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尚謀
義大利製的防空炮在陣地內中壓低射擊角度連發，穿甲彈壓制著進攻中的日軍。率先突入鎮內的九二式騎兵戰車倉皇走避，但還是先後遭到重創。
日軍的運兵卡車快速趕至，車頂上操作大正機槍的射手朝著陣地開火掩護。後方有人射出照明彈，標記了國軍的砲陣地。
「急げ！攻撃を開始する！」
全副武裝的日軍甲種師團跳下卡車，掩護輕裝甲撤退，同時往防砲陣地逼近。
「快點！」一個國軍機槍在建築內架起二四式。
彈藥兵將穿甲彈鍊安上機匣
「喀鏘－！」射手拉上槍機，在照明彈的微光裡透過表尺與覘孔死盯著快跑進入射程的日軍班隊。
「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
火線從側面掃出，曳光彈在街道穿梭。
「待ち伏せされたんだ！」「助けて！」日語慘嚎在槍聲中宛若惡鬼厲吼。
日軍的九四式戰車從斷垣中衝出，試圖想要支援遭到伏擊的友軍。
「磅咚！」
火砲轟響此起彼落
但在鄰近建築中，國軍砲手用義制的百祿戰防炮以極有效率的火力打擊冒進的日軍輕甲車輛。高爆彈藥震盪車塔以及履帶，癱瘓的甲車就像一個巨大的標靶，加上機槍手集火，穿甲彈一發又一發的貫入。裏頭的車組員被迫推開艙門狼狽爬出。
在國軍有效的反擊下，日軍輕裝甲向後退出鎮外，似乎準備等候日軍的主要部隊跟上。但還是被迫拋下了幾輛受損嚴重的載具。
特別營快速組織了防守，宋桃穆將僅有的部隊打散。以重武器為核心，分成兩個能夠獨立作戰的防禦點位，在指揮所外圍和自己所處的營部組成彼此看顧的三角火力網。
砲彈掠過青田鎮上空，然後夷平了半個街區。
「營座！鬼子的九四式山砲就在鎮外！整個鎮都被他們瞄準了！ 」
「回防什麼時候來？」宋桃穆問
「原本第一連、第二連都是針對學習連陣地部署伏擊。他們回防可能需要半小時」
「半小時？告訴我...」宋桃穆冷冷望著一臉土色的通信兵：「我看起來像孩子嗎？」
「一小時...」通信兵低下頭說。
「去跟團部通報，特別營告急。日寇恐成功突圍，湘陰危殆。」宋桃穆說：「營部閒置的單位還有多少？」
「就這幫工兵排」
宋桃穆看向在指揮所旁待命的工兵排，其中最醒目的莫過於上銬的丁硯。
「讓他們去佈雷，然後找一組手榴彈給我。」
「目前沒有手榴彈了...」
「那好吧，給那個上銬的雜種一公斤的炸藥。讓他跟著我」宋桃穆說：「如果我走不掉，我就會在他腦袋上補一槍，然後拉開他的引線。他來當我的手榴彈。」
＊
照明彈再次替日軍的攻勢揭開序幕，以九五式為核心、九四式與九二式輕戰車組成的裝甲聯隊發動了頗具規模的突襲。大隊步兵則跟在裝甲箭頭後方。
特別營的炮隊們在廢墟中艱難拖動百祿炮，將火炮架妥。
「太前面了！退後！鬼子的火炮厲害！」宋桃穆親臨前線，見狀忍不住呼喊。
「放！」
炮組根本沒聽見數百公尺外宋桃穆的呼喊，逕自開火。老練的炮手快速裝填、再度轟擊。
在日軍的鋒線前落下彈幕，其中一發還命中了一輛九四式，日軍鋒線右側頓挫。
「嗡嗚－－」砲彈掠過上空
運作中的國軍炮隊還來不及反應就在無情的炮火下灰飛煙滅。
「阿阿阿阿阿....」垂死哭號聲在槍響與爆炸間兀自迴盪。
宋桃穆拿起望遠鏡，看見日軍在鎮外的九四式炮隊剛剛完成打擊，其中數個射擊組已經開始牽引火炮。似乎準備將射擊範圍延伸覆蓋。
「那些火炮完全把我們壓著打。」宋桃穆絕望說道：「我們的戰防能力被徹底壓制了...」
「營座，現在怎麼辦？」
「指揮所內所有文職人員都給我拿槍。」宋桃穆沉聲說：「我們繞著雷區游擊拖延。剩下那挺義大利砲一定要保住。」
哨官踢開板條箱，將MP18發下。
臉色蒼白的文職們紛紛就位，僅有的一個彈匣在每一雙顫抖的手裡跳動。丁硯也在隊列裡，他雙手上銬，只能勉強捧著衝鋒槍。
「丁研瀚，規則很簡單。如果這事兒搞定，你還沒死，我就簽個命令，讓你去重慶幹文職。」宋桃穆說道：「但你要是沒跑在我前面，我就崩了你。明白嗎？」
「是...」丁硯嗚咽。
「所有人聽好了！鬼子的火炮瞄準了這鎮上每一寸地方，包含你我的腳下！所有人跟哨音跑動！停下來就死定了！」宋桃穆叼起哨子
「一發裝填，放！」
義大利百祿砲在掩體後開火，砲彈落在九五式戰車的側邊。原本搶修好的履帶再次斷裂。
「嗶－－」宋桃穆吹起哨子，親領臨時組成的突擊班衝出
他們強攻日軍側面，變換攻擊指向的日軍頓時被擾亂。
「敵が大勢いる！」日軍大叫著
宋桃穆掃射一輪，抽掉彈匣換上，然後急吹哨聲。他提著衝鋒槍在日軍砲火與機槍掃射中狂奔，穿過街巷與斷垣。來自友軍的炮擊再次轟擊日軍的鋒線。
「嗡嗚－－」砲彈掠過上空的聲音再次響起
「臥倒！」宋桃穆呵叱。
高爆彈在日軍隊列中炸開，一輛九二式騎兵戰車首當其衝，被炸開了半邊，像極了被意外撬壞的罐頭。
「なんてこった！」「友軍相撃！友軍！」
「他們打歪了！」宋桃穆大喜：「趁現在狠揍他們！」
在宋桃穆的帶領下，突擊再次發起。密集的槍火掃射著早已陷入混亂的日軍。而宛若開玩笑一般，竟然又是一發砲彈落在日軍的衝鋒集群中。
「怎麼回事？」丁硯在掩體後愕然大叫。
日軍的攻勢至此頓挫，後方的幾輛輕裝甲車已經開始轉向。日軍步兵鋒線也開始收整，轉向鎮外退去。
「營座，友軍奪取了鎮外的鬼子砲陣地！」奔至的傳令喜道。
「哪來的友軍？」「學習連的梁紹杰連長！他們人不多，但解決鬼子砲兵綽綽有餘」
「哼，梁家人好樣的。」宋桃穆說道：「把機槍往鎮緣移動，我們跟日本人磕一波！」
「咻－－」墨藍色的凌晨天際，一條信號煙花劃過。
然後是另一條信號、又一條。
「友軍都到了！」傳令仰頭看著天空，興奮嚷道。
「各位弟兄，都撐到現在可別死了。」宋桃穆也難掩笑意：「我們讓這群日本人都爛在鎮外吧！」
宋桃穆將衝鋒槍彈匣換上。
「讓通信送個電報給團部。」
『青田伏擊已成、日寇大部陷入混亂，圍殲良機萬不可失，盼團部馳援
桃穆率全營將予以最大拖延，不計代價。中華民國萬歲。』
＊
國軍士兵將日軍屍體從泥地裡扯起，扔到了坑邊。來自特別營其他連隊的友軍、團部浩浩蕩蕩的支援在青田周圍匯聚。日軍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燃燒的甲車殘骸一輛又一輛丟在鎮外。
在殘破冒著餘火的山炮陣地邊，宋桃穆吸著菸嘴，朝著東邊魚肚白吹出一口煙。
「營座...您的遺...家書以及梁長官的旗幟。」黃敖在後方小心翼翼的輕喚。稍早前他在撤離的路上就遇到了回防的友軍，索性一起回救青田營部。
「我的老師曾誇我善謀多慮、先發制人，能保全自身，深諳詭道」宋桃穆悶悶說道。
「您說雨農先生嗎」
「所以我把學習連放在死地，就為了先發制人。而學習連也一如我預期的，擺了我一道，甚至不惜把營部的位置報給日本人...」宋桃穆皺眉說：「讓我幾乎畢命於今日...我這樣還算是能保全自身嗎？」
「營座，勝敗兵家事不期阿。」黃敖低頭。
「但就在我幾乎完蛋的時候，最先回來的竟然是這個梁紹杰...」宋桃穆低下頭，伸手抹臉，鼻音濃厚的低語：「他才25歲...我深諳詭道的本事...竟然要賠上這樣一個孩子」
黃敖看著宋桃穆捏在手裡的染血名條，忍不住嘆了口氣。
「日本人回防時，他根本沒機會跑。我根本還沒和他好好說過幾句話...」
「營座，請節哀...但我有要事報告：丁研瀚已經搶先跟團座說您會給他調度命令，團座也答應了。」
「我會給的」宋桃穆低聲說道，眼神深沉陰鬱：「只是我要先辦些事情」
「是上峰交辦的事嗎？」
「不，這次是我個人的活。」
＊
1942.1.6 06:00 中華民國‧湖南湘陰 - 湘江北岸
「漢霖同志，我們要去哪裡？」耿青低聲問，口裡吐出的白氣在曙色中蒸騰
「宜昌，毛子在跟連長說話時提到這地方...呸，俺們在這些官兒的眼裡就是個子兒。」陳漢霖啞聲說道：「是該換種活法了。」
「我還想問件事兒...」耿青抬頭看著陳漢霖：「為什麼你不帶朱騰出來？」
「他死了，俺才能夠向延安告狀，才能扳下毛子」
「但他只是個孩子...」「就正因為他是孩子」
耿青啞然，默默跟著陳漢霖後面
「你都想過...才這麼做的嗎？」
「俺每件事情都想過，第一次在火車上劫你時，俺們私自決定把信送往延安...就是這心思。因為我不想再當棋子了」陳漢霖沉聲說道：「無論要踩著誰的腦殼、無論要騙過誰，我都會一步步爬出泥巴地跟死人堆裡...我會穿起官兒穿的衣、會蹬皮靴...」
「...會從棋子兒，變成下棋的人！」
耿青抱著手中步槍，被他語氣裡的陰狠深深震懾。
「我們這是走在了什麼道上？」
一向謹慎怯懦的他隱約知道，自己遲早會被陳漢霖拉進某種殺身之禍中
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