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高中生的這一年,已到了分班的尾聲。
因為二年級要分班的關係,如今已習慣高一生活的我們,面臨了選組的抉擇。
我當然是毫無疑問的社會組,畢竟理科爆爛。
儘管我是如此,但也不代表我們班的其他人也跟我一樣。每一個人都有他對於未來的考量,希望高二的選擇是自己想要的呢。
而就在分班前,也就是暑假的前夕,發生了一件令我至今仍難以忘懷的事。
*
放暑假前一個禮拜,星期一的早自習。
因為結業式前三天是這學期最後一次的段考,所以教室裡瀰漫著一股準備上戰場前的肅殺氣息。
然而──
「啊啊,超煩的呢,好麻煩~」
在這間教室,我位於窗邊座位的前方,卻有一個人至今仍搞不清楚狀況。
「欸欸,阿聖,你覺不覺得,都要放暑假了,居然還要段考?真的是讓人超級無敵煩悶的啊~」
「安靜,現在是早自習。」
我噓聲說,眼前的少女卻不理睬我。
這名個頭嬌小的少女,叫做王子芸,為求方便我都暱稱她『子芸』。不對,幾乎全班都這樣叫她吧?在這個班級裡已經沒有連名帶姓叫人的彆扭傢伙了。
如果要精準用一個詞形容子芸的話,我大概也只會想到『麻煩』吧。
「哎喲,阿聖果然是阿聖,總是很熱衷於讀書呢~」
「不要拉長尾音。何況,妳最沒資格抱怨了吧?」
我把視線從手中的國文講義中移開,用不慍不怨的眼神看著子芸。
子芸則是歪著頭,對於我突如其來的眼神感到不解。
「什麼沒資格抱怨?」
「……妳是在裝傻吧?在裝傻吧?──全校第一名?」
「阿聖真掃興~」
「掃什麼興啊……」
我無力的吐槽道,並用食指輕彈子芸白淨的額頭。
完全不在意會不會在少女柔嫩的皮膚上留下疤痕,我使出最大輸出功率朝著子芸的額頭發動重擊。
食指在碰到子芸額頭的瞬間,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哎喲!好痛!別那麼粗魯啦,好歹對我溫柔一點嘛!我是女生欸!阿聖!」
「少來,同樣的招式對我用第二次就無效了。而且現在是早自習,安靜點。」
「嗚嗚……」
我向注意力被子芸吸引過來的同學揮手致歉,然後看著趴在我桌上,用小巧的手護住額頭的子芸。
從早上開始就如此散漫,不,應該說,她從來就沒有專注於一件事情上過吧?有嗎?
「……阿聖,難道,你是什麼聖鬥士嗎?」
「少說少錯,多說多錯。我勸妳最好閉上嘴巴,不然我就要處決妳了。」
「……處決?」
子芸似乎對我剛才說的句子中的某個詞產生了反應。
「處決是指……凌虐之類的嗎?」
「蛤?」
因為太震驚,所以我不自覺的提高音量,又惹來了周遭同學的不悅。
「妳有意識到妳在講什麼嗎?」
「如果是凌虐或監禁PLAY的話,我……沒問題哦?」
「欸慢著慢著,我不記得我有說過要虐待妳啊?而且給我聽人說話啊!」
「還有就是,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請你溫柔一點嗎?畢竟怎麼說,我是個女孩子,第一次我想浪漫一點。」
「什麼第一次?醒醒,夢話請留到晚上做夢的時候再說吧。」
我再次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是今天早上不知道第幾次了。
嘆氣的頻率越來越多,我猜我可能前途堪憂吧。
我輕輕把子芸的手肘撐離我的桌面,喔,我的桌子還殘留著子芸的體溫。
正當我認真考慮到底該不該當著子芸的面把桌子擦拭乾淨時,我的視線突然覆上了一片黑暗。
根本沒有讓我反應過來的時間,迎面而來的溫暖跟鼻尖觸碰到的柔軟,以及後腦勺傳來的感覺、隱約可辨的心跳聲,處處暗示著會發生這種事只有一個可能。
我被抱住了。
我被子芸抱住了。
我被子芸突然抱住了。
見鬼了為什麼我會被抱住?而且還是被子芸?
雖然她長得很可愛,被她抱住說真的我也不會不開心。可是問題是,她為什麼要抱住我?
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都快碰到胸部了雖然沒什麼起伏不過還是有,不,其實我在被子芸抱住的剎那,就已經碰到她的胸部了吧?
所以說鼻尖傳來的那柔軟觸感……?
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洗髮精的香味竄進我的鼻腔,比洗髮精更進一步的味道更是直衝我的腦袋,而且子芸還愈抱愈緊,絲毫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腦子快要錯亂了……但是在我發瘋之前,應該要擔心的是我的呼吸吧?
「嗚……子芸妳幹嘛?」
「阿聖,你知道嗎?」
「嗯?快放開我!」
「其實我啊,一直都很喜歡你哦。」
「……啊?」
「我想要跟你再親密一點,所以我才會對你說出那種不知羞恥的話哦。」
「咦……咦?等一下等一下……就算如此……」
「所以說,阿聖,我喜歡你。」
屬於我的高一最後一個夏天,莫非要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分崩離析嗎?
在子芸的溫暖懷抱中,我逐漸失去了意識。
「……好熱。」
*
「……阿聖?」
我睜開眼睛,看到子芸的臉,我不禁露出了微笑。
──距離當初子芸向我告白的那個夏天,也應該有十年了吧?
如今的我已不是那個懵懂的高中生,用無趣的大叔來形容我可能更貼切呢。
……如果扣掉我再也無法行走的雙腳的話。
「又回想起那天了嗎?」
比起當時,現在的子芸更加成熟了,真的像是古人說的『女大十八變』。
「嗯。」
在病床上轉個身,我背對子芸,眼淚卻不自覺得流下。
不可以哭的啊,我答應過子芸的。
「妳先回去休息吧?之後有空再來探病就好了。先回去吧?」
「……可是……」
「快回去吧?阿明還在等呢,身為他的女朋友,不應該讓男友等那麼久哦?」
「……」
感覺好像還要再說些什麼似的,子芸突然陷入沉默。
我則閉上眼睛。
「……那,我會再來看你的,再見。」
等到病房的門重新關起,我才睜開哭紅的雙眼。
枕頭早已被我的淚水浸溼,雙腿還是沒有半點可以被稱之為感覺的感覺。
『真是無能呢,陳怡聖。』
『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搶走,你很難受吧?』
『本想說與她分手後斷絕往來,沒想到卻發生車禍,在奪取你行走能力的同時,還順便讓心愛的女人憐憫你自己,你的如意算盤打得真是妙啊!』
閉嘴。
無視於腦中不斷響起的冷嘲熱諷,我再次闔上眼睛,並祈禱這一次別再睜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