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誰?/◇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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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小姐我們到囉。」
一個年輕人背著一個女孩,笑得好似拼命討好皇帝般的太監。
年輕人蹲下,女孩猶如格格出巡一般緩緩下轎,繃著一張臉。
「小姐請。」年輕人彎腰賠笑。
女孩的表情依舊沒有溫度,無視年輕人,逕自走向火堆與樹。
「老大你……在幹嘛啊?」矮子林傻眼,看他不可一世的老大卑躬屈膝的巴結。
朔月,熟悉的老樹一樣的火堆。
三十幾張臉孔,一種詫異的顏。
「啊哈哈哈……不小心做錯事了,哄小姐開心囉……」少年苦著臉。
翠碧坐在火堆旁不發一語,沒有對任何人正眼……也沒有一個人膽敢上去攀談。
「你是…做了什麼?」嘴砲不再嘴砲。
現在他只能呆滯的,看著他所向無敵的老大……拿著一片大葉子幫一個女孩搧風。
「說來話長啊哈哈…」少年笑得很勉強。
◆
傍晚。
少年問想繡什麼圖像,女孩若有所思半刻。
「說起來我們會認識都是因為牛跟兔子呢!」女孩說。
她忘不了自出生以來第一次賭命救了陌生人,也忘不了第一次陌生人對她的好。
後來因為兔子比較可愛所以就這麼定案了。
女孩笑著低下頸子,男孩緊張的拿起刺刀。
然後……
◆
「對不起啦……」這句話少年今天肯定說超過五百次。
他實在沒想到刺在人身上會跟在豬皮練習時差那麼大。
翠碧冷冷的看著少年的臉,沒有說話。
「啊哈哈哈……」少年飄移視線……
劈,啪。
劈,啪。
…………?!
嚴肅男孩丟下手上的樹枝,站起來。
嘴砲停止撥弄火堆,瞪向一片漆黑。
「老大?」死胖子從食物堆裡抬起頭。
表情肅穆。
三十幾個人向少年靠攏,呈圓形收縮。
「……?」翠碧左顧右盼,搞不清楚情況。
少年丟下當扇子的大葉,向前一步站在擋在翠碧身前。
瞧著幽暗的叢。
繃著拳。
寒著臉。
「……誰?」
◇◇◇
六點半。
我穿著剛買好的衣服,訂了餐廳。
在腦海裡反覆背誦著幾個可能用到的好句子,回憶著幾部可以當成話題的電影,心裡默唸要記得幫對方拉椅子等等細節,甚至還列了張對白稿。
太好了,加上我現在血壓突破一百七的好心情,現在看上去簡直就是──────
『娘砲。』
謀神仔冷眼這一切。
「完全正解。」我也這樣覺得,實在很丟臉。
『彆扭的娘砲。』謀神仔追擊。
「您說的是。」我也沒法子閃避。
但有什麼辦法呢?不這麼做我會緊張啊!
然後幹還是靜不下心,只好繼續著魔地娘到天荒地老。
嘟。
來電。
我身體僵硬一剎,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不敢接喔娘砲?』謀神仔冷笑。
「……」我承認我是做了一點準備才按下通話鍵。
喀。
「喂?」郁琇特有帶著鼻腔的嗓音。
「載妳嗎?會不會太早?」我試圖保持語調平穩。
但回過神來,手上的對白稿已經慘死在我不怎麼雄渾的手勁上。
「沒有啦,就,抱歉我不去了,系上的人有點狀況我去幫忙一下。」
?
!
……
「喂?喂喂?你還在嗎?」
郁琇嘀咕金門什麼都好,就是差在訊號跟馬路三寶。
「嗯。」
意外的,我好像有股,說不出來的,平靜。
「對就是這樣,抱歉啦。」郁琇打了個噴嚏。
「…只有道歉喔誠意勒?」我回覆平常的格調水平。
對嘛,這才是自己平常講話的調調嘛,自己剛剛到底玩什麼?
哈哈……
「拜託你不也最多訂個位再取消一下,電話不用一分鐘就收工換算時薪也不到兩塊齁。」
對啊。
事實上我也只需要撥九個按鍵說聲您好我要定位然後三十秒不到完成手續之後再看看想幹嘛就幹嘛都是我的時間誰也管不著然後現在只是取消一個原本就可有可無的行程之後再想想晚上要幹嘛最後上床睡覺等待第二天到來船過水無痕什麼是也沒有發生還可以省錢哇哈哈哈對呢其實整個流程必要的條件也只要撥九個按鍵九個按鍵九個按鍵呢!????
……
「孤單寂寞覺得難受不行嗎哈哈。」
錯覺嗎?
我聲音很乾。
「說的跟真的一樣哈哈,好嘛下次我中獎請你早餐啦,忙囉掰掰。」郁琇和平常一樣,笑笑。
和平常一樣,呢。
「夯耶,掰掰。」我掛掉手機。
丟著,躺回床上。
拿起手上被握爛,像樹皮一樣的對白稿屍體,讀了起來。
……
…………天啊。
我剛才怎麼可以寫得,這麼蠢。
自作多情,嗎?
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嗎?
……是吧。
『……現在……要幹嘛?』謀神仔小心翼翼的問。
意外的識相,呢。
「都訂位了,吃披薩啊。」我笑笑,將手上的對白揉成一團。
吞下。
◆◆◆
少年眼神黯淡,呼吸越甚綿長。
三十幾人,三十幾份繃緊的掌。
草叢裡踏出第一副熊腰虎背。
第二張臉。
第三把刀。
「離開。」少年冷冷地說,視線沒有一秒離開黯淡的刀身。
第十四抹冷笑緩緩踏步。
第十五抹輕蔑滲出。
「我們也不會,老實被帶走。」少年語氣不卑不亢,實際上出來的人數已經讓他感到膽顫。
這種戰亂時局,這種邊緣小村,這種荒郊野領,有什麼牛鬼蛇神都不奇怪。
山賊,奴販,什麼鬼都不奇怪。 三十幾雙自信的拳腳沒有一絲遲疑。
他們師父教他們的第一課就是覺得打不贏就要跑,一旦打上了,輸了,就是把命留下,世界就這麼簡單。
這裡是這群大男孩專屬的戰場,就算打不贏也當然跑得掉,這個老樹野炊原本就是建立在這個原則下才沒有被嚴格禁止,才開得起來。
但。
少年心裡盤算著要怎麼拖住對方,才能確保翠碧安全離開。
第三十一個腳步。
「原來,妳每天晚上都在這裡鬼混。」
第,三十二抹聲音。
一個略顯肥碩的身影踏出黑影。
走在大漢中間,手上沒有任何凶器。
卻不怒自威。
「誰?」少年沉聲,直勾勾的瞪著這個發號施令的男人。
火光搖曳。
三十幾雙拳。
天上無月。
三十幾口刀。
夜風徐徐。
颯。
颯。
「……爸爸。」
◇◇◇
披薩吧《威尼獅》。
很性格的店名,更性格的老闆。
老闆就是道道地地的義大利人,實實在在的國外思想。
『踏進我的店,就要照我的規矩。』老闆的名言之一,發出豪語的籌碼是他的品質手藝。
在不景氣的今天依然使用進口食材的堅持,就是跟台灣堅持糊弄消費者的風俗過不去,而他進貨了。
碰上奧客便會親自轟奧客出門的氣概,完全把顧客至上文化當成一個笑話,但他動手了。
這間店的經營﹐就是靠著絕對的品質保證吸引顧客回流,與絕對的惡質堅持阻止奧客回鍋,一種吊詭的收支平衡。
弔詭到甚至,偶爾他還會教導工讀生,當碰上智商低於七十的客人對答時,最好在每個句尾都加上幹你娘的輝煌事蹟。
品質到甚至,連蝦仁在披薩上的擺盤偏差區區一公分,也會卯起來痛罵工讀生的堅持奇蹟。
在地下奧客界惡名昭彰,也在地下饕客界廣為美談。
總之,很不錯的一間店。
喔,美中不足的是老闆還沒能煉成一口道地台語,所以現階段,那聲傳說中的幹你娘只好請沒見過大場面的工讀生操刀。
不管。
反正。
我一個人在這裡喝著一百五十塊的啤酒,道道地地的德國進口,老闆保證的分錢分貨。
呆呆地看著對面空著的椅,隔著一張桌。
「先生你只要……啤酒?」
工讀生橫眉一挑,一副如果是奧客就地正法的臉孔,啊哈哈也只有這裡的工讀生允許有這種氣魄呢。
不過也不怪他,通常這種店就是給情人相處或是一群人開趴,一個人在這裡喝一個人的啤酒看起來詭異又欠殺。
啊,還有一隻鬼。
「錯,我要一打十二罐最道地的德國啤酒,這裡才有的貨。」我笑笑,這裡的規矩之一理所當然的低消。
「……好的。」工讀生眼睛依舊很冷,可至少從看奧客冰點升溫看怪胎寒流,不錯不錯。
「然後我朋友……臨時有事所以今天只有我會來這樣,不好意思。」我說完桌上的謀神仔一直笑,不知道在笑殺小。
「好的!」工讀生看怪胎的表情忽然多了一點英雄惜英雄的味道,一副全世界至少我懂你的了然於心,真是莫名其妙啊哈哈哈。
啊哈哈……
哈哈…
『操!』
我在腦海裡叫的滿腔熱血,嘴巴裡洋溢著道地啤酒的氣味。
『哧。』謀神仔完全不客氣的笑著搖頭,還是一點偷偷笑的意思都沒有。
『笑笑笑笑!』我吼得聲嘶力竭,就像這酒對我味覺上的消遣。
『喔,身為一個男人追馬子未戰先降,失敗;身為一個住金門的人失戀不開高粱,失敗中的失敗;身為一個人類戰敗只敢在腦子像娘炮一樣鬼叫,失敗的不能再,失敗。』謀神仔冷笑,一副無可救藥。
「幹我這是不想醉給店家添麻煩你懂個屁?喝烈酒傷身啊這裡又不是極圈學人家喝什麼鬼酒!」我用『喉嚨』叫得很大聲,但真棒吶還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然後經過我用『喉嚨』對背後靈鬼叫的這種劃時代舉動,現在差不多整間店一直關注著我。
『你知道太監就算穿金戴銀也還是沒有老二嗎?』謀神仔打了個哈欠。
……我沒有說話,沒心情……是沒心情!
『我,是不討厭啦。』
?
我詫異的抬頭。
對上謀神仔上揚的嘴角。
「……屁話。」我扭回頭用喉嚨說,反正也已經不差這一點關注。
喝著插著吸管的啤酒。
怎麼也沒辦法喜歡任何酒精,任何苦味。 嘶嘶嘶嘶。
嘶嘶嘶嘶嘶嘶。
嘶。
『我忽然想到,說不定是讓我成佛的方法。』
謀神仔的聲音幽幽地迴盪在腦中。
我挑眉,沒有抬頭。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說不定,我跟你一樣想不開,吶,哈哈。』謀神仔乾笑。
「……什麼東西。」我皺眉。 『幫我找個人,好嗎?』謀神仔半闔著眼,看向我。
卻好像沒有看著我。
「找人?」我咬著吸管,嘶嘶嘶嘶。
『嗯,也是一個女孩。』謀神仔莞爾。
好像有些惆悵,有點感傷。
又好像……有些希望。
「你說的是幾十年前還是一個女孩吧?」我冷笑。
『是呢,暴躁得不得了。』謀神仔苦笑,沒有嘴砲。
他的臉好像,想起了什麼。
好像有點澀,有點苦。
……又有點甜。
『幫我,找嗎?』
怎麼說呢?
「好麻煩,不要。」關我屁事。
『……嘖嘖你希望我從哪裡開始酸你?』謀神仔用很現代化的語言,誇張的嘆了一口氣。
損我?沒關係。
「結帳。」我冷哼,出錢是老大就是跨越一世紀,肯定也還是世界共同語言。
『……說好的披薩呢?』謀神仔應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