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家四口的上野家。今天餐桌上依然只有三個人。
父親皺起眉頭,表情嚴肅地向母親問:「大翔呢?」
母親無奈地搖搖頭:「不管我怎麼叫他,他就是不出門。連學校也不去了。我很怕再這樣下去──」
「別管他!」父親隨後端起飯碗,將表情埋入碗中。
雖然父親態度堅定,但母親仍放心不下自己的大兒子。如果他從此成為新聞報導說的『啃老族』該怎麼辦?之前引起父子爭執的事情,在母親來看根本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們兩個卻誰也不願意拉下臉來。於是她再次向自己的丈夫喊話:「老公,你好好跟大翔說說──」
父親憤怒地將碗重重放下,怒吼:「有什麼好說的!他翹課、考試作弊,大半夜不睡覺跑出去飆車。難道我這個做父親的不能罵他嗎?他今天會變成這樣,還不是妳寵出來的!」
「我……我寵出來的?」母親先是錯愕,接著心底也湧上一股怒火。她氣勢洶洶地站起身:「我只是要你們兩個先各退一步,這樣也不行嗎?你老是這樣咄咄逼人,就是這樣那孩子才沒有自信的!然後你還把這些甩到我身上?」
隨後又是各種翻舊帳的爭吵。
眼見鬧劇再次上演,家中的小兒子優真放下筷子,雙手合十說:「我吃飽了。」趕緊起身離開這個風暴中央。
雙親並不知道。哥哥不離開房間的原因其實跟上次的吵架沒有關係。這一切要從一星期前的事說起。
※
「無聊,好無聊。機車鑰匙被那個臭老頭沒收了哪裡都不能去。這個超鄉下的爛地方又什麼都沒有,無聊死了。」大翔躺在床上不斷抱怨著。
坐在書桌前的優真轉過頭對大翔說:「就算你再怎麼無聊也不要來干擾我讀書吧?老哥。」
「你就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可以提供嗎?」
這傢伙又在強人所難了。優真心想。
「那你回自己的房間去讀書如何?」
「讀書就免了。還有嗎?」
「唉,你當我是哆啦A夢啊?那不然──」優真轉向一旁的書櫃。
「漫畫以外的書我都沒興趣。」
優真嘆了一口氣,接著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一個老舊的木製小盒:「那這個呢?雖然我覺得你也沒興趣就是了。」
「那是什麼?」
「單眼望遠鏡,我之前在做昆蟲觀察的報告的時候買的。」
大翔看著那富有年代感的木盒上仍綁著畫滿不知名符號的黃麻繩,似乎還沾染著赭紅色的墨水。到底是怎麼樣的望遠鏡才要放在這種盒子裡啊?大翔心想。
「喔,那借我吧。」大翔上前接過盒子。
「真稀奇,你竟然對昆蟲觀察有興趣啊?」
「怎麼可能,只是拿來玩一下而已。」大翔打開纏繞在盒子上的麻繩。盒子內是一個銅製的老舊望遠鏡。這小子應該是在二手店裡買到的吧?他最喜歡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了。大翔心想。他搖晃著手中的望遠鏡說:「玩膩了就還你。」
當晚,大翔趁著父母睡著後跑到屋頂。用望遠鏡細細察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此刻的望遠鏡彷彿替代了他最愛的機車,帶領他在夜深人靜的城市內漫遊。
大翔很享受這種感覺,想去哪就去哪,無拘無束的感覺。因為只有在這時候,自己才能能撕去身上所有的標籤,不用承擔他人莫名其妙的期待。只有在這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作為自己活著。
原來用望遠鏡觀察這個自以為熟悉的城市,也能看到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樣貌。譬如在夜裡襯著月光,閃耀粼粼波光的小溪原來是那樣在小鎮裡蜿蜒,順著小溪向前進入已陷入沉沉睡眠的住宅區,不斷延伸到遠處的工業區,那裡巨大的圓桶型儲槽上靜靜閃著紅色的警示燈。原本零碎的生活場景與記憶,彷彿在此變成一幅完整的繪畫。
那學校呢?夜裡的學校又是怎麼樣的風景?抱著好奇想法的大翔將望遠鏡往學校的方向望去。
學校大門前有一條長長的坡道。大翔在還沒考到機車駕照之前,每天踩著腳踏車沉重的踏板死命往上騎。不過現在自己則是可以愜意地輕催油門,直上校門口。
雖說如此,當學生的時光也只剩半年了啊。大翔有些感慨。
最近自己常常因為未來進路的事情跟爸爸起衝突。爸爸認為大翔如果不像弟弟一樣考大學的話,就趕緊找間大企業進去工作;但是大翔卻想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打工存錢,再跟朋友一起去國外打工度假,體驗異國的風情。想當然耳,食古不化的老爸聽到之後就氣壞了。接著就是一系列大家都想得到的家庭倫理劇展開。
大翔看著那長長的坡道,這才意識到學校原來離自己家還滿遠的。
坡道盡頭的路燈一陣閃滅吸引了大翔的注意力。路燈壞了嗎?他將望遠鏡移往路燈方向,赫然發現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在路燈底下。那是一個小男孩。怎麼會有小孩半夜一點多還在外面遊蕩?
男孩抬起頭時,大翔整個人僵住不動。他的皮膚死白,潰爛的眼眶流下一行黑色的血淚。當他注意到大翔的視線之際,他咧開腐爛的雙唇,露出極為詭異的笑容。接著他開始衝向大翔。
那不是人類的速度。他的速度太快了。一眨眼的時間,男孩已經從坡道上衝進小鎮裡。大翔顫抖地用望遠鏡搜尋著男孩的身影。此時,一聲尖銳刺耳的尖笑讓大翔發現男孩的位置。他距離大翔只剩500公尺左右的距離。男孩興奮地直盯著大翔,他開心地又跳又叫,邊拍手邊衝向大翔,速度之快恐怕只需要不到十秒就會抵達大翔家。
大翔趕緊拖著顫抖的雙腳,連滾帶爬地衝回房間內。並將門關上。
「碰碰碰碰碰碰──」在大翔將房門關上的瞬間。家中的大門便傳來猛烈的敲門聲。
從那天之後,大翔再也沒有從房間出來過。
※
「老哥,晚餐我放這裡喔。」優真將放有晚餐的托盤放在大翔房間門口。
「謝謝。」房間內傳來大翔的聲音。
「你那天應該是看到幻覺吧?還是你做惡夢了?不管怎麼樣,你趕快振作起來吧?爸媽都很擔心你喔?」
「……」
「明天早上是學校的校慶,要不然我們一起去學校吧?一大早出門的話你就不怕了吧?」優真建議。
「……我會考慮的。」
「嗯,那就這樣啦!」
優真走下一樓。客廳的燈已經關上。父母也回房休息了。他伸著懶腰來到門前,悄悄轉開門把走出家門。
沉靜的夜裡總是讓優真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優真的表情平靜,但內心卻有些難耐。
「我就跟你說不要著急了。」優真以責備的語氣說:「如果你當時沒有嚇到他的話,搞不好就可以跟我一樣順利進門了。」
皮膚死白的男孩從門旁的陰影走了出來,他的形體有些晃盪,頭像是汽車上的搖頭公仔般不斷劇烈地抖動著:「對……不起……哥哥……」
「再這樣下去你就要不見了。」優真擔憂地說:「我一定會想辦法把那個人從家裡拖出來的。」
優真輕拍著男孩的肩膀:「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事情把我們倆兄弟分開。」兩人面無表情地轉頭,靜靜看著大翔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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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進入老歌環節。祝各位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