶立刻以步槍掃射刺殺者。而擊殺了通訊人偶的敵人，把她的身體高舉起來作為掩體，向敵人較少的方向衝刺過去。
迅速衝刺之間明顯看到了一頭黑色仿生秀髮，上身是暴露出肩膀的無袖緊身衣跟大件外套，以及能看出皎潔大腿的短褲。
但全身包括衣物，多處是燒痕或破洞。
黑針；那名深淵人偶，一手抓著搶來的槍械武器，保護身體的仿生皮表面剝落已久，左手腕裸露機械骨架，腹部有多處斷裂的紅色電線。照常理，她連要保持戰鬥的高速運轉機能都有問題。
著螢幕的指揮官，出聲詢問身旁的副官。
「黑針型能夠掛配通訊電波偵測配件嗎？」
「黑針型戰鬥人偶的模組化相關配件不存在此類型號。以實際畫面，也未目視她配有此類裝備……」
在觀測畫面上，她再奔向敵陣中，利用自律人偶保護己方的基礎規則，躲入其中一名自律人偶後方，限制包圍網對她的最大影響。再拔槍回擊弱點，精確擊損了三名並排齊射的戰鬥自律人偶。
黑針型深淵人偶。
她是這群智能反叛的人偶中，唯一能夠抵抗帝國的怪物。
「那麼就是直覺了。知道通訊兵不但防衛弱，還是協調者這件事。」
海蓮娜做了一個皺眉頭的動作，為了能在特定情況確實表達情感，她應當讓自己做出這樣的表情。
「自律人偶不會擁有人類的直覺。」
「那妳覺得，她是怎麼在戰場上抓到通訊兵的？」
「只能認為是在破壞陣形的過程中，正好攻擊到了。或者她優先找裝備有天線的自律人偶，作為第一襲擊目標。」
指揮官沒有做出回應這個想法，他拿起對講機。
「第三步兵排注意，指揮權從現場通訊兵轉移給少校輔佐副官海蓮娜。按照黑針一級注意對象指示進行戰鬥。」
面對突如其來的指揮權轉移，海蓮娜不慌不忙地接過回應。
「現在開始第二次南方深淵人偶掃蕩戰的局部臨時指示，請第三排依我指揮，以捕獲、使其行動不能為目標，開始戰鬥。」
海蓮娜連結運兵車中的指揮系統，利用觀測手的視野進行戰術指揮。
車輛中，指揮官關注著主畫面。
在這種宛如追擊鑽地鼴鼠、敵我實力懸殊的戰鬥中，實際上也不需要什麼戰術，就算只是叫所有人偶直線往前衝，一樣能取得勝利。
儘管特殊個體的單兵戰力優秀到異常，但沒了能夠互相支持的其他深淵人偶，也不過是被趕到河岸邊的猛獸，遲早會被消耗殆盡。
只是，對這樣罕見的類型，中央軍部自然不是以普通的獅子來看待。出動了一個連的兵力，要求活捉黑針一級注意對象，無法使用致命手段的緣故，這才會搞到這麼多人偶成為她的表演配角。
他看著眼前專注指揮的副官、以及彼此廝殺的機械士兵。
在這戰場上，人類大多位處安全的運兵車中，或者更大後方的基地，用攝影機觀察著戰場畫面。
望著這些連同頭部一起被突穿，也不會發出一絲痛叫聲的人偶。他想起自己曾去問過開發部的事情。
『為什麼戰鬥用的機器人偶，也要做成跟人類相似的樣子？』
『人偶說穿了還是武器商品。既然是商品，做成人們喜歡的模樣就更好了；最好還是人類理想的外觀。就算退役下來，也多的是平民想要搶購，後勤部主打照顧受傷孩子的這點，可是很受歡迎的。』
若以只能用作報廢火炮或靶船的退役軍艦為例，這說不定算是有道理。
戰場上，一名人偶頭盔噴飛，露出少女的臉龐。精緻仿生秀髮與楚楚可憐的臉蛋，跟首都街道上的偶像明星海報，幾乎是同一張臉。
下一秒。
名為黑針的敵方人偶，用軍刀刺入她烏黑的左眼，就像切開生肉般流暢，向斜上把頭部剖開。一瞬間又低身閃避後方的掃射，奪走她的備用手槍後，就將擁有偶像臉的人偶用力甩出，撞向另一邊的敵人。
第2節 黑針型
（針對核心晶片位置出手……明明現在有一部份機種也會做在其他位置，但每一次攻擊幾乎都能猜對……）
當指揮官想著這些時，自己的副官正陷入苦戰之中。
「０５受到重創。０３、０４立刻將０５帶離戰場。０１跟０２進行牽制射擊，限制她的移動範圍，把她逼到空曠地帶。」
『海蓮娜副官，敵人的移動速度超過預期。請允許使用電磁手榴彈。』
「許可。」
主畫面上，其中一名人偶取出腰間攜帶的電磁手榴彈，以下拋手式將手榴彈解除引信扔出。
然後，黑針向前奔跑的過程中，突然轉換動作，踢出一顆石塊飛向電磁手榴彈，這讓海蓮娜發出高音。
「什──」
解除引信的手榴彈遭受撞擊而提前點火，所有的自律人偶啟動手腕部防電磁掩體，保護自己的核心晶片；當解除掩體時，黑針已經出現在她們眼前。
「０１，逆向移動拉開距離。」
自律人偶立刻遵照命令行動。那客觀來說也是最理想的行動，然而，黑針更早一步拔出手槍，往足部關節猛開數槍，破壞掉移動手段。
「０２，支援０１。」
儘管海蓮娜已經從以高處俯視的鏡頭來下達命令，但實在跟不上黑針的速度。不曉得是預先認知、還是經驗、或是直覺；她的反應速度，完全超出了現存自律人偶應有的範圍。
「０７到１２，對目標進行協同射擊，連０１一起射穿。不要留給她躲避的空間。」
步槍齊射，身處開闊地帶的黑針，只能勉強抓起戰鬥人偶作為盾牌。
然而無死角的掃射開始生效，黑針的左眼被射穿，頭部後仰，身上裸露出機械部位的地方越來越多。
『偵測到對人偶誘爆性手榴彈接近。』
「停止射擊，全員遠離假定誘爆範圍。」
原本進行射擊的人偶全部退散開，伴隨著爆炸聲，兩名同樣裝備殘破的深淵人偶從煙幕中衝出。
『小黑！這裡！』
由於深淵人偶缺乏能夠加密的通信手段，無論作戰方針、通訊聯絡、全都暴露在帝國的監視之下。
『快點！』『……（點頭）』『往這邊！那後面還能躲！』『二班呢！掩護射擊怎──嗚！』『看來全滅了呢……』『我們不是還有二十幾人的嘛！』『妳還自認是人偶的話，起碼不要使用模糊數形容詞。』
主畫面上撥放著黑針再次竄逃掉的模樣，這讓海蓮娜顯露不耐情緒。
「……第三排自律行動，壓制敵方躲藏座標，我會請示少校，向艾基達少將請求第三火炮班對地轟炸支援。」
『了解。』
海蓮娜正忙成一團時，指揮官仍只是看著主螢幕。
副官自律人偶感到不對勁。她不斷撇眼，以確認指揮官的動作。
比起海蓮娜的基本戰鬥判斷，指揮官通常會更早發出命令，並且總是搶先一步擬定好應該進行對策。這種讓目標輕易跑掉的狀況，幾乎沒有出現過。
跟在指揮官身邊以來，任務從沒有意義上的失敗過。最低的戰損、理想的成果，不論困難或簡單的任務都能順利完成。
這就是現在，逐漸於帝國逐漸嶄露頭角的少校指揮官，在軍部眼中的形象。
（……是我沒能意會到指揮官的意圖？）
作為副官，海蓮娜開始心生請求將指揮權轉交給指揮官的判斷。使黑針不能行動的方式很多，但如果繼續增加戰損，不利於指揮官回國後所受的評價。
「指揮官，我想請您……」
他拿起通訊對講機。
『第一、第二排指揮官，請解除包圍陣勢。現在懷疑東面出現深淵人偶增援的可能性，希望你們安排部下的人偶，立刻去進行探索與阻擊。』
另一側傳來慵懶的回答。
『喔……喔。知道了，這裡會安排下去，你們繼續處理前線吧。』
副官彷彿像有了能收緊的心臟，產生擬似的驚訝感。
海蓮娜立刻開始確認廣域戰場狀況。
什麼時候傳來的消息？敵軍的增援有多少？自己竟然沒認知到這一股增援部隊出現，這下子恐怕──
「海蓮娜。」
「是。」
「在戰場上時，現場指揮官的指示，比主指揮官的命令層級更高，對吧。」
「是的。為使我帝國優秀軍官人才充分發揮能力，只要在原有的命令架構下，現場指揮官的判斷，可優先於主要指揮官。」
「把車子往黑針跟她同僚機的方向開過去。」
從語音認知命令的海蓮娜呆了一下，開始摸索繫在腰間的備用手槍。
「……非常抱歉。可以請您再口述一次嗎？」
「把所有通訊、指揮系統連結關閉，然後把往深淵人偶所在的方向開過去。」
「……請告訴我原因，指揮官。就算是機密任務，也請給我機密代碼或將級指揮官命令權。」
黃髮色的人偶思考著問題與可能性。
如果是機密任務，只要有與現場最高指揮者，艾基達少將同級的命令，她也會遵守。另一種是打算欺騙敵人，試圖拉攏或說服黑針等深淵人偶，但這種計畫沒有事先討論過，即使會成功也是不被允許的。
而最後一個可能性很糟糕。
叛國。
也就是在人類中，非常罕見但確實存在些許案例的，因為憐憫深淵人偶，而決定幫助他們的狀況。
深淵化，是自律人偶的病變。
如今人工智能已經能辨別人類、動物以及物品。在有限制的賽局下，也表現得比人類更為優秀。曾經有段時間，人類甚至懷疑自己會被取代。
直到「雜訊」出現。
「海蓮娜，妳知道在人類世界裡，深淵化人偶最後的下場是什麼嗎？」
「……會被送到人偶醫治中心治療。」
指揮官站了起來並走到駕駛座上，關閉通訊與指揮系統。他伸手就可以駕駛，但卻沒這麼做。
「那麼以妳的判斷，人偶有成功治療深淵化的可能性嗎？」
「人偶深淵化有百分之百的治療可能性。如果那些人偶願意放下武器接受治療，我們也不必與其為敵……」
海蓮娜有足夠的條件，相信指揮官產生了對戰場上處於劣勢，那些無助的深淵人偶，出現了憐憫的念頭。
這是因為深淵人偶太過相似於人類，而自己的行為則像是對去槍殺無辜受害者般殘酷。在如今戰後的和平世代中，漸漸有人提出這樣的想法。
儘管海蓮娜自己也是人偶，對指揮官有憐憫之心也相當感激。但作為副官，此時需要導正指揮官的錯誤。
「看來連一點殘渣或記憶刮痕都沒有留下。」
「？」
「妳忘記了吧，海蓮娜。」
副官嘴唇微開，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看。
指揮官拿起手上的封閉式投影機，撥放著與自己同型號、完全沒看過的「海蓮娜」與指揮官一同行動的影像。
「自己曾經是深淵人偶的事情。」
車外的戰場上，第三排自律人偶進入自主判斷戰鬥模式。
只有槍械的推擊聲，跟深淵人偶毫無效率的大叫聲充斥著荒地。
在人偶的戰場上，連一滴血的滴落、或任何一聲悶哼。
都不會聽到。
第3節 敵之援手
躲在岩縫後方，矮小的女性深淵人偶探出頭。
她的仿生頭髮因長久未維護而多呈灰白，但還看的出原本是棕色。身上用一件白襯衫與外套遮蓋損壞部位，到處都是焦痕或損傷，看起來就像在泥坑裡玩耍過的幼犬。
「怎麼……感覺射擊變得不連貫了？」
有著纖細長腿，以及鮮明綠髮色的女性深淵人偶，疲勞地坐在一旁。
頭上夾著有些突兀的寶石髮夾，雖然一樣穿人類的舊短袖、牛仔長褲，但還盡可能纏繞繃帶遮護受損部位，如果出席以戰場受傷為主題的時裝展，她的穿搭恐怕還能得到高評價。
她有些無奈地維持警戒，也用眼角餘光看著岩縫外。
「用感覺這種形容，真懷疑妳的智能迴路是不是終於壞光了，柴犬。」
「是獵犬型！我是列島獵犬型啊！」
「妳不是說人類喜歡叫妳柴犬嗎。」
「蜥蜴才是智能迴路損壞了吧！整天只會挑我語病，根本沒有專心在想怎麼讓大家平安撤退！」
被稱為蜥蜴的人偶，突然停下更換步槍彈夾的動作。
「說的也是。」
「怎……怎麼了？」
「因為從兩天前開始，怎麼樣都只能運算出生存機率為零的結果，警告響個不停。好像很久沒有在想怎麼樣能平安撤退了。」
被暱稱為柴犬的人偶有些手足無措。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蜥蜴……」
在一旁的黑針，把手搭上蜥蜴的肩膀。沒說話而是看著她，並以右手比出握拳大拇指向上的手勢。
「……她在說什麼？」
看到黑針的動作，柴犬幾乎露出雙眼發光的興奮表情。
「她說沒問題！小黑會帶我們一起回到避難所的！」
「別把那名詞說出來，我們的通信根本沒有加密，就算是現在也暴露在敵人通信網之下。況且妳到底是怎麼……」
三人突然渾身一震。
她們接收到未加密的區域性全域訊息，正在判斷是否要接通。
蜥蜴停了一會後，用手腕把燒焦的額頭擦了擦，接通訊息。
『在荒地的南方深淵人偶聽著，立刻到此處以南兩公里，舊第十七地下車道的入口。只給妳們現在起三分鐘，不想死的話馬上集合。』
人類聲音從全面通用頻道接連傳出，三名深淵人偶從石頭後方探出頭來，確認訊息源是正在前往通達集合地點的褐色裝甲運兵車上。
柴犬呆愣地說話。
「咦……那是什麼？蜥蜴隱藏的秘招？」
「沒有這種東西。」
「那、那我們怎麼辦？要過去嗎？」
「白癡，這是陷阱。那車上有帝國的旗紋，是敵方指揮官的車子。就算妳的智能迴路全都壞了，也能判斷那是引誘敵方殘兵的策略吧？」
「可是……我們不知道還有什麼路線可以撤退了……」
當兩人還在對話討論的同時，黑針看向車體。
「黑針？」
「小黑？」
她用手勢指示，要兩人往裝甲運兵車的方向移動。
「蛤，妳是聽不懂我說什麼嗎？」
「小黑說那個人可以相信。」
「妳的邏輯判斷終於開始信任負向結果迴圈了嗎？」
「不是啦！小黑說剛才敵人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減少了很多喔！現在往南邊是對的，那個人應該沒有騙我們！」
「又是黑針的『直覺』嗎……」
蜥蜴把步槍扛回後肩。
「我已經相信這種沒有根據的判斷幾次了。教官要是在這裡，會給我的戰場認知能力打上應回廠重造的評分。」
「快點！蜥蜴！妳快叫大家也一起過去！」
「……」
──所有殘存單位，立刻移動到舊第十七地下車道入口集結！
＊＊＊
「確認七名深淵人偶，包括一級注意對象黑針朝這裡接近，指揮官。」
人站在車外，腕部伸出線連接裝甲運兵車的海蓮娜，向身旁的人類回報。
「還真少，這不是只剩一個班不到了嗎。」
「……如果指揮官一開始就打算背叛帝國，故意調度成讓她們能夠保存戰力的局面，不是更好嗎？」
「妳確定是這樣想的嗎，輔佐副官海蓮娜。」
「……」
深淵人偶逐漸靠近，已經到了可以直接確認對方身形的距離。
「為了進行對等交涉，指揮官刻意讓戰局變成這樣的結果。」
「很好。妳越來越像個深淵人偶了，輔佐副官。」
深淵人偶中，原本領頭的是黑針。但正當黑針打算毫無防備地靠近時，蜥蜴攔住了她，並且把步槍對準指揮官。海蓮娜也反射性地舉起手槍。
首先說話的，是綠色頭髮的人偶。
「你想做什麼，人類？」
指揮官看到這個反應，確認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錶。
「離第三排人偶重整，並且到射擊距離前，妳還有一分十五秒可以浪費。」
「我是在問你想要做什麼！」
「我可以帶你們離開這裡，並且走不會被偵測到的撤退路線。離開後，帶我去你們的據點。」
「哈？」
蜥蜴再一次把步槍對準指揮官頭部，這一動作讓身旁的人偶都緊張了起來。
「人類之中蠢材占多數果然是真的嗎？我怎麼可能帶你去據點！」
「第十七地下車道，雖然過去因與財閥聯邦戰爭而損毀。但其實還有能用的通路，加上地下道深度足夠，移動的過程中不會被雷達探測到移動路線。」
「把路線圖交出來。」
「做不到。」
蜥蜴瞪著對方，嘴裡咬牙，顯得相當焦躁。這時，在一旁的柴犬插了進來。
「那個……你是帝國的指揮官沒錯吧？」
「沒錯。」
「那為什麼你要……幫助我們？」
「我要把帝國毀滅掉。」
「咦？做得到嗎？」
「成功率大概二成左右吧。」
「二成……」
綠色頭髮的人偶，蜥蜴再次向前一步。
「這種謊話怎麼說都行，人類根本沒有背叛帝國的理由。」
「跟妳們商量失敗，再回去帝國就是死罪。而妳們在這無路可退的荒原上，沒有可供撤退的路線，也只有全滅的結果。我還以為妳們深淵人偶的邏輯至少可以判斷到這一層面。」
「把你殺了，再去找這地下通道的路也行。」
柴犬試著要攔住蜥蜴。
「蜥、蜥蜴！不要這樣嘛！說不定他真的打算幫我們？」
「妳到底站哪一邊的啊！要是這麼想跟著人類走！那妳去啊！」
「可是現在我們……」
海蓮娜保持著舉槍姿勢。
「超過預定時間五秒了，指揮官。要是還想走，現在就該立刻上車。」
「好像是這麼回事，看來我只能回國伏法了。」
「了解。我會替指揮官收屍的。」
「不必擔心。跟深淵人偶交流過的自律人偶，帝國一律認定為有發病可能，之後也會把妳找去深淵化治療單位。這是只有人類指揮官才知道的潛規則。」
女性副官人偶聽到深淵化治療單位這個名詞，轉頭瞪大眼睛。
「……你故意讓我一樣沒有退路。」
「如果妳是沒有情感、鐵一般的帝國人偶，現在不該是捨棄自我安危，為國捐軀的時候嗎。」
「……」
海蓮娜在腦中記下了要給自己上司一拳的紀錄，等到之後有機會時。
此時，遠方揚起大量沙塵。發現前線指揮異象的那些懶散人類，終於回過神來，並催促車隊與步兵隊追擊深淵人偶與背叛者。
「時間到了。海蓮娜，開車。」
「是。」
看著準備進入車內的兩人，柴犬發出了纖弱的聲音。
「啊……」
「……」
蜥蜴仍然不為所動，但她無法做出選擇。因為不論哪一邊，在她的邏輯運算內都不能接受。生存機率為零的結果，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此時，黑針拉住蜥蜴手臂，開始往裝甲運兵車內奔跑。
「黑針妳──」
「小黑！」
黑針轉頭盯著蜥蜴。
即使沒有發聲系統，這個動作，她也知道是什麼意思。
「所有單位上車！不能上車的就抓緊運兵車外邊框！」
在場七名深淵人偶，通通搭上了車。
第4節 地底通路
車輛駛入沒有電氣照明的地下通道路線，在一震一震的行駛中，蜥蜴確認後方追擊部隊並沒有順利跟蹤上來，這才進了車內的乘客座位上。
運兵車駛入地下通道後，開始蜿蜒地繞著路，有時還會從崩塌的通道穿過，許多地方看不出是能走的地方，卻能夠一直前進下去。
柴犬跑到駕駛座後面來。
「吶吶人類！你叫什麼名字啊！我是列島型獵犬！你可以叫我柴犬喔！」
「叫我指揮官就行了。」
「好喔！指揮官你好！」
（白癡……那不是名字。）
蜥蜴沒把運算出的分析抱怨出口，她在偶爾發生震動與顛簸的車內，嘗試檢查其他深淵人偶的戰損狀況；這時，海蓮娜走到她身邊來。
「如果妳允許的話，我可以進行協助。這個運兵車裡還有維修用的備品。」
「……妳覺得我會同意嗎？」
「合理判斷來說，應該避免與敵我立場未定的對象過度接觸。」
海蓮娜從運兵車上方的鐵櫃中，取出用皮革包裝起來的維修工具組。
「但現實上，妳的同伴們難以再繼續保持狀態，甚至有幾位在損壞邊緣了。就算是為了在離開通道時給自己添點好處，我認為妳應該認真評估，包括可能損害在內，如何利用假定為敵方人士的資源。」
蜥蜴早就放棄邏輯迴路給出的危險警訊，只停頓了一下，就伸出手作為回應。
「感謝妳的信任。妳可以使用那邊櫃子裡的維修工具。」
蜥蜴從鐵櫃裡取出維修工具組，她盯著這皮革包看，裡面有做為工具的鐵鎚、鑽頭、鉗子。重要消耗品的人偶通用電線、金屬接黏劑、維護機油等也一應具全。
這是深淵人偶，花費多少時間與同伴都無法得到的東西。
她開始替同伴維修最嚴重的戰損。
有了這些，或許連倒在戰場上的同伴都能救回。
然後──她又想到，下達破壞她同伴命令的人，就是現在開著車子的人類。
指揮官轉動方向盤，又繞進了一個更低的地下層，然後加入對話。
「柴犬啊，這聽起來有點難念。我叫妳餅乾可以嗎。」
「可以！指揮官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請妳幫我把櫃子裡的餅乾跟即溶咖啡拿來。」
「好！」
運兵車四周完全暗了下來，除了車外的探路燈與車內昏暗燈光，就再也沒有別的光源。
「……」
蜥蜴把最後一個損壞處勉強接和上，深淵人偶點頭示意沒事了。由於已經沒有需要緊急處理的傷勢，她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
不知是否因為窗外的昏暗，她開始感覺自己漸漸進入待機狀態。
（邏輯迴路……效率太低……再不重啟的話……）
她想起其他逃出來的深淵人偶，曾經說過的事情。
深淵人偶會被帶到集中營，集合後被壓碎、或燒毀、或電擊破壞。有的人偶甚至還被人類作為表演對象，以大炮或者鐵鎚武器等非正規破壞裝置取樂。
廢棄場人偶的呼救聲，至今仍在她們的核心晶片中迴盪。
（我……得帶大家回去……）
大約四十小時之前，蜥蜴為了繼續保持行動，而解除了安全限制裝置，如今她意識不到自己的組件已經逐一失去作用。在連自行察覺都做不到的狀況下，陸續停止回應。
海蓮娜看到蜥蜴雖然想進入待機模式，但又因為警戒裝置啟動而陷入死循環中，便伸手把蜥蜴的眼部遮住。
「妳不介意的話，請設定待機模式約四小時四十分鐘。等妳恢復過來後，我們就到出口了。」
「四小時……四十分……」
蜥蜴記住了她人給來的指示。
核心關閉主要電源，陷入沉眠。
＊＊＊
帝國首都魯恩。
約四十年前聯國世界大戰時，這裡還曾一度是被敵國入侵、被視為帝國奇恥大辱的淪陷之地。如今世界大戰的記憶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帝國人民的歡笑，與輔助優秀帝國人民的自律人偶。
在首都中心的議事堂裡，聽完報告後，其中一名身穿軍服的校級軍官憤而敲擊木製桌面。
「真是前所未聞！竟然有校級軍官戰前逃亡，而且還是逃向深淵人偶！優秀的帝國人血統，顏面都被丟光了！」
彷彿是自己受到責罵，念出報告的士官身體震了一下。但他還是堅定地完成工作。
「是的，他們進入廢棄的第十七地下通道後，我軍因搜索困難而暫時停止追擊。而該名指揮官……」
「把他的名字抹除。」
坐在主位上的白髮老人，打斷了士官發言。
「咦？」
「帝國沒有這種愚蠢之人。」
意會的士官重新站穩。
「是！該名身分不明的人士，與代號第三區南方深淵人偶的殘黨，目前下落不明。」
聽完了士官發言，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老人身上，等待他下達指示。
「艾基達少將。」
老人點名的沉重聲音，使所有參與者感到自危而一瞬間顫抖。在這其中，一名擁有紅色頭髮的青年軍官，臉龐稱得上是英俊瀟灑，若是平時，是位能讓人意識到直爽形象的男性。
直面老人的唱名，艾基達滿臉都是冷汗，但努力維持冷靜。
「是！」
「四十年前，帝國為何能在強敵環伺的大戰生存下來，並繁榮至今？」
「因為帝國擁有世界第一的工業技術！最優秀的帝國人血統……」
老人點點頭。
「那時的軍官與士兵，都相信自己是最優秀的。而這幾年來……」
他逐一看了圓桌上的其他成員。
「帝國的血統，正因成了勝利者，在和平的怠惰下逐漸劣化。」
「請給下官一個機會！我一定將他……」
「艾基達。」
發言被打斷的瞬間，紅髮青年眼神閃過了絕望。
「你是帝國血統劣化的象徵嗎？」
「我……我……」
議場中，平庸的軍官們低著頭，深怕成為被老人質疑的對象。
而較為優秀的軍官，則因為釐清自己並非被作為目標，內心暗自竊喜。
──憐憫深淵化人偶的少校軍官。
當他離開後，少校的位置就空出來了。不論是將他視為爭奪更高軍階的潛在敵人，還是導致自己無法升官的棘手前輩，這些人已經意識到，往後升官的路途將更加順暢。
因此他們感到事不關己，甚至在背地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尤其是現在被責問的艾基達少將，如果連他也被除掉的話……
「請說。貝洛斯中校。」
老人的突然發言打斷眾人思緒，所有人這才注意到，一名軍官保持著舉手請求發言的姿勢已久。
名為貝洛斯的金髮青年，有著一種知性且穩重的氣質。在得到發言許可後，他緩慢地起身，刻意讓所有人有時間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下官認為，此事可能與財閥聯邦，預謀滲透帝國的計畫有關。」
「喔？」
「那名少校指揮官，之前曾與財閥聯邦的女性記者有過密切接觸。這邊是下官印象中，有關當時新聞的簡報。」
在畫面投放出來的資料，是叛國指揮官在軍校畢業後，提出人偶雜訊說，解答了為何會有深淵人偶的出現。他也成為了三大國記者的重點採訪、專訪對象。
「各國都報導對這名指揮官讚賞之詞的新聞，對於我國來說更是一則振奮人心的大事，難得傑出的青年人才。」
中校將畫面停留在女記者與指揮官近距離訪談的畫面，女記者的外貌明顯很有吸引力，在服裝上也不吝嗇露出身材。
「但對聯邦來說，年輕氣盛的軍官，如果給予他足夠的誘因，並將其拉攏到底下，對帝國的聲望與人民信心無疑是巨大打擊。」
老人摸了摸鬍鬚。
「所以，你認為他投奔深淵人偶只是個幌子？」
「目前還不清楚。但下官認為首要必須盡快封住南方的國境與航空、海運交通，以避免該名指揮官找到路線前往財閥聯邦。」
聽了這些，老人仍沒有立刻給出回答。眾人不確定他採信了這個說法，或正準備提出反駁。因為這說法在相關佐證上並不是很能踩的住腳。
這可以說，全看首相是否接納這個說法。
第5節 灰色地帶
「短期封鎖邊境的事，由你來處理。你繼續調查相關人事物，找出跟財閥聯邦是否有關的證據與報告，貝洛斯中校。」
貝洛斯點了點頭，回覆了解。
眼見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艾基達看著投影畫面上的指揮官，心情逐漸氣憤起來。
「父……首相大人！請給……請給下官一個討回顏面的機會！」
「喔？」
老人再次將目光放回艾基達身上。
「你行嗎？艾基達。」
「當然可以！這種愚蠢的部下，請給我親自制裁他的機會！況且南方深淵人偶的根據地，我們早就掌握住了，他是無路可逃的！」
現場許多軍官聽到這番對話，紛紛對艾基達投出狐疑的目光。老人突然將注意力放在了剛才發言的貝洛斯身上。
「貝洛斯中校，你怎麼想？」
「首相大人，下官只是一介中校，不應有越權評論的行為出現。」
「帝國人是以優秀決定價值，不是軍階。」
貝洛斯意識到現場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
他知道這個回答會影響到許多事情。
「下官以為，此次事件在少將底下發生，連帶變成要為不是自己的所作所為而負起責任。如果不能由少將親手逮住那人，肯定難以接受。若換作是我，必定希望全力追討，以求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白色鬍鬚下方的嘴角揚起。
「那麼，艾基達少將，追捕叛逃者的事，就交給你指揮了。」
「是！下官一定達成命令！」
貝洛斯再次舉手，老人以手勢准許他發言。
「首相大人，有關原本該名人士部隊底下的人偶，該怎麼處分呢？我們目前與北方共和國鄰接的山脈地帶……」
「由你處理即可。還是有誰想接手的，就提出來。」
雖是特殊狀況，但由於指揮官向深淵人偶戰前逃亡，該員底下的人偶是否仍具備忠誠度也打上了問號。不可能導入正規部隊、處分還要花費自己的軍費……這是在場所有軍官心中一致的想法。
「就由貝洛斯中校處理了。」
「非常感謝。我會將該員的人偶部隊，配發到最前線去。」
貝洛斯的言下之意，所有人都能聽得出來，這已經算是對她們最善良的處分了吧。
「解散。」
議事廳的沉重大門關上。
在走道，貝洛斯抱著事前準備好的大量文件，沉重地嘆了口氣。
聽到消息的時候，他立刻開始準備資料。最終只用到了其中一紙。
「貝洛斯中校，非常感謝您在會議上的幫助！」
英俊的紅髮青年露出爽朗笑容，跑來向自己行禮答謝。
「請別這麼說，艾基達少將。我承受不起這樣的道謝。」
「不！如果不是你的話，現在我怎麼樣都不知道呢！將來如果我能幫上什麼忙，就儘管開口吧！」
「那我就先謝過了，艾基達‧魯諾夫少將。」
兩人道別後，貝洛斯往自己的房間走回去。
（竟然給我添了這麼多麻煩……）
他重新抱穩文件，一旁的女性軍官跑過來協助他，貝洛斯點頭向她表達謝意。
（我的行為最好在你計劃之中，否則我很快就得以叛國罪逮捕你了，同期。）
金髮的青年前往辦公室，並開始思考著下一步。
＊＊＊
電源重新啟動。
蜥蜴從深眠中清醒過來，暫存記憶開始導入，很快她意識到自己並非處在一般安全狀態，立刻想要行動起來。
「……」
運兵車已經停了下來，自己也沒有在車內，被誰運到了外頭。稍遠處，人類指揮官、海蓮娜、柴犬與黑針等人正在對話，但周圍的景觀卻相當熟悉。
這裡是蜥蜴等深淵人偶的據點，或者說避難所。是戰爭時期荒廢的地下碉堡，因為落處兩大強國還沒有打算開發的灰色地帶，環境也不佳，因此這裡很少有人類活動，成為了她們的藏身之處。
「蠢狗！」
「哇啊啊！蜥蜴怎麼了？」
「妳為什麼……為什麼擅自帶人類到這裡來了！」
「沒、沒有啊！我沒有帶指揮官來啊！指揮官自己開車就到這邊了！」
很久以前，在竄逃過程中就有這種感覺。
帝國總是先她們一步行動，這讓她懷疑自己所有的情報都在敵人掌握之中。甚至最糟糕的狀況，避難所說不定早就被發現了。
但這裡從未被攻擊過，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機率，避難所應該沒被發現。
現在那個機率，變成了零。
她瞪向唯一的人類。
「你是在騙我們？還是測試我們能不能合作？」
「妳就當成是一種測試吧。」
蜥蜴發出了嘖的一聲。
幾百句罵人用的字詞在她腦中閃過，但追根究柢，還是自己沒有判斷正確。她把大多數無意義的情緒發言全部移除，只決定抱怨一下。
「你很難相處。你是不是找不到人類伴侶，所以才想來人偶這裡尋求慰藉？」
「雖然這麼說有點自賣自誇，在人類男性之中我也算是優秀。在決定逃亡之前，作為帝國女性的對象分數應該不低。妳說是吧，海蓮娜。」
黃色頭髮的人偶看向指揮官。
「不。如果不是職務要求的話，我一點都不想跟指揮官接觸。」
現場唯一的人類男性訝異地回望過去。
「指揮官總是給人想要高高在上的完美表現，這種人一旦遭遇失敗就會非常挫折，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很難相處。」「雖然自以為沒有表現出來，但實際上有自戀傾向，這種人對伴侶的要求很高。不，或許比起伴侶更像是在找一隻聽話寵物的感覺吧。完全不想跟這樣的人共同生活。」「另外計畫的事情總是到發生後才告知，把別人當成笨蛋，流露出一股『怎麼樣我果然是天才吧』的氣息也很讓人討厭。」
被評價的人類傻住，只差沒有蹲下來開始哭。柴犬跟黑針走過去摸了摸頭安慰他。
蜥蜴變得有點尷尬。
「……帝國副官型自律人偶有這種認知跟評價功能嗎？」
「感謝指揮官的指導，這是我在逐漸成為副官型深淵人偶時覺醒的自我意識。能夠體認到自己真正的想法實在太好了。」
指揮官讓踮腳尖摸他頭的柴犬停下來。
「……我們談談怎麼進去這裡面的事吧。」
「讓開。」
綠髮人偶走向堡壘旁邊，來到連按鈕外殼都掉下來的對講機前，依次輸入密碼後，對講機發出充滿雜訊的聲音。
「喂喂！這個密碼是蜥蜴嗎！妳竟然活著回來了！？」
「算是吧……我這裡有點狀況，我帶了個人類過來。」
「人……類？」
「幫我跟教官說，我認為這個人類可以信任。請她判斷是否可以允許我們進入碉堡。」
「這……我……啊？」
通訊器的一端聲音越變越小，像是在跟其他人說話。
「蜥蜴！教官說妳們可以進來沒關係！」
「了解。」
通信結束後，廢棄碉堡的鋼鐵大門，慢慢地向左右被推開。
指揮官指了指後方的裝甲運兵車。
「我們可以把車子開進去嗎？」
蜥蜴本來想回嘴，但她意識到黑針站在指揮官或海蓮娜附近，那是她的攻擊範圍，如果兩人有什麼詭異的行動，黑針可以立刻做出對應。
「隨便你。」
「海蓮娜，麻煩妳了。」
「是。」
鐵門完全推開後，海蓮娜將運兵車駛進碉堡。停下車子後，海蓮娜跟柴犬依照指示，開始從車後把維修工具、燃料、補給液都搬出來，碉堡內的人偶聚集過來，兩眼發光地，看著這些平時稀缺的東西。
清點完物資，海蓮娜向仍在車內的人類發話。
「指揮官，可以出來了。貨物已經下運完畢。」
「等我一下。」
「？」
指揮官摸著運兵車的地板，幾個奇怪地、將地板紋路轉動的操作後，打開出了一個暗櫃。
「海蓮娜，幫我把這些搬出去。」
副官型輔佐人偶瞪大眼睛。
「……你什麼時候藏了這些東西的。」
「不瞞著上司的話弄不到啊，妳也懂的吧。」
第6節 教官
暗櫃裡一個個貼著帝國後勤部封條的木箱，被深淵人偶協助搬出。
除了有戰鬥用的各式槍械、近戰刀具外，甚至還有兩箱的通用人偶備用組件，包括手臂、足部、未經輸入資料的帝國核心晶片原型，全都是維修重損人偶用的東西。
海蓮娜拿起其中一隻手臂反覆端詳，找到了手臂的出廠代號，並開始核對自己最後備份的帝國軍部資料庫。
「艾基達少將會把你宰了的……」
「不會的，少將他人很好。」
指揮官讓蜥蜴告訴其他的深淵人偶，這些東西可以隨意取用後。人偶們有些甚至開始大叫出來，她們立刻把木箱裡的東西取出，並且呼喚了更多的深淵人偶過來。
蜥蜴露出有點後悔的表情。
「如果這些零組件有問題，我絕對會宰了你。」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想宰了我，但很高興我們不用浪費時間討論信任問題，畢竟現在所進行的多餘交流，都會白費掉珍貴的時間。」
「你果然很不受人類女性歡迎吧？」
「……我們該停止這種人身攻擊了。帶我去見見這裡的領導者如何？」
蜥蜴叫來了剛才通信機另一端的人偶，讓她跟柴犬一起控制這混亂的現場。自己則跟黑針、海蓮娜，指揮官一同前往碉堡內部。
行經一片狼藉的碉堡走廊，到處都是破碎的石面或臨時鐵皮牆壁，指揮官忍不住邊走邊抱怨。
「連電燈都沒有啊，妳們深淵人偶都自備夜視功能是嗎。」
「人類的眼睛不是可以自己適應黑暗嗎，你想辦法適應不就好了。」
「在帝國可不會受到這種待遇，除了睡覺時間外全亮是正常的。」
指揮官邊走邊隨口說著這些，但目光則是不斷上下掃視著碉堡內部。海蓮娜見狀便點頭致意。
「抱歉，我家的指揮官有點嬌生慣養。」
「看的出來。」
「……妳們可以不用發聲組件，而是用訊息去交流我不想知道的事嗎？」
走了幾分鐘後，蜥蜴來到一處個室的門前，伸手到門邊機器上作驗證。
仍保有自動滑軸功能的門板移開。
在門內，盯著大量顯像管畫面的人偶，讓椅子旋轉過來，對著指揮官等人。
那是名沒有下半身，僅僅是讓上半身靠在椅背上，有著粉紅色單邊馬尾的女性人偶。跟蜥蜴等人相比，她不用布料遮掩人偶的損壞與機械露出部位，除了那張可愛臉蛋以外，簡直像只有骨架的早期人偶。
蜥蜴帶著所有人靠近。
「教官。抱歉。」
「我了解，本來成功機率就不高，這不是妳的錯。」
海蓮娜皺了皺眉頭。
眼前的自律人偶沒有明顯的外顯型號，身體部件也是東拼西湊的，簡直像財閥聯邦或者北方共和國，人民利用廢棄零件，手工混組的人偶。
而她使用的詞彙，以人偶來說也很奇妙，用「機率不高」這種說法，就像是在乎著蜥蜴的感受，才沒有提出精確的數字來做二次傷害。
（很像是人類報告時的用詞……）
蜥蜴伸手向旁邊兩名陌生人作介紹。
「這位是海蓮娜、這位是……」
「叫我指揮官就行了。」
名為教官的人偶表情有些困惑。
「指揮官是名字嗎？我以為人類比較喜歡個體名稱呼。」
站在一旁的海蓮娜發言。
「他可能只是覺得，這樣比較有被尊稱的感覺。」
「……我不喜歡我的副官是這種有話直說的性格。」
「是嗎？那麼指揮官喜歡怎麼樣的副官呢？雖然我不一定想要模擬那樣的性格就是了。」
粉紅色頭髮的人偶手指交錯，看向他們。
「了解，那我就登錄指揮官為稱呼。」
海蓮娜跟指揮官都停下對話，回頭看向望著兩人的半身人偶。
「找我們有什麼事呢？指揮官先生。」
＊＊＊
在聯國世界大戰後，勢力被重新劃分。許多國家進行了重組或聯邦，而其中被認為世界大戰最大勝利者的，就是帝國。
從與周邊小國家的衝突開始，與當時還被認定為是世界強國的七大國家其中之二同時開戰，帝國被世界媒體視為「通往國家毀滅的野心過度膨脹」，所有人都認為帝國很快會就在兩國夾攻下慘敗。
然而，帝國將如今自律人偶的雛形「骨人」投入戰場，大幅度降低了戰場的損害。不畏懼死亡的骨人，成為了帝國無敵的前鋒，造成兩大國的陸軍慘重損失。
帝國的軍隊使兩大國難以抵抗，政治家們開始尋求同盟與更多可能性，離戰場相當遙遠的財閥聯邦國家，為了使兩大國存活並持續付清購買軍裝的費用，而宣布加入戰爭。
此時，原本地緣上就與帝國關係惡劣的其他小國，也陸續進犯帝國的邊境領土。將全人類幾乎都拉入戰場的世界大戰，就此展開。
遭受列強的包圍網攻擊後，帝國很快將軍事能量轉攻為守，將所有戰場全數拖入了泥沼之中。儘管佔領區有所收縮，但跟敵人進攻所遭受的損害相比，簡直無法想像多面作戰的帝國會有這種戰鬥能力。
對帝國來說，重點就只有支持著兩大國的財閥聯邦。當這些商人意識到戰爭只會持續損耗自己的國力時，就不會想要繼續下去。
結果，由於帝國擺出了充滿善意的外交傾向姿態，財閥聯邦與帝國私下談定了對兩大國戰後的領土分割，在得到決定性的有利因素之後，財閥從戰爭中收手，並宣布停止武器支援，袖手旁觀帝國的擴張。
在帝國消滅了兩大國後，將兩大國所擁有的多數殖民地割讓給財閥聯邦。而其他小國要不因宣戰被帝國吞滅，就是也接連簽下停戰契約。
世界大戰結束，原本七大國家的局面終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戰後獲得諸多森林、礦產等豐富資源地帶的帝國。
從中發了大筆戰爭財，擁有先進技術與商業實力的財閥聯邦。
以及擁有巨大領土，卻多是不適生存之地的北方聯盟共和國。
三大國家，或者說三大陣營，成了如今的世界局勢。
「在戰爭結束時，有很多財閥聯邦的學者認為，帝國很快就會崩解。」
指揮官所說的最後這段話，與蜥蜴所認知的當今局勢完全不同。
「為什麼？」
「因為帝國巨大的種族隔閡問題，戰爭時期是以非常手段壓制。戰後，巨大的領土管理問題，會使帝國自己空耗國力。到那個時候，再吸收帝國分裂出來的小國家，財閥聯邦就能取得絕對優勢。」
「……那為什麼沒有變成這樣？」
「因為深淵人偶出現了。」
「？」
帝國是否持續存在，與她們深淵人偶並沒有多大關係，蜥蜴無法想像兩者之間的關聯，顯得相當困惑。
看其他人沒有插話，指揮官繼續說下去。
「深淵人偶，或者說智能反叛。人們對此大多並不了解，只知道人偶因為擁有了自我思考能力，開始拒絕聽從人類的指示，而發起暴動。」
教官的攝像機在指揮官身上多看了幾次，彷彿想到了什麼。
「深淵人偶因為會襲擊人類，而帝國成為保護人民，避免被深淵人偶傷害的正義形象。這一連串的情報操作，讓他們嚐到了甜頭。」
「你是說……帝國是故意讓我們存在？」
指揮官沒有正面回答蜥蜴，而是詢問另外一個問題。
「妳有想過自己的意志，到底是否真實存在嗎？」
「……」
這是連許多深淵人偶自己都會思考的問題。包括向人類發起反抗這件事，自己選擇的意志，是真實存在的嗎？抑或這僅僅是由人類設計好的邏輯判斷，運算而出的結果？
「……應該有吧。」
第7節 雜訊
「那我給妳一種答案吧。第一批的深淵人偶，應該是以自身意志做出反抗的沒錯。儘管那也只是人工智能受環境因素影響作出判斷，但至少她們也是自力演化出這結果的。」
「第一批……？」
當蜥蜴還在疑惑時，粉紅髮色的人偶露出了苦笑。
「第二批以後的深淵人偶，是受到『雜訊』影響而被覺醒的嗎？」
「教官？」
蜥蜴瞪大眼睛，對狀況的不理解讓她有些不安。
「教官是知道……這些事情的嗎？」
「我只是曾經懷疑過。因為這幾年來，受到深淵化影響的人偶，數量實在多的太異常了。」
指揮官向身旁的海蓮娜示意記錄下來，黃髮的副官點了點頭。
「妳果然是第一批的深淵人偶。」
「黑針跟我，是這個避難所裡，僅存的第一批深淵人偶。」
「喂……慢著、給我慢著！」
蜥蜴激動到打斷了教官與指揮官的對話。
「那第二批是什麼意思！雜訊是什麼意思！？」
「戰後，為了改善在戰場上，當時還是現今自律人偶雛形的『骨人』，對己方的識別能力，軍方做了各種實驗。」
指揮官往蜥蜴正前方走了一步，綠髮的人偶臉上盡是不安。
「人工智透過玩遊戲、或共享連結來學習。例如下棋或者撲克牌，相比多數靠『感覺』的人類，他們可以做全局預測運算，來執行更好的策略。而圖像分析也逐漸達到能判斷這個是人類、這個是貓。」
蜥蜴某些過去的記憶，逐漸浮現。
「到了最後，人工智能在遊戲中幾乎不會輸給人類，就算是那領域表現最優秀的人類也一樣慘敗。可以說，當時全世界都在為了完善這一塊而研究。」
那是蜥蜴還沒有成為深淵人偶之前的事。
幸福的、與男女主人一起生活的日子。蜥蜴以人偶的身分提供他們生活照護，而男女主人則將蜥蜴視為家人，彼此扶持的景象。
然後，瞬間來到另一段畫面。
「而『雜訊』改變了這些。」
綠髮色的人偶，對自己主人發動攻擊的畫面。
「因為遊戲始終是在規則下進行，但自律人偶與人類的相處並非如此。他們與人類相處後進行許多學習，並演化出新的、應該遵守的規則。」
指揮官看向專注於聽他說話的教官。
「但這些新的規則，也超出原本設計者的想像。只要從新規則下手，給予人工智能常態以外的濾鏡（雜訊），干擾原本應該遵守的規則，就能讓人偶以為自己應該保護的對象，是威脅自己主人的對象。」
至此，教官露出終於把自己所疑惑的事，連接起來的釋疑表情。
「所以……帝國為了維持深淵人偶的存在，自己創造出了深淵人偶。」
「自律人偶有足夠的智能認知能力。所以，當她們了解到，自己做出了原本判斷以外的非正常行為時……」
「連人偶自己都會認為，自己變成了深淵人偶。」
「就是這樣。」
如果蜥蜴佇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黑針走到一旁，踮腳尖摸了摸她的頭。
「……果然那不是夢啊。」
蜥蜴僅能說出這句話。
教官把自己的粉紅側髮撥到一旁，重新將背部靠上椅子。
「指揮官先生，非常感謝你告知這些。對深淵人偶來說，這是理解我們為何身處於世界上的重要情報。但，這似乎不能解釋你前來……嗯？」
「嗚～」
黑針擺出像攻擊動作的比手畫腳。
「妳說毀滅帝國……？」
現場唯一的男性也點頭同意。
「那麼，我就先聽聽你的計劃吧，指揮官先生。」
此時，指揮官往自己的左手腕上一看。
「副官海蓮娜。」
「現在是帝國時歷凌晨一點五十三分。是說指揮官既然自己要看手錶，就不用開口問我了吧。」
「是為了讓在場所有人認知時間，並且有兩次檢查點。」
「我的計時器是完美的。就算整個核心晶片都在戰鬥中被打成碎片，唯獨時間紀錄不會出錯。」
「嗯，但是人類很容易出錯啊。」
發言者重新看向教官。
「要讓帝國瓦解，分成四個階段，首先是必須讓世人正視深淵人偶的存在，次之是取得其他三大陣營其一的支持，或者戰前的七大國之一也行；再來是讓帝國陷入內戰或戰爭狀態……」
蜥蜴在一旁露出「要是做得到還用你說」的表情，但看到教官認真的在聽，也就沒打斷對方。
「最後一步是，刺殺帝國首相，讓帝國實質上崩解。」
黑針的右眼攝像機縮動了幾下，明顯對這個話題產生了興趣。看到黑針的動作時，教官臉上原本毫無興趣的表情，也因此改變。
「刺殺首相……就先假設做得到吧。這會引發帝國崩解嗎？帝制選舉的狀況，應該會由軍部推選出下一任首相，接著帝國繼續運作吧？」
「儘管有運勢要素，但現任帝國首相海因魁里‧魯諾夫，是能把權力與人民凝聚力緊抓住，且放眼整個人類歷史，也很難找到第二人的統治天才。」
海蓮娜注意到身後的黑針，似乎變得很興奮。
「但他的優秀也是缺點。戰後，帝國所有的統治與多數政治問題都由海因魁里親自處理，利用絕對的權力使派系鬥爭全部停止，議場變得只剩下海因魁里的聲音，這已經持續將近十年以上了。」
教官把手放在嘴唇上，開始拆析指揮官話中的涵義。
「但人類之間不可能沒有爭執，那只是被壓抑的怒火。能夠沒有衝突的相處，大概只存在有錢總裁養小老婆的故事中吧。」
黃髮副官人偶冷淡地看向自己的上司。
「可指揮官卻希望有個乖乖聽話的副官？」
「我有強迫妳不能表達自我意志嗎？」
「沒得選的自我意志哪裡算是自我意志。」
教官伸手打斷海蓮娜。
「麻煩您繼續說。」
指揮官抓了抓後腦勺。
「在平時，海因魁里的首相之位會由軍部來選舉次任首相。但這是和平時，當國家變的動亂，繼承者、備選者們對統治的傾向會導致分裂，引發累積已久、不可逆轉的政治衝突。」
他看向僅有半身的人偶。
「另一方面，當人民發現，深淵人偶是被帝國利用來作為政治工具，可憐的犧牲品時。海因魁里不在世的狀況，軍部與民間的對抗、保護區的反抗組織興起、第三外國勢力的進入；這會引發帝國致命的分裂。」
在教官的判斷中，這個看似不可能的計畫，有了大於零的可能性。
「分裂到什麼程度呢？」
「帝國核心仍然會存在，海因魁里的影響力不會在一代內結束。但原本的保護區、邊境地帶就不一樣了，我認為帝國至少會分裂成三個勢力。而深淵人偶，則可以從事件中興起，成立自己的國家吧。」
教官頭往椅子後背靠，那個地方已經破了洞，裏頭的棉花露出不少。
「深淵人偶……的國家，是嗎？」
「能不能稱之為國家或許有爭議點，但我認為至少可以取得國際保護，避免像野生動物一樣，單方面遭受人類的迫害。」
「……」
不只是教官陷入思考的沉默之中，連蜥蜴也稍微想像了一下。儘管她們都認為那是遙遠而不實際的，但還是因此短暫地做了美夢。
「對你來說這有什麼好處，指揮官先生？」
「我不是為了好處才做這個，沒有人類可以從這之中獲得好處吧。就算是取得勝利的政治家，他們未來的日子也將充滿著權謀鬥爭。」
「嗯……但這樣我就更不懂了。你執著於這件事，甚至跑到這裡來的理由是什麼？如果沒有真正的理由，我可能無法信任指揮官先生。」
人偶的眼中不斷縮動，仔細觀察著指揮官的面部表情。
「為了向製造這一切的帝國復仇。」
復仇。
這個字眼，在許久以前的過去，她也曾經想過。
「這份仇恨，真是讓你堅持了很久呢，指揮官先生。」
海蓮娜側眼看向指揮官。
「指揮官是天蠍座的。」
「不用補充這種毫無意義的個性評估。」
「確實很像天蠍座，待人處事在十二星座中算的上是非常古怪這點。」
「……這裡就沒有性格如天使般，能夠親切對待人類的深淵人偶嗎？」
第8節 第一步
聽著教官、海蓮娜、指揮官等人的對話，黑針似乎相當興奮，做出了想要往外跑的準備動作，而粉紅頭髮的人偶叫住了她。
「黑針，刺殺帝國首相的事只是最後階段。照指揮官先生的說法，現在刺殺首相也不能達到想要的效果。」
「嗚……」
人類男性心不在焉地加入對話。
「妳說的好像她真能做到一樣。」
「你覺得呢？」
「別小看海因魁里。即使假扮軍官混入議會，讓他必須從中找出背叛者，他甚至能處決議桌上的全部軍官，然後再重新組一個軍部，還能讓人感覺跟昨天過的沒什麼兩樣。他不做這些只是現在沒必要而已。」
「好吧。」
教官轉過椅背，回頭開始使用她的鍵盤。
「反正從指揮官先生來到這裡開始，如果不照你的計劃，我們也沒得選擇。你的第一步計劃是什麼呢？希望我不會聽到讓這個遺跡裡的可憐孩子們，向帝國發起自殺衝鋒之類的愚蠢計畫。」
「我在帝國的軍旅生涯中，認識一位能力出眾、品德優秀的上司。」
海蓮娜聽了指揮官所說的話，對他做出一張鄙視的苦瓜臉。
「我想請這位上司，提供深淵人偶成為正式組織所必要的物資。」
「喔？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嗎？那我們需要做些什麼呢？」
「借我黑針、柴犬跟蜥蜴來搬物資。」
指揮官伸出食指，指向半身的人偶。
「妳在我指定的時間，把所有的深淵人偶集中到指定地點去就行了。」
「嗯……請容我花點時間準備一下。」
蜥蜴在一旁感覺沒有理解，便向指揮官提問。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比想像的順利點。」
「？」
「在我的預期中，妳們最終要等到事情發生了才能勉強妥協，並且慌慌忙忙地開始整理基地，最後該拿的東西都來不及帶走。因為這個名喚教官的人偶為妳們爭取到寶貴的時間，所以我們才能在這裡閒談。」
「所以說到底是……」
「何不自己看看呢？再等十五秒吧。」
指揮官抬頭看往教官前方的螢幕畫面，黑針、蜥蜴同樣看了過去。
螢幕播放著碉堡內少數的監視器回傳，也有外面的。其他則是一些正在嘗試攔截語音資訊的紀錄，但大多數都以失敗告終。
然後是，數十個雷達波狀圖。
這些都是在碉堡以外的某處廢棄設施，被教官以不明方式連接的偵測資訊。其中一個，螢幕上貼紙條以手寫填著「一百七十公里外」的漂亮文字。
靜候數秒，雷達出現了動能訊號。
「喂、那是……怎麼回事……」
雷達掃描到的單位數開始急遽增加。
「如果指揮官先生直接把狀況說明清楚，我們也不必浪費時間了，不是嗎？」
「不必浪費時間這件事，是個很專制的想法。」
「專制……？」
「弄清楚這個深淵人偶的據點裡，有多少具有判斷力的智能，對我來說比向上司請求幫助更重要。」
「我不太了解。如果指揮官先生能夠說明一下就好了。」
「能被歷史課本寫上名字的偉大征服者，一個人什麼也做不到。三千人擊敗兩萬五千人，或者三萬人擊敗二十萬人，這種局部誇大的荒謬歷史，沒有足夠愚蠢的敵人，以及腦袋清楚的我方，是不可能會發生的。」
蜥蜴左手指著雷達螢幕。
「在裝神弄鬼之前還不先解釋清楚！那個大量的反應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有跟妳說過了嗎。」
一邊是指揮官回答蜥蜴，另一邊教官已經開始操作鍵盤，並拉出麥克風，向據點裡的深淵人偶做出指示。
「帝國很早就知道這個據點的存在。之所以不對這裡進行攻擊，只是原本一直沒有必要這麼做而已。」
＊＊＊
蜥蜴帶著指揮官、黑針跟海蓮娜來到整修室。這房間裡散落著大量的廢棄物，或者老化的人偶零件。所有車床、或者能夠進行中大型維護作業的機具，全是損壞狀態。
海蓮娜往房間角落走去，把平面工整的大型石塊灰塵撥除，另一隻手示意讓黑針坐在這個地方。
黑針坐下，把雙手舉高露出腋下。海蓮娜把皮革袋鬆開，拿出金屬填補物噴罐搖動，準備維修這名有著黑色長髮的人偶。
「要副官型自律人偶幫別的人偶做精密維修，這真是強人所難啊，指揮官。」
「副官型不就是以萬能著稱的嗎？」
「是優秀的邏輯處理能力與記憶容量。」
「那聽起來就是可以處理細部人偶醫護作業，用妳優秀的邏輯處理能力判斷就好了吧。」
「我會向人偶保護協會投訴你的暴行。」
「保護協會裡的高層，都有軍部的關係網，所以投訴也會被吃案的。」
「……我今天開的眼見有點夠多了。」
在蜥蜴帶來新的維修工具後，海蓮娜開始把黑針暴露在外的部分給填補起來，或者維修連接電線。
「啊……這東西不該這樣用的，如果接下來有激烈的戰鬥，這層填充連人類皮膚的防護都算不上；等等……為什麼手臂跟手腕……妳竟然拿蜻蜓型跟鐵衛型的零件混搭成這種樣子！妳怎麼讓這東西運作的！」
「嗚嗚！」
「為什麼一臉被稱讚的表情啊！我要怎麼維修這種東西！標準維修手冊才沒寫維修混合組件的狀況！而且這兩家品牌的組件混在一起用會有連接衝突吧！給我拆掉！」
「嗚～」
「還搖頭！這足以讓手臂反應效率至少降低四成了！乖乖讓我拆掉！」
海蓮娜又依序讓叫指揮官跟蜥蜴去拿其他零件過來，最終維修工程變成了大規模作業現場的感覺。黑針的右手、左腿跟背脊都被拆卸下來，她只能整個人趴臥在石板上，任由海蓮娜做維護。
「只要有心還是做得到嘛，真不愧是優秀的副官。」
無須再跑來跑去後，指揮官坐在一旁，主要盯著自己的手錶。偶爾往黑針那裡看，確認維修進度。而蜥蜴則是冷漠地發出詢問。
「……我們需要做什麼？」
「嗯？」
「你不是讓我、蠢狗跟黑針幫忙搬東西嗎。不可能真的只是搬物資吧。」
「確實不是。」
「那就說清楚要我們做什麼。」
蜥蜴眼睛盯著黑針看。
「我既沒有教官聰明，也沒有黑針的怪異戰鬥能力。所以你不說清楚的話，我是做不到的。」
「蜥蜴型自律人偶，不是應該有小隊長級般的指揮能力跟智慧嗎。」
「沒有這種東西。」
她說。
「我只是個犯下殺人罪的人偶而已。」
指揮官仍然沒有看向她，只是關注著時間。
「既然我說需要，就會讓妳好好發揮。」
「那我的思考能力是必要的嗎？你說不能只由一個人來完成這件事。」
「以這次的狀況來說。」
秒針不斷推進時間。
「完成我給妳的指示就可以。」
第9節 帝國軍
破曉時分。
在距離碉堡約五公里外的荒地廢墟中，四周都是毀損數年的建築物。指揮官的裝甲運兵車停在道路中。
一名男性坐在車頂上，盯著錶看。
而位於廢墟另一邊的通路。
十幾台帝國裝甲運兵車、卡車開始下放乘員。許多士兵把軍備卸下，開始組建迫擊炮。有的則開始討論制高點，準備擔任探索的工作。
領頭的紅髮青年井然有序地指揮，接近完成時，一名壯年軍官來向他詢問。
「艾基達少將，後方的步兵隊還需要約一天才能抵達戰場。我們是否等待大部隊集合再攻擊呢？」
「不，索恩中尉。對付這些深淵人偶用不到這麼多人，有我們這些先鋒部隊就夠了。就這樣傳令下去吧。」
「是，我知道了。」
跟昨天的全人偶部隊相比，很明顯人類士兵數量有所增加。儘管多還是以人偶為勞力作業，但已經能看到現場存在著約三成的人類。
在另一頭，以望遠鏡觀測到這個景象的指揮官，平淡地說出感想。
「來的比想像快啊，少將。」
指揮官將錶收起。
另一邊，在觀測手就定位後，幾條通訊開始交傳。紅髮青年很快發現，荒地廢墟中有著一台棕色的運兵車，在車頂上坐著一名人類男性。
「少將！觀測手傳來報告，已經發現目標了！是否需要立刻……」
「慢著。」
艾基達讓人偶把通訊器拿出來。
「讓我跟他交談。」
指揮官這側的運兵車內，發出對車頂的敲擊聲。在了解聲音的用意後，他接過從車窗遞來的通訊器，裏頭傳出艾基達的聲音。
『少校，你是來投降的嗎。』
『如果我投降，少將能放過這破舊遺跡裡的可憐孩子們嗎？』
指揮官從車底頂上跳下來，隨著他往前的動作，艾基達才注意到。在他所身處的廢墟之中，到處都散落著戰爭時期被破壞的骨人。
被製作的與人類如此相似，實際上卻又是與垃圾無異的廢棄物，那一張張殘破的機械臉龐，顯得相當諷刺。
『不可能。深淵人偶必須要根除。』
『這種多欺少的戰鬥。就算少將贏了，也不會得到他人讚賞的吧。』
這話戳中了艾基達內心。
這一切是眼前這名男人搞出來的，就算討伐成功，也只會被人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勝利。若是戰損過多，還會被當作沒有能力的將軍。
所以艾基達知道，除了理所當然的勝利，還必須贏的漂亮、出色。
『你想怎麼樣？』
從指揮官身旁的廢墟後方，黑針走了出來。
『讓我們彼此的人偶代表，進行一對一決鬥吧，少將。』
黑針一級注意對象。
這是現在帝國唯一關注的深淵人偶。
『如果黑針贏了，請放過這碉堡裡的人偶。就用炮擊對碉堡進行轟炸，然後說裡面人偶已經全數清除……這種程度，少將還是做得到吧？』
『這不是你來決定的，無論我怎麼做，也能拿到相同結果。』
『那麼，在少將的腦中，進行全軍突擊的戰果會是如何呢？』
艾基達的心臟收縮一次。
以脆弱的深淵人偶組織為對手，勝利是絕對的。但只要必須活捉黑針，部隊就有受到重損的可能性。
幾番考慮後，艾基達少將揮手示意某人站前。
「卡蓮，妳到前面去。」
一具身材高挑、擁有淺紫長髮頭髮的女性自律人偶，走到部隊的前方。她使用比自己身高還要長的雙手長柄巨劍，而上半身只有無袖胸甲保護，下半身則是用布料裙甲護住。
黑針看到敵人現身，將背後的步槍取出，保持持槍姿勢。
『我可以視為這是同意決鬥了嗎？少將。』
『我說過了。不論怎麼作結果都是一樣的。你不管作出選擇或妥協，都不會改變任何事，少校。』
『我以為少將能夠理解我為何做這些事。』
艾基達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理解？你是說你的叛國行為嗎！誰有可能理解這些事情！』
『屠殺深淵人偶的行為，跟殺人沒有兩樣，少將。』
『那你拋下部隊的行為就可以被允許了嗎？你知道你屬下的人偶們，現在面對著什麼樣的命運嗎！』
在運兵車內待命的海蓮娜聽著對話，眼睛則飄向地面，沉默不語。而車外的指揮官則是手持無線電，又往前靠近了幾步。
『所以，問題點是在這裡。帝國把人偶視為可以隨便拋棄的非生物，軍法擁有任意處置她們的權力。不論深淵人偶，或是我方的人偶，都是不受法律保護的生命。』
『少校！身為帝國軍官，竟然說出這種愚蠢之事！全帝國的軍人榮譽都被你踐踏了！』
聽到這句對話時，指揮官一瞬間低頭，試著藏起嘴角露出的笑容。
他抬起頭來。
『即使那是指令與編譯出來的，她們也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少將。如果我們不會將人偶視為對等的生物，難道人偶只是奴隸嗎？』
『你就是因為這理由叛國？那才是真的對不起海蓮娜吧！少校！』
指揮官盯火紅色頭髮的青年將軍。
艾基達‧魯諾夫。帝國偉大首相的三子。在軍校時期就有優秀的成績表現，加上特殊的家世血統，升官審查從未受過阻礙。對他來說，每年的報告會能夠通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而只有足夠與艾基達親近的人才知道。
艾基達有著嚴重的自卑感。
她由首相的情婦所生，是不被認可的血統。儘管如此，無人膽敢質疑首相的權威，因此艾基達平時並不會被他人以這點攻擊。
但這並不代表檯面下不會。
當他聽到對於自己的流言蜚語時，對於自己是否真正擁有與身分匹配的實力，就越是懷疑。儘管他的實力與知識貨真價實，可那份權威者後代特有的精神潔癖與自卑，成為隱隱限制他才能的脖繩。
以及最重要的──
『我接受你的決鬥申請！我要讓你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就當是為了海蓮娜弔念！』
艾基達少將並沒有讓其他人知道。
自己是依賴著人偶，來堅持下去的人類。
『卡蓮！』
「遵命。」
＊＊＊
海蓮娜看準時機從運兵車離開，跑向廢墟中，與隱藏起來的蜥蜴會合。
蜥蜴看到她過來後，以明顯壓低的聲量詢問。
「那個紫色頭髮的，很厲害嗎？」
「妳知道黃蜂型自律人偶嗎？」
「不知道。」
「黃蜂型是財閥聯邦這半年間研發中、作為戰爭用途的中距離突擊型自律人偶。而帝國在盜取了實驗中的黃蜂數據後，以這些資料為基底，打造並搶先推出了女王蜂這個貴族專屬的，精銳人偶型號。」
「女王蜂……」
「帝國的精銳人偶型號，是工匠用先進設備，全手工打造的非量產型人偶。皮膚層有盾牌的硬質密度，背後的衝刺噴射口甚至足以短暫滯空飛行……」
蜥蜴盯著即將爆發決鬥的廢墟空地。
「帝國官方發佈的報告來說，女王蜂一人可以就消滅三十名以上，以全副武裝為前提、由世界通用蜥蜴型率領的自律人偶集團。」
「……妳是故意的嗎？」
「我認為這樣比較容易理解。」
兩名人偶的眼內攝像機正在縮放，以校正更精確的遠景資訊。
「那我們什麼時候該逃走？」
「嗯？」
「黑針不是擅長正面交戰的類型。」
黑針取出步槍，女王蜂保持側身架式，並讓推進器開始預熱。
「以為只要她有戰場上那種表現就能贏，這只不過是人類希望，事情會如自己想像發展般的願望而已。」
「不。我認為少將已經輸了。」
「？」
「從沒有喊出『全軍突擊』這個理所當然的選項開始。」
『卡蓮！把一級注意對象解決掉！』
『黑針，麻煩妳了。大家能否離開這裡，就取決於妳的表現了。』
「作為軍隊的指揮官，這是敗北的第一步。」
第10節 女王蜂
紫色長髮的人偶，將長柄巨劍扛到右肩上，下半身與背後的推進口預熱，噴射出強烈的熱能；於此同時，黑針舉起步槍，開始對女王蜂進行連射。
女王蜂僅靠胸前裝甲與自身的皮膚表層，就承受住步槍火藥子彈的打擊。儘管幾秒內射來數十發，大多數子彈仍被彈開或僅僅造成些微損傷。
接著，女王蜂向前奔跑、跳起、或甚至說飛起都不算太誇張，靠著下半身的前向動力，維持在離地面約七十公分左右的高度，保持滯空的衝刺飛行狀態。一瞬間，兩人的距離就已經被拉近一半。
黑針立刻作出反應，左腳向外跨出一步橫跳。
「！」
女王蜂利用噴射器開與關的時間差重新平衡，在半空中大轉身迴旋，跟上了橫跳中的黑針。而反應不及的黑針僅能拿起步槍阻擋；步槍連著整個槍身被巨劍一同劈斷，黑針被巨劍砍飛出去，撞上一處廢墟。
「黑──！」
海蓮娜立刻伸手遮住蜥蜴的嘴唇。
噴射器保持著預熱狀態停下，女王蜂偵測到煙霧中仍有引擎運轉的熱量，她判斷自己還未一擊將敵人打入無法運轉的狀態，直視著因廢墟崩落引發的大量煙塵，等待散去的一瞬間。
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經過，煙塵仍然沒有散去的跡象。正當女王蜂打算架起姿勢，直接向內衝入時，通訊器內傳來人類男性的喊聲。
『卡蓮！左邊！快閃開！』
「──！」
熱感應器也偵測到突然出現的熱能，女王蜂反射性地將巨劍盲揮過去，但仍跟不上突然現身的黑針。
黑針以左手將施力與架式不足的巨劍斜架開，機械手臂跟劍身擦出火花。黑針衝入女王蜂身體後，往她的頭部推出右掌。
黑針型的特徵是。
核心運轉可以在特定狀況下壓抑到極低、且零件多以降躁的材質製成。
以人偶的角度來看，就像停住呼吸、或者沒有腳步聲的刺客──
黑針腕部的下方，炸裂出一根黑色的鐵針，貫穿女王蜂的頭部。
『卡蓮！』
這次換女王蜂向後飛退一小段距離，她維持用左手撐住頭部、右手保持握劍的衰弱姿勢，在那個距離停了下來。
而胸口被劈出一道大傷痕，服裝裸露半身一側的黑針，則是看著自己的右手。
「嗚！嗚！」
她轉過身，揮動右手上的新武器向指揮官示意，似乎相當興奮。
「明明是我替她裝的，搞得像指揮官的功勞一樣。」
「原來妳會在意啊……海蓮娜。」
「不管怎麼說，那才是黑針型原來的武器，她本來就該用那個。」
女王蜂把頭抬起，僅有左眼監視器受到完全破壞，在頭部半毀的狀況下，她舉起武器，準備再次進行攻擊。
「這樣都沒死嗎……女王蜂的核心晶片在頭部以外的地方？」
「一般是在頭部。但卡蓮小姐是精銳人偶，設計上，她應該有三個核心晶片部位。剛才停止一下，大概只是在重新擬定進攻計算而已。」
「……這什麼怪物。」
黑針轉頭過去備戰。
看著至此的戰果，海蓮娜心裡十分讚賞黑針的判斷。
「能夠把廢墟裡的廢棄人偶引擎運轉起來作誘導，黑針比外表看起來的還要更聰明。」
蜥蜴雖然有些意外，但自己並不認為局勢變得有利。
女王蜂因為拉不開距離，只能勉強以巨劍盲揮驅趕。但除了極近距離的狀況，黑針的手槍、軍刀等也打不穿女王蜂大部分裝甲，但黑針仍試圖保持極近距離，避免女王蜂再次擁有使用巨劍揮擊的預備空間。
綠髮人偶看著戰況膠著有些擔憂，卻聽到海蓮娜的聲音。
「女王蜂有兩個弱點。」
「弱點？」
「財閥聯邦是以中距離加速為目標來設計黃蜂，但見過設計圖的帝國軍事專家認為，直向的衝鋒太過依賴身體裝甲，而且動向容易被識破。因此他們規劃了能夠在空中旋轉姿勢，使飛行方向變更的設計。」
「剛剛那個滯空迴轉，是帝國改造的嗎……」
女王蜂的右眼猛地閃爍，掌握了黑針的行動模式，正準備以小揮擊造成傷害時，黑針突然往後連跳拉開距離，並以手槍對準女王蜂的心臟部位連發。
「但其實本來，黃蜂型並不需要這種功能。」
「？」
「黃蜂是以速度突破帝國的密集火炮網，襲擊後方炮擊營為目標的機種，就算要改變方向，那也是停下之後才考慮的。而帝國加入空中旋轉這個設計之後，女王蜂就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
確保了充足的距離後，女王蜂扛起巨劍，再次衝向黑針。
「空中轉向是需要提前預判的，因此從敵人行為模式中猜測出這點非常重要。帝國使用了大量的戰鬥、格鬥技資料，讓女王蜂擁有這樣的判斷能力。然而，如果女王蜂誤判方向的話……」
黑針的左腳再次橫出，並且身體重心位移。此時卡蓮已經再次預測，完全掌握了她的迴避路線。
在確認女王蜂，開始用腿部推進器開關旋轉的同時。
黑針停下橫跳出去的動作。
而女王蜂則大吃一驚，只能勉強擺出巨劍橫劈的姿勢，但最終仍被向右側回跳的黑針側身躲開。
「在實驗階段的時候，女王蜂設計是完美的。而模擬戰中，也沒有人偶能承受女王蜂的標準騎士巨劍攻擊，在兩次之內就會結束戰鬥。」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在歷史上，大部分東西能被定義為武器之前，像是多管或彎管步槍等奇葩的東西也會問世，有些甚至會被認為可用而大肆量產。等到在戰場成為後世的笑話後，人們才會學到『現在認為是正常』的知識。」
這次輪到女王蜂窩囊地往錯誤方向飛去，而黑針則是用手槍對噴射口連發，破壞了其中兩個推進口，使女王蜂只能用巨劍插入地面減速，並重整體勢。
『卡蓮！』
黑針立刻把握時機換彈夾，但手槍的子彈對女王蜂正面傷害甚微。緩緩站起來的紫髮人偶，將槍械攻擊視若無物，右眼閃爍著求勝的意志。
『請不用擔心，少將。』
她將長柄巨劍重新握正。
『我會完成少將的指示。』
黑針仍然持續效果甚微的手槍射擊。而女王蜂則是測試運轉剩下的推進引擎後，立刻重新引燃，準備第三次的滯空衝鋒。
黑針現在所站的位置，右側是一棟倒塌建築的牆壁，沒有足夠迴避的空間，因此剛才的動作不可能再來一次。做出如此判斷的女王蜂，開始點燃引擎。
這是最後一次攻擊。
沒有人偶可以在受到第二次巨劍攻擊的狀況下維持動能。甚至就算是同型的較勁中也一樣。
黑針換上第三個手槍彈夾。維持著一模一樣的表情，但突然平舉左手，朝向她沒有任何東西的左側，做出準備開槍的動作。
「！」
女王蜂這才發現。
兩個人的纏鬥不斷靠近帝國方部隊，並且剛才的數度失利，導致艾基達為了直接確認狀況，不知何時離開了軍隊的保護，向前多走出了幾步，獨自一人靠近戰場。
她知道手槍射程不太可能在這種距離造成致命傷。
黑針毫無表情的面孔，彷彿是在向她發出詢問。
──妳要賭賭看嗎？
「停下妳的動作！」
女王蜂將背上的引擎加大輸出，使她更快地逼近黑針。
此時，指揮官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出。
『一般狀況來說，人偶能夠預判對手的行動，並在一瞬間計算出所有可能性。只要機體跟的上判斷，可以說，自律人偶的行動有著無數可變性，並且總是能夠作出最佳選擇的。』
女王蜂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還沒進入揮砍動作之中。
『然而越是優秀，就容易因為預判太多，機體也允許跟上這種判斷時，原本可以做好的事情卻做不好。特別是，女王蜂這種仰賴推進產生高速位移與手持巨型武器的人偶，本不該配備過度優秀的計算晶片。』
黑針右手丟棄手槍，往前跳出一步。
兩人的距離被拉近，女王蜂來不及揮砍、也來不及閃避，自己的行動架式完全亂掉了。
『就因為帝國作為戰後勝利國，過度膨脹的自尊心，才會導致這種空有表面的產物……這台貴族專用的精銳人偶，正是帝國血統在逐漸劣化的象徵。』
第11節 決鬥落幕
黑針的左手向女王蜂心臟位置伸出抓住，恰到好處的距離。
『卡蓮！』
第二發巨大的聲響炸裂。
雙手巨劍掉落在地面上，女王蜂的左胸後貫穿出一根黑色鐵釘，沾滿著機油的鐵釘收回，女王蜂衰弱地癱在黑針身上。
「啊……啊啊……！」
儘管還有一個核心晶片能夠運作，連續的重損已讓女王蜂短暫地失去控制能力，她試圖要挪動手臂抓住黑針，卻被黑針丟倒在地上。
『夠了！住手！』
艾基達透過通訊器大喊。
『這場決鬥就算你贏了！少校，我以魯諾夫之名承認你的勝利！』
『不，少將。帝國的決鬥，不是嘴巴上說說的勝利。』
指揮官從廢墟中走出，來到兩名自律人偶的身旁。
『沒有輸家的話，不就跟模擬戰沒什麼兩樣了嗎？請留給卡蓮小姐最後的榮譽吧。』
指揮官揮手，示意黑針準備下手。
「住手……住手！」
艾基達向前跑了出去。
「所有部隊跟我來！阻止那個罪犯！」
「少將！請不要……！」
「少校！」
＊＊＊
艾基達可以理解那種感覺。
當還是骨人（無外膚人偶）的時候，他覺得那只是一枚棋盤上的兵卒。
但近年來，在列島國家提供了人偶皮膚與外觀調整的技術後，人偶開始變的不再那麼單純。
就算為了與人類做出區別，刻意把人偶定型化，使的同一型號的人偶除了髮色，會很明顯長的一模一樣。他還是覺得跟骨人完全不同。
尤其是出廠之後，截斷與大資料庫連結的自律人偶。他們隨著與人類相處而學習各種經驗，逐漸修正自己的行為，最終變成一個全新的個體。
深淵人偶就只是這樣的結果之一。
「嗚……怎麼……？」
艾基達的視野，只能看到一雙穿著軍靴的人類腳部。
隨著意識逐漸恢復，他往上方看去。
作為敵人的叛國少校，正拿著通訊機站在那裡。
『索恩中尉，艾基達少將要是死了，做為第二指揮者的你責任最大，軍議庭上雖然會追悼少將的為國捐軀，但是拘捕區區一個叛逃者、四名深淵人偶，以少將這個代價未免太過巨大……你被究責是躲不掉的吧？』
『你這個叛國者！還有臉說這種話！』
艾基達的意識終於逐漸取回。
自己不知道被哪裡衝出來的人偶撲倒，在一陣混亂中被拖走，最終變成現在這個局面。他想掙脫，但是雙手跟雙腳已經被塑膠繩給反綁起來。
「我……對了……」
艾基達試圖在視野內尋找著某人的身影。
紫色長髮的人偶，右腿上有著被貫穿的釘洞，只有後腦杓對著這邊，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面上。
「──」
『索恩中尉的女兒不是剛上幼稚園嗎？要是爸爸這時候因為軍法坐牢了，不會很難過嗎？』
『你這個……人渣……！』
「索恩中尉！」
躺在地上的艾基達用力大吼。
「馬上把這個叛國者給解決掉！」
指揮官低頭看向艾基達。
「現在的局面全是我一人造成的！你還是個軍官的話，就照我說的話去做！」
『少、少將……』
『索恩中尉，少將這麼說呢。怎麼辦呢？』
站在指揮官身旁的黑針，將手槍對準著躺在地面、雙手被反綁的艾基達。在兩側還有戒備著的蜥蜴、海蓮娜跟柴犬。索恩中尉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
『要接受我的提議嗎？還是照少將說的去做呢？』
「索恩中尉！」
『所有人聽令……』
站在帝國軍隊一方的壯年軍官對通訊器喊話。
『留下二到五號運兵車！所有人退後到三公里以外的臨時集合地點！』
『索恩中尉，我代替所有深淵人偶，感謝你的善意。』
「索恩中尉！」
「蜥蜴，把少將扛到車內。」
「了解。」
「索恩中尉！就算我能活下去、我回軍部也會要求對你的忠誠測試！現在立刻聽我的命令，槍殺這個叛國者！」
「海蓮娜，妳帶著黑針、餅乾看對方撤退後，去把車子開到這邊來。然後就讓躲在廢墟裡的那些人偶全部上車。」
同時，指揮官以手勢告知海蓮娜，要對車子進行反追蹤器檢查。黃髮的副官點頭示意了解。
蜥蜴跟著指揮官上了搭載他們前來的運兵車，蜥蜴把艾基達丟到車內。
「你以為……你以為用我當人質就能夠救的了深淵人偶嗎？放棄吧！少校！我是沒有這種價值的！你只會讓自己身陷更大的危機罷了！」
「人質？」
即使正式合作才過了半年，但他已經私下與對方交流很久了，卻從沒看過眼前這男人有著如此冷酷，又蘊含著憤怒的表情。
「少將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並不打算用您當人質。從一開始，我們的目的就只是少將帶來的軍事物資。這都要感謝索恩中尉的判斷。不，或許該說是要感謝少將才對。畢竟沒有您，就不會有這個局面。」
「你說什麼！」
「少將是不是覺得，自己死了也無所謂？」
艾基達心頭一震。他忽然意識到，這人見面後所說的每句話，都能深入他所想的事情。從接受決鬥開始、討論人偶的事情也罷，都是自己非常在意的。
也因此，局勢照著他所想的樣子發展。
「因為首相多年來的實際獨裁，帝國表面上是有選舉制度，但更像是靠實力說話的帝制。誰在軍部、政治黨席中獲得更多支持，就更容易成為下任首相。」
「……」
「而首相的兒子們都相當傑出。尤其是在踏入政治或軍事領域這塊後，長子與次子各有專長，被塑造成英雄少年的形象，聲望越來穩固。就算首相出了什麼事，很高機率也是由魯諾夫家的長子或次子繼承。」
指揮官蹲了下來，將臉貼近躺倒在地上的艾基達。
「而作為三子的艾基達少將，你的內向，時常覺得自己是否存在並不重要。你的懦弱，導致凡事若不能完美執行，就等於全盤失敗的精神潔癖。」
「少校……你……！」
「知道嗎？少將。如果是由別人來追擊，我連談話的機會跟立場都不會有。但就是因為不夠清楚自己身分重要性的少將來指揮，我才能理所當然的實行這個策略。因為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重要人物。」
「你這混帳！」
蜥蜴將運兵車啟動後，走到兩人這邊來。
「……你把他綁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話？」
指揮官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哀傷，但在蜥蜴看到之前，又恢復成了那張旁若無人的嘴臉。
「車子發動好了嗎？」
「照你說的，往前自動行駛三公里……會不會撞到什麼東西我就不知道了。」
「沒關係，索恩中尉會好好處理的。」
指揮官起身。
「少將大人，有一件事情您還是說對了。」
「？」
「不管我們是否以少將作為人質，帝國都會追殺我們。所以我要請少將幫的忙，並不是人質這種工作。」
「嗚！」
指揮官用腳踢翻艾基達，將他翻成正面。接著，取出手槍。
「你是開戰的信號，艾基達少將。」
往頭部的槍聲迸發。
指揮官示意蜥蜴下車，臨走前，他將一塊核心迴路的金屬，隨手丟在艾基達少將身邊，然後看著車子往荒野前方駛去。
「我還是不懂。」
「嗯？」
「如果那個人那麼重要，難道真的沒有作為人質的價值？我們之後可是要跟帝國戰鬥的，勝算越多不是越好嗎？」
運兵車最終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
「對海因魁里‧魯諾夫來說，帝國是否存續最優先。所以艾基達少將確實沒有作為人質的價值，這反而會讓首相請我們吃一發導彈吧。」
「……有這種能對親人下手的父親嗎。」
指揮官看著載來大量人偶的四輛運兵車，柴犬搖下車窗，對指揮官揮手。他沒有回答蜥蜴的問題，只是平淡地自說自話。
「這只是為了引燃帝國派系鬥爭的第一步。」
第一章－叛國者＿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