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之章(朝陽)
朔月之日,那朝陽的一縷光芒投射入龍之里湖心的武帝廟。
年幼的龍在主神桌下躲藏,顫抖的身軀不僅是因為未眠的寒冷,更來自多麼希冀只是一場惡夢的情景。
驚慌失措致使記憶模糊,依稀回想那是天空呈暗紫色的薄明時分,醒來見父母不在旁邊的大床,可能受直覺驅使而出了家門,走於竹林斜坡,由遠而近,村莊被火海所吞噬,橘紅光和劇烈炙熱夾雜著四處奔逃的尖叫與呼救聲。
不管怎麼喊著爸爸媽媽都被掩蓋過去,直到隱約辨識前面的身影,認出那就是母親而欣喜,但她卻慌亂地抱起自己拔腿狂奔,眼中映照著父親負隅頑抗的最後掙扎。
被母親一路帶往湖心武帝廟,掀開主神桌的布簾才將自己放下,她卻已是傷痕累累,衣物多處切裂的刀傷,嘴角流下血沫。
「龍,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母親那句囑咐就像已知生存機會渺茫,做好準備赴死的覺悟而說。
神桌布簾被放下,那彷彿是龍再度閉眼重回黑暗幽夢的一刻。
天亮時,龍走在母親義無反顧重返戰場的路途,硝煙瀰漫,龍之里已不復從前。
孤身一人遊走於再熟悉不過的街道市景,目視所及竟呈屍橫遍野、斷垣殘瓦,似是經歷過一場慘無人道的大戰。
主要道路中,才剛被疏散卻飽受驚嚇餘悸猶存的居民因騷動平息重新聚集,龍察覺一絲不對勁,雙腿發抖得厲害,愈邁出一步,內心的緊張感愈發嚴重。
他的父母,武藤海與楓本香倒臥於血泊,兩人的遺體被居民搬來,依偎在彼此身邊,互相牽手共赴死亡,鳳舞箭之弓已斷,偃月刀已消失無蹤。
跪在母親旁,兩隻小手握起她殘留餘溫的大手,他們安詳的臉就像只是睡著。
「爸爸,媽媽,我是龍兒啊,你們別睡了,快點起來呀。」
聲聲呼喚,也喚不回重傷致死的他們,單純睡個一覺就風雲變色,龍的淚水忍不住掉落,滴在母親的臉龐上。
哭泣幾乎響遍整個破敗的龍之里,人們所崇敬的武藤家正副家主已然殞落,僅留下那大難不死的男孩。
新神洲曆2506年3月1日,這場慘絕人寰的屠殺,共計有百多人喪生,足以載入神洲的重大一頁,史稱──龍之一族滅門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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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之里居民自動自發為往生者們舉辦治喪儀式,剛好在頭七之日,一位男人到訪,排除當下他身負的所有重擔也要前來。
千炎斬,神洲現任聖武,其身材高大、蓄積短鬍、髮長及肩,正處壯年歲數,五官具有成熟穩重之感。
儘管他仍被內陸北方的瘟疫煩惱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接獲龍之里出事的緊急信件後不辭辛勞連日趕赴。
蓋上白布的遺體多到要擺在路中,景象駭人恐怖,龍之一族的祖傳三合院自然被拿來當武藤家主的專屬靈堂,千炎斬率領大批調度的幫忙人手浩浩蕩蕩進入,不少居民在那兒弔唁,法師念經超渡。
龍坐在父母遺體旁由一位里民老婦陪伴,哭得是柔腸寸斷、惹人憐惜。
那老婦見陌生面孔但卻是神洲中央機關的制服,問道:「您是?」
千炎斬道:「敝人名叫千炎斬,現任聖武。」
「喔,是聖武大人啊。」
「這孩子難道是……」
「是的,武藤海大人和楓本香大人的獨生子。」
千炎斬單膝跪地,和善地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龍邊啜泣邊回答道:「我……我叫做……龍。」
老婦嘆氣哀道:「可憐的孩子,這麼幼小就莫名其妙親眼看著父母雙亡,昨晚當武藤海大人凱旋歸來,總是心心念念想快點見到闊別多日的妻兒。經歷這種巨變,幾天下來這孩子都難以吃睡,只能勉強用我給他煮的鹹粥餬口。」
與偃月龍將有過合作的千炎斬曾聽他提及這個獨子,他出於好奇想確認一件事,假裝安撫而摸上龍背部的脊骨,那股只有同為武者才能感受的跟心跳同樣清晰的「脈動」,沉穩而有力,甚至比任何相仿年齡的孩童蘊含更多數量,果然如海所述,龍的習武資質完美符合龍之一族血統所帶給他的天賦。
千炎斬用他低沉而和藹的嗓音問道:「龍,你想不想學習武功?」
龍一樣邊哭邊回道:「可是……我的爸爸媽媽已經……他們明明……答應過要教我的……」
「沒關係,只要你跟著我回內陸,我會負責教你,讓你成為像你爸爸媽媽一樣的武者。」
「真的?」
「嗯!只要你相信我,我保證會好好教你。」
看著這男人充滿善意的面容,再看向父母那慘不忍睹的殘破身軀,龍沉默片刻,無數的思緒此刻湧上心頭。
離開?留下?
然而留下又能改變什麼?
使勁閉上雙眼,龍不願再多想,他決定憑著直覺行動──離開!
千炎斬的團隊待在龍之里直至葬禮全部結束,神洲二將的遺體火化後供在武藤家的祖先牌位旁,那座祖傳三合院被重新佈置成紀念性質的陵墓。
龍之里保留原名,但必須換人來代替當家繼續管理村莊居民的生活瑣事,畢竟龍還太小,無法接管父母的責任。
往後數日,龍被千炎斬依約帶回內陸,旅程舟車勞頓,一路上龍仍少不了悲痛哭泣,擦完眼淚就短暫陷入對爸爸媽媽無盡的思念與惆悵,開朗天真已經無法在龍的表情呈現,取而代之的是心如死灰、兩眼無神。
約定之地位於土之角,環山群繞的清幽園區,由聖武管轄的武苑,神洲唯一正統的武者培訓機構。
若要形容,武苑其實與普通的學校並無二致,方形圍牆內有聖武辦公處、教師樓、伙房餐廳、學徒宿舍、大操場,後山地帶則有祭祀塔台、野外訓練場,所有功能一應俱全。
千炎斬既答應傳授武功給龍,他就已在聖武可收的入室弟子名單裡了,居住的不是一般學徒通鋪房,而是大辦公室正之堂旁邊的專屬屋舍,總共就三個房間,因為聖武被規定執政期間最多只能收三位徒弟。
「斬,你回來啦。」
迎接千炎斬回來的女性名為「白玉露」,前任聖武白峰的千金,常著一身翠綠和服以符合丈夫出身於水之角的傳統裝扮。
龍抬頭看著玉露的容貌,跟他母親楓本香同樣有著烏黑亮麗的長髮,而且那句問候語又讓他憶起媽媽迎接爸爸回家的情境,只不過從親生父母變成未來的師父師母(或者說是以後的養父養母)。
物是人非,兩行淚珠又情不自禁滑落臉龐。
「哎呀,這孩子難道就是……」
千炎斬道:「龍之一族末裔,滅門血案的生還者,武藤龍。」
玉露低頭看著這孩子,年幼而無助,她也憶起自己未能平安成長的骨肉,對龍起了惻隱之心,此刻她拋去聖武之妻的高貴身份,僅以一個母親的角色,蹲下撫摸龍的臉頰,輕柔地為他抹除淚痕。
「好孩子,你一定要勇敢活著,以後我們會把你當作親生兒子一樣對待的,我保證。」
即使萬般不捨,但全新的生活將要在這座武苑展開,躊躇不前就愧對了父母的犧牲,毅然決然捨棄悲傷,龍充滿傳奇的一生,就此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