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附身合體 / ◆笨拙刺青
◇◇◇
謀神仔的手跟我重疊，我閉上眼開始想像。
想像自己正在拒絕身體…
不想有動作，不想控制身體，甚至不想呼吸……
……
…
…………！
「你剛剛！」
『我動了中指！』
我與謀神仔半透明的腦袋相覷。
「……」
『……』
難道？
「快！把你全部的身體都放進來！」我興奮得幾乎顫抖。
『……你不害怕出什麼意外？』謀神仔倒是沉著的擔憂。
「要出什麼事上一次也應該出完了啦！快！」靠啊比起跟鬼討論上身這麼離譜的事情，剩下的障礙都只是小事而已！
『也是。』謀神仔也沒有堅持。
他慢慢把半透明的身體逐漸跟我重合，我極力保持拒絕意識的想像。
每重合一個地方，我就有了不一樣的體悟。
這是很奇妙的感覺，你清楚自己身體每個細胞的感受，但卻不是自己的意思。
你知道所有感覺，但你更清楚這具身體現在不是被你指揮。
手。
腳。
肘。
腰。
鼻。
「呃……」謀神仔扯開我的喉嚨。
『喔喔喔喔成功了！』我的喉嚨不能被我使用。
卻也意外發現，我在這個狀態可以用意志力溝通喔喔！
所以以後如果我想睡覺卻有要事得做，就可以叫謀神仔代勞了哦哦哦，附身合體果然是，行啊！
「這樣你可以出竅嗎？」謀神仔老實不客氣的亂用我的喉嚨。
『出竅的訣竅是？』
「……」
『……』
「我覺得，不要亂來好了。」謀神仔嘆了一口氣。
『就這麼辦吧。』我乾笑，光是可以合體我就很滿意了。
於是我們做了各式各樣的動作，模擬附身合體的功能與缺陷。
首先，就算是自稱武林高手謀神仔，用了我的身體也只能變成半隻武林高手，證據就是他試著做了個前空翻卻落個顏面著地，幹那可是我還綁著石膏的身體啊！
根據本人說法他覺得這身體很難用……真是不好意思喔。
然後我跟謀神仔共享同一份痛覺視覺聽覺嗅覺等等五感，證據是他顏面著地的那個瞬間『不是我控制的』喉嚨發出慘叫，但是『我』也痛得滿星環繞。
而我只能看向謀神仔使用『我的眼睛』所望著的地方，誰叫現在脖子眼珠跟瞳孔我管不著。
再來，謀神仔並不能共享我的知識與智商，證據就是他並沒有辦法知道我讀過的書，也沒辦法只看一次課本就背下來。
不過我老是覺得他知道我正在想什麼，真是怪了。
最後。
謀神仔知道怎麼離開身體，可是我發現我並沒有趕走他的手段！
『你什麼時候要離開？』我嘀咕，誰知道他會不會忽然卯起來割腕。
「我一直很想吃看看披薩耶怎麼辦呀怎麼辦？」謀神仔讓『我』感受到，『我的嘴角』在上揚。
是了，他確實不止一次跟我抱怨過，當鬼什麼都好就是沒有性慾嗅覺跟味覺。
『好，你吃完就給我出來，有信任我們一切好說。』才怪。
「其實，我一直很想做一件事。」謀神仔喃喃，不等我回答就走向我的床。
拿起我的筆電。
◆◆◆
「喂喂，妳要坐到什麼時候？」少年站著，看著蹲坐的女孩失笑。
「……臉都丟光了啦！」翠碧把臉埋在膝蓋大叫。
「不會吧？還……蠻親切的不是嗎？」少年笑的爽朗。
「吼！你！裝模作樣個，什麼鬼啊！」翠碧抬起頭，紅通通的。
「可是你也確實沒有繼續哭了嘛，喔？喔？喔喔喔？」少年彎腰，搓著女孩的頭。
翠碧把頭埋回膝蓋，沒有揮開少年的手。
少年笑，自己心情倒是真的變好了許多。
笑得靦腆。
◆
「……你這樣笑比較好看耶！」
不知道什麼時候抬起頭的翠碧，伸長紅撲撲的雙臂，捏捏少年的臉頰。
「唔？」少年皺眉，為什麼這個節骨眼這女孩會抬起頭。
「對啊平常都笑得好欠揍吶，現在這樣可，愛，多，了！」翠碧捏在少年臉上的力氣洩恨般多添一點，再一點。
「有這回事？」少年失笑，也跟著伸手回捏女孩的臉。
「嗚！」女孩吃痛，把少年的臉左右一扯。
她也總算笑了。
女孩嫣然，使盡全力。
少年莞爾，沒有閃避。
◇◇◇
『幹什麼！』
『我』透過『我的視線』看著『不受我控制』的手，俐落的敲著我的筆電密碼。
「每天看你那左右他言的窩囊樣我也真是夠了，煩。」謀神仔滑著觸控板，毫不遲疑的點擊瀏覽器，通訊軟體，對話框，幹你怎麼這麼熟悉啊！
「每天看你在那邊要敲不敲的，打開對話框發呆不敢打字再關掉再打開，我哪可能還不會操作？」讀心宗師謀神仔滑著聯絡人，滑著滑著滑著。
『住手！』我知道他要找誰！
螢幕停在一個對話框。
熟悉的頭貼，熟悉的配色。
「還會半夜傻笑？幹好噁，有色無膽更是又孬又噁。」謀神仔不屑，生疏的切換著輸入法，敲下第一個注音，靠他居然連注音也會？
- 【 有空嗎？】
謀神仔生硬的敲著鍵盤。
但不算慢啊幹。
- 【怎？ 】
回覆很快是郁琇的特色。
但不要用在現在啊姐姐！
「好問題，我找她要幹嘛喔……電影好像都是這樣排的，吧。」謀神仔彈指，繼續和鍵盤酣戰。
- 【 要不要出來吃個飯？】
已讀。
原來一秒鐘，也可以很久。
原來一瞬間，也可以很慢。
- 【為什麼忽然要出來吃飯 = = 】
郁琇回覆的理所當然。
對嘛！忽然請別人吃飯簡直是變態啊，是！變！態！
「缺個好理由耶……哎呀對對對。」謀神仔馬上就想到了什麼。
- 【 發票中獎】
為什麼，我要在這個時候中獎？
為什麼，我要跟謀神仔解釋，什麼是發票中獎？
錯了。
為什麼，我明明不缺錢還要對他媽的獎？我應該捐掉啊！捐！掉！
- 【喔喔喔請客 】
郁琇答的很嗨。
- 【 恩啊】
謀神仔按得很凱。
- 【這麼乾脆喔果然是有錢人耶哈哈 】
郁琇的回答至少聽上去沒有反感。
至少。
「好了，看我一個話鋒一轉。」謀神仔躺在床上一副手到擒來，幹不要用我的臉擺出感覺起來很猥瑣的表情啊！
- 【 沒啦，就，有事情跟妳說】
喔喔，雖然聽起來好像是在裝認真可是其實只是因為不太會打字，但卻意外地獲得神秘感的加分……說起來幹我在分析什麼鬼啊啊！
- 【？ 】
郁琇打了個意義不明的問號，問得我心驚膽跳。
謀神仔敲著鍵盤。
微笑。
……等等。
你在敲殺小？
住手！
住手啊！
你！
給我！
滾！
出！
去─────────
謀神仔的臉浮在我身前一公尺。
我的手指停在Enter上一公分。
「……」
『……』
「他媽的！」我抓狂的按著delete刪光那串文字，甩上螢幕。
『正要好戲上場耶，話說你怎麼辦到趕我出來的？』謀神仔有點惋惜，但卻有更多詫異。
『我幹你娘不把你轟出去難道讓你繼續！？』我用『意志力』竭盡所能的震聲咆哮，如果用『喉嚨』估計等等上來的不是護士就是駐警。
而我發現不是在附身狀態下，我也可以對話用意志力。
幹！我一點也不想發現！
『我是沒有很懂啦，可是你這樣不回覆人家，好像在現代算是很沒有禮貌？嗯？』謀神仔兩手一攤。
「……」
我……默默打開螢幕。
- 【？ 】
- 【欸？ 】
- 【還有人話講一半已讀喔= = 】
- 【不讀不回是怎樣= = 】
我抬頭瞪著飄在空中的鬼。
那隻鬼輕佻笑笑，一副莫可奈何。
「……」
『嗯哼？』
我扭回腦袋，敲起鍵盤。
- 【 喔一點小事，之後再說】
- 【什麼鬼= = 】
- 【 沒事啦】
- 【算了，阿所以幾點在哪裡吃？ 】
我愣住，停下手指。
『哼哼哼哼…』謀神仔在我的身後鬼叫，啊啊真是吵死人了啊。
- 【 再看看好了，時間看妳，我去載？】
- 【你要載喔= = 】
- 【 不行逆= =】
- 【抱核彈的感覺哈哈，明天七點半？ 】
- 【 我才怕車毀掉勒= =，好啦等等見】
- 【嗯嗯掰 】
我蓋上電腦，放在床頭櫃趴上床，把頭埋在枕頭中。
忽然覺得，好累。
……啊。
『好啦你是不是應該三跪九叩來謝我呀？』
……嗯，如果再少一些噪音整個就完美了。
『……不然至少幫我用肉身開個電影嘛？』噪音有些著急。
「……」我沒有起身，沒有說話。
『……請幫我開個電影…』噪音放低姿態。
「……」
『求求您幫我開個電影……』噪音卑躬屈膝。
「……」
『我錯了，煩請您大發慈悲施捨我電影看啊……』噪音知道自己錯了。
「……」我撐起身體，用中指朝著平板點下next play。
趴回床上，同樣一語不發。
噪音消失了。
我把頭埋回枕頭。
『我在想，大概你只要堅定想取回控制身體的意識，我就會被彈出來。』
「……」
『也就是說，在我被彈出來之前，你是不堅定希望我停止動作的。」
「……」
那聲音停頓一秒。
我閉上的眼睛彷彿瞧見那聲音在憋著笑。
『你這騷貨希望我從哪開始笑啊哈哈哈！』
錯了，他笑得相當正大光明。
我沒有說話。
我想一旦開口，說出來的會不會是……
……
操，休想我會說謝謝。
◇◇
闔上螢幕，郁琇哼了口氣，伸伸懶腰。
她穿著寬鬆的衣物，用條大毛巾裹著濕漉漉的長髮。
「誰啊？笑得這麼騷？」上舖的室友探頭笑道。
「……妳男朋友吧，成就感呢。」郁琇哼哼兩聲，隨手翻著英國文學概論。
「最好是啦，學長齁。」上舖的室友嘿嘿笑著。
郁琇微笑，沒有說話。
也沒有把心思聚焦在厚重的原文書中，甚至沒有聚焦在現在。
而是聚焦在一年前，金門大學迎新時看見的。
那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老是拉自己做壞事的，聰明同學身影。
「你怎麼會在金門？」
「我不能在金門？為什麼？」
「你不是去唸什麼鬼大學？世界頂大？」
「我是說我可以去唸，懂？強者如我隨時可以進去啊。」
「那你沒事跑來唸金門幹嘛？」
「這個嘛……」
那一直都很欠揍的天才同學，笑著。
「想說好不容易十八歲身為台灣人，不覺得應該道道地地的試試台灣第一烈酒嗎？浪漫齁哈哈。」
郁琇勾起嘴角。
注視著已經注視了十幾秒，都沒有移動過的同一個單字。
「妳到底在盤算什麼……」上舖的室友看著對著原文書亂笑一通的郁琇，笑容僵硬。
「妳，說呢？」郁琇抬頭看著自己的上鋪室友，煞有其事地瞇上眼。
「……又想亂來什麼。」室友渾身不對勁。
「那就要看您的誠意囉，明天我想吃燒烤可是不想帶錢出門耶怎麼辦？」郁琇笑得很甜。
「……少來。」室友縮回頭蓋上棉被。
郁琇笑著蓋上原文書，把滴著水珠的劉海重新塞回浴巾裡。
是不是太長了呢？
「明天陪我剪個頭髮啦。」她對著上鋪室友喊了聲。
說起來整個高中都是長髮來著呢。
「……死掉了啦。」
「什麼飲料妳明天可以復活？」
「……布丁奶茶加椰果。」
郁琇輕哼，塞著頭髮。
明天啊……
◆◆◆
「對了。」
捏著翠碧臉頰的少年忽然抬頭，放開手往口袋掏摸。
自己差點忘了這回事。
摀著被捏腫的臉，翠碧揉著臉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少年從口袋裡拿出的東西。
是一把黑色的小刀，跟一些說不出名字的工具。
「偷出來的晚上要放回去，刺青刀。」少年拿起那把刀晃了晃。
「……你要刺精忠報國嗎？」翠碧沒好氣的問。
「妳上次不是說脖子後面那個怎樣？」少年說翻了個白眼，哼哼一笑。
「想讓妳見識一下我的技術也是怕妳不敢讓──」
「好啊，動手吧。」
翠碧從少年手上抽走刺青刀把玩。
「……什麼？」少年嗆到第二次。
實際上他原本只是打算拿出來奚落女孩……沒有真的刺的打算啊！
「可以啊。」翠碧盤起頭髮。
「……妳不問我到底會不會用之類的？」少年氣勢很弱的問。
事實上……他也只是昨天半夜對一張豬皮練習過幾次而已。
翠碧嘀咕，頭髮蓋住臉龐看不到表情。
耳朵紅得鮮明。
「你不是……要我相信你嗎？」
◇◇◇
實際上在大學以前，我也沒有少過跟郁琇出去吃飯的狀況，有其他人在場跟沒有其他人在場都有，路邊水煎包到餐廳輕食都吃過，當然是最便宜那種，窮。
如果說只是一般出去吃飯，那當然短褲拖鞋汗衫加上三秒一拍的幹你娘也可以輕裝上陣。
但如果自己的心裡有鬼。
原來行為會變得這麼匪夷所思。
比方說。
『……你從一大早六點開始到底都在幹嘛？』謀神仔插著腰，眼神極為不屑。
「……管我？」我開了第一百一十一個網頁。
標題是 《如何只靠暗示讓對方知道你喜歡她》 。
哼哼我可是靠著過目不忘的超人記憶，從男女心理學到色彩學，研究了穿搭到談吐，扎扎實實的過目了八個小時，一百一十一乘以三十左右個介面，也背它個七七八八……我覺得很丟臉，作為一個人。
『他媽的你一個人一張臉就長那樣，研究穿什麼是有差逆？』謀神仔寒著一張臉。
「你知道現在唸大學都要做備審資料嗎？事實上會看超沒料又都差不多的備審而不是考績的才幾個人我們心知肚明，然而還是會有家長花大把銀子請備審槍手，而不是要他的龜兒子自己隨便做做你知道為什麼嗎？」我鬼話連篇，一面打開第一百一十二個網頁，《日系與韓系》。
「聊勝於無啊懂是不懂？」
『……不是很想懂。』謀神仔就是沒有正面回答他到底懂不懂。
我想他是打死不承認他曾經這麼智障過，根據就是你事後拷問我我也不會說。
「總之有堅持，才有價值。」雖然我的聲音很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