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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邦的魔女 <第十章>

毒碳酸 | 2021-03-12 20:24:05 | 巴幣 1014 | 人氣 221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有個法國人描寫地獄說:

  「J'ai vu l'ombre d'un cocher. Qui avec l'ombre d'une brosse. Frottait l'ombre d'une carrosse. 」

  你,親愛的,怎麼會知道沒有鉤子?你到修士那裡住上幾天,就不會這樣說了。

  好了,你去吧,等你找到真理,再來告訴我,

  因為如果能確實知道陰間是怎麼回事,

  那我也可以更安心點到那個世界裡去了。







  「風來!」

  凱伊雙腳懸浮,伏下姿勢朝著左側大幅度地飄移,閃過眼前魔像的直線衝撞。但就在她落下步伐、停頓體勢的時候,第二具魔像從背後揮來一記沉重的拳頭,將她近處的路面打得碎石亂飛。

  「該、該死!」

  震地的波動讓她失去平衡,向後仰倒下去。所幸艾莉森突然出現接住了她,立刻沖出危險範圍。

  她一手攬起凱伊的腰,將她的姿勢重新扶正。

  「小心點。」

  「……唔、唔喔。」

  凱伊咕噥了一聲。

  艾莉森的並沒有正眼看向她,而是專注地凝視著咫尺近處的敵手。她的髮絲微微撩動,在戰場的微風中搖曳。

  喚名為「歌革與瑪各」的成對魔像足足有十英尺高,寬厚的臂膀與沉穩的下盤看似難以擊倒。但組成素材終究是一架戰鬥機,結構有些許鏤空,不如傳統魔像那般臃腫嚴實。

  如果只有一架的話稱不上難關。然而同時面對雙方面的威脅,加上葉麗卡伺機亂入的刺殺,這可不是允許大意的陣仗。

  「沒辦法抽身去追拉烏拉了,」艾莉森拉著凱伊,向後退開距離說著:

  「我們得先阻止當前的災難才行。」

  「來不及了,災難早就已經造成了。」凱伊苦悶地回應:

  「牛津工房在大道上開戰,持武器堂而皇之地與人搏火,再怎麼說都會被政客們拿來當材料猛烈批判吧。今天發生的事件會對往後議會的評價造成什麼影響,也只能默默祈禱了。」

  「……的確。」

  「唉,一想到之後和反對聲浪無止盡的周旋就胃痛。」

  「到那時候再慢慢應付吧。」

  自從與拉烏拉交談過之後,艾莉森的臉色就一直很難看。不過她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淨澈了眼神:

  「卡蜜拉的長處是精密操作,威力不足。光之射擊的次數也很有限,讓她對付不會輕易倒下的魔像的話,恐怕很吃力。」

  「嗯,敵人的類型有點糟呢。」

  「那麼葉麗卡由她去牽制,我們各自面對一台魔像,盡量分散火力吧。」

  「一對一的確安全許多。」凱伊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注意別死了。」

  「妳才是。艾莉森,不准動Adabana。如果妳敢用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妳的。」

  「我也沒那打算。」

  這種程度還不到端上殺手鐧的等級,她漠然地說。

  「對了,」凱伊唐突一提:「哪個是歌革,哪個是瑪各?」

  「天曉得。」

  「歌革交給我對付,你去陪陪瑪各吧。」

  她用力拍了拍艾莉森的肩膀,做為行動開始的招呼。

  咚!咚!兩頭魔像再次踏步追擊了上來。魔女們如敏捷的兔子般朝不同方向逃開,各自施展了攻擊性的小源魔法。

  「由我當你的舞伴,大塊頭!」

  凱伊一邊沿著人行道疾馳,一邊呼喊著。

  像是應和凱伊的邀戰般,魔像突然大幅旋轉上半身揮出巨臂。戰鬥機的機翼化成大劍砸落。就在凱伊驚險地低頭閃避時,它的另一條手臂居然噴出一柱火舌。

  「嗚啊!喔~廢話,你當然會噴火了王八羔子!」

  這下舞池要熱鬧起來了。她抬起薄弱的風壁,勉強地撥開火焰迅速逃跑,只有左手抽回不及,被火浪給吞沒進去。才轉眼的功夫,金屬的義手已經滾燙得能煎牛排。

  混帳,他還能噴多久?剩下多少燃料?颶風戰鬥機出這種任務的時候,會補充幾加侖的燃油?離這裡最近的機場是哪裡?

  凱伊思考著新的應對,調整態勢。這一次,由我方主動展開了攻勢。

  碰碰碰、碰碰碰!手槍彈丸在魔像身上噴出點點星火。幾片裝甲應聲剝落,從破損處向內窺視,果然如凱伊所料,存在著最基本的人體骨架。拉烏拉的魔像並不是毫無道理地行動的,它仍需要關節。

  「設置。」

  凱伊向下一指,用風在地板上打出一個小小的符號。

  接著,她將打空的韋伯利手槍高高甩上天空。

  「摩根,交給你。」

  『領命。』

  一瞬俯掠過戰場的烏鴉,精確地叼走了她的手槍。

  摩根靈活地用鳥爪扳開手槍的機關,讓彈殼退出,並且重新塞入子彈。為了在魔法對決的場合下能再次裝填手槍,凱伊花了許多心力訓練摩根的這項技能。

  一般的古典派魔女不太重視手裡的銃器,是艾莉森教會了她隨時替自己留把後手,不可過度依賴小源技術。

  與此同時,敵意滿滿的歌革也踏步、出斬,機翼刀當著凱伊的腦門劈下——

  「風來!」

  凱伊的宣召如實傳達到了。

  預先打在地上的字符成了小源發動的起點,一股暴風的噴射流朝正上方激射。機翼刀朝著完全錯誤的方向被彈開,魔像也體態歪斜,好像吃了一記反擊的重拳。

  然而,真正的重拳這才要跟上。

  「喔啦啊啊!」

  凱伊發出戰吼,輪起鋼鐵的左腕,往魔像持巨劍的手腕揍去。

  她一把捉住巨人的鐵骨,使出渾身的力氣將其扭碎。義手的指節傳來吱吱呀呀的尖響,但歌革的腕關節也被扯成破爛。

  這下,對方威脅性最大的機翼刀已經無法使用了。

  凱伊眼中的舞池豁然開闊了起來。

  一路走來的戰鬥經驗裡,除了看破戰場上的蛛絲馬跡之外,她也逐漸領悟了進退節奏的拿捏。驚覺到噴火器又要抬起,她在攻擊得逞後立刻御風向後退遠。

  摩根的裝填工作也同時完成,將韋伯利再次扔回戰場中。

  『主人。』

  「幹得好。」

  ——啪。她撂住手槍,一面橫向飛行,反手朝魔像的油箱處送出射擊。

  清脆的擊穿聲中,泊泊黑油宛如活血般飛濺得到處都是。歌革當場停下噴火槍的瞄準,警戒地移開了巨臂,防止手臂繼續中彈。

  和『噴火式』戰鬥機不同,『颶風』的主要結構是木製。

  「勸你不要隨便把火點著吶,身上的油會燒起來的。但就算什麼也不做油箱也會漏個乾淨。換句話說——」

  凱伊雙腳落地,甩了甩有些受損的機械義體,露出自信的笑容:

  「這局棋已經『將軍』了。」

  姑且不論歌革是否能理解「將軍」的意思,但對方確實意識到了噴火器的危險性,不敢再用熱焰牽制凱伊。

  階段性目標完成。

  能開始設法癱瘓對手、使它喪失活動力了。

  戰局逐漸明朗化,凱伊謹慎地保持安全距離、用手槍一步步擊壞歌革的部件,眼角也趁機朝艾莉森那邊撇了過去。

  「唉?」

  瑪各……不,那只不過是一頭熊熊燃燒的傷獸罷了。

  在艾莉森面前,巨人就連膝蓋也打不直、站都站不好,被烈焰燒得機能失常,只能不停地搖擺巨軀,嘗試逼退對手。

  哪裡是鐵與木組成的魔像?這不看起來比蠟人偶更不堪一擊嗎?

  艾莉森依舊如過去那般,用輕微的風魔法讓自己低空滑翔。不過技巧上卻出現了變化,幾縷外洩的電絲一閃即逝,尾隨於她的腳跟後。

  「點燃。」

  火蝶依著春田魔女吐出唇齒的語言,在她纖細的指間起舞。

  與凱伊且戰且走的策略不同,她完全不把瑪各的巨軀放在眼裡,緊緊黏著魔像的身周,展開積極攻勢。

  將火焰「發射出去一定距離」這種使用方式,對應用派來說小源的消耗相當劇烈。只能在掌心上宣召「點燃」的艾莉森,以高機動性替代了距離的劣勢。

  瑪各焦灼的大臂狂亂地揮舞,發出呼呼的擺振聲。明明是光看就令人捏把冷汗的大範圍橫掃,卻總摸不到艾莉森的衣角。

  「靠著電磁急停和瞬間加速。那傢伙,居然又進步了……」

  艾莉森已不再是當時逕直向平克頓魔女發起特攻的一根筋鬥士了。

  她身影飄忽不定,肆意玩弄著獵物。

  說也奇妙,最初凱伊還覺得應用派的戰鬥令人嫌惡。而現在的艾莉森卻像翩翩起舞的名伶般優雅從容。

  突然間,春田的魔女一轉攻勢,大幅度拉開了距離。

  「看來是束手無策了?」她說著,踮起腳尖華麗地迴旋轉身,自懷中架出步槍,將刀尖瞄準敵人:

  「那麼,就用這一擊定下勝負。」

  如同飛矢——不,如同掠過草尖的砲彈,在原野上掠出蒼勁的傷痕般,魔女突進了。

  艾莉森與魔像眨眼間便錯身而過,攜帶巨大動能的刺刀像滑過奶油似的,在瑪各身上劈出一條碩大的空洞,碎塊飛得七零八落。

  「……為什麼短刀能製造那種創口?現在到底誰才是魔像啊。」

  目睹這一幕的凱伊,也忍不住冒著冷汗失聲笑了出來。

  巨人瑪各自此宣告完全沉默,被烈炎包覆、歪斜地癱倒了下去,撞地聲震耳欲聾。

  現在還有什麼能夠擋住她?

  看著腳尖已不必再接觸地面、像鬥爭化身的妖精般縱橫舞池的艾莉森,凱伊不禁回想起了拉烏拉所說的話。

  ——追獵天國。

  倘若飛行自身便是一門儀式,那麼或許——真的只是「或許」而已,但此般念頭卻縈繞在她胸口不去——或許,是艾莉森的話,魔女的指尖真能觸碰天堂。

  而凱伊的心中,正巧也如此希冀著。






  面對人形敵手的卡蜜拉,戰況並不輕鬆,不如說更加險惡一些。

  魔女間的戰鬥不存在換彈匣的空隙。對手雖然兩手各執一把衝鋒槍,也不敢盡情地用火力壓制。

  兩人沿著街道不停奔跑,相互對射。迅捷的身影倒映在一格格的櫥窗上,下一秒立刻被子彈轟碎。飛舞的玻璃裂片像風中送行的花瓣,在兩名魔女身後激昂起舞。

  卡蜜拉的左輪手槍先一步打空了。

  「衝鋒槍太糟了,首先得耗盡對方的子彈——嗎!」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卡蜜拉苦笑著快步躍進路旁的汽車後方。一大排九毫米的彈頭「啪啪啪啪」地沿著她的移動路徑掃過,跳出不妙的火花。

  兩把MP40的子彈數量,加起來是六十四發。

  剛剛那是十二發,加上先前用來「打招呼」的六發——槍裡還剩下四十六顆。

  「……總之,先談談看吧。」

  對方是個身材不高的灰袍魔女。造型雖不像拉烏拉那般招搖,依舊能從斗篷上辨識出符騰堡工房特有的紋路裝飾。她的帽子拉得很低,看不清長相,也不好判斷年紀。

  雖說獅子面對兔子也會用盡全力,但卡蜜拉自認是個對於廝殺提不起幹勁的人。她可不像艾莉森那樣習於硝煙。

  「喂,小姑娘,」

  她用生澀的德語搭話,並小心翼翼地從車身後探出頭。

  很遺憾,冷情的彈雨馬上嘩啦啦地往這邊淋了過來,逼得她趕緊縮了回去。

  (這是八發,還剩三十八嗎?可別給我數錯了啊……)

  「不理睬我是嗎?」她再次朗聲說:

  「這年頭的德國女孩真是急性子吶!」

  「我沒必要聽死人廢話。」

  喔喔?有回應了。

  這是個好徵兆。

  「我是凡爾賽的魔女,凡爾賽工房的卡蜜拉。」

  「沒興趣。」

  「小姑娘妳叫什麼名字?葉……葉麗卡對嗎?也就是那個吧——白色的小花朵(Erika)?很可愛的名字呢,能夠感受到慈愛。」

  「耍嘴皮對我沒用。」

  「別那麼戒備嘛。看到妳就讓我想起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是以前我拜訪德國時發生的,妳想聽聽嗎?」

  「……」

  對方陷入了沉默。

  太好了,這是願意聽人講話的跡象。

  「幾年前,我曾一個人到慕尼黑巡禮。妳知道歷史悠久的巴伐利亞工房吧?那邊的當家人可好客了,邀請我去參加狩獵。我自然是參加了,大概是在宴會上喝了點酒,有點失去判斷力,哈哈哈哈~」

  卡蜜拉嘴上一面說,一面悄悄替自己的勒貝爾手槍填入子彈:

  「妳有獵過野狐嗎?野狐真的很狡猾呢。」

  另一側的葉麗卡並沒有回應。

  多半是專注地警戒著,邊聽她想說些什麼,還顧忌著防範偷襲吧。

  ——很好,越專注越好。

  「我跟著巴伐利亞當家一起,前往她的私人森林裡打獵。本以為狐狸只不過是跟小狗差不多的野獸罷了,能夠困難到哪去?然而我花了一整天也射不到半隻狐狸。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當我自以為躲藏得很好,確信獵物就在正前方要射擊時——」

  「牠早已經繞到了我的背後。」

  篡寫達成。

  卡蜜拉緊握手槍迅速起身,從車身的左側猛然竄出。

  同時,卡蜜拉緊握手槍迅速起身,從車身的右側猛然竄出。

  幻影自相反的方位出現,以幾秒之差領先,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下。
  葉麗卡將注意力投向幻影的瞬間,卡蜜拉從另一邊扣下板機。子彈打傷了德國魔女的小腿,對方驚愕地跪下身來,因劇痛而無法繼續行動,一切如同計畫安排。

  直到她驚覺現實的殘酷。

  「什!」

  如意算盤打太早了。

  德國的魔女——葉麗卡早就掀開兜帽,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剛才之所以悶聲不吭,並非她不想回話,而是根本沒在聽。

  卡蜜拉的意圖從最初便被看破了。幻影因為新加入的靈性觀察而落入不成立,傾刻煙消雲散。

  葉麗卡有張年輕的面容,一頭及肩的棕髮,鼻樑上落著些許雀斑,還是個清麗質樸的少女,卻用冰冷的眼神望了過來——



  「大姊姊,妳是不是有點太小瞧我了?」

  她用純正的法語說。



  「慘了!」

  卡蜜拉猛然倒抽一口氣,渾身的寒毛都猛豎了起來,肌肉緊繃。她的身體還維持在衝出掩護時的、不平衡的姿勢,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她站穩,並且重新躲回去了。

  不僅如此——葉麗卡的可怖之處還不僅止於此。從那名少女的斗篷下面,居然伸出了兩條宛如異形的、蒼白的手臂,用來握住衝鋒槍。

  那對突生的異體毫無血色、青筋暴露,有著比一般手臂更多的關節。

  是實驗的「不良品」。

  既然符騰堡企圖藉由肉身改造來製作天使,那麼產出四條手臂的畸形兒也不足為奇。

  恐怕葉麗卡就是其中一個那樣的女孩,沒有如預期生出羽翼的廢棄物,是工房研究造下惡業的殘檅。

  如此一來,狀況「完全不同」了。

  四條手臂的葉麗卡能同時施法與更換彈匣,去數她的子彈殘量毫無意義。

  「去死,輕浮的法國佬。」

  啪噠噠噠噠!卡蜜拉奮力咬牙,低下頭閃躲,只差一毫米就要腦門開花。盡情掃過來的彈丸呼嘯過耳,轟散了她一側的頭髮,看來先前謹慎開火的模樣,也是葉麗卡的演技之一。

  生死關頭前,她難得露出了猙獰的表情。

  「Un(第一發)!」

  光從她的掌心迸裂,鋼釘發射。

  魔彈射擊筆直貫穿了其中一把衝鋒槍,將其打成碎片。

  以她的小源極限,短時間內只能像這樣擊出三次。原本該把魔彈藏做殺手鐧的,但當前情況已經不允許她有所保留。

  「咕唔!」

  她終究無法從全自動掃射下全身而退,兩發子彈在肩頭扯出了血花。卡蜜拉疼得閉上眼睛,盡其所能地調整體態,避免跌倒的姿勢限制住行動,側著身摔落。她成功了,沒有傷到腦袋,也留下一側能動的手臂。

  只要失誤便是死,如此的壓力下,她強硬地驅動起發麻的手腕。

  「Deux(第二發)!」

  在葉麗卡移動槍口重新瞄準的同時,演練了數百、數千、數萬回的振臂,投鏢的動作已經完成。

  嗖!第二記光之射擊也精確命中。

  鋼釘從槍口正眼鑽入,剖開整個槍膛,甚至讓火藥冒煙燒了起來。

  「嘖。」

  見兩把槍都悉數遭毀,德國魔女當機立斷地扔下廢物,抽出戰鬥刀。

  她像一條聽見獵人呼哨聲的獵狐犬,訓練有素地猛撲了上來。

  「絆住她!」

  卡蜜拉縮略了宣召內容,以免伎倆被識破,用小源呼喚純粹的動能。

  一旁被打出孔洞的汽車油箱飛濺出汽油,正好在葉麗卡下一個落腳處攤開。要論精密操控,她可還不一定會輸給當家約瑟芬。

  「唔!」

  對手料不到她還能出這一招,毫無防備地滑倒了。

  沒能預先做好應對的德國魔女,用糟糕的角度重重著地,無法一剎那便爬起身來。

  「Parfums, couronnes, cassolettes, mets exquis, rien n'y fut épargné.

  Ainsi Damoclès se croyait le plus fortuné des hommes,

  lorsque tout d'un coup, au milieu du festin, il aperçut au-dessus de sa tète une épée nue,

  que Denys y avait fait attacher,

  et qui ne tenait au plancher que par un simple crin de cheval.

  (香料、冠冕、卡酥萊菜、珍饈佳餚一應無缺。

  達摩克利斯認為自己是天下至富之人。

  盛宴當下,他忽然察覺狄俄尼修斯已經在他頭頂懸了一柄利刃,

  且僅僅用一根纖細的馬毛吊掛。)」


  「達摩克利斯之劍」。

  對著原本該勝券在握的葉麗卡,卡蜜拉迅速誦唸了篡寫。

  鋒利的短劍自天空急墜,葉麗卡把臉往左迅速一偏,刀口削落了她瀏海的幾根髮絲,面頰被擦出一條細細的血痕。

  但短劍的劍尖鏘!地一聲向下釘住了她的斗篷裙擺,深入地磚數吋。

  「呼、呼——」

  「……」

  兩人喘著重氣地互相瞪視,暫時停下了戰鬥。

  「這算什麼?」德國少女握住釘在衣服上的短劍,語氣冰冷地說:

  「妳是打算殺我?還是限制我的行動?妳還在輕視我嗎?把我當小孩子嗎?」

  她木然的神色漾起一絲嫌惡,猛然將利刃拔出,洩憤似地朝卡蜜拉扔去。不過欠缺技巧的投擲被輕鬆地撥開了。

  「『這裡』。」

  緩緩站起身的葉麗卡面向她,伸出異肢指骨嶙峋的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眉心:

  「妳的熱射線,只要瞄準這裡打,一切就結束了。」

  「我知道。」卡蜜拉回答。

  「那為什麼不做!瞧不起我是嗎!」

  「妳是符騰堡工房的『失敗作』對吧?」卡蜜拉的表情已經不再有波瀾,她嚴肅地、平緩地說:

  「為什麼待在拉烏拉身邊呢?她是妳的救命恩人嗎?」

  「不關妳的事。」

  「拉烏拉將妳留在這,當作棄子,妳一點怨悔也沒有嗎?」

  「閉上狗嘴,妳才不了解拉烏拉女士的想法。」

  「對。」卡蜜拉將捏在手上的鋼釘收回腰帶,說著:

  「我不懂拉烏拉在想什麼,但我懂妳,葉麗卡。我是妳的同類。」

  「……荒唐。」

  「不,我是認真的。所以我才想知道,我們之間的差異是什麼。」她張開了雙手:

  「跟隨在完美的拉烏拉身邊,妳難道不痛苦嗎?」

  「!」葉麗卡的臉色一變,嘴角抽蓄了下,低吼似地說:

  「囉嗦!別想挑撥我,該死的法國豬!妳們除了舌頭靈巧以外一無是處!」

  「為了拉烏拉而死,就是妳的存在價值嗎?」

  「我只會向當家獻出忠誠!妳所說的都是些空洞的話!妳的小聰明滑稽至極!」

  「但妳自身呢?妳並非生來就是戰爭工具吧,有在意過妳的人嗎?」

  「符騰堡不需要那種軟弱的東西,我是令工房自豪的戰士!」她的嗓音不自覺地越提越高:

  「只有像妳這樣的懦夫才乞憐同情!沒有覺悟的魔女就該去死!」

  「葉麗卡,妳的母親呢?她還在嗎?」

  「……Halt's Maul. 」

  一被提起母親,葉麗卡的視線就悄悄別了過去。她悄悄捏緊拳頭,身體輕微地顫抖著。

  而卡蜜拉還不打算放棄:

  「妳一定也想過吧,如果自己是拉烏拉那樣的傑作品就好了。」

  「Halt's Maul!」

  「妳也想證明自己的價值對吧?也曾試著替母親扳回顏面吧?在這裡彼此廝殺也不會有意義的。葉麗卡,我想知道更多關於妳的事,請妳告訴我好嗎?」

  只要妳說出口,我就能夠明白。

  那種誰也不會對失敗品投來期待的感受。誰也不明白我付出了多少努力,連帶的也瞧不起母親。

  那樣的回憶累積得太多了。

  最後,心裡只能反覆思考著通通去死算了。

  都不要存在就好了。

  又或者總有一天,我也一個人在何處就這麼默默消失好了。

  直到那一刻,也許即便是從誕生之初便環繞著我的這喧雜無比的世界,也不會再繼續逼近我了吧。

  「但那是錯的,葉麗卡。就算替工房死去又能如何?在拉烏拉的眼中真的在意過妳了嗎?妳——

  「Halt's Maul!」

  或許是踩到了自尊的底線吧。

  葉麗卡的瞳孔放大,幾乎要把牙齦咬出血,咆哮著朝卡蜜拉揮拳猛揍過來。

  沒想到的是卡蜜拉毫不閃躲,用臉接下了這一拳。她伸手按住德國少女的手腕、試圖制伏她的行動:

  「等等,我不想傷妳!」

  「Geh raus!」

  葉麗卡用餘下的另外三條手臂繼續出拳,將她揍得向後踉蹌,跌坐在地上。

  她沒有就此收手,立刻騎到卡蜜拉腰上,往可憎可恨、說著刺耳的話語的陌生人揮下拳頭。卡蜜拉消極地抬著手臂防禦,但沒能在對方狂亂的拳頭下自保太久。被壓制的她處於絕對的不利,重拳讓她的後腦杓猛撞地板,連要保持住神智反擊都很艱難。

  「Fahr zur Hölle!Zum Sterben!」

  與她不同,葉麗卡則沒有留情的餘裕。

  只要這個陌生人還存著一口氣在,她就會說出自己不想聽見的話。

  那是連拉烏拉女士都不曾對她說過的,尖銳無比的語言。

  她需要這個人立刻閉嘴。

  否則的話,一直支撐著自己的原則會扭曲。她便無法繼續扮演一名謹肅高尚的、純潔工整的符騰堡魔女。

  「卡蜜拉!」

  就在卡蜜拉已經被揍得鮮血四溢時,街道另一端傳來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約……瑟……」

  「居然敢——居然敢這樣對卡蜜拉!」

  趕到現場的約瑟芬露出歇斯底里的表情,盛怒地向前張開了五指。來自凡爾賽蟲籠的毒蜂紛紛振翅升空,傾刻便化為泱泱大群,猶如一場噩夢往那名少女籠罩而去。

  起先葉麗卡還站起身想著逃開,誰知不過幾秒,她已發出驚惶的叫聲,身陷黑霧。

  「慢著約瑟芬,別這樣!」

  卡蜜拉狼狽地抹去滿臉的鼻血,忍著痛驅散了毒蜂。可惜為時已晚,那裡的德國魔女肌膚已然無一處完好。被蜂針所螫的傷口甚至破裂流血。

  接著,足以令人情願自我了結的劇痛開始了。

  蜂毒能帶來必要以上的猛痛,更何況那是凡爾賽工房的作品。

  「啊、啊啊……」

  葉麗卡跪落在地,閉眼發出了非人的哀號。那嘶啞的聲音猶同臨死的野獸。但與野獸不同的是,她卻遲遲等不到斷氣的一刻。

  這烙燒至骨髓的死痛還有幾秒?要多久才能讓我去死?都到這個地步了,我為什麼還活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嚎叫著在地上發狂地翻滾,用指甲抓破皮膚,從口中吐出成泡的唾沫。小小的胸膛因為呼吸道痙攣而激烈起伏,吸不到足夠的氧氣。在泣不成聲的悲鳴裡,隱隱約約能夠聽到葉麗卡反覆著一個詞彙。

  「Mama……Mama……」

  年幼的魔女渾身蜷縮成了一團,用額頭不停扣撞地板,低聲痛哭著,徒勞地呼喊著母親。

  「……那種肉身果然根本不該存在。」

  卡蜜拉深沉地呢喃。

  符騰堡的改造未能贈予她光明的人生,卻仍無情地給了她頑強的生命。

  這已經是詛咒了。

  「卡蜜拉……那孩子到底……」

  約瑟芬來到手足身旁,將她攙扶起來。卡蜜拉的神色顯得格外晦暗,用些許責難的語氣說:

  「妳有些太急躁了。」

  「但我必須保護妳,我的選擇不多。」

  「約瑟芬,我們得快點救她。」

  「救她?妳們剛剛不還打在一起嗎?那孩子是誰?」

  「先別問了,妳要我放這種小女孩受折磨不管嗎?管他什麼戰鬥,都已經到此為止了。」

  卡蜜拉趨向前去,想抱起低聲啜泣的葉麗卡。對方卻振起背上的異肢,用最後一絲氣力撥開了伸來的手。

  「別碰我!」

  再次抬起臉的少女,面目猙獰至極。

  瞪視的雙眸深處既存在仇恨,也一同暴露出了她的徬徨。

  她撐著自己殘破的身體向後慢慢地、慢慢地退開,張開綻裂滲血的嘴唇,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懂」的法語開口:

  「你可以替我們有罪的人禱告,我們坐在這裡,作孽作得太多了。我時常想:將來誰會替我禱告呢?世界上有沒有這樣的人呢?」

  「喂慢著!」「卡蜜拉,別靠近她!」

  「你這可愛的孩子,我在這方面真是愚蠢的,你也許不相信吧?這真可怕。你看沒看見:我無論怎樣愚蠢,對這類問題,總還是思索的,自然是偶然一想,不是永遠想。」

  葉麗卡的聲音既乾枯又蒼白,衰弱得像隨時要消失。

  倏然間,從四處的地上,無數粗大的鐵鍊破開路磚飛射而出,將葉麗卡的身體緊緊縛住,把她制伏在地上。

  鐵條滴水不漏地纏繞住了她的手腳、甚至是脖頸,緊束得讓肌肉變形。

  地面傳來隱約的鳴動,將臨的異狀令人卻步。即便如此,葉麗卡也沒停下篡寫的呼告。

  「我心想,我死的時候,鬼一定會用鉤子來把我拉走的。可我又想:鉤子嗎?他們是從哪裡弄來的?是什麼做成的?鐵的嗎?在哪裡打的?他們那裡還有工廠嗎?」

  這是「惡人的自訴」。

  是葉麗卡的自殺宣告。

  只有這麼做,她才能夠確實地在此地、此時此刻死去。

  腥臭的熱風在大道上颳起,帶著沙塵與噁心的味道,將周圍的生人逼退。首當其衝的卡蜜拉也忍不住雙眼刺痛,用手臂擋住了臉,連退了好幾步。

  驚覺到異狀的凱伊與艾莉森,才剛結束與魔像的鏖戰,連忙要趕過來。

  但「惡人的自訴」是將葉麗卡自身定義為惡人所展開的論述。

  即便讓新的靈性觀察加入,由於凱伊與艾莉森依舊對她懷抱敵意,篡寫沒有被否定,甚至增強了說服力。

  不存在轉圜餘地。

  地獄的使者必會如約而至,她是執意要死在這裡。

  「修道院的修士一定以為地獄裡,譬如說,也有天花板。我準備相信有地獄,可是最好沒有天花板。這樣顯得雅致些,文明些,那就是說:照馬丁.路德的派頭。實際上有沒有天花板不都是一樣的嗎?

  可你要知道,這一點正是討厭的問題的關鍵!假使沒有天花板,就沒有鉤子,假使沒有鉤子,那就一切都滾它的蛋吧;這麼說來,就又拿不準了:究竟誰用鉤子拉我?因為假使沒有人拉我,那麼怎麼辦呢?

  世界上有沒有真裡呢?這些鉤子,特意為了我,為了我一個人——」


  「……因為你要知道,阿遼沙,我是多麼地無賴!」




  德國魔女的嗓音嘎然而止。

  自星球深處,轟轟巨響精確瞄準著葉麗卡的心臟前來,那既不是惡意亦非懲罰,僅有對眾生一視同仁的死本身——鏽跡斑斑的鐵鉤猛然竄破地面。

  滋啦!鮮血如同湧泉般望天飛散。

  鐵鉤擊破了胸肋,打碎心臟,從背脊破貫而出——卡蜜拉猛然吐出一大口鮮血,用力握拳纂緊了鍊條,將其扣在懷裡。

  「咳咯!」

  「卡蜜

  反應不及的葉麗卡短促地發出兩個音節,卻僵住了嘴說不下去。

  變化來得太快。那個剎那間卡蜜拉箭步躍入視線中,一把拎住她的後頸將她朝旁處甩開,自己卻接下了篡寫宣告的結果。過度刺眼的鮮紅之花簇擁而上,淹沒了意識。

  「咕嗚!唔喔喔喔喔——!」

  卡蜜拉的身體猛地一沉,被鉤鎖向下拖近黑暗的裂隙。但她瞪大了雙眼,站穩腳步硬是將鍊條一點一點扯了回來。

  如果用鐵鉤將人拴住猛力拉扯,那個人自然一下就會落入無底深淵。

  但要是嵌上的目標絲毫未被撼搖呢?

  ——那麼相對的,地獄便反遭向上拉起。

  「憑這破鎖鏈就想把魔女拖下地獄?你還早了一萬兩千年啊惡魔!」

  豐厚的小源因為致命傷而開始失控,卡蜜拉的身上綻放出了點點星火。但爆發的腎上腺素讓她露出了亢奮無比的表情,帶著狂怒與冥府展開角力。

  房屋喀啦喀啦作響,土地出現龜裂。腐壞的跡象出現在周圍的植物上,鐵製物品也爬出一片一片的鏽蝕。

  熱煙模糊了脆弱的塵世。

  現實景色正在崩潰,出現怪奇的扭曲。

  被保護的葉麗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無力地睜著雙眼、瞳孔放大。她臉上塗滿卡蜜拉的血,幾乎整個人都被染成腥紅色。

  這怎麼可能。

  眼前,靈性觀察記錄正激烈擺盪,只因卡蜜拉的行為而出現了矛盾與錯亂。

  她用肉身……在反駁篡寫?

  「我是!老娘是!凡爾賽的!矢貫的魔女!卡蜜拉!

  卡蜜拉滿口是血,尖牙畢露,仰天發出了駭人的怒吼:

  「地獄也好,時代也罷,要命便來拿啊啊啊啊啊——!」

  光芒炸裂。



  「Trois(第三發)!」



  灼熱的魔彈,一擊便將鐵鍊射斷。

  鏘!清脆的金屬聲傳遍四下,遙遙響至天際。隨著篡寫宣告無法完成,地獄之門剎那關閉,周圍的鐵鍊紛紛崩壞成碎沙,消失無蹤。飛砂走石的景色也開始退去,一步一步離散。

  然而自卡蜜拉身上煌煌逸散的、小源的光輝,卻沒有就此停下的跡象。

  「為什麼……」葉麗卡的聲音不住顫抖,幾乎要管不住舌頭。

  「聽我說。」

  「妳都在想些什麼?妳為什麼

  「專心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長輩講話都不用乖乖聽的嗎!」

  她一把揪住葉麗卡的衣領,生氣地對著她咆嘯。

  少女似乎被她惡鬼般的氣勢給嚇住,僵直了身體,不敢再多吭一聲。

  見她這副可憐模樣,怒極的卡蜜拉反而清爽地笑了起來。

  「妳看,」

  她把鑲在胸膛上的鐵鉤用力拔出,隨手扔向一邊:

  「理所當然的規則,這次好像沒照妳所熟悉的方式跑對吧,吶?生存就是一場任性的對決。連妳的死神都輸給了我的任性,我說的話算是稍微有點說服力了吧?」

  她伸手揉了揉葉麗卡的頭髮:

  「妳想自稱是惡人,但也存在著不將妳視為惡人的『任性』。

  即使妳一廂情願地死去,世上也存在著不允許妳就這麼死去的『任性』。」

  那麼妳呢?

  妳的任性、妳的靈魂還未熠熠生輝。

  但遲早會顯現的。

  即便是失敗品的妳,依然有資格去成為以自己為名的魔女。不為誰、不為什麼,僅僅只是『自己』。

  妳一定擁有那樣的才能。

  「妳敢相信嗎?連我這種傢伙也會被拯救,葉麗卡。我被他人的溫柔所拯救了,所以我也要拯救妳。如果拉烏拉做不到,就由我來做。」

  我希望妳能覺得活著真是太好了。把我親身體驗過的光輝,傳遞到妳身上。

  這是我對工房時代的惡業所做的小小對抗,不只是為了妳而已,也是屬於我一人的鬥爭。

  我要決定自己的命運。

  ——所以別隨便去死啊,臭小鬼。

  「咕、咳咳!」

  不只心臟,連肺部也被串成稀爛的緣故,就算魔女再怎麼難死,她也已經到極限了。卡蜜拉嘔出膽顫心驚的污血,渾身脫力。

  啊啊……

  我這都在講些什麼呢?

  果然我很不擅長照顧後輩,連試著說點鼓勵對方的話都做不好,絮絮叨叨地自說自話,真是羞死人了。

  她還想去牽住葉麗卡的手,可惜連指頭也沒有勾到,就身體一歪頹倒了下去。

  「……約翰米萊的畫,是明天才送到學院,真是太好了……」

  她夢囈似地低喃。

  「我很喜歡那幅畫啊……」






  凡爾賽工房的卡蜜拉,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失敗作。

  做為當家阿黛爾窮盡一切生下的女兒,直到十二歲都沒能展露超越他人的天賦,如其他數百數千庸碌的法國魔女一般,成長的速度差強人意。

  為此,阿黛爾丟失了當家的位置,表面上說得好聽,做為顧問退居工房的二線,實際上就是淪落到普通的附庸家庭。

  母親抑鬱逝世不久後,約瑟芬便出現了。

  誰也沒能想到,五、六十年前從凡爾賽分家出去,在塞里尼昂的一間小小工房——荒石園工房裡,居然出現了優秀無比的血脈傳承者。

  被強硬地接回凡爾賽撫養的約瑟芬,以明星的身分飽受關注。幾乎蒙受了全工房資源的傾力培養,逐漸成為驚人的傑作魔女。

  只要約瑟芬抬起食指,成群飛蝗聚積而成的黑雲,別說遮去巴黎的天空,甚至能為埃及帶來血災吧。大家都這麼誇讚著、包圍著約瑟芬。

  在那之後——

  「我一定會憎恨妳,與妳的個人意志無關。」

  在她幾乎無人想關注的二十歲成年禮上,卡蜜拉如此對來訪的約瑟芬說。

  然而,約瑟芬卻回答了:

  「謝謝。」

  「……謝謝?什麼意思?」

  「謝謝就是謝謝。」

  「哈啊?瞧不起人也該有個限度!」

  「不,我必須說『謝謝』。這與妳的個人意志無關。」

  約瑟芬微笑著,用失明的雙眼靜靜望著她:

  「因為『憎恨』是妳的感情。只有妳也好,能夠向我投來真正的感情,而不是視我為物品的卡蜜拉,我只會說『謝謝』。」

  「……」

  卡蜜拉一時語塞,緊繃的表情卻緩緩垮了下來。

  恐怕在她漆黑的心底,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枷鎖,直至那一刻才真正剝落了。

  「……呵。」

  「?」

  「呵呵、哈哈哈哈!」

  「什、什麼事情那麼好笑?我的南部口音有那麼嚴重嗎?妳好沒禮貌!」

  「約瑟芬,我改變心意了。」

  卡蜜拉嘲弄似的大笑起來,伸手用力揉了揉約瑟芬的頭髮:

  「我不憎恨妳了。我要愛妳。我要把妳當作是姊姊一樣敬愛著。如果凡爾賽工房做不到,就由我來做。如果古典派的魔女做不到,就由我來做。」






  「卡蜜拉!」

  凱伊衝上前去,制伏住了已經完全喪失戰意的葉麗卡。

  艾莉森則慌忙地將卡蜜拉撐起,取出威倫道夫的維納斯,嘗試延續她的性命。然而效果不如預期,懷裡的這副身體,生命明顯在一點一點流逝。

  「喔……是艾莉……抱歉。」

  「該死,給我生效、給我修復啊!快回應我啊!馬上開始治療啊!」

  她眼睛已經睜不太開了。

  努力辨識出抱住自己的,是眼角泛淚、不停用哽咽的聲音唸著各種簡易救護咒語的艾莉森後,卡蜜拉苦澀地勾起嘴角。

  真不好意思。

  感覺有點羞恥呢,居然讓妳這麼努力,別忙了。

  這世界上,有兩種魔法不存在:

  一是操弄時間。

  二是對抗死亡。

  失去心臟的魔女,站在冥河前就跟普通人相同,是沒有特權的。


  「真是個麻煩的妹妹,怎麼從以前就笨到現在,腦子生蟲繭了嗎?。」


  這時,約瑟芬卻一把推開了艾莉森。

  她將面紗掀起,張開嘴,將食指與中指深深插進咽喉的深處。從那之中,取出了一枚微微漾著光澤的、圓形的物體。

  那是隻生著白色翅鞘與葉脈紋路的罕見甲蟲。肥厚的六爪與飽滿的節狀腹部呈現霧黑色,圓潤的輪廓比手錶的盤面稍微大上些許,質感不似自然界存在的生物。

  維繫凡爾賽工房兩個世紀之久的研究成果,至關珍貴的「母蟲」。

  「等、等等……」

  見約瑟芬這唐突的舉動,連快失去意識的卡蜜拉都怔住了:

  「別……那是……」

  「艾莉森、凱伊,請妳們專心聽我說。接下來母蟲會代替卡蜜拉的心臟,維繫她的血液流動。直到心臟重建為止,可能要保持這種狀態二十年。」

  約瑟芬看起來非常、非常、非常生氣。

  她的神情中,混雜著一絲無奈、怪罪,還有決意。

  「用蟲來替代器官?妳確定嗎?」聽到如此傾奇的應用方式,古典派的凱伊一臉錯愕。

  「我是歐陸上最熟悉蟲的魔女,如果我說『做得到』,那就是『做得到』。」

  約瑟芬的語氣與以往大相逕庭,強硬尖銳得令人難受:

  「至於我,則必須拿全部的精神來掌控母蟲,所以我將成為一具無法動彈、無法言語的人偶,只留下最低限度的生命機能。雖然很抱歉,但今後這副等同於癱瘓的肉體,請多關照了。」

  我將做為妹妹的心臟,與卡蜜拉一起活下去。

  「約、約瑟芬,妳……母蟲……」

  「吵死了!」

  卡蜜拉顫顫地伸手要阻止她,沒想到姊姊當場賞了她一巴掌,怒喝了回去。同時也將母蟲塞進了她的胸膛之中。

  她用沾滿血跡的血捧住了卡蜜拉的臉:

  「不准哀,妳沒資格!會變成現在這樣,還不都要怪妳自己!」

  「唔……」

  「我太害怕失去妳了,害怕到只要一想到有可能失去妳,就什麼也不想管了。要不是卡蜜拉一直陪在我身邊,我才不會變得這麼膽小!是妳害的!全都是妳的錯!笨蛋!」

  約瑟芬像是已經無法忍下情感般,用力抱緊了卡蜜拉:

  「妳以為今後二十年無音無色的孤獨,我不對此感到害怕嗎?」

  我當然害怕。

  但就連克服恐懼的力量,也是妳教給我的。

  這是只屬於膽小鬼的勇氣。

  如果不能跟卡蜜拉一起走下去的話,我做為一名魔女還有什麼意義?

  「妳這個毀了凡爾賽魔法成就的大罪人,給我在接下來的二十年好好反省。」

  「約瑟芬——」

  「……放心,卡蜜拉。」

  在即將關閉自己的主體意識,將全部心力投注到母蟲上之前——

  最後的最後,約瑟芬還是禁不住,向她露出了溫柔的表情。

  「無論多少困難,我們不都一路跨越過來了?所以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們早就證明了——


  這世上最堅定的羈絆,就是姊妹啊。







【向野學姊的魔女史筆記】



 ●博物館襲擊事件

  1940年11月13日,以符騰堡工房為首的六十四名魔女,倚靠尚處於實驗階段的超長距離掃帚飛越英吉利海峽,侵入英國本土。此次襲擊行動以牛津愛希墨林博物館、以及倫敦大英博物館為中心發生。事後德國軍方否認了這次行動,被認為是符騰堡獨斷的行為。

  此次事件造成了大量博物館藏物毀損、遺失。共計十四名英、法籍魔女在抵抗中死亡,二十四名魔女、九位平民重傷。其中包含魔女議會的第一副議長約瑟芬,於戰鬥中癱瘓而無法繼續勝任職位,由其妹妹卡蜜拉接續職務。

  該事件讓社會大眾對魔女議會擁有的高度武裝力量產生關注。於同年十月開始的「英國政府無法有效對魔女管制」的社會輿論進一步升溫,質疑的聲音被報章媒體露骨地傳播著,造成議會魔女在外活動非常大的壓力。不過與此同時,英、法軍方內部對於魔女議會的評價卻呈現提升。夏爾.戴高樂在與首相邱吉爾的通信中、以及後來的著作《戰爭回憶錄》裡皆提到:博物館事件的發生可說是他決定募集人員、組建洛林魔女工房的契機。


 ●魔像

  最古老的魔像,學界被認為是蘇美神話傳說《吉爾加美什史詩》中的人物「恩奇杜」。

  基本的魔像,是以泥石或各種複合媒材捏塑出人形,編入行為模式後使其能夠以魔力行動的大型自動魁儡。通常用於守衛與建造。優秀的魔像能與怪手、推土機等現代工程機械媲美,然而通常不利於完成精密操作,且製造成本高,難以量產。

  現代魔女若要製作魔像必須持有執照,每一架魔像也必需登記。魔像以出力劃分限制等級,自用魔像最高功率不得超過40千瓦。

  普遍認為,魔像的智能編輯可能是飛行掃帚技術的前身。現代掃帚在輔助電腦中編入的模組,一定程度上延續了傳統的魔像工藝文化。


 ●姊妹

  在這世上,最堅定的羈絆是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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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回應

Reineke
大大有把《卡拉馬助夫兄弟們》全讀完嗎?
2021-03-12 21:08:58
毒碳酸
上學期去旁聽哲學系開的這門課,不過後來正課太繁重就沒再去了,所以我得老實告訴你:沒看完
2021-03-12 21:13:14
Reineke
我想問,拉烏拉和葉麗卡是參考日本的動畫之後取的名字嗎?
2021-03-12 21:12:06
毒碳酸
我取名字是打開該國常用人名表在挑選的,葉麗卡比較特別,取自德軍軍歌。知道為什麼不用常見的翻譯「艾瑞卡」嗎?因為這個故事裡開頭「艾」的角色太多了(艾莉森,愛瑪,埃文),我想保留主角的獨特性
2021-03-12 21:16:46
東堂隼人
好文,1000GP奉上![e12]
2021-03-12 21:12:34
毒碳酸
看來您有點太衝動了,非常感謝~
2021-03-12 21:17:47
Reineke
跪求下一篇[e3]
2021-05-20 19:37:28
毒碳酸
抱歉讓你們等@@
我最近在忙著寫尖端舉辦的「原創星球」的徵文競賽
基本上日常寫作的時間全投注下去了
魔女的進度暫緩下來,已經規劃好了但還沒動筆
希望能等我把比賽先寫完[e3]
2021-05-20 19:46:43
Reineke
我明白了,沒有關係
2021-05-20 19:4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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