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04 薄霧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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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活物了。
那是在離開了密集建築群落後,鄰近傍晚的事情。
第二日午後,我們按照梅莉提出的方案,放棄前進的速度,專心沿街道搜尋需要的物資。
結果一切比我們所想的還要順利。
坐落在一片異生結構中的幻想鄉房屋相當顯眼,推開門走進去一看多半都會是「真物」,雖然不一定留有食物,至少在初步判斷上輕鬆很多,不至於到需要挨家挨戶嘗試的程度。
即便如此,也的確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把需要的物資湊齊。
包括可以簡單搭起遮蔽物的布幔、被單,還有以防萬一的繩索、柴刀等等。
將可想像範圍裡的必需品盡可能找齊了。
雖然也因此失去了最初的輕盈和餘裕,但總比臨危後悔來得好。
能夠兩袖清風地前往異國旅行的人,心臟還真大顆呢。
做到那種程度的話搞不好其實腦子有問題。
說過頭了。
總之,諸如米飯和白蘿蔔這類好攜帶又不易腐壞的食物,姑且拿了一些。
「如果節省點的話,吃上兩天沒問題,但這樣真的好嗎?」
梅莉這麼說著。
她找到了兩只中型的索繩袋,現在正一人一個地背在我們肩上。
被單用麻繩綑成瑞士捲的模樣,扛在最上面。
側邊吊著水壺。
只差一頂寬緣帽,就像某款捕神奇的野獸來戰鬥的遊戲裡頭的登山男了。
我很喜歡小拳石呢,看起來很幹練。
啊糟糕,我這不是戴著嗎,寬緣帽……
「蓮子,雖然我也很擔心,但我們還是別節省每一餐的食量吧。」
「沒問題嗎?」
「有機會就要吃飽,新兵。」
「是的學長。」
「我們的休息不紮實,沒有良好的環境入睡,而且作息時間是日夜顛倒的,大約從明天開始應該就會出現體力變差的狀況了吧。在這情況下還吃不飽的話會更糟糕的。」
「說的也是。」
梅莉對這些事情還真是清楚呢。
不愧是求生意志很強的女性。
之前在幻想鄉的竹林裡迷路的時候,很快就做出了就地挖竹吃的覺悟,昨天也迅速說出了直接吃生稻米的提案,比起誰都還要想活下去啊。
比較弱小的妖怪搞不好會被她反過來獵食。
扯遠了。
話說回來,光是從博麗神社離開,抵達人間之里,就耗盡了整整一天。
作為神社實在是太遙遠了。
只不過是想要參拜求個安心,村裡的人就得大清早出門,太陽西下時才能抵達的話,那神社大概沒幾年就徹底荒廢了吧。
這種信仰之路太痛苦了。
不過話說回來,成功抵達神社的人就必須留下來過夜才行,博麗神社如果同時經營食堂和宿泊服務的話一定會很賺錢的,要是能有溫泉設備更好。
完了完了,博麗大飯店的構想在我腦中已經越來越具體了。
「蓮子,妳在胡思亂想什麼?」
「好過分啊,居然直接斷定我是在胡思亂想。」
「總覺得就是那樣的氛圍,事實上我的判斷也沒錯吧?」
「妳猜對了,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反正蓮子就是這樣的。」
「咦──」
很懂我嘛。
我們關上了最後一間民房的門,回到寬敞的大街上。
所謂的「最後一間」,指的是這百公尺路程裡最後出現的普通住家。
像昨天那樣不停往上層堆積、最後變得複雜又高聳的建築群落已經被遠遠甩在後頭。
附近一帶的景色,就如同我們那邊的世界裡,當政府大規模重整某個區域時的風景──也就是進行都市更新時會有的景象。
不須提醒的工事中。
一方又一方平坦的建築預定地交互錯落,周圍時不時圍著鐵網的護欄,還有「禁止進入」之類的告示牌和海報到處張貼著。
露出土色的大地上一點綠意也沒有。
腳步踩在地上偶爾會揚起沙塵,吹過的風之中也帶著一點砂土的顏色,混濁又乾燥的氣味如果是敏感的人應該會狂打噴嚏。
推土機或砂石車一類的東西自然不存在,但給人就算存在也不奇怪的感覺。
有幾處的施工空地甚至停留在已經打完地基、或者立起鋼骨結構的階段。
未完成的建築就這麼擱置在那兒,無人管轄地荒蕪下去,比起房屋還更像蒼白的碑柱。
如果說那是碑林的話,這裡就是墓園了。
──未能誕生的都市,半途而廢之物的埋藏之地。
「又來到了寬敞的區域呢。」
「梅莉,你對稻田已經有陰影了嗎?」
「還不是妳害的。」
「不用擔心,馬上就要入夜了。」
入夜之後,無論是時間或空間,我都能夠馬上判斷出來。
如果有清晰的月亮,我就不會迷失方向。
就算迷路得再嚴重,只要往回走就行了。博麗神社的月色和人間之里的月色,甚至是昨晚用餐時那盞路燈的位置是怎麼樣的月色,只要把這些東西記在腦海裡,就像是在衛星地圖上打了標記一樣。
迷惘於境界之間的梅莉,就由我來引導。
「話說回來,」
我越過鐵網朝遠方眺望,一面說著:
「明明是巨大結構警報,這裡卻看不出有什麼變得巨大了。」
「是道路。」
梅莉很輕易地就回答了我的疑問。
「恐怕在這個區域裡,不停增生的『結構』就是道路。像是我們現在行走的這條路徑,還有與我們擦身而過的無數交叉路口,相似相仿的場景被重複了數百數千次。」
「如果從高空之中俯視,就會像這面鐵網圍欄一樣密密麻麻的吧。」
「像蛛網一樣不整齊的可能行也有喔。」
「或者說像迷宮一樣。」
「如果真的是迷宮就糟糕了,以第一人稱視角去走幅員數十平方公里的迷宮,那可不是現代人能完成的挑戰,憑我們兩人是打不贏米諾陶洛斯的。」
「沒關係,覺得打不贏的話梅莉就在這等著,我一個人去就夠了。」
「喔喔,蓮子大英雄~」
「若我平安歸來就替帆船掛上白旗,那時候梅莉就來港邊迎接我吧。」
「糟糕太帥氣了害我都想抱緊妳了。」
這麼說著,梅莉還真的從後頭摟住了我的腰。
太過帥氣真是不好意思。
不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們兩人看見了──
一抹黑色的影子劃破晚霞,沿著穹頂迅速地往我們身後飛掠而過。
我與梅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黑影的速度在視覺上非常快,可能是沒有飛得很高的緣故,但距離也足夠看不清具體的輪廓了。
悶悶的破風聲搖晃空氣,遙遠地傳遞而來。
「蓮子?」
「嗯,別怕。」
我揣著梅莉的手臂,將她護在身後,抬頭觀察不明的飛行物。
由於巨大結構警報的關係,照理來說與其他原幻想鄉生物接觸的機率,應該極度稀薄。
至少這兩日以來誰都沒碰著。
在這麼低的機率下,如果真的撞見了原幻想鄉的居民,那麼第一時間判斷對方是「主動襲擊過來」對我們來說比較正確。
沒有這點警戒心是不行的。
幻想鄉的原居民會襲擊我們嗎?
當然會,梅莉就經歷過那樣的事情。
不過這次有我在。
「……從速度上來看,它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一面告訴身後的梅莉,一面盡可能地從夕陽中辨識出飛行物的細節。
人型。
在陽光照射下沒法很精準地判斷,但對方似乎穿著黑色調的衣服。
外型應該是圍裙或禮服吧。
帶著尺寸誇張的尖頭帽,騎著細長形的道具,一面突破空氣一面噴射前進。
「魔女,嗎?」
「蓮、蓮子,我的手好痛……」
「啊,抱歉抱歉。」
我鬆開了梅莉的手臂,飛翔的人型物也已經從視線中遠去。
直到最後都沒有逼近,只是路過而已。
或許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
說來,這座樂園除了日式的妖怪,也存在著西洋的魔女啊。
畢竟吸血鬼都堂而皇之建起洋館了,搞不好無頭騎士之類的東西都有。
「妳看那個。」
這時,梅莉的手橫過我的肩膀,指向天空。
有個淡色的物件在那裡飄盪著。
大小用拇指就能夠輕易遮起來,雖然並不顯眼,但稍微留意就會注意到。
「什麼東西?風箏?」
「不,妳仔細看,正在下降呢。」
「……什麼時候出現的啊?剛才應該還沒有。」
「蓮子,那是降落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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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落傘就掉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
翻過兩道圍欄之後,在建築預定地的中央找到了那件包裹。
跟降落傘本身比起來,掛在傘下的東西顯得很小,是個能輕易抱在懷裡的鋁盒,外表看起來也沒有顯眼的特徵。
有幾種可能──
首先是「補給物資」,為了救濟還沒被發現的居民而特意投放下來。
再者「陷阱」,魔女在箱子裡藏著某種功能性,用以捕捉好奇的人。
最後就是「不小心弄掉的」,但既然都綁了降落傘,這個可能就無視吧。
總之,我與梅莉都不敢亂動,注視著靜靜放在沙地上的盒子。
「梅莉,妳覺得會有什麼呢?」
「……貓咪?」
「為什麼選了個最壞的回答啊!」
剛剛那位咻地飛過去的難道是薛丁格本人嗎!
「給、給我點時間猜嘛!魔女,魔女會帶什麼東西呢?而且用空降的手法扔下來──」
梅莉低頭喃喃自語了一會兒,最後露出悲傷的表情看向我:
「怎麼辦啊蓮子,除了貓咪之外沒有了。」
「居然放棄!」
對於瑪艾露貝莉來說,只要眼前出現了盒子,裡頭就只能裝貓咪嘛?
「唉算了──要打開來看看嗎?」
「蓮子不是說這是魔女的東西嗎?隨便亂碰的話會遭詛咒的。」
「難不成就這樣放著?」
「……無論我怎麼阻止,妳都篤定要撬開來看對吧。」
「我還沒那麼魯莽,但這絕對必須帶走。」
我將降落傘拆掉,單單取走了盒子。
在回程的路上,梅莉頻頻將眼神看向我腰間的盒子。
居然擔心成這樣,可能忌諱著會有什麼詛咒一類的影響吧。
「在沒有得出安全的結論之前,我都不會打開的,別露出那種表情啦。」
我安撫著她,一面蹲下身體,給她充當墊腳石。
梅莉踩著我的肩膀,帶著盒子爬了上去。
要穿過迷宮最直覺的捷徑就是越過牆壁。
雖然很累人卻是不會浪費多餘精力的手段。
我們雖然沒找到能絞碎鐵網的破壞剪,但互相踮著翻過圍欄還辦得到。
搞得像特種部隊一樣。
「妳想想,如果不是為了刻意扔下來,就不會加上降落傘了不是嗎?」
「那麼首先能確定是刻意──就算是刻意扔下來給別人撿,也沒法確定魔女立意良善吧?」
梅莉說著,跨坐在欄杆上,向我伸出了手臂。
我向上跳躍,一隻腳踩在欄杆上,抓住了梅莉的手,讓她將我往上帶得更高,然後用另一支手攀住圍欄的上緣,把自己的上半身撐過去。
我們兩人的默契不錯,施力的時機很恰當。
「那並不是作惡的魔女,嘿咻!」
我往圍欄的另一邊跳下去,接過盒子。
然後張開雙手接住跳下來的她。
「喔?怎麼說?」
「飛行犯案這種事,對於隨時有巫女巡視的幻想鄉來說風險太高了。」
「對耶,還有巫女小姐。」
「必須刻意用空投的方式達成某種目的,表示那名魔女的目標是『此刻還遺留在巨大結構警報範圍裡』的人對吧?那麼在異變第一天就該開始行動了,因為隨著時間經過,巫女小姐也會帶走越多人,空投的效率就變差了。」
「但是蓮子,相對來說就算用意是正面的,那也變成了沒有效率的行為啊。」
「沒錯。」
我將盒子扛在脇下,為梅莉指出繼續前進的方向。
夕陽的尾巴已經染上了淡紫色。
「魔女的用意既非正面也非負面,沒有理由做出欠缺效率的行為──那麼之所以會將這只鋁盒從空中扔下來的原因就只剩下一個。」
這是瞄準我們兩人,被刻意拋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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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想不出偶然的理由,便剩下必然的可能性。
我們抵達了人間之里的邊界。
通過景色荒蕪的都市更新預定地之後,坐落在外圍的是尚未有建築物觸及的野地,所幸那僅是片幅員不廣的小樹林罷了。
撥開茂密的雜樹和草叢,我們找到一條整理過的平緩林道。
蜿蜒的林道一直往密林的深處延伸。
只藉由枝葉縫隙間落下的月光無法看清楚進路,於是梅莉點亮了燭台。兩人便依循著她手中的燈火緩緩前進。
這麼說來蠟燭也是有限的。
既然離開了人間之里,恐怕接下來就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物資了。
「蓮子,我還是想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呢,究竟為什麼人類會嚮往宇宙呢?其他動物會嗎?」
「妳在講什麼,我說的是鋁盒刻意被扔下的這件事。」
梅莉的臉龐被燭火映照著,看起來有些疲倦。
直線跨越迷宮真是折騰人的極限運動。
在昨天的同個時間點下,我們兩人的精神和體力都還不錯呢。看來持續的旅行以及不完善的休息,的確大幅影響了健康狀況。
「蓮子明明說了,那位魔女小姐並沒有注意到我們吧?」
「是啊。」
「如果必須交給我們什麼東西,那麼降落下來,好好見個面打招呼,再轉手包裹不是更加踏實的做法嗎?」
也比較禮貌吧。
魔女會遵從禮貌嗎?
「對啊,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是我在問妳耶,蓮子……」
我們的交談聲被森林的環境吸收了,混入一片細碎的雜響之中。
除了零星的蟲鳴之外,只有樹葉摩擦的沙沙聲響,持續帶來晚風的動向。
生物的密度降低了。
「不知道幻想鄉位於日本島的哪裡?」
梅莉撥開橫在道旁的樹葉,邊說著:
「如果是擅長分辨蟲鳴、蛙鳴的生物學家,或許就能判斷這片森林屬於哪個緯度吧?」
「也許會什麼都分辨不出來呢。」
「這倒是。」
幻想鄉的情況誰又說得準呢?
搞不好我們正聽著百年前就已經從日本消失的蟲鳴呢。
──那麼,這裡就是百年前的夏夜了。
「哎呀。」
領在前頭的梅莉發出了一聲驚呼。
爬上一段淺坡,走出陰影之後,眼前的景色閃閃發光。
──是湖泊。
將月亮的銀白擄獲,化為波上的片片鱗光,透映著美麗夜景的寬廣湖泊。
水面的盡頭消失在遠處的林影之中,看不出究竟有多遠。
「真漂亮。」
我不自覺地低語。
深夜裡的湖水顏色並非完全的黝黑,而是帶著幽邃的深度。
閃耀的細碎波段成為繁複的花紋,像某種沉穩的礦石,寧靜中帶著繽紛。
宛如一片被關在箱中的宇宙。
「這就是蓮子說的霧之湖嗎?」
「嚴格來說是巫女告訴我的啦,不過並沒有霧氣呢。」
「的確,空間寬敞遼闊,卻坐落在一片樹海深處,感覺有夠神祕的。」
「那也是巨大結構的影響吧。原本或許不長這樣的。」
我們沿著湖的邊緣行走。
直線通過湖面自然是最快的方法,前提在於必須找到小船。
一直沿著湖的外圍行走,總有一天也能抵達對面的,但那不知道又得花上多久時間了,希望運氣能夠好點,在半路上碰到船塢。
「渡過這片湖之後,就是紅魔館的領域了呢。」
「唉?這麼快?」
「也不算快吧,已經是第二天的深夜了喔。」
我笑著說,並拿走了梅莉肩上的物資袋,替她扛一段路。
雖然我也有些使不上力了,但她看上去狀況比我虛弱。
「早點睡覺吧。再過兩個小時就是十點,到那時候無論有沒有找到船塢,就先休息吧。」
「呣。」
她點點頭,發出了像是咕噥聲一樣有點可愛的回應。
看來真的很疲倦。
「在睡覺之前,先把今天的謎題解決吧。」
我敲了敲被她抱在懷裡的鋁盒。
「有想出為什麼了嗎?」
「嗯……明明直接見面就行了,不採取這樣的行動,是因為無法採取這個行動吧。」
「我認為思考的方向對了喔。」
「那麼,阻止魔女小姐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找不到吧。」
「找不到?」
「我拿蓮子說的『這份包裹是針對我們』這個提示當前置條件做出推論。既然『非我們兩人』不可,就算交給飛翔在空中的魔女小姐,也很難在一片巨大結構之中找到持續旅行著的兩個人吧。」
所以無法直接見面的原因,就是因為根本找不到我們。
這也符合了當時蓮子「魔女沒有發現我們」的觀察結果。
「真是大膽的推測。」
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不過到這裡就卡住了啊,蓮子。」
梅莉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照我的說法,眼前的狀況就是『無法找到我們的魔女小姐,精確地空投了包裹』,無論怎麼想也不可能吧?」
「哪裡不可能?」
「常識上不可能嘛!」
「梅莉,妳知道現代軍事中的對地轟炸支援是怎麼一回事嗎?」
「轟炸機那個轟炸嗎?」
「現代轟炸機的速度可是很快的,要摧毀基地、建築時,越過目標上空的時間甚至不到一秒,可沒有時間讓它慢慢瞄準。」
「這樣啊。」
「因此,就由地面上的士兵,拿著精確的儀器,先將座標傳達給在戰場附近巡迴的轟炸機,再讓轟炸機朝指定的位置投放炸彈。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就算轟炸機本身不曉得地面狀況,一眼也不看目標,還是能順利投中。」
「蓮子的意思指,魔女小姐就是那架轟炸機嗎?」
「沒錯。」
真正的問題應該寫成:那名魔女憑藉著什麼樣的依據而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投放物資。
答案就是「事先獲得的座標」。
「這時候,我們就能進行推理的下一步了。」
「……蓮子的情緒還真高昂。」
「咦?梅莉應該同樣覺得很有趣吧?」
「也沒錯啦。」
「那麼我繼續囉?在這片巨大結構警報之中,有誰能夠對兩名人類的存在定出座標呢?」
「前提是──必須知道我們正在旅行?」
梅莉偏了偏頭,思索了片刻:
「沒見過面也找不到我們、根本沒發現我們的魔女小姐先剔除,剩下就是巫女小姐了吧。」
「博麗的巫女會刻意做這件事情嗎?」
「的確有點突兀,感覺上還有更好的解釋……啊啊!」
她猛然地將頭抬起來,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紅魔館!」
「梅、梅莉,妳這不是也挺情緒高昂的嘛。」
「紅魔館的吸血鬼並沒有從從巨大結構警報中撤離,她也可能從巫女小姐那邊得知了我們要拜訪的消息,所以觀測了我們的存在!」
「具體的方法呢?」
「……不知道。」
原本相當興奮的梅莉,肩膀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那麼蓮子知道嗎?」
「老實說我也不曉得,多半是吸血鬼的惡魔直覺或惡魔眼之類的吧。」
「什麼啊!我推理了這麼久,結果蓮子妳也沒有正確答案!跟聽到對方說『我心算很厲害喔』,就隨便丟了個『那你說說106 x 49069是多少啊?』這種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想刺探對方的題目一樣,太不負責任了吧。」
「答案是5201314喔。」
「那種事情怎樣都好啦!」
「冷靜點啊梅莉,總之我們把盒子打開來看看,驗證一下推論結果吧。」
將鋁盒打開之後──
裡頭用精緻的包裝放著餅乾、一瓶酒,還有一封粉紅色的信紙。
上頭是這樣寫著的:
Invitation from Scarl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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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子知道米諾陶洛斯故事的後續嗎?」
梅莉突然這麼開口。
雖然將希臘神話的故事大概都掌握了,一個一個傳說的細節我倒也沒記得那麼詳細。
大英雄忒修斯將米諾陶洛斯殺死,成功靠著線繩做為路標走出迷宮。
結果在回程時,忘記將帆船的黑旗換成白旗,導致埃苟斯王誤以為自己的兒子已經喪命,悲痛欲絕之下就跳海自殺了。
「這個故事還有後續嗎?」
「希臘的悲劇啊,不把所有人都葬入命運的洪流之前不會輕易結束的。」
「真可怕的說法。」
「建造巨大迷宮,將怪物米諾陶洛斯關在裡面吞食供品的人,是一位叫做米諾斯的國王。」
「這就是米諾陶洛斯名字的由來啊。」
「嗯,這位米諾斯王,與忒修斯的父親埃苟斯王有一段很深的過節,因此才會設計讓忒修斯進入迷宮,企圖讓他在怪物的利爪下犧牲。」
「人家的孩子是大英雄還真走運呢。」
「不過,當米諾斯王得知英雄忒修斯成功逃離了迷宮之後,便勃然大怒,將當初建造大迷宮的工匠父子兩人抓了起來,丟進迷宮之中。」
「從這段開始就沒聽過了。」
「是嗎?這對工匠父子相當有名喔,叫做戴達羅斯與伊卡洛斯。」
「原來如此──」
「戴達羅斯父子為了逃離迷宮,兩人各自製作了一對翅膀飛上天空。」
後面的故事就耳熟能詳了吧。
伊卡洛斯因為得意忘形,飛得太高接近了太陽,用來黏著羽毛的膠蠟在熾熱之中融化了,伊卡洛斯失去了雙翼,悲慘地墜落大地。
「那還真有趣。」
「對於這樣的故事,蓮子的感想只給了『有趣』而已啊。」
「沒錯,對於宇佐見蓮子來說,用蠟和羽毛做成翅膀挑戰天空的人只是『有趣』而已。」
「真拿妳沒辦法。」
梅莉很受不了似的嘆了一口氣。
她將手臂垂下,百般無聊地用指尖輕輕滑過水面。
──此刻,我們兩人正位於霧之湖的中央。
昨夜雖然在湖畔露宿了一晚,當我們在接近正午醒來的時候,卻發現停泊著小型漁船的船塢其實就在不遠處而已。
像在地平線浮現出棕梠樹影的瞬間渴死的沙漠旅人──雖然沒那麼悽慘,但還是挺令人沮喪的。
總之,我們擅自借用了漁船,朝湖的對面駛去。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就如同這座湖的名字一樣,濃密的白霧也在那個時候密布起來。
失去了方向感的我們,只能停下船的行進,等待夜晚來臨。
「沒想到餅乾和酒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梅莉說著,邊從來自惡魔之館的禮物盒裡拿出起司口味的西式點心。
我們用緩慢的速度,細細享品味著這份賜禮。
隨盒附上的紅酒理所當然的是容易醉人的舊型酒,瓶上沒有任何的標示,單純用深色的玻璃瓶裝著顏色清澈的嫣紅酒水。
「梅莉懂得喝紅酒嗎?」
「當然不懂,比起紅酒果然還是啤酒更加熟悉些。」
「讓我們喝調還真是可惜了,不知道館裡的惡魔是用什麼意圖送出這瓶酒的呢。」
我端起高腳杯,故作姿態地玩賞著酒水的光澤。
就連成對的高腳杯都妥當地用絲絨襯著安放在盒裡一並附上。
送禮的人很講究呢。
我透過紅色的畫面,看向梅莉的面容。
不料對方突然露出了扭曲的表情。
「嗚呃。」
「怎、怎麼了嗎?」
「這些餅乾裡面,混入了奇怪的口味耶。」
「怎麼個奇怪法?」
「蓮子妳自己吃吃看就知道了。」
說罷,她將只咬了半口的餅乾遞到我嘴上。
我不做多想地咬下,一股土味和厚重的草腥伴隨著麵粉的香氣湧上來。
「嗚喔!」
我也不自覺做出了滑稽的表情。
舌根像是被人用手指沾著泥土抹了一下似的。
「這到底是什麼味道──」
「或許是外國香料?有些香料如果吃不習慣的話其實蠻可怕的。」
「但未免和餅乾太不搭調了吧。」
「或許有人會很喜歡吧,像甘草糖那樣的。」
說著,她將餅乾剩下的份塞進嘴裡。
「唔嗚──酒、快給我斟點紅酒……」
「這台詞聽著像哪裡來的暴發戶似的。」
「快點啦蓮子。」
「好好好。」
臉都皺起來了還不願意浪費食物呢。
緩了一口氣之後,梅莉重新冷靜下來說:
「抱歉蓮子,收回剛剛的話,我吃出這是什麼東西了。」
「是什麼?」
「蘑菇吧,多半是完全野生、普通狀況下不用於料理用的菇類。」
「天啊──」
這什麼品味。
在滿盒美味的起司餅乾裡,為什麼會混入這種蘑菇炸彈。
只要有了洋館、成為有錢人之後想法就會變得難以捉摸嗎?這是某種上流社會的玩笑嗎?
「如果是刻意惡作劇,這些餅乾可就變成俄羅斯輪盤了。」
我擔心地說,戰戰競競地又拿了一塊點心咬下,結果是正常口味。
梅莉將放在腳邊的船槳抬了起來,說:
「那麼要來玩俄羅斯輪盤嗎?」
「輸的人負責搖槳?聽起來真是痛苦。」
「反正很閒嘛,一直待在靜止的湖面上什麼也不做,無端放任時間流逝的感覺好糟。」
「別了吧,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比較重要,別無端浪費體力。」
「說的也是。」
梅莉聳了聳肩,將手裡的槳放了回去。
這麼輕易就放棄了啊,還以為會再堅持一下呢。
不過也的確,我們兩人都已經很疲倦了。
「什麼時候日落呢?」
她挪動身子,到我旁邊坐下。
船身微微地往一側傾了下去,輕微地遙晃著。
「這我也說不準,沒有判斷的依據啊。」
「真是一場好霧呢,蓮子。」
「是嗎?」
「不是也說不定。」
「梅莉妳醉了吧,說出來的話有夠破碎的。」
「有可能喔,那請沒醉的蓮子小姐告訴我什麼時候日落吧。」
「唔──」
什麼時候日落呢?
喝過酒的我們身體微微有些發熱,相對的開始感覺到湖面上的空氣變得有些寒冷了。我們互相依偎在一起,縮著身子共享一條薄毯,靜靜注視湖面。
被迷霧籠罩的景色說不上美麗。
那感覺就只是掉入了一片遼闊的空間之中,沒有判斷依據,除了水與白色的空氣外毫無變化。
在沉寂之中,連水波在船邊激盪的聲音也變得明顯。
「這是第三天。」
梅莉微弱似氣音地說:
「往後還有幾天呢?」
「放心吧,就快到了。」
「蓮子總是我們之中負責說『放心』的那個人呢。」
「嗯,那梅莉妳就負責放心吧。」
「也好。」
她靠得很近,幾乎要躺進我的懷裡,能夠感受到一點濕濕的溫暖氣息。
醉了呢。
酒精會使淤積在血液裡面的疲勞溶解,讓人變得鬆懈。
她的聲音就在近處回響著,隨著體溫一起吹在我的鎖骨上。
像某種巨大的動物。
「還真沒有過──在荒無人煙的世界裡旅行這麼久。」
「果然人類無論是誰,本性中都有一部份是嚮往社會性的呢。」
「蓮子。」
「怎麼了?」
「剛剛我說了『無端放任時間流逝』吧?」
「說了喔。」
「那句能夠讓我收回來嗎?」
「為什麼?」
「因為在我心裡其實覺得……像這樣只是和蓮子的時光,倒也不壞。」
「因為在我心裡其實覺得……像這樣只是和蓮子的時光,倒也不壞。」
「彼此彼此。」
我不禁低頭親吻了梅莉的頭髮。
她沒有什麼反應,僅僅是平緩地呼吸著。
難道是沒有注意到嗎?我感覺自己的臉紅了起來,耳根子也發熱著。
如果要我說出實話──
徬徨的瑪艾露貝莉.赫恩與寂寞的宇佐見蓮子。
為了滿足我這份自私的寂寞,真希望像現在這樣,與她同行著徬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