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領域解除，夜色重新填滿天空。河濱步道千瘡百孔，公園一片狼藉，樹木起火，焦葉紛飛。如果火勢繼續延燒，勢必會引起注意，導致周圍居民恐慌。
領域，主要的功能是防人，也就是依靠儀器的功能，劃出一個領域，防止能力者以外的普通人進入，大小不等。依照儀器設定的不同，使用者可以自行設定領域內的人數限制等條件。
「領域儀」是組織幕後開發組研發出來的道具，作為訓練用途已逾十年，常用來模擬測試，製造無人區以避免牽連無辜。今次組織有內鬼，包含數枚領域儀在內的種種精妙儀器被偷，導致各地的「能力罪犯」現象有增無減，因此組織才派出特務，在處理能力罪犯問題之餘，還得回收儀器，避免更多禍端。
劉雨菲率先恢復意識，她強忍疼痛，用力呼吸，然後起身環顧四周，有如煉獄般的景象讓她感到慌張，暗暗後悔自己的無能。
「……我是Ｌ，呼叫支援，呼叫支援，地點是……」
劉雨菲拿出手機，向手機的另一頭，也就是組織求救。
不知道組織多久才會抵達現場，清理戰鬥現場的工作最為繁忙，不只要將場地盡可能還原，還得確保場地復原後的功能一切正常，工作內容相當龐大，是一件苦差事。劉雨菲初入組織時曾經待過善後組，所以知道善後的辛苦。
這次的事件，屬於組織追查已久的一級任務，組織早已在犯人經常出沒的地點設下埋伏，劉雨菲便是其中之一。只不過，劉雨菲並不知道這次犯人鎖定的目標，竟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也是劉雨菲沉不住氣，竟然忘記請求支援，就逕自處理案件，結果落到這種田地，同班同學被焚燒，自己也險些遭遇不測。
「……天啊。」
腳步蹣跚，劉雨菲走到同班同學陳小明的身邊，看著陳小明被烈火包覆的屍體，心裡一陣難過。
要不是自己太過托大，以為可以獨自應付能力罪犯，陳小明就不會死。
可是後悔，也於事無補，只能等待組織派人前來收拾殘局，再來思考後續對策，例如該怎麼聯絡陳小明的家人，該怎麼幫他對外掩蓋死亡的真相。
「……咳。」
「嗯？」
劉雨菲似乎聽見了咳嗽聲，心想難道組織這麼快就派人來了？還是防人領域解除後，有不相關的民眾經過？
「……咳咳！」
「……咦！」劉雨菲發現，倒在地上的陳小明，竟然沒有死。
陳小明一邊咳嗽，一邊掙扎坐起，只見身上火焰逐漸熄滅，轉而冒出氤氳蒸氣，傷口用肉眼可見、極為緩慢的速度復原。
若非親眼所見，劉雨菲也不敢相信陳小明是能力者，現在她全程目睹「再生」能力發動的過程，一時竟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痛死了。」
陳小明抓了抓頭，發現頂上仍然無毛，晚風吹過，身體哆嗦，這才驚覺自己赤身裸體，連忙以手遮襠，滿臉通紅。
「……唉，搞得我好像笨蛋一樣。」
劉雨菲嘆了口氣，緊繃的心情終於放鬆，開口道：「你沒事就好。」
「才不是沒事呢！妳要好好解釋！來龍去脈一字不漏毫無保留！」
小明有點歇斯底里，身上仍在微微冒煙，可能過於激動，忽然一暈，劉雨菲連忙伸手攙扶，又嘆了口氣。
「……喂，放電妹……」
「我叫劉雨菲，不是放電妹。」
「妳家在哪？我順便送妳回去……」
「我家很遠，而且你現在有辦法正常走回家嗎？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這樣好嗎？」小明本來想拒絕，可是雙腳痠軟無力，確實需要有人幫忙才能勉強行走。
「嗯，我有聯絡組織的人來善後，你也要接受調查喔，必須。」
「……三小。」陳小明有氣無力，也無法反抗。
過沒多久，一些穿著白色防護衣的人員抵達現場，開始清理殘局。劉雨菲提醒，要小明別去注意其他地方，只需要配合調查即可。
問話結束，組織人員終於願意放小明回家，劉雨菲自願護送。
當然，小明跟組織人員要了一件衣服，否則他不敢大搖大擺走在路上。
「喂，放電妹。」
「怎樣。」劉雨菲放棄更正小明對自己的稱呼方式。
「我應該不會被，妳知道，被抓去做實驗之類的？」
「不會啦，「再生」能力並不稀有，組織裡也有幾位不同類型的再生能力者。我猜組織應該只會請你去做進一步的精密身體檢查而已，不會做什麼奇怪的實驗。」
「是喔。那我可以隨便使用能力嗎？例如受傷的時候？」
「再生能力者的狀況比較特殊，跟那個罪犯的火焰還有我的電流不同，我們的能力是可以控制的，你的能力比較像無意識發動，而且不太會造成大規模影響，所以我想你可以放心，不用特地在意那些限制。」
「那像妳呢？妳可以隨便使用能力嗎？」
「我不行，我的能力讓我全身帶電，如果要發動能力的話，得是緊急狀況才行，像是剛才對付能力罪犯的時候。」
「……妳說妳平常不能隨便發動能力，那妳那天幹嘛撞飛我，還害我全身麻痺、動彈不得？」
「……那是不可抗力。」
「藉口。」
「我有跟你道歉過了吧？笨蛋！」
劉雨菲氣鼓鼓地舉手，作勢要毆打小明，小明心裡害怕再次被麻痺，連忙說：「喂，我開玩笑的，早就原諒妳了。」
「是嗎？」
「對啦，誰叫妳今晚救了我的命呢？」
「……」劉雨菲突然不講話，小明也不強迫她開口。
兩人在靜謐的夜色下緩步前行，吹著晚風，走了好一陣子才到公寓門口，小明本來想拿鑰匙，才發現鑰匙放在原本的褲子裡，現在那件褲子已經化為灰燼，鑰匙也不知流落何方。
小明摸了摸鼻子，準備按下門鈴，還沒伸手，門就打開了。
開門的人是妹妹小玉，她一臉訝異，看看小明又看看劉雨菲。
不知道是小玉的眼神，還是晚風影響，小明忽然覺得背脊發涼。
「……老哥竟然帶女生回家了。」感想竟然是這句。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你原本的衣服呢？你發生什麼事了？」
諷刺歸諷刺，小玉還是發現哥哥小明的樣子不對勁，連忙上前扶著小明，好不容易，才跟劉雨菲一起將小明暫放在沙發上，兩人已累出一身汗。
小玉裝了兩杯水，一杯遞給劉雨菲，劉雨菲道謝接過，另一杯則自己喝了一些，然後再給小明喝。在喝水的同時，小玉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劉雨菲，一直盯著劉雨菲的捲捲髮尾不放。
劉雨菲有點害羞，但還是故作鎮定。小玉吞了口水，這才鼓起勇氣向劉雨菲搭話：「請問，妳跟我哥的關係是……？」
劉雨菲愣了一下，以手支頤，沉思片刻，才開口：「……同學。」
「同班同學？」
「對。」
劉雨菲覺得先不要讓小玉知道太多，要維持兄妹倆的正常生活，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怎麼不問我的意見？」躺在沙發上的小明問。
「老哥的說法不值得參考。」小玉無情回答。
「怎麼這樣！」
「而且，老哥你怎麼換衣服了？而且頭髮怎麼不見了？改變形象？」
小玉的觀察力十分驚人，小明倒是沒有要隱瞞的意思，話匣子一開，竟然將剛才遇到能力罪犯的事情全盤托出。說到印象模糊的地方，小玉還得不停追問，讓劉雨菲不得不補充說明。令劉雨菲驚訝的是，聽完來龍去脈後，小玉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適應力實在驚人。
三人嘰嘰呱呱，你一言我一語，也聊了好一陣子。
「喂，放電妹。為什麼我也有能力啊？」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
「那要誰才可以回答我？」
「我說過啦，之後組織會請你去體檢，然後再等檢驗報告出來才知道，在這之前請你耐心等待。」
「我的家人也有能力嗎？」
「這個問題我也沒辦法回答你，如果有跡象，組織會再派人觀察。」
「……總覺得妳在敷衍我，但是算了，我好累。」
小明全身放鬆，陷進沙發裡，活像個馬鈴薯。
小玉突然上前，握著劉雨菲的手，不停上下擺動，弄得劉雨菲不知所措。
「雨菲姊姊，謝謝妳今天救了我哥，我哥嘴笨，請妳以後多多包涵他。」
「……嗯，好、好。」劉雨菲喃喃自語，被小玉稱呼「姊姊」似乎讓她有些飄飄然。
「喂，妳說誰嘴笨啊？」
「就是說你。」小玉狠狠肘擊小明。
「……你們感情真好。」劉雨菲微笑，旁觀兄妹倆的日常互動。
「老妹。」
「怎樣啦。」
「你老哥我啊，從鬼門關前走一遍，好不容易才活著回來。以後我說什麼，妳都要聽話喔。」
「不要，誰理你。」小玉嗤之以鼻，然後繼續拉著劉雨菲的雙手，接著問：「雨菲姊姊，我哥以後還會遇到類似今晚的事情嗎？」
劉雨菲愣了一下，過幾秒才回答：「應該，不會吧？」
「放心啦，運氣哪有這麼爛的！」小明伸手比個讚。
「總之，我還是希望你們可以照常生活，盡量低調，我會請組織派人幫忙多注意那些『能力罪犯』的行蹤，保護你們的日常生活不受侵犯。」劉雨菲為今日的事件簡單作結。
「……嗯。」身為當事人的小明卻不曉得該如何回應。
「我該走了，不能再繼續打擾你們。」
三人站在玄關，劉雨菲開門要走，眼神又屢次飄向小明，似是糾結。
「幹嘛？」小明不解，小玉又賞了他一記肘擊。
「……沒事！」劉雨菲幾乎是落荒而逃，猛地一頭撞在門上。
「老哥，你這個笨蛋。」小玉嘆了口氣。
小明知道小玉的意思，只是覺得有點尷尬。他搔了搔頭，幫劉雨菲開門，然後說：「我送妳回家吧。」
「咦？」劉雨菲失聲驚叫。
「用不著這麼慌張吧。」小明被劉雨菲的反應弄得有些害羞，但還是強硬地說：「經過剛才的事件，我想我們也不用客套了，走吧，我送妳回家。」
於是兩人就在小玉的微笑目送下，重新回到夜色之中。
「咦？」劉雨菲再度失聲。
「咦個頭，妳家到底在哪？」
「……咦？喔，嗯，其實我自己可以回去！不用送我了！」
「真的不用？隨便，我只是想出門走走，彌補幾個小時前的遺憾。」
「……嗯。」
兩人繼續前行，月亮高掛，晚風輕拂，沉默充斥在二人之間。
「……小明，幸好你沒有死。」
「我也覺得幸好沒死。」
「我很怕，是我害死你的。」
劉雨菲緩緩說道，聲音顫抖，眼眶含淚，看起來楚楚可憐，小明連忙移開視線，不然太尷尬。
「要是我不要太過自信，早點向組織請求支援，你就不會遭受那種苦難；要是我再強一點，就可以打倒那個罪犯，保護你的安全，你就不會平白無故被捲入這個世界，還可以過著正常人的生活。」
「……沒事啦，妳看，我現在不是活蹦亂跳的？」
「……話不是這樣說吧。」
「而且不是妳的錯，對吧？明明都是那個變態火焰人的錯，我還得感謝妳救我一命呢！如果沒有妳，我大概已經葬身火海，變成一具焦屍吧。」
「可是……」
「何況，我還突然有了什麼『再生』能力，雖然現在沒什麼感覺，但是好在有能力，否則我怎麼可能撐過那種折磨？所以，不是妳的錯。」
「……」劉雨菲不再開口。
兩人來到巷口，紅綠燈下，劉雨菲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月亮。
小明看著劉雨菲，一道淚痕劃過她的側臉，這讓小明頓時不知所措，猶豫是否要安慰她，只見劉雨菲嘴角微微上揚，說：
「小明，送我到這裡就好，我家在前面，我可以自己回家。」
「嗯，喔，好，禮拜一見。」
離別時刻，兩人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許，簡單互道再見，就是最好的祝福。
「掰掰。」小明揮揮手。
「再見。」劉雨菲點點頭，轉身離去。
目送劉雨菲離開後，小明才沿著原路返家，路途一切平安，無風無浪。
回家後，小明再跟父母解釋一遍今晚遭遇的事件經過。出乎意料的是，父母竟然反應平淡，只是要小明跟小玉兄妹倆多加注意安全，簡單叮囑過後就回到日常生活，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小明自己也十分清楚父母的性格和教育方針，基本上父母採取自由放任，不太管兄妹倆想做什麼，只要最後的結果是兄妹倆想要的，父母便不會插手。小明很感謝父母的開明，因為這讓小明有時間自己處理問題。
只是，在小明跟父母解釋的同時，腹部承受小玉無情肘擊的次數，似乎又變多了。
劉雨菲雖然交代過，平常最好、盡量不要隨意使用能力，避免橫生枝節，但是小明的情況特殊，「再生」能力並非小明可以自主控制。如果可以透過訓練來加強對「再生」的控制，小明就可以順利讓「再生」融入日常生活中，否則這項能力永遠就是不可控，是個深不見底的不確定因素。
小明覺得十分矛盾，不能隨便使用能力，可是「再生」隨時可能發動，要如何控制？但如果要控制，又該怎麼控制？透過訓練嗎？那要採取什麼訓練方法？種種疑問紛至沓來，小明一時難以消化。
冷靜一想，透過今晚的經驗，「再生」雖然能快速復原傷勢，卻也消耗了大量體力。在危急時刻，如果沒有體力，那麼「再生」也無法順利發動。要是小明從改善自己體力不足這點起手，是不是就可以更順利控制能力？
「之後找時間晨跑吧。」洗完澡，躺在床上，小明暗自下定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