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護國鐵翼
「你是當時唯一一架回應我們求救的戰機...我們的命可說是你救的。但對你的小隊我很遺憾...」
來自轟炸機組員的致意讓梁紹雍痛哭失聲。
從所有人的回憶中，都提到了一架飛機：編號651的金尾一式隼
緊接著，來自中央的直接命令讓梁紹雍被迫轉調基地防空攔截勤務，護衛任務交由新的一批分隊執行。
「為什麼？」梁紹雍難以理解。
「我...我不清楚啊...梁長官...」調度員為難地拿著命令。
「你再說一次命令是哪裡來的？」「特務處。」
1944.12.20 12:00 中華民國‧重慶 - 軍統局特務處
「不，沒有漢口王牌這回事。」
當梁紹雍求見宋桃穆，提及了編號651的日軍空戰王牌時
宋桃穆直接了當地否認了這件事情。
「仲兄...這可是我親眼所見。」「我知道，但沒有這回事」
梁紹雍皺眉，不解地看著宋桃穆。
「戰局正在轉變，我們不能創造讓敵人能夠大肆宣傳的英雄。」宋桃穆低聲說：「如果美國人停止轟炸行動，那收復武漢的壓力就會更重。」
「所以就讓我上去，讓我攔截打下他」
「梁紹雍少尉，你可以解散了」宋桃穆頭也不抬，低頭書寫。
「仲兄！他打下了我所有的夥伴！」
宋桃穆將煙嘴往桌上重重一敲
「至少他沒打下你！」
梁紹雍愣在原地，說不出話
「這日本鬼子技術高超，你自己也清楚。」宋桃穆說道：「你趕著上去送死嗎？」
「我不用送死？因為我是上海梁家的公子哥嗎？」梁紹雍不服氣地說：「仲兄！沒有梁家了！我憑什麼繼續當少爺！我...不當縮頭烏龜！當日本人在天上逞凶時我憑什麼在地上高枕無憂！航空學校有說了，我們的身體、飛機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
「憑什麼？就憑你懷恩叔的栽培！」宋桃穆斥道：「這場戰爭幾乎刨掉我們整代中國青年...你是其中最優秀的，誰讓你說什麼同歸於盡的蠢話？你大哥、二哥都粉身碎骨了！你也要追著去嗎？」
「那別人就沒被栽培過嗎？」梁紹雍輕輕問：「那批頂替我上天護衛轟炸機群的學弟們，沒被栽培過嗎？你怎麼能用這種理由說服我？我梁家名聲放哪？」
「那如我說我捨不得呢。」宋桃穆打斷梁紹雍：「我捨不得，可以吧？」
梁紹雍眼眶一紅。
「仲兄，憑我本事！我真的可以升空打下他！」梁紹雍紅著眼說道：「我要把他的座機畫在我的艙蓋邊！」
「我本事更高明，我可以不讓他升空！」宋桃穆說道：「我不知道你在美國和歐洲學了什麼騎士精神的功勳蠢玩意，我不玩那套。我跟日寇之間沒什麼光明磊落的原則好談」
＊
1944.12.25 22:00 中華民國‧重慶
梁紹雍在待命室內看著今日的早報，上頭斗大標題寫著「義士鋤奸，大快人心」
在平安夜的武漢日軍俱樂部內，日偽要員、日軍指揮官、四名功勳飛行員共計十六人遭到闖入的抗日義士亂槍襲殺與縱火。
報紙標題下得嚴厲：空中屠夫惡貫滿盈
但梁紹雍看著照片裡的日軍飛行員照片，忍不住出神。
梁紹雍不知道照片裡四名日本功勳飛行員誰才是651金尾一式隼的駕駛
他只覺得每個人都好年輕、都和自己好像...
是惋惜嗎？
他咀嚼著自己的負面情緒
警報響起。
『夜間空襲！敵機15分鐘後到！』
梁紹雍扔下報紙奔出待命室，思緒兀自在天馬行空地奔馳著。他爬上座機，拉上艙罩，引擎在警報迴盪的夜空中低吼。
他想起幾天前，和宋桃穆告別前的一段對話。
『紹雍，你要搞清楚。我們不是什麼俠士、武德切磋什麼的太不切實際了，戰爭從來就不是浪漫的事情。你會被迫捨棄很多事情：原則、名聲、道德......』
宋桃穆吹出一口菸，疲憊的模樣好像蒼老了二十歲。梁紹雍從沒看過這樣的宋桃穆
『什麼英雄，那些都是宣傳的產物，戰爭的本質就是殺人，那可是醜惡至極的事情』
『保國衛民、不惜己命，這件事難道在仲兄心中也是醜惡的嗎？』
『也不盡然，你得問問你自己為何升空。為何對著準星裡的敵機扣扳機』
梁紹雍皺眉，不解地看著宋桃穆
『你打下一架戰鬥機，或許救了一組我們的弟兄；打下一架轟炸機，可能救了一個街區的老百姓。你活下來，就是讓天空多一架中國的戰鬥機。我希望你真的能想明白這一點，而不是像個大孩子。嘴裡說著為國、為民，腦子卻只想著抱自己的仇、成自己的名聲。為前者，那叫做奉獻；為後者，那只是賭命』
宋桃穆拿出半面忠義旗，上頭沾滿血汙、脫線破損的痕跡
『懂得這點，你才夠格從你爹、你哥手裡接下這面旗幟。』
梁紹雍看著自己操縱桿上纏著的忠義旗
『敵機很多！看起來是往市區去的！這波轟炸不小！』『放心，天上有我們呢』
四月薔薇開上跑道，梁紹雍發動油門。
一架又一架P-40依序衝進夜空。
『攔截分隊，這裡是長機。無線電檢查』『良好。』
『準備好立功了嗎？』『是！分隊長！』
無線電裡的新隊員群情激昂
梁紹雍頓了頓。
『很好，收起你們的想法。』梁紹雍直接了當地澆了冷水。
『我在天上的規則很簡單。隊上不要英雄，只要軍人。能夠多打一、就不要單挑。』梁紹雍說道：『我哥說過：打下一架日本轟炸機，就是救下一街區的百姓。總之，我們不是上來立功的...』
『讓地上的同胞毫髮無傷。』梁紹雍說：『那才是本分隊的首要任務。』
不遠處傳來防空砲響，探照燈與砲火在前方雲層下方震盪。
『今夜，一枚炸彈都不許落地。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的決心！』
『收到！』
梁紹雍當先穿雲而下，在砲火與曳光彈中撲向敵人
在這一刻，梁紹雍發現那一股始終糾纏自己的孤獨感已經消退。他感受不到天空的無盡遼闊、感受不到夜晚的壓迫
他的所有感官只為了一件事情服務
他的意志也只承載一件事情
「我要讓天上所有的威脅，都遠離我的國家！」
作者廢話
這一章節的畫風丕變，突然變成空戰奇兵：二戰 (並沒有這種東西)
用了不少時間去看老兵的口述訪談，說他們和日軍在空中的纏鬥過程與技巧
不會辛苦、其實還蠻享受的:)
其實說穿了還是在幫自己填坑。因為劍獅行動中，明熙有一位黑蝙蝠祖父的設定
一直拖到今天，才算是幫這個設定更加完備。從中美混合團菁英、內戰期間空軍王牌，接續到冷戰時期的黑蝙蝠飛行員
接下來最末一章節，就剩把丁硯的人物線收尾、宋桃穆對陳漢霖的睚眥必報、交代梁紹雍取回忠義旗傳家這三件事情
忠義旗是我寫作至今故事跨度最長的一篇
從開篇的1930到結尾的1945，其實最難的莫過於在時間軸中篩選題材
其實回顧起來，總是覺得有哪些地方還是可以做得更好才對
有人曾問我：你寫這些幹嘛？有人會想看嗎？
我知道沒人想看，我也知道寫這些不會被人在意。但我就是無法忍受青史成灰的感覺
如果這段歷史注定要被遺忘在政治的操作中，那就讓我當最後一個記得的人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