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筆記【TRICK NOTE】下篇〈薔薇向月Ｌ〉
傍晚橘紅霞光遍佈，昏黃餘暉穿透玻璃在書桌盪漾，月揮筆不在專心課業與例行公事，反而是本來沒有那麼願意耗費精神的對手。為此他重新設定自己的規律，原先密密麻麻的計畫多了幾道新程序，難得有人能夠這樣佔用他寶貴時間，難得有人能夠如此重要非納入不可。即使節拍變得更加緊湊，他居然開始不以為意，只要這般生活可以持續，是不是就滿足了？
「龍崎試試這個。」
「蛋糕？」
「不曉得味道如何。」
「很精緻但是…」
龍崎擺出一臉苦瓜，哀怨地回應道：「很難吃。」
「哈哈，看來還是不行。」月露出笑容，罕見地包含了由衷散發的愉悅。龍崎目不轉睛地盯住他，手指在嘴唇上磨蹭。
「畫上去的物品果然本質還是無法變幻出來嗎？」
「但之前那件浴衣可以穿，而且質料觸感跟實體很類似。」
「難道只有食品例外…」月離開桌前到書櫃尋找書籍，龍崎安靜地等待並且注視他晃過的身影。
沐浴在月指尖溫柔的撫觸，那晚龍崎更加確信了。雖然此後有段時間，兩人都沒有繼續針鋒抬槓，直到某次月重新再翻開筆記本的時候，出乎意料動筆第一句就是『對不起』。龍崎由於無法置信，隨意寫下何必道歉的字樣，誰知落筆都還沒結束，月立刻接下『因為我沒有坦白』。弄得龍崎登時感到手足無措。
與其希望月為那樣的想法道歉，倒不如為殺害自己有感歉疚，似乎還比較實際。因為龍崎根本不甚瞭解，月到底是否曾經對自己懷抱，那種超出友誼範圍的感情。今天即使他為過去不坦率而充滿歉意，亦有可能是作假出來，若用這不定因素取代親眼的事實來表達誠意，還不如不要。
正當他依舊猶疑未定，突然月的纖長手指再度臨界，還來不及反應於是洗去了紊亂心思。肌膚緊貼時月的氣味正跨越介面，經由紙張纖維傳達到身上，彷彿一場逢旱災天賜的甘霖。
「我愛你，你呢？」
筆頭依順圓點收尾，龍崎趕緊又把剛才那句不經意塗掉。他當然知道月的用意，按照現在方式繼續把自己留在身邊，既可以掌握未來又能夠排遣寂寞，只是感情的深度也到此為止。基於某些理由被需要，然後可能一直必須待在書裡，延續若有似無的生命。或許哪日看著他結婚，或許哪天他有了孩子，或許最後直到他走完人生旅程，自己還是懷著破碎不堪的心情，禁錮在黑白的無聲世界。
條件是『只要他的愛深到甘願為你犧牲』。
「龍崎覺得這個怎麼樣？」浮現在頁面的字跡喚回龍崎的注意力。他四處張望一會兒才發現旁邊有盤蜂蜜鬆餅，糖漿澆淋的相當誘人。
「嗯…感覺變甜了。」
「畫的情感投入越多似乎越真實。」
「原來如此。」舌蕊緩慢地舔吻著叉子，龍崎慵懶回話。
半晌月卻斷了應該出現的接續。龍崎疑惑他為何失去應對，倒是忽然筆尖戳向自身，一陣沒來由的推動，未拿穩的鬆餅，潑灑了一身濕黏的甜味，龍崎這段不解的短暫時間，月起身雙手按在桌上滿面緋紅。
「不要擺出那種樣子。」褐髮的右手一筆揮就。
「月君…」
不顧糖漿污了衣著，黑髮有意無意寫下這句話：「喜歡我，對嗎？」
一切只能依賴月。即使人類的正常作息成為不必要，龍崎還是擁有那些欲望。可惜從自己手中無法創造用來滿足的事物，非得藉由他人之手，偏偏月現在是唯獨的途徑，龍崎感覺未來如同風中殘燭似的忽明忽滅，或者早就熄滅了。一種生不如死的滋味，在纖瘦的輪廓核心過度蔓延開來。
絕望嗎？原來是這樣的味道呢…
龍崎變得不太願意閒聊。經常找遍數頁才能發現，偶爾他會委屈杵在角落，或是翻身側躺避不見面，就連平常拿談論社會刑案來消磨時光，都不是很能夠提得起興趣，鮮少他才轉過身來任意提供點想法，再不然跟著討一些甜點，隨後又消沉回歸自己的孤單。
「對。喜歡…就像夥伴。」
月讀起那時候龍崎疑問的回答，一遍又一遍。畢業後開始警察廳正式就職，沒有過去學生的空閒，雖然本來在學就很忙碌，但現在更是沒有閒暇之餘，所以關心龍崎的時間顯然又少了許多。發覺對方陷入消沉早有一段時間，只是月能有機會思考原因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
「龍崎…」
「龍崎。」
「龍崎！」
「稍微理會一下行嗎？」語氣每況愈下，筆尖力道越發傷害紙面。耳聞背後刷刷作響，龍崎不情不願湊近字跡，蹲坐著蜷縮一團。
「當初我聲明過了。」
「不會做的事情就沒什麼好說的。」
「我不可以死，也不可能死。」
「是。所以就這樣吧…」
「龍崎…」
「請別管我。」
「龍崎等一下。」
「一段時間就會好了。」
「我喜歡你，難道不能維持目前這樣子嗎？」
月情緒激動幾乎是要毀掉整張紙面，筆劃撇捺入木三分，痕跡深的刻印到後面數頁。感覺正錯愕看著他的龍崎，橫臥黑色新月的眼角，稀罕且輕柔滑落下細雨，龍崎似乎覆蓋薄膜的雙眸，微微顫抖著回答：
「萬一你不在了…那該怎麼辦？」
這是一句複雜的話。既是間接提醒希望重返人世的契機，當然亦暗中透露他對自己的感情。月清楚只有龍崎才會把繁複段落精簡成最重要的短句，同時以本身對龍崎深知來解析，自然能夠領會龍崎預想的各種情狀。暗地深呼吸回復冷靜，月瞅住黑白交互的單薄，努力抑制因為對方而使得心痛穿透毛細孔徘徊，儘可能語氣平穩下筆。
「我知道很自私。」
「拜託了龍崎…」
「這是現在我跟你擁有彼此最好的方式。」
「所以，別哭了…」月的食指停留在蒼白聚焦的臉龐擦不去淚痕，此時龍崎拉起袖口輕輕拭乾。
『現在擁有彼此最好的方式』是嗎？或許誠如月所言也說不定，無論如何這道習題的答案近似只有估計值，怎麼樣都不能完滿。龍崎開始思索當時被預設的條件，是否一定要證明完全才能獲得解放。假設月愛上龍崎確實深到願意把生命置之度外，但在面臨死亡以前可以逃過劫難，那樣同算是條件成立吧？
事情似乎有點轉機，龍崎把想法透露給月。反正哪種結果都絕望注定，不如跟命運賭一局。
「寶貝配合一下好嗎？」印刷橫線行間的鋼筆墨水未乾，龍崎在字跡中央玩著跳格子遊戲，直到請託者再次寫下請願，方才走到指定處停頓腳步。瞬間突然感覺到強烈地震，原來月撕下乘載自己的紙面，然後觀望幾許再次將頁面擺回書中，並請龍崎離開到新的書頁。發現分離後還能夠回到筆記本，實驗者一臉預料的輕鬆怡然。對此舉動龍崎頗感奇怪，倒是月好聲好氣回應這是便於兩人相處。
說罷他摺紙成矩形，將龍崎鎖定中央，然後藏在資料文件、黑色皮夾或是西裝口袋，不管到哪裡都能夠如影隨形，而這一切只是出於『喜歡』才這麼做，月動機單純的叫人不敢相信。自上回解釋關於條件的可能性之後，月似乎就變得相當縱容，只要龍崎開口任何需求，無論當時疲勞與否必定立刻給予答覆。不僅稱呼從『龍崎』變成『寶貝』，甚至三不五時抽空陪伴，態度積極地著實讓龍崎受寵若驚。雖然不明白月所生活的空間，或許還隱藏其餘未知的現實，但對方胸腔傾瀉溢滿的溫柔，逐漸鎔鑄自己只有點線構築的軀殼之中，月灌注的心意卻讓龍崎躊躇起來。
沉溺這樣若有似無的幸福裡，是不是真的比冒險更來的保障。沒有多餘時間考慮更深，愕然造訪那個命令所有終止的一刻，就在步入隆冬中旬生死交關的日子。
月將龍崎待著摺疊好的單頁放在左胸襯衫口袋，搭乘警部車輛抵達一棟郊區的廢棄建築準備赴約。從海外遠渡到日本的Ｌ繼承人與其團隊，帶著對策與物證前來鬥智並預定終結此案。幾年來胡作非為的囂張殺手，非但抵死不從甚至搬弄是非。一直待在襯衫口袋裡的龍崎，不知道那人扣除繼續獵殺罪犯，到底在自己逝去的世界裡發生過什麼，但從早晨瞧見月幾絲露出的狡黠，內心瀰漫了強烈不安。
屆時赫然伴隨湧進心坎的，是渲染全身一片深紅色的腥味。
「月…月、君？！」
較硃砂更鮮豔的顏色，噴濺白紙上滲透過纖維，濃稠黏著拭淨不去，理智是因撕裂中斷還是埋沒大量污漬裡，無暇去辨別。
他發不出聲音，更猜不出情況。
他聽不見呼喊，更看不見掙扎。
腥味如藤蔓一般延展，依順液體流竄鼻腔，應該無法感覺的味道魚貫而行，濃重的猶如血海中央載浮載沉，龍崎感覺到一陣強烈擠壓，原來是月狠狠按住胸口。
場面混亂而且完全失控，身體遍佈子彈劃破的傷痕鮮血淋漓，月近乎瘋狂咆哮，然後趁勢逃離現場，繞過黃昏下漸漸融入黑影的迴廊，按壓身上的傷痕來到虛無的盡頭。遍體鱗傷倒臥在某個房間內，想起什麼掏出那張紙。死前希望看見的人早就憑空消失，剩餘自己沾滿褶皺的血跡。於是他的唇角勾勒微微一點笑意，握緊掌心快要碎裂的殘破，企圖在最後幾秒鐘刻印那人的模樣，反覆不停在心裡描繪著，直到最後平靜地閉上眼睛。
「月君…」飄盪在空氣裡，熟悉沙啞的聲音輕輕呼喚。
「我，還活著？」
「已經死了。」
「是嗎…」只有白光形成的空間，月繼續躺著然後注意到側身那本白色，標題『_____ NOTE』不知何時變更為『TRICK NOTE』。
你曾經後悔過殺了人嗎？
「對了，你返回人間了？」
「返回就不在這裡了。」
「是嗎…」
「對不起。」黑髮無聲無息地接近，而月依然沒有動靜，只是抬起手臂捂住雙眼。
你曾經後悔過殺了我嗎？
「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騙你。」
「其實交換條件都是假的？」
「不愧是月君。」
「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龍崎拿開月的手臂，黑色眼瞳的視線完整銜接住褐色眼瞳。
「懊悔是一種最大的懲罰。」
你曾經後悔過失去我嗎？
「月君，其實後悔了對吧…」
「你又知道了。」
「否則你早在拿到筆記本就棄之不顧了。」
「純粹因為我想玩。」
「沒有人遭受槍擊先刻意護住胸口。」
「可惜只是碰巧。」
「那怎麼會問我返回人間的事情？」想著反正自己難逃此劫，至少能夠換取對方回來，如果不是因為有了感情而懊悔，為什麼要這麼做。
「哈哈…」月放聲笑了出來。
「怎麼了？」龍崎滿臉疑惑看著他。
「原來遊戲一開始，我已經輸了。」
月依舊開懷沒有停頓：「哈哈，完全慘敗…最初就被龍崎耍了。」最初自己已經陷進龍崎設下的愛情圈套裡無法自拔。
「…月君，我應該走了。」
「你早已不屬於這世界是吧…」
「可以那樣解釋。」
「你不會捨得就這麼離開吧？」月伸手抓住他。
「抱歉，我無能為力…」龍崎低頭看著緊緊攫住自己的人，忽然雙唇遭到擄掠。月似乎是用盡力氣重重吻著，他感受著給予輕柔回應。發覺過去這個正經強勢的男人，已經壓抑不下冷漠面孔隱藏的熱烈，包括按捺不住的激情，隨著眼角透明液體滑落自己身上。
龍崎伸出長袖替月拭乾，接著請求他放心躺下，右手緩緩撫著閉闔的茶晶雙眸，天使溫柔的觸碰逐漸催眠那副身軀。
晚安，親愛的王子…
願你有個美夢，在另外一個世界裡成真。
轉動那對未知掩蔽多久的瞳仁。侵入眼簾的瞬息，是與記憶相仿的天花板、相符的雙人床、相同的室內擺設。驚覺自己在熟悉環境，起身四處張望並憑藉腦海中的影像按圖索驥。廊間傳來一波一波習慣的電腦運作聲，他往那個方向開始踏出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疾，在盡頭停駐轉身面向另一個偌大的空間。蹲坐在沙發日光燈管燦爛的黑髮，端著咖啡杯奇特的手勢，回眸送上一個淺淺微笑，正跟他隔著距離互視。
「感覺身歷其境吧？」黑髮啜飲咖啡，似乎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什麼意思？」
「月君知道『虛擬實境』這個玩意嗎？」龍崎舔著攪拌匙，滿腹毫不在意。
「按你的意思，剛剛所有一切都是假象？！」
「孺子可教，果然很優秀。」
龍崎解釋起事情的開端。原先在渡的發明中，早有這套不能列入完工的虛擬實境開發系統。以目前最尖端科技而言，虛擬實境無法完全將人的感官淋漓盡致發揮，所以這套系統稍作修正，改為激發人潛意識之夢作為誘導。龍崎趁此機會做了實驗來證明機器用途，當然亦順道玩弄那個高傲的夥伴。有關於渡的一切，龍崎自然隻字未提，沉浸在耍弄對方的快感中，龍崎還沒注意月的臉色已經暗沉的厲害。
「系統倒是收拾的很勤快嘛。」
「小事一樁。話說劇本編寫很有趣吧。」
「真是好玩的不得了呢！」月在龍崎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漫步逼近將他推倒在沙發裡，杯子掉落潑灑了遍地的咖啡。龍崎準備逃跑無奈手腕被制服，月攀附在身上朝臉龐趨近。矗立角落午夜鐘響十二聲，龍崎連忙找個藉口想要趁機矇混過去。
「月君，萬聖節快樂！TRICK完，要請吃糖果。」
「龍崎，這是萬聖節不是愚人節！」哪有人先惡作劇之後才要糖果。
「不過這麼想吃糖的話…」月掀起龍崎的白色棉衫，親吻著胸膛裝飾的兩粒鮮嫩紅莓。
「我才不要這…唔…」龍崎話還沒結束，月一個箭步堵住柔軟嘴唇，撬開貝齒伸進對方口中翻攪，牽出幾絲煽情銀線。欣賞著龍崎喘息的緋紅，月微笑淺淺地洋溢唇角，於是湊近耳邊聲音低沉而溫柔：
「生日快樂…傻瓜。」
◎《2008.10.31 Ｌ生日賀文》全文完
傍晚橘紅霞光遍佈，昏黃餘暉穿透玻璃在書桌盪漾，月揮筆不在專心課業與例行公事，反而是本來沒有那麼願意耗費精神的對手。為此他重新設定自己的規律，原先密密麻麻的計畫多了幾道新程序，難得有人能夠這樣佔用他寶貴時間，難得有人能夠如此重要非納入不可。即使節拍變得更加緊湊，他居然開始不以為意，只要這般生活可以持續，是不是就滿足了？
「龍崎試試這個。」
「蛋糕？」
「不曉得味道如何。」
「很精緻但是…」
龍崎擺出一臉苦瓜，哀怨地回應道：「很難吃。」
「哈哈，看來還是不行。」月露出笑容，罕見地包含了由衷散發的愉悅。龍崎目不轉睛地盯住他，手指在嘴唇上磨蹭。
「畫上去的物品果然本質還是無法變幻出來嗎？」
「但之前那件浴衣可以穿，而且質料觸感跟實體很類似。」
「難道只有食品例外…」月離開桌前到書櫃尋找書籍，龍崎安靜地等待並且注視他晃過的身影。
沐浴在月指尖溫柔的撫觸，那晚龍崎更加確信了。雖然此後有段時間，兩人都沒有繼續針鋒抬槓，直到某次月重新再翻開筆記本的時候，出乎意料動筆第一句就是『對不起』。龍崎由於無法置信，隨意寫下何必道歉的字樣，誰知落筆都還沒結束，月立刻接下『因為我沒有坦白』。弄得龍崎登時感到手足無措。
與其希望月為那樣的想法道歉，倒不如為殺害自己有感歉疚，似乎還比較實際。因為龍崎根本不甚瞭解，月到底是否曾經對自己懷抱，那種超出友誼範圍的感情。今天即使他為過去不坦率而充滿歉意，亦有可能是作假出來，若用這不定因素取代親眼的事實來表達誠意，還不如不要。
正當他依舊猶疑未定，突然月的纖長手指再度臨界，還來不及反應於是洗去了紊亂心思。肌膚緊貼時月的氣味正跨越介面，經由紙張纖維傳達到身上，彷彿一場逢旱災天賜的甘霖。
「我愛你，你呢？」
筆頭依順圓點收尾，龍崎趕緊又把剛才那句不經意塗掉。他當然知道月的用意，按照現在方式繼續把自己留在身邊，既可以掌握未來又能夠排遣寂寞，只是感情的深度也到此為止。基於某些理由被需要，然後可能一直必須待在書裡，延續若有似無的生命。或許哪日看著他結婚，或許哪天他有了孩子，或許最後直到他走完人生旅程，自己還是懷著破碎不堪的心情，禁錮在黑白的無聲世界。
條件是『只要他的愛深到甘願為你犧牲』。
「龍崎覺得這個怎麼樣？」浮現在頁面的字跡喚回龍崎的注意力。他四處張望一會兒才發現旁邊有盤蜂蜜鬆餅，糖漿澆淋的相當誘人。
「嗯…感覺變甜了。」
「畫的情感投入越多似乎越真實。」
「原來如此。」舌蕊緩慢地舔吻著叉子，龍崎慵懶回話。
半晌月卻斷了應該出現的接續。龍崎疑惑他為何失去應對，倒是忽然筆尖戳向自身，一陣沒來由的推動，未拿穩的鬆餅，潑灑了一身濕黏的甜味，龍崎這段不解的短暫時間，月起身雙手按在桌上滿面緋紅。
「不要擺出那種樣子。」褐髮的右手一筆揮就。
「月君…」
不顧糖漿污了衣著，黑髮有意無意寫下這句話：「喜歡我，對嗎？」
一切只能依賴月。即使人類的正常作息成為不必要，龍崎還是擁有那些欲望。可惜從自己手中無法創造用來滿足的事物，非得藉由他人之手，偏偏月現在是唯獨的途徑，龍崎感覺未來如同風中殘燭似的忽明忽滅，或者早就熄滅了。一種生不如死的滋味，在纖瘦的輪廓核心過度蔓延開來。
絕望嗎？原來是這樣的味道呢…
龍崎變得不太願意閒聊。經常找遍數頁才能發現，偶爾他會委屈杵在角落，或是翻身側躺避不見面，就連平常拿談論社會刑案來消磨時光，都不是很能夠提得起興趣，鮮少他才轉過身來任意提供點想法，再不然跟著討一些甜點，隨後又消沉回歸自己的孤單。
「對。喜歡…就像夥伴。」
月讀起那時候龍崎疑問的回答，一遍又一遍。畢業後開始警察廳正式就職，沒有過去學生的空閒，雖然本來在學就很忙碌，但現在更是沒有閒暇之餘，所以關心龍崎的時間顯然又少了許多。發覺對方陷入消沉早有一段時間，只是月能有機會思考原因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
「龍崎…」
「龍崎。」
「龍崎！」
「稍微理會一下行嗎？」語氣每況愈下，筆尖力道越發傷害紙面。耳聞背後刷刷作響，龍崎不情不願湊近字跡，蹲坐著蜷縮一團。
「當初我聲明過了。」
「不會做的事情就沒什麼好說的。」
「我不可以死，也不可能死。」
「是。所以就這樣吧…」
「龍崎…」
「請別管我。」
「龍崎等一下。」
「一段時間就會好了。」
「我喜歡你，難道不能維持目前這樣子嗎？」
月情緒激動幾乎是要毀掉整張紙面，筆劃撇捺入木三分，痕跡深的刻印到後面數頁。感覺正錯愕看著他的龍崎，橫臥黑色新月的眼角，稀罕且輕柔滑落下細雨，龍崎似乎覆蓋薄膜的雙眸，微微顫抖著回答：
「萬一你不在了…那該怎麼辦？」
這是一句複雜的話。既是間接提醒希望重返人世的契機，當然亦暗中透露他對自己的感情。月清楚只有龍崎才會把繁複段落精簡成最重要的短句，同時以本身對龍崎深知來解析，自然能夠領會龍崎預想的各種情狀。暗地深呼吸回復冷靜，月瞅住黑白交互的單薄，努力抑制因為對方而使得心痛穿透毛細孔徘徊，儘可能語氣平穩下筆。
「我知道很自私。」
「拜託了龍崎…」
「這是現在我跟你擁有彼此最好的方式。」
「所以，別哭了…」月的食指停留在蒼白聚焦的臉龐擦不去淚痕，此時龍崎拉起袖口輕輕拭乾。
『現在擁有彼此最好的方式』是嗎？或許誠如月所言也說不定，無論如何這道習題的答案近似只有估計值，怎麼樣都不能完滿。龍崎開始思索當時被預設的條件，是否一定要證明完全才能獲得解放。假設月愛上龍崎確實深到願意把生命置之度外，但在面臨死亡以前可以逃過劫難，那樣同算是條件成立吧？
事情似乎有點轉機，龍崎把想法透露給月。反正哪種結果都絕望注定，不如跟命運賭一局。
「寶貝配合一下好嗎？」印刷橫線行間的鋼筆墨水未乾，龍崎在字跡中央玩著跳格子遊戲，直到請託者再次寫下請願，方才走到指定處停頓腳步。瞬間突然感覺到強烈地震，原來月撕下乘載自己的紙面，然後觀望幾許再次將頁面擺回書中，並請龍崎離開到新的書頁。發現分離後還能夠回到筆記本，實驗者一臉預料的輕鬆怡然。對此舉動龍崎頗感奇怪，倒是月好聲好氣回應這是便於兩人相處。
說罷他摺紙成矩形，將龍崎鎖定中央，然後藏在資料文件、黑色皮夾或是西裝口袋，不管到哪裡都能夠如影隨形，而這一切只是出於『喜歡』才這麼做，月動機單純的叫人不敢相信。自上回解釋關於條件的可能性之後，月似乎就變得相當縱容，只要龍崎開口任何需求，無論當時疲勞與否必定立刻給予答覆。不僅稱呼從『龍崎』變成『寶貝』，甚至三不五時抽空陪伴，態度積極地著實讓龍崎受寵若驚。雖然不明白月所生活的空間，或許還隱藏其餘未知的現實，但對方胸腔傾瀉溢滿的溫柔，逐漸鎔鑄自己只有點線構築的軀殼之中，月灌注的心意卻讓龍崎躊躇起來。
沉溺這樣若有似無的幸福裡，是不是真的比冒險更來的保障。沒有多餘時間考慮更深，愕然造訪那個命令所有終止的一刻，就在步入隆冬中旬生死交關的日子。
月將龍崎待著摺疊好的單頁放在左胸襯衫口袋，搭乘警部車輛抵達一棟郊區的廢棄建築準備赴約。從海外遠渡到日本的Ｌ繼承人與其團隊，帶著對策與物證前來鬥智並預定終結此案。幾年來胡作非為的囂張殺手，非但抵死不從甚至搬弄是非。一直待在襯衫口袋裡的龍崎，不知道那人扣除繼續獵殺罪犯，到底在自己逝去的世界裡發生過什麼，但從早晨瞧見月幾絲露出的狡黠，內心瀰漫了強烈不安。
屆時赫然伴隨湧進心坎的，是渲染全身一片深紅色的腥味。
「月…月、君？！」
較硃砂更鮮豔的顏色，噴濺白紙上滲透過纖維，濃稠黏著拭淨不去，理智是因撕裂中斷還是埋沒大量污漬裡，無暇去辨別。
他發不出聲音，更猜不出情況。
他聽不見呼喊，更看不見掙扎。
腥味如藤蔓一般延展，依順液體流竄鼻腔，應該無法感覺的味道魚貫而行，濃重的猶如血海中央載浮載沉，龍崎感覺到一陣強烈擠壓，原來是月狠狠按住胸口。
場面混亂而且完全失控，身體遍佈子彈劃破的傷痕鮮血淋漓，月近乎瘋狂咆哮，然後趁勢逃離現場，繞過黃昏下漸漸融入黑影的迴廊，按壓身上的傷痕來到虛無的盡頭。遍體鱗傷倒臥在某個房間內，想起什麼掏出那張紙。死前希望看見的人早就憑空消失，剩餘自己沾滿褶皺的血跡。於是他的唇角勾勒微微一點笑意，握緊掌心快要碎裂的殘破，企圖在最後幾秒鐘刻印那人的模樣，反覆不停在心裡描繪著，直到最後平靜地閉上眼睛。
「月君…」飄盪在空氣裡，熟悉沙啞的聲音輕輕呼喚。
「我，還活著？」
「已經死了。」
「是嗎…」只有白光形成的空間，月繼續躺著然後注意到側身那本白色，標題『_____ NOTE』不知何時變更為『TRICK NOTE』。
你曾經後悔過殺了人嗎？
「對了，你返回人間了？」
「返回就不在這裡了。」
「是嗎…」
「對不起。」黑髮無聲無息地接近，而月依然沒有動靜，只是抬起手臂捂住雙眼。
你曾經後悔過殺了我嗎？
「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騙你。」
「其實交換條件都是假的？」
「不愧是月君。」
「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龍崎拿開月的手臂，黑色眼瞳的視線完整銜接住褐色眼瞳。
「懊悔是一種最大的懲罰。」
你曾經後悔過失去我嗎？
「月君，其實後悔了對吧…」
「你又知道了。」
「否則你早在拿到筆記本就棄之不顧了。」
「純粹因為我想玩。」
「沒有人遭受槍擊先刻意護住胸口。」
「可惜只是碰巧。」
「那怎麼會問我返回人間的事情？」想著反正自己難逃此劫，至少能夠換取對方回來，如果不是因為有了感情而懊悔，為什麼要這麼做。
「哈哈…」月放聲笑了出來。
「怎麼了？」龍崎滿臉疑惑看著他。
「原來遊戲一開始，我已經輸了。」
月依舊開懷沒有停頓：「哈哈，完全慘敗…最初就被龍崎耍了。」最初自己已經陷進龍崎設下的愛情圈套裡無法自拔。
「…月君，我應該走了。」
「你早已不屬於這世界是吧…」
「可以那樣解釋。」
「你不會捨得就這麼離開吧？」月伸手抓住他。
「抱歉，我無能為力…」龍崎低頭看著緊緊攫住自己的人，忽然雙唇遭到擄掠。月似乎是用盡力氣重重吻著，他感受著給予輕柔回應。發覺過去這個正經強勢的男人，已經壓抑不下冷漠面孔隱藏的熱烈，包括按捺不住的激情，隨著眼角透明液體滑落自己身上。
龍崎伸出長袖替月拭乾，接著請求他放心躺下，右手緩緩撫著閉闔的茶晶雙眸，天使溫柔的觸碰逐漸催眠那副身軀。
晚安，親愛的王子…
願你有個美夢，在另外一個世界裡成真。
轉動那對未知掩蔽多久的瞳仁。侵入眼簾的瞬息，是與記憶相仿的天花板、相符的雙人床、相同的室內擺設。驚覺自己在熟悉環境，起身四處張望並憑藉腦海中的影像按圖索驥。廊間傳來一波一波習慣的電腦運作聲，他往那個方向開始踏出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疾，在盡頭停駐轉身面向另一個偌大的空間。蹲坐在沙發日光燈管燦爛的黑髮，端著咖啡杯奇特的手勢，回眸送上一個淺淺微笑，正跟他隔著距離互視。
「感覺身歷其境吧？」黑髮啜飲咖啡，似乎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什麼意思？」
「月君知道『虛擬實境』這個玩意嗎？」龍崎舔著攪拌匙，滿腹毫不在意。
「按你的意思，剛剛所有一切都是假象？！」
「孺子可教，果然很優秀。」
龍崎解釋起事情的開端。原先在渡的發明中，早有這套不能列入完工的虛擬實境開發系統。以目前最尖端科技而言，虛擬實境無法完全將人的感官淋漓盡致發揮，所以這套系統稍作修正，改為激發人潛意識之夢作為誘導。龍崎趁此機會做了實驗來證明機器用途，當然亦順道玩弄那個高傲的夥伴。有關於渡的一切，龍崎自然隻字未提，沉浸在耍弄對方的快感中，龍崎還沒注意月的臉色已經暗沉的厲害。
「系統倒是收拾的很勤快嘛。」
「小事一樁。話說劇本編寫很有趣吧。」
「真是好玩的不得了呢！」月在龍崎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漫步逼近將他推倒在沙發裡，杯子掉落潑灑了遍地的咖啡。龍崎準備逃跑無奈手腕被制服，月攀附在身上朝臉龐趨近。矗立角落午夜鐘響十二聲，龍崎連忙找個藉口想要趁機矇混過去。
「月君，萬聖節快樂！TRICK完，要請吃糖果。」
「龍崎，這是萬聖節不是愚人節！」哪有人先惡作劇之後才要糖果。
「不過這麼想吃糖的話…」月掀起龍崎的白色棉衫，親吻著胸膛裝飾的兩粒鮮嫩紅莓。
「我才不要這…唔…」龍崎話還沒結束，月一個箭步堵住柔軟嘴唇，撬開貝齒伸進對方口中翻攪，牽出幾絲煽情銀線。欣賞著龍崎喘息的緋紅，月微笑淺淺地洋溢唇角，於是湊近耳邊聲音低沉而溫柔：
「生日快樂…傻瓜。」
◎《2008.10.31 Ｌ生日賀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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