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阿黛勒、烏鴉站在操場上,跟一群學生們望著被封鎖線圍起來的餐廳。
「所以……你真的相信了?」
烏鴉站在我旁邊,攤了攤手。
「事情都變得這麼大,而你說的又跟這一切完全吻合,就是叫你媽來她也會相信的。」
新蓋的學校餐廳似乎因為偷工減料,造成頂樓崩塌跟桌椅大量損壞。事發當時,餐廳內還有許多同學,也許有人因此受跌打傷。最嚴重的應該算倉庫大門吧,整個門已經凹陷進去,算不算是門都還叫人懷疑。
當然──如果換成我跟阿黛勒的視點來看,這一切都不是這麼單純了。的確,偷工減料的事實也包括在內,但要能做到啟用第一年就出事,那可不是我國建築商的風格。
黑影怪出現所影響的現實部份,比殺人魔還要嚴重非常多。
導致我昏倒的傷勢在回到現實後依然隱隱作痛,不過現在已經好很多,雖然我仍然擔心骨折骨碎之類的問題,不過要是真有這種狀況,我現在應該會連站都站不起來。
「說到這個傷勢啊……」
我一個回頭,惡狠狠地盯向阿黛勒看。她好像能從我的眼神中讀出什麼訊息,那當然是「為什麼妳知道Raven Frost卻裝作不知道!」於是她漲紅著臉往地板看去,大概是想找洞鑽吧。
淺淺嘆了口氣,反正溝通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我也只能裝作生氣的樣子回過頭。
「你怎麼欺負女生啊?」
「你怎麼不說是她把我搞的很複雜?」
「男人欺負女人是公敵,女人欺負男人是天經地義啊。」
「你這是哪門子的俗語!」
我對這兩人無話可說,所以只好瞪著餐廳看,一邊發出氣憤的磨牙聲。
「別這麼生氣嘛,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學校因為這起事件,似乎要學生提早放學進行全面檢查,所以待會的下午三、四堂課都不用上了。這也算因禍得福啊!」
「我把整條命都賭下去,才值兩堂課而已嗎!」
「所以你要再努力一點囉,後天開始有三連國定假,可以的話我想放四天!」
「你……」
我差點就舉起憤怒的右拳往他頭打下去,不過最終是用左手壓下了怒火。仔細想想,要是烏鴉被我一拳送上天國,這個世界就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跟我討論灰色空間的異像問題了。
於是我只好收起怒意,朝向新的思考前進。
「你晚上可以來我家住吧?」
我並不是用疑問句而是肯定句,烏鴉則用手指貼在嘴巴上的動作,陷入深深的思考。他知道我家沒人,事實上他也很常拿泡麵或便當就到我家混一個晚上。我也不介意那對一天到晚去夏威夷英國日本玩的父母房裡有人睡,所以我一點也不懷疑他會拒絕。
「晚餐吃什麼?」
──我沒想到他會提條件。
於是我跟他都陷入了“……”的沉默,我的生活費事實上沒有多到可以養一名食客,但要是烏鴉不肯來,憑我要怎麼分析跟解說這些異象?我只好露出銳利的目光回答道:
「……火腿蛋炒飯。」
「太嫩了。你以為男人做的火腿蛋炒飯能夠滿足本人的胃嗎!」
「……那就兩人份火腿蛋炒飯。」
「不是數量而是質量!」
最後在魚排跟雞排上展開猛烈的攻勢,原先就處不利立場的我只好苦吞下雞排咖哩飯的材料預算,在活命與下半個月的糧食費中,無奈地選擇了前者。
我們回到教室的時候,老師早就宣佈緊急疏散,要學生趕緊回家。當然我們班上的同學就算不說也鐵定等不及衝出學校,活像從動物園裡奔逃的野獸。現在這裡空無一人,只剩下我、烏鴉跟阿黛勒。
阿黛勒雖然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但在遭遇黑影怪之後,就不願意離我們太遠了。說到底,比起烏鴉,我更應該要邀阿黛勒來我家才對。如果晚上再進入灰色空間,要找到阿黛勒就不像在學校這麼方便了。
於是我轉頭看向在自己位置整理書包的阿黛勒,她有點緊張地從抽屜裡拿出書本,就好像交稿日到了卻沒寫完作品,正要逃難的作者。她收的非常忙碌,不曉得是害怕我們跑掉還是什麼,動作顯得很快。真想跟她說一句「妳可以慢慢來……」,但除了比手劃腳以外,我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跟她溝通。
我最終放棄了這個思考。
如果這空間這麼神通廣大,總該有辦法讓她瞬間移動過來吧。而且就算可以對話,哪裡找來剛開始熟悉就願意去男生家的女孩子?
「喂,烏鴉,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是有關於黑影怪的。」
「甜點布丁。」
我咬咬牙發出怒吼聲。
「交涉是建立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上的!就算是脅迫也是一樣!你不要欺人太甚!」
烏鴉發出喀喀喀的賊笑聲,我認識的烏鴉什麼時候變成了這麼陰險的人物?
「其實我早就猜到你想問什麼了。你想問那個怪物消失的條件對吧?」
「……你真的會讀心術吧?」
「那是你太好看穿了。」
烏鴉壓了壓他的眼鏡,停止整理背包的動作繼續說下去。
「我是不知道你有多愚蠢,可是從一開始,拿球棒跟掃把本來就不會是那怪物的對手。你最後隨手拿到的東西是饅頭吧?還真不知道你是運氣好還是不好,中國的饅頭,原本就是為了代替蠻族有殺人頭祭祀的習慣,而在裡面混入豬肉跟麵粉,做來祭祀祖先的。」
我發出沙啞的“唔”聲,只要有個字就可以了嗎?
「……所以代替了“頭”?」
「不,不對。Brainhew想要的並不是頭,而是人類的智慧。在Raven Frost故事裡的魔物,並不是為了殺害人類而來的。它們都是“不完全的生物”。Visceral想要的是“心”,而Brainhew需要的是“智慧”。不過在故事中它們都被主角用寒霜的力量擊敗了,說起來你才是用最漂亮的辦法獲勝了也說不定呢。」
「等等,這也太誇張了吧!」
阿黛勒幫我按摩就可以填補心靈的空虛、丟饅頭可以當作智慧的象徵,這是哪門子的漂亮辦法!這時阿黛勒“咻”的一聲把背包拉緊,一臉慌張地走到我們旁邊來,就坐在左邊的位置聽我們說話。這種狀況,看來至少得送她回家去了。
烏鴉跟我一臉慌張的表情成對比,他不急不忙地回答:
「白熊,我說你也太急躁了點。我說的不過是一種可能性罷了。在找到“到底是誰在搞鬼”之前,這只能當做參考。是不是真相還需要很多證據。」
「……我的雞排咖哩飯只能換來半調子的推理?」
「你聽好了,白熊。每個事物之間是有很強力的關係線的。好比說對“灰色空間”來說,“Raven Frost動畫”到底有什麼影響?而對“Brainhew”來說,他需要的“智慧”又是什麼?我的推論鐵定是沒有錯的,Visceral需要心,但是他需要什麼樣子的心?這就得再找到更多證據才行。」
我也把背包整理好,然後放在桌子上。
「可是Visceral都已經死了啊?不對,我根本沒有殺死他,只是自己消失了……還是說你覺得他會像八大頭目一樣在最後一關重新出現一次?」
烏鴉則是已經把斜背包放在右肩上,此時他只要不說話,勉強算是個可以上畢業生代表演講台的有為學生。理的恰到好處的黑短髮、標準的無框眼鏡、一身長黑的制服外套看起來正好適合他。只可惜他從口中說出的話不知道可以匹敵多少跨越天才與瘋子之間那條線的人們。
「再看一次動畫吧,白熊。」
我一瞬間覺得自己傻了──沒錯,如果兩者有關係的話,裡面一定有所提示才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再看一次呢!
「這就是“視點轉換”的效果。原本在RavenFrost中你覺得不重要的地方,遇過這些事件之後,你就能夠看的清楚了。你有必要再去檢查一次劇情演的東西。」
我們一邊討論著這個話題,一邊往校門口移動。有時談論到激烈的地方,我跟烏鴉就會鬧起來,阿黛勒就會躲到一旁去,用害怕又覺得很有趣的複雜表情看著我們。等到了校門口,由於超市跟我家、阿黛勒家是反方向,我就回頭要跟她道別。
不過當我回頭說這些話的時候,阿黛勒好像聽的懂我在說什麼似的,一直死命搖頭。由於又不能用語言溝通,完全無法告訴她我們最終目的是要到我家住,所以我的態度大概顯得有點強硬,加入了「不行,女孩子不可以來」之類的話。最後弄的阿黛勒一副哭臉,路過的學生對我的行為一臉像看到強暴犯似的,還準備要拿手機!我只好趕緊抓起她逃離現場。
「唔喔喔喔喔!」
我們三人在學校旁邊的綠園道奔跑起來,活像在跟誰進行百米賽跑。我衝的如此辛苦,烏鴉卻在一旁用無關緊要的表情說:。
「你的確長得一張罪犯的臉啊……」
烏鴉用鄙視的目光盯著我瞧,我只好怒吼回去:
「哪裡像!滿臉鬍渣臉頰消瘦異常笑臉過長頭髮我一點都沒符合啊!」
「那你抱著一個不懂中文的外國女孩倉皇逃跑幹麻?」
「是阿黛勒太輕了!」
跑了一段距離後,我們停在離超市還有四、五個街口的地方停下來。我發出猛喘氣的聲音,差點連呼吸都來不及。阿黛勒從旁邊有點疑惑的看著我,我才想到要把她放下來。她站穩後,看我有點吸不到氧氣似的動作,好像以為我的腰還是很痛,所以就伸手劃弧幫我揉壓。結果烏鴉看到這如詩如畫的一幕卻說:
「真可憐,阿黛勒竟然有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註二)。」
「我就說我沒有犯罪啦!」
(註二/指犯罪的被害者對於犯罪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