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今夕何夕》02（完）
少年露雪似的嗓音揉合著水煙。
「雨，什麼時候停呢？」
雨……
雨……
雨不會停的。
白，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
月行到貼近山峰的稜線，到了夜半，滴滴答答地又降下雨來。
月行到貼近山峰的稜線，到了夜半，滴滴答答地又降下雨來。
雨敲在樹葉上的聲音彷如流沙，綿綿地，時大時小，時疾時徐。道路兩旁野生的芒草在夜風裡飄搖著，淺褐花穗簇擁已熄多時的石燈籠，流水順著蜿蜒階梯往下沖刷，打不散的只剩霧氣，溟溟瀰漫。
回時的路變得闃寂且潮涼，白走在前方，再不斬就隨在後頭，看少年披散背上的烏髮被微雨淋得濕潤潤的，輕盈的腳步逐漸拖沓起來。男人見了，便刻意加大力氣踩著石板路面上的積水。
白果然停下步伐。
撐起傘，目光瞟向一邊，再不斬將那把和自己一點也不相襯的紅傘塞到白手裡。
夜雨仍下得細碎，他伸手抹去髮梢滴落下來的水，繼續頂著雨在濕滑的石道上前行，然後他聽見雨滴打在傘面上的聲響近了，淋到自己頭上的水少了，向左瞅去，發現白正拉長手臂、舉高了傘。
「傘躲不下兩個人。」
「嗯，所以再不斬先生撐吧。」
「你拿著。」
雙腿頓了下，旋即快步跟在他身側，白執意昂著胳膊。「那就讓我拿著幫你撐吧。是你拿傘出來的，我不想辜負你的好意嘛！」
再不斬扭頭不理他。
那種事情明明怎麼樣都無所謂。白老是執著於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而那細節往往是很普通的東西。
「說起來，再不斬先生這是在配合我的速度呢。」
「我是不想看你在後頭磨磨蹭蹭的。」
不顧大半衣料被傘緣瀉下來的水簾浸透，白以食指輕抵下唇，同時綻開的微笑有些晃蕩。
「在笑什麼。」再不斬沒有轉頭。
「有一次在任務的回程路上，你也是這麼對我說的。說我走得慢、帶著傷很礙事。」
「剛才我沒那麼說。」
「當然沒有！我是指之前呀。」白糾正道，「那一個晚上，是再不斬先生將我背回駐點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確實有這麼一件事。再不斬想起來，一面保護目標卷軸一面帶著負傷的白躲追兵，那種膽顫心驚的體驗一次就夠了。白怎麼忽然提起這件往事，他不很明白，這孩子不是會平白念舊的那種個性。
「總覺得……有點懷念呢。」
「是嗎。」再不斬瞇起深色的眸子，「我倒不想再來一遍了。」
白沒有再出聲。
閉了閉眼，男人也不說話，咀嚼著尚留溫存的「懷念」兩字，胸口有些不舒服。他仍能清晰地記起那一夜的經歷，壓迫得叫人躁悶的不是被追殺的餘悸，而是背著少年終於逃過邊境、抵達駐點前的最後一里路。
他記得那晚，雨也是下得這樣細密、這樣嘈雜。
夏季同樣踮著離行的足音遠去，道旁芒草同樣搖曳得宛如妖魂的舞蹈，而夜霧同樣幽冥；唯一相異的……
唯一相異的，就只有他無法再將白托在背心了。
想到這裡，胸膛裡的不適感讓男人的呼吸變得又深又重，不論是哪個方面，似乎都變得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了。
那場大橋上的死戰，讓名為白的少年失去雙眼，同時也在霧隱鬼人的右肩上剖開了一個巨大且可怖的斷口。
沒了右手，對桃地再不斬來說跟自尊盡毀無異。
即便活了下來，曾讓人聞風喪膽的鬼人卻扛不起刀，再不斬怎麼說都無法接受尊嚴如此頹敗，於是選擇隱居起來、遠離人群，他並不是不想去白口中的那個祭典。
至於白──不曉得為什麼，再不斬就是不願意讓這孩子知道──似乎自顧自得出了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這個結論。
該說小孩子總是特別敏感，或者再不斬真的有什麼地方改變了呢。就像向來自個兒打理的短髮日漸長了，他沒辦法靠單臂就順利修剪，才在某日引來白未經造作的疑問時，心虛地以錯覺一詞圓了過去。他不是有意對白撒謊的。
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不習慣非慣用手的施力而捏碎水杯也好，白因意外的聲響擋在他右側、險些讓斷臂一事曝光，而被他下意識猛力掃飛出去也好，再不斬都不是有意的。
白縱然重摔在地，第一時間仍急忙確認他的安危，看到這一幕，再不斬實在不想承認內心有多愧疚。
愧疚於他的失態，愧疚於讓白在交戰中為了掩護他最終再無法視物，愧疚於──
啊，那樣一個單純善良的孩子啊。
這些年來，白一點兒都沒變。出生在一個四季飄雪的村落裡，他的身與心，都是很乾淨的雪白色，如同少年的名字，簡單得一絲塵垢都顯得侷促。
他想，若不是被視為禁忌的血統，沒有人會願意傷害這樣潔白的孩子。可若不是這份血統，他不會將他帶在身邊。
若不是如此，當年他在厚雪之中，聽見男孩似是無心的話時還會動搖嗎。若不是如此，他和白各自的宿命又該是如何。
若不是如此，他就不會和他相遇。
再不斬是愧疚，愧疚著，忍者不會是沒有感情的武器，白也不會是任誰隨意蹂躪的棄子。
而他也有一樣的想法。
雨聲逐漸粗重起來，像是有碎石礫在傘面上彈跳，咚咚地滾落下來。
雨聲逐漸粗重起來，像是有碎石礫在傘面上彈跳，咚咚地滾落下來。
男人緊握僅存的那隻手，比夜還黑的眸掠過了傘幅，朝更遠處凝望霧雨霏霏。
今夕這雨……這雨，還會下很久很久吧。
白啊……
那麼漂亮的星星，也想讓你看看的啊……
《今夕何夕》全文完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七夕時不把前後章一起放完了
抱歉，情人節放糖裡藏刀的文我實在過意不去இωஇ
之所以在前言說01章能當作完整的七夕賀文
是因為02章當初就是構思來補述的而已
01留白的疑問在視角切換後大致有了解答
包括變與不變、過份的關心、那些他不懂的事情...
以及前章一直頻繁提到的左右相對位置等等
要結尾的話我會比較傾向結在01
但不寫不暢快，就算02作結得有點倉促，我還是想寫到這裡
而在開頭借用〈大雨〉這首詩
不用多說也看得出來我最喜歡哪個對應了吧
至於再不斬那時到底有沒有看到星空，你們覺得呢？
嗯？你說不重要？
哎呀，畢竟那個不坦率的男人都說出了他最坦率的話呀(*´艸`*)
那麼後記就寫到這裡
我是日日穀
謝謝你的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