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貳拾壹、鯤嚎人歌
在巫女向刑警透過古籍闡述鯤籠村的古老紀事同時，曹明淵與尹詩雯已走過清籠寺廟口廣場，來到村內唯一一座廣播塔下的執勤中心前。
時間臨近晚上十點，比起一路走來，兩人所討論出村子因即將進入「下個階段」，隨著時間越晚村內越趨死寂的推測情況，值勤室窗戶的燈光相對突兀，這也給了探尋更多解答的可能。
踏進沒有任何門扉阻隔的室內，便見一名秀髮黑亮莫名挺著大肚腩的中年男子正懶散腳放在桌上的看著電視，雖然未明對方是否為值班人員，但眼下的時間跟舉措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值勤室空間約莫一間主臥室的格局，不過想像中的設備應有盡有，有些器物倒是不該存在於此。
除去那近幾年從新興到氾濫，男子所盯的四十吋螢幕數位電視，倚牆長桌上竟然還留有錄影帶播放器與上個時代的廣播設備。看得出兩者為一套作業硬體，並理解此村一直以來風氣質樸，所以設備才沿用至今堪用就用吧？
見到這兩名快接近三更半夜時間闖入的不速之客，男子沒有太大反應，先是有些不以為意睨了對方一眼才不耐開口。
「請問有什麼事嗎？外來的觀光客？要住宿的話沿三號線道路出去有民宿，這裡只有鬼屋跟老宅，假如你有興趣的話我是不介意。另外，這裡不收留旅客，再十五分鐘我就要下班了。」
以要省下力氣的極快語速講完制式般應對對白，大肚男的態度實在令人不敢恭維，曹明淵則先簡短介紹完自己跟尹詩雯，坦然闡述來意。
得知醫生是原本住在這裡的居民後，男子倒是一轉冷漠態度露齒微笑，只是在聽完「要來調查夜半詭異廣播」後，臉上橫肉馬上又垮了下來。
「半夜的廣播？我就相信你小時候真的曾住過這裡吧！雖然我對你沒什麼印象。」對方似乎在說這些話同時，還試著回想過去是否跟曹明淵有一面之緣。「但我可以很明確的跟你說，我在這裡已經執勤二十幾年了，更是住了五十年以上，從來就沒有聽過你們這兩位都市傳說調查學者口中的怪異廣播。」
「原來林先生一直都住在這裡，另外我是一名醫生，是出於好奇──」
此名中年男子方才與醫生握手致意時有提及自己姓林，不過本質仍是理性科學崇尚者的曹明淵還是想藉由對方的話誘導對話走向之餘，更正身分上的誤會。
「哎呀，我知道啦！你是精神科醫生。」然只見對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斷，不忘看了一下牆上時鐘。「反正我再大概五分鐘就要下班了。」
這時尹詩雯注意到距離進入那假想的下個階段，也是詭異廣播出現的十點鐘，竟還有十來分鐘。
「那是否有曾在這裡值勤的前輩還住在村內呢？當然，我們是打算明天去拜訪。」
即便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利用話術探聽出的情報還是有限，但曹明淵不想放過任何機會接續問道，沒想到聽完醫生的問題後，中年男子幾乎是同時給出答案。
「早就死光了！頂多就剩已經癡呆的前村長會使用廣播吧？所以看得出來我是村子無可取代的人才了吧？」
對方的過度自信讓尹詩雯備感不適，不禁暗忖若照此人說法，莫不是三十多歲就接下這個閒缺了？大概是在外頭混不下去才會這樣吧？
──能在這裡幹這麼多年的確是個人才。
發現自己腦袋不知是累了還是受《搔耳》魔力的影響，竟一連出現厭惡滿溢的揣測跟吐槽，尹詩雯趕緊抿嘴轉身把注意力移至其他地方，同時一邊聽著兩人對話。
「那那些前輩是否有提過奇怪廣播這件事呢？即使是謠傳也無所謂。」
醫生這次的問題倒是令男子思考了一下，不過後者最後還是起身揮手，搖晃著肥胖身軀去關閉廣播設備電源，眼看再聊下去絕對沒辦法讓他準時下班。
「沒有，我沒任何印象。」然後他翻開一本破爛的泛黃冊子寫了一下後闔上，連同一旁的電視機電源也關上。
對於相比稍早那群麵攤村民，這名與廣播塔謎團有一定程度關係的重點人物竟是全然的守口如瓶，曹明淵決定改變進攻策略。
「林先生很遵守執勤規定呢。」醫生一邊說一邊朝男子所站位置走去，過程不斷打量那些老舊機器，在這裡正巧與尹詩雯視線重新對上。「想到這些老骨董還可以用，就如同掉入時光隧道。」
「別看我這樣，現在還知道執行跟設備操作流程的只剩下我了吧？至於這些機器還能用，當然是之前的人維護的不錯啊！哈哈。我是為了解悶才又買了這台電視的。看看我為了守護這座村子尚存的舊文化做出的努力。」
然後這位對村子很有貢獻的男人自豪之際不忘送客，待曹尹被趕出值勤室瞬間就迅速關上電燈、鎖上門，頭也不回的騎上腳踏車揚長而去了。
「這個人根本是薪水小偷吧？醫生，我覺得就算這是村內文化，但實在不必花維護費跟養米蟲的錢。」
「沒想到不善交際的老師卻有著一口毒舌，雖然我不討厭就是了。」
不曉得對方此話是否別有深意，尹詩雯的怒火轉而使她全身燥熱、臉頰發燙，只是當曹明淵走過其身旁時，她卻因所見一幕發出驚呼。
「醫生，你什麼時候──」
「這個嗎？這是調查真相的必要物品。當然取得必要物品需要非常手段，妳也有看到裡面是沒有電腦的。雖然我本來是有打算以隨身碟複製裡面的舊資料。」
舊書店管理人沒想到這名知識分子竟然會手持剛才男子書寫的破舊書冊還一臉從容，彷彿一開始就盤算好了一樣。
「這這這……」
並且緊張到口吃。
「工作日誌嗎？看來廣播塔的管理還是有一定需要遵守的標準作業程序。這本工作日誌能替調查添增不少助力，可惜我在抽屜只找到三本。」
誰知曹明淵又脫口而出更加不可思議的話。這般在閒談中能神不知鬼不覺取得物品堪比專業扒手的技術，簡直讓尹詩雯快暈過去。
無奈對方未察覺夥伴的崩潰，早已深陷探求真相的思緒中，正快速翻閱著手中冊子。
「果然不會有什麼好紀錄的事項，不過光是這三本工作日誌，時間就跨越了四十幾年，估計也沒有給上級審查過吧？」醫生停在路燈下說。
「代表這裡很和平，而且沒有想像中充滿妖魔鬼怪，甚至是什麼靈界入口之類的。」尹詩雯頭痛的揉著太陽穴。
「其實剛才從對話中我有想到一些可能；例如在廣播中心值勤的每任職員，都會遵循不把某些狀況記錄回報給上級或交接給後繼者的潛規則，所以林先生是知道有奇怪的廣播聲這件事且刻意隱瞞的。因為他的前輩也是這麼做。」
意即針對村中某些必須保密的事或傳統，只能口耳相傳那樣。
「如同一脈單傳的功夫口訣嗎？但我不太相信是這樣就對了。感覺他是真的沒聽過或是不知道。再說如果真的要隱瞞的話，醫生你偷拿的這些日誌也派不上用場才對。」
「以奇怪廣播聲這件事來講的話確實是如此。」醫生闔上日誌笑道。「當然，這些工作日誌中可不光只記錄工作事項，我相信也包含村中其他事項紀錄。透過記錄內容，我們可以釐清一些事件的時間軸，甚至找到相關的關係者。假如這些人都還健在且住在村裡的話。」
──的確！我竟然沒有想到間接層面，真不愧是知識份子！
尹詩雯此刻才發現方才自己完全被主觀情緒給蒙蔽，這次別過臉去是為了遮掩身為夥伴卻僅有走馬看花的羞愧。
「當然，這些也要等回老家後再仔細研究。至於要怎麼解釋這些日誌在我們手上，就是明天之後再去思考的問題了。」
她也沒想到這名知識分子會沒思考怎麼將工作日誌歸還。
「另外，我也有假設其他奇怪聲響之所以從廣播塔發出的原因；例如那些設備是在人為忘記關閉情況下，於人員下班後仍繼續運轉，期間接收到某些同等波長的雜訊，所以才會有不少聽起來像是人的對話。」
「但是剛才林先生有說自己一直都遵照著規定操作呢！當然，人難免會有遺漏的時候，而且也不可能一年到頭真的都是他一個人在值勤。」尹詩雯回想剛才男子下班前的動作與自信，提出自己的觀點。
「老師妳說得也沒錯，但雜訊這一點其實仔細想就知道是不太可能成立了。」曹明淵領著對方重新走回廟口廣場。
「首先妳也有看到廣播中心所在地是在村子東南邊，這個數十公尺範圍內都沒有任何建築物的空曠地帶，加上這座村子居民的作息時間，要在晚上十點後收錄到有人活動的聲響機率應該不高。假設有好了，那為何每次都只發生在晚上十點後？而且根據我的病患所提到，竟還有間隔幾年出現的情況，廣播中心的設備總不可能會挑對象跟選擇時間收錄聲音吧？」
「嗯，這有點道理。但是對象──」
「老師妳說到重點了。其實我們沒有以那奇怪的廣播聲只會傳入特定人耳中這點去做推想，而是如林先生一樣認為那些人不過是幻聽罷了。」
「的確，反向去思考就會得出針對性的結果，前提是承認這整件事就是一起不可解的詭異事件。」
尹詩雯與此同時凝視清籠寺所在彼端的黑，感到一陣涼意。
「如果那些音頻會選擇對象的話，也可以結合剛才我所提出電波干擾的假說；意思就是，奇怪的廣播聲並非出自設備本身，而是廣播塔接收到的音頻共鳴。」
「正是因為產生了共鳴，才會轉而從廣播塔送出，而村內也只有部分孩童因為可以接收到那些音頻，所以即使同為孩童，例如醫生你跟林先生，才會沒有聽過那個聲音？」
醫生聽完後點點頭，接著說：「但我相信還是有人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隱瞞說』是暫時不能去除的假設。我的病患也有提到，她認識的同鄉同學長輩，似乎對這件事很敏感，而且口風緊密。」
──而且那位病患的同學更指出自己聽到廣播一個月後就搬家了，最後甚至失去了性命。
「如果那個聲音會選擇對象，並且只被特定孩童接收到的話，那也就意味過去於年幼時期聽過廣播的人可能還住在這座村子，期間也可能發生過什麼衍生事件。假如是需要村人共同協助的事件，就有高機率被紀錄在廣播中心的日誌中，這就不受隱瞞聽到奇怪廣播不可公開的限制了。」
尹詩雯對如此與工作日誌連結的推理感到訝異，但更令她吃驚的是身旁這個男人可能一開始就是基於這點去廣播塔的。
──還真是……不簡單呢。
「老師，怎麼一直看我呢？」
「沒、沒事！」見差點又要失態了，尹詩雯趕緊冷靜問道：「所以現在我們要先回你的老家嗎？」
然而，答案竟再次出乎所料；倒不如說，是尹詩雯因飄忽不定的思緒忽略了即將到來的關鍵事件。
「不。」只見醫生在簡短回答後轉身，目光重回廣播塔。「接下來就是要驗證假設的時候了。」
至此，尹詩雯才重新進入狀況，意會出言下之意，最後又確認了一眼時間，晚上十點已至跟前。
現在他們兩人必須在此待命，迎接鯤籠村「下個階段」到來同時所奏鳴的「鯤嚎人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