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章
狂風暴雨,反映了苦飲悶酒的這個男人經歷兩年前遭逢妻子紅杏出牆的此時心境。
短暫停留的酒莊是這趟有去無回跋涉的最後一站,單刀赴會,心已冷若冰霜。
這男人,複姓「玉乘」,名「人王」,擁有神洲五魂之一的「北雪魂」稱號,顯赫威名由從不離身的那把大刀「雪飲」而來。
雪飲刀以傳奇礦物白露所鑄,刃身寬闊,蘊含至寒之氣,若不使用刀鞘隔絕,光是靠近便覺冰凍三尺,相傳是玉乘家祖先討伐魔物後因肉身被其入侵,遏止不住瘋狂沸騰的血液,找上保管白露的當代聖武並委託神洲數一數二的鑄劍世家打造而成,輔以自創之口訣心法,方能停歇瘋血發作。
可一旦憶起妻子頭也不回地跟隨那前來搶奪雪飲之人離去,不自覺又怒氣攻心,那人高傲的笑聲彷彿是在對他的汙衊,窗外風吹雨打和電閃雷鳴都掩蓋不了。
「嘿!有個長髮小孩兒站在店門口呀!是誰家的孩子?」
掌櫃的這麼一喊,將人王的神給拉回現實,長髮的小孩,該不會是……
人王提刀下樓,只見一身披棕色斗篷的人士旁邊帶著個淋得溼透的年幼兒童,孩子終於如願見到父親,一路哭喊著爹奔進人王的胸懷。
「風兒?」人王又驚又疑地問道:「怎麼獨自跑出旅店呢?我不是說別跟過來,要乖乖等我嗎?」
那孩兒泣不成聲,他是玉乘人王之子,單一名風字,雖說是個男孩,但他因崇拜父親而留有一頭相似的長髮,再有遺傳母親的姣好面龐,清秀得像個雌雄難辨的女孩。
棕色斗篷之人問道:「這孩子在店門口駐足許久了,遲遲不敢踏入,我看他快經受不住風雨肆虐而帶他進來,既然你是他父親,我就把他交還給你了,無論你有何委屈,孩子總是心頭肉,千萬別再隨意拋下他不管。」
「嗯……感激不盡。」
說完,那人自個兒選擇酒家一隅坐下,掌櫃從廚房裡拿了幾條乾布給人王,連局外人都心疼這不惜在暴雨之夜尋覓父蹤的可憐孩子。
人王邊擦拭兒子的濕髮邊道:「傻孩子,為什麼不聽話?」
風哭泣地答道:「我不想……失去你啊……爹。」
親生骨肉的一句真摯之言,重新暖和了人王的冰冷心靈,也降溫了他的滿腔怒火。
那棕色斗篷之人隔著遠遠觀察這對父子,其實他的此行目標亦是追蹤北雪魂的去向,意外地被他再度一窺親情的戲碼上演,希望事情不會發展到最壞狀況,否則,玉乘風可能會變成第二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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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玉乘父子早早趕路,目的地為雷之角與土之角邊際交會處,名為「凌雲窟」的特殊地點。
據傳此窟連通神洲始皇帝與初代聖武的陵墓,內部錯綜複雜得以防止盜墓賊覬覦,窟口修築一大佛雕像,依傍山壁而建,佛前有一長流河稱作麟江,每逢雨季容易氾濫成災,又因附近幾個村莊謠傳一旦江水水位升起翻騰拍打至大佛的膝蓋時,凌雲窟口將會被莫名的火焰纏繞並發出野獸的吼叫,結合大佛像的興建是為了鎮壓凶險之氣氛,故居民認為這是在警告人們勿擅闖此禁地。
但此背靠山壁正坐的佛像實屬難得的奇景,倒也成為此地不可多得的古蹟名勝,凌雲窟口在大佛的腹部,修築圍欄防止誤闖,周邊的山道則被開發可供遊客踏青運動。
薄霧飄渺,彷彿雲萊仙境,人王揹著兒子漫步其中,時間過早而且從昨晚的雨可知已至雨季,可沒有遊客願意在如此危險的季節和謠言的雙重條件下光臨大佛。
但這樣剛好,人王此行正是為了赴約,一個攸關自身名譽的挑戰狀,多一些礙事的人就怕傷及無辜。
挑了個半山腰的涼亭,人王放下兒子,道:「風兒,乖乖在這裡等著,直到我回來找你之前都不要離開。」
父親堅定地往更高的頂端走去,風望著人王的背影問道:「爹,你是不是會把娘也帶回來?」
人王僅微微撇頭,內心五味雜陳,這種時候除非拿出實際的證明,否則任何的允諾只怕最終淪為空談,某些事情孩子還是別知道太多比較好。
在那常人無法到達的大佛頭頂,決鬥的舞台決定於此。
雪飲已然出鞘被主人緊握不放,這把刀是人王維護玉乘家聲望的最後防線,而他的對手,兩年挑戰之約的提出者亦久候多時。
那男子一襲漆黑袍衣,鷹眉虎目,全身能量場四平八穩又渾厚扎實,手持紅豔如火的長劍。
「很準時,不愧為擁有北雪魂稱號之人。」
人王不想理會這種冠冕堂皇的稱讚,表情冷靜卻以犀利眼神傳遞出他心中的無限躁動,道:「那是……火麟劍?」
男子回道:「識貨,上次與你會面時我還未得此劍,以竹代刀的決鬥曾使我一度落於下風。」
「這麼說,南麟魂『斷帥』已敗於你手?」
「我命中註定,只要獲得神洲眾多神兵利器,天下便可由我掌握,你持有雪飲就是我的獵物。」
「收集兵器?難不成襲擊龍之一族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奪取『斬龍牙』了?」
「哼哼哼,錯,被人捷足先登了,不過龍之一族確實也會是根難啃的骨頭,即使總有一天要面對他們也必須做好充足準備才有信心對付,他們不是敗於我手實在可惜,有機會真想較量較量。」
「你的野心果然跟你的名字一樣,膨脹得不知天高地厚……雄霸。」
男子姓名由人王脫口而出,雄霸,蘊含了亂世梟雄、偉業霸主的王者氣度。
「與其擔心那些已逝之人,不如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存亡,時隔兩年,我們雙方的籌碼都擺在桌上了。」
「籌碼?」
雄霸舉起左臂指向山峰的樹叢,走來一位美貌堪稱驚為天人的女子,淡雅點妝即可增添幾分姿色,鑲貼金箔的連身長裙雍容華貴,水滴狀珍珠飾品排排如瀑簾,不說還以為是哪國皇后駕臨。
兩年心心念念的妻子就在眼前,人王驚訝於她褪去農村婦人的樸素裝扮,換得一身出眾的華麗衣裳。
人王呼喊道:「盈。」
「人王,別來無恙?」女人回道。
此女姓顏名盈,家鄉在雷之角的塞外少數民族,是其中一支貴族領導者的千金,曾在全神洲部落舉辦的選美中脫穎而出,奪得「第一美人」的殊榮。
皇帝與聖武於眾多武者群內選拔了能協助穩固局勢的額外團體,繼「四皇」後,又再舉行了揀選「五魂」的大會,便是在這次比武,玉乘人王奪得北雪魂稱號,與南麟魂斷帥、西劍魂獨孤劍、東名魂慕應雄、中佛魂釋武尊並列「神洲五魂」。
當時顏盈跟隨其父出席觀賞比賽,一眼看中意氣風發、面相俊美的人王,塞外公主下嫁屈居農村的武者,生下兒子玉乘風之後,卻對這種平淡生活漸漸感到厭倦,本該好吃好穿的被人伺候但要面對柴米油鹽,丈夫固然擁有閃亮封號與傳奇兵器但終歸成為一介平民。
距今兩年前,雄霸憑藉狼子野心誓要奪取神洲許多赫赫有名的兵器,最先挑上人王手中的玉乘家家傳寶刀雪飲,怎料人王無心持雪飲應戰,兩人便以長竹代替,經過一番爭鬥,人王失敗,雄霸提出擇日再戰的約定,顏盈此時紅杏出牆自願被雄霸當作「人質」,狠心拋下了丈夫與年僅三歲的兒子。
第一美人與寶刀雪飲,就是如今雄霸與人王各自的戰鬥籌碼。
「盈,這兩年妳過得好嗎?」
顏盈走向雄霸身邊,用著滿意得無以復加的語調回道:「你難道沒發覺,生下兒子後我就再也沒開心地笑過?我本以為你的實力與稱號能帶給我更有牌面的名氣,誰知你竟然甘願歸隱於林,既然你無意受人景仰,我只好良禽擇木,雄霸帶給了我你從不曾思考送予我的東西,僅此而已。」
聽進這一席話,人王更緊握雪飲,內心的冰冷降至最低點。
「就只是因為這樣……」
「哈哈哈哈……」雄霸狂妄地大笑,就像他帶走顏盈時以背影朝向人王的羞辱。「怨不得人呀,當初可是顏盈自願跟著我的,此情此景,看來確實達到激發你鬥志的作用,不是嗎?」這時,雄霸摟住顏盈,故意讓人王的受辱之氣更強,又道:「但我告訴你一件事實吧,在這兩年裡顏盈對我而言……也不過只是發洩慾望的道具罷了,我根本沒有真正愛她!」
錯愕的顏盈被甩到一旁,雄霸的宣言是戰鬥爆發的槍響信號,火麟、雪飲相繼出鞘。
至熱與至寒的碰撞,烈紅與冷藍的刀光劍影閃耀於薄霧的陰白天色,每當劍刀互擊,空氣為之炸裂;每逢招式互攻,火麟劍掃出點點焰星,燃燒山頂林草,雪飲刀揮出凍結鋒影,席捲佛前江水。
巨大的聲響引起涼亭內風的注意,不管父親叮嚀直往山頂奔跑而去。
比起粗茶淡飯的生活,雄霸先給富裕又徹底擊碎尊嚴的言行使得顏盈徹底心寒,拋棄丈夫,丟下幼子,換得的卻是被人從身心方面的極盡羞辱,不甘之淚滑落美人臉龐,名號又如何?出賣肉體、出賣靈魂的下場只能是愧對親屬,將來必遭世人唾棄。
念頭上心,顏盈跑向懸崖一躍而下,願那江水可以洗盡沖淡她的罪惡。
風靠著矮小的身軀鑽進凌雲窟口的圍欄,在大佛的腹部,他親眼見證了……顏盈從高處殞落,母子相隔兩年僅有片刻的四目交會,重逢得如此短暫。
「娘?娘!」
風兒,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這是顏盈最後想對兒子說卻不能親口傳達的意念,帶著無盡內疚摔落翻騰的江水中。
「爹!爹!你在哪裡!娘她跳江了啊!」
風的喊叫迴盪山間,人王正酣戰中一時分神,雄霸出掌打在他臉將他擊落佛頂,重摔於凌雲窟口。
「爹!你沒事吧?」
「風兒?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說要在涼亭乖乖等嗎?」
事情不到放鬆時,雄霸縱身一躍展開追擊,玉乘父子一同抬頭,卻不知更大的威脅近在眼前。
凌雲窟深邃的入口忽傳猛獸的怒吼,前方的黑暗急竄火光,人王下意識推開了風,在風和上頭雄霸的注視中被火焰吞噬並帶進洞窟內。
巨大的衝擊讓風昏迷,雄霸落於窟口,久久不能緩和情緒,手中的火麟劍似是感應相仿的能量而頻頻顫動。
「那就是……火麒麟?」
火光來得又快又急,雄霸未能看清其真面目,以前只在書籍裡記載的內容得知瑞獸火麒麟的存在,凌雲窟的謠言亦是半信半疑,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轉身低望那昏去的幼童,他恐怕是這場赴約剩下的目擊者,是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或者就此放任自生自滅?
雄霸沒有多少時間選擇,風被突然現身的某人給抱起,那人掀開棕色斗篷的蓋頭,又是雄霸的一個舊識。
「千炎斬?你難道一直旁觀著這所有過程?」
千炎斬道:「中央情報部門不是擺著好看的,玉乘人王自風之角至此的足跡早被各地線人回報,只是我沒想過他赴約的對手竟然是你。」
「那麼你手裡的小孩就是玉乘人王的兒子?」
「只因你的個人私慾,這孩子在同一天內失去了父母,你到底還要造多少孽才肯罷休?」
「我現在不想跟你計較,也不想為自己辯解,該講的早在我們決裂前就已撇清,距離我的天下偉業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你想把那孩子帶走就盡管做,既然雪飲無緣奪得了,神洲仍多得是神兵利器,我沒空把目標放在你身上。」
雄霸收劍入鞘戰意全無,千炎斬亦鬆懈繃緊的神經,幸虧沒在這裡起第二次不必要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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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滿身大汗中驚醒,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從未到過的房間,房內還有另外兩個他不認識的人,左顧右盼焦急地問著:「我爹呢?我爹在哪裡?」
坐在風床邊,彎著腰、雙手抵著腿並托住下巴、綁著馬尾的黑長髮女孩俏皮地問道:「喂,你還好吧?」
「這……這是哪裡?」
雙臂交叉抱胸、背倚靠著門邊的龍說道:「你昏了一天,是我們師父救你回來的。」
女孩附和著:「對呀!不然你可能會被野獸吃掉呢!」
龍站離門邊,道:「別再多說了,蓮。」又面向風道:「你還是趕快起床梳洗一下吧,喝完茶、吃完飯,師父叫我們三個人去見他。」
龍轉身離開,經歷不小打擊的風被搞得有點迷糊,問道:「那個人是怎麼了?」
蓮對風露出溫暖的微笑道:「你別在意,他也因為剛失去父母而有點沉悶,我叫火舞蓮,剛剛那個人叫武藤龍,這裡是我們師父管理的武苑,走吧!我帶你去梳洗、吃飯,再去找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