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皆知的是,「奇普托斯」的治安掌握在各自治區的學校,換言之也就是學生們的手裡。
有人接受,當然有人反對,因而作亂的也不在少數,但在人手一把槍且路上有戰車頭上是直升機的「奇普托斯」,學生們仰賴被子彈打到頂多瘀青、飛彈轟到了不起破皮出血的超規格體魄,光天化日下如同打水仗般開槍駁火、丟水球似地互砸手榴彈。
即使如此,也不表示學生們不會因此受傷,甚至留下無法抹滅的傷害。
更別說遭到來由不明的事物襲擊──恐懼,永遠源自於未知。
※※※
折疊桌整個掀翻,東西散落一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千年的高科技,別說紅茶潑出來,看似陶瓷材質的茶壺茶杯茶碟一個也沒碎。
不過現在也不是在乎東西碎不碎的場合。
「等一下!現在是什麼狀況?為什麼飛鳥馬同學和學姐、老師沒事吧?剛才那麼大聲──」
「放心,優香,我沒事。」
「──那就好、可是現在到底、哎?」
「冷靜下來,優香。」
只見乃愛握住優香的手,側著臉柔聲說道。也許是確認了信賴的好友就在身邊的關係吧?優香雖然還是無法接受的表情,但也強忍下去。
「……我沒事了。謝謝妳,乃愛。」
恢復冷靜的優香反手抽出愛用的計算機。乃愛眼見沒問題後轉回前方,雖然我的位置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從英美豎起眉毛來看,恐怕是充滿壓迫感的那種。
「可以請妳說明這是怎麼回事嗎?明星學姐。」
「明知故問可不是好習慣唷,生鹽學妹。」
面對已經取出手槍的乃愛,陽葵依然游刃有餘地揚起嘴角:
「但身為『研討會』書記的妳都特別提問了,人稱『千年的白百合』、『萬年雪的結晶』,超天才清楚系病弱美少女駭客的我──」
「因為被害學生都在背方程式。」
「──英美,我不是才跟妳說過順序的重要性嗎?」
「等部長說完天都要黑了,也談不上委託了吧?」
「請學姐們暫停一下!」
優香依然維持隨時能啟動位相護罩的姿勢,提高聲音問:
「所以學姐們現在的行動是因為……受害學生都在背方程式才懷疑我的嗎?」
陽葵笑而不答,英美則開始研究椅子坐墊的材質。
「優香不會作那種事。」
「沒錯,而且優香這幾天晚上都只去過『研討會』辦公室和宿舍。」
「先不說老師,生鹽學妹的證詞有多少可信度呢?」
「證據要多少有多少哦。O月X日,20點34分51秒,優香邊說著『老師又花錢了』跟『總是說不聽』邊替老師計算下個月的薪水花費。」
「欸?」
「等等、乃愛?」
「20點51分44秒,優香伸完懶腰拿起完成的資料,微笑著說『果然老師沒有我不行』發呆27秒──」
「乃──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為不敢將視線從季身上移開,優香只能大喊蓋過乃愛的爆料。
雖然內容有很多讓人在意的地方,但多虧乃愛,原本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也讓我想到其他可能性:
「陽葵,其實妳早就掌握優香的不在場證明了吧?千年首席駭客、『貝里塔斯』的部長,肯定已經調查過千年巨塔跟宿舍的監視器畫面了。」
陽葵依舊維持高雅的微笑,旁邊的英美默默點頭,季則輕輕拍手。
「而且剛才英美提到委託吧?現在可以好好說明了嗎?」
我往前站了一步,但被季阻止。
「老師,請你配合。」
「我不能坐視學生吵架,更別說在我面前打起來。」
「那就沒問題了,因為不會發生那種事。」
什麼意思?我和優香面面相覷。
「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
就連乃愛也收槍了。現在搞不清狀況的只有我跟優香嗎?
「兩位操之過急了,沒看到老師仍一臉疑惑嗎?但是沒關係,現在就由慈悲為懷、悲天憫人的超絕天才美少女駭客本人──」
「部長認為這起事件跟歐帕茲有關。」英美無情打斷陽葵的句子,更搶在她開口前從輪椅後方抽出一紙資料,無視她伸手要搶的舉動徑直交給乃愛,「這是部長贊助的考古團隊寄來的報告書,有畫螢光筆的是被搶走的,補畫線的是找回來的。」
「上禮拜的確有看到運輸列車被攻擊的新聞。還沒找回來的原因是?」
「分批銷贓、黑吃黑,還有──」
「等等,至少先說明一下啊。」
陽葵、英美和乃愛先看向我又互看一眼,再看到頻頻點頭的優香,最後轉到季。
「我明白了。」
季優雅地捏起裙襬行禮後,豎起食指:
「四天前,『C&C』破壞一場地下拍賣會,從沒收的商品中,發現多項該報告書中失竊的歐帕茲,儘管全數回收,但仍有幾項流於黑市。第一起事件發生在兩天前,時間上吻合,現場調查後也掃描出歐帕茲的獨特波長。」
「意思是有人為了測試歐帕茲性能引發這些隨機傷人事件?」
季點頭肯定,豎起中指和無名指:
「雖然沒有畫面,但從第一名遇襲的學生的對話紀錄判斷,襲擊者很可能是某種機器人,並且配備某種頭戴式設備。再者,第三和第四起事件的地點相距太遠,從事發時間推算,至少有兩台同功能的機體。」
「還可以量產嗎?」
「是的。儘管目前事件僅限在千年自治區內,但仍需考量轉移至其他自治區的可能。單就不明機械設備這點,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千年科學學園。」
「擴及全『奇普托斯』,還讓千年背黑鍋……」
「所幸目前知道事件的人不多,但已經發生四次,校內開始有人在傳是『研討會』會計扛不住結算日的重壓,找無辜學生洩憤抒壓。」
「這什麼莫名其妙的理由啊!」
「莫名其妙,換句話說就是無法理解。優香同學,正是這份不理解引起人們的興趣,為何潘朵拉要打開盒子?薛丁格的貓是死是活?未解之謎總能吸引眾人追求真相,連我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影之參謀系美少女也不例外,縱使──」
「所以自戀部長想到的方法是將謠言轉成都市傳說,洗刷優香同學的嫌疑。」
「──英美,我不要求所有人都能理解我複雜且縝密的思考,但希望妳能用更能展現出我身為冰雪聰明的超絕天才美少女的方式表達。」
「前面說的我都懂,但為什麼最後是都市傳說?」
「因為『奇普托斯』最不缺的就是都市傳說。」
英美扳起手指算道:
「紙袋頭率領的蒙面集團、任何委託都能搞砸的四人組合、鼠人一體的瘋狂科學家、創造鬆餅怪物的惡魔……還有很多,但全說完大概又要流汗了,就這些吧。」
誤會了,英美,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喔。不過說出來又得花時間解釋,暫且忽略。
「就讓我問最後一個問題。」
陽葵優雅地頷首,似乎很期待我要說什麼,所以沒注意到英美默默退開。
「為什麼要演這場戲?」
乃愛和優香好像也察覺到了,不動聲色地躲到一旁。
「呵呵,即使是與千年絕無僅有的清楚系美少女駭客擁有同等的獨特性,『奇普托斯』唯一的老師也沒料到嗎?這麼做確實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但對於即將執行可能影響全『奇普托斯』等級的重要委託的各位,勢必需要特別的禮砲祈求過程平順,這在今天發行的雜誌占卜專欄也特別寫道──」
「陽葵。」
「──需要特別的、老師?嗯?各位怎麼都到旁邊去了?」
沒錯,連季也到了牆邊,沏了壺新的紅茶還拿出看上去很高級的餅乾,形成和樂融融的小圈圈。
陽葵似乎終於察覺狀況不對,但我搶在她控制輪椅前抓住扶手。
在近到我可以看到她帶著淚痣的左側眼角隱隱抽動的距離,我向她微笑:
「等我回來就是說教時間囉。」
※※※
離開千年巨塔後,我們來到小賣部的巷子。
討論過後,乃愛和英美留在「特異現象搜查部」跟陽葵彙整情報,優香、季和我則負責現場調查。
「這裡是第一起事件的現場。」
季說完便穿過封鎖線,我跟優香隨後進入。
「事件過後,店家已經安裝監視器,也與千年科學學園達成契約,影像將即時且無償提供學園。」
「這樣就好。不過也才幾天而已吧?真虧學園這麼快就說服店家。」
「在事件前店家主張學園不該侵犯他們的領域,但事件後使用不具監視用途的模型機被曝光,受到附近民眾的強烈壓力後態度軟化,主動提出與學園合作的意願。」
「啊……嗯,至少學生的安全有保障了。」
我左右看了一眼,巷內留下明顯的打鬥痕跡,零碎的彈痕在牆上挖出一個個小坑,原本堆積兩旁的雜物壞的壞倒的倒,但不影響行走。
只是有些破掉的箱子或器具就不能先移走嗎?雖說要維持現場,但看到那些突出的尖銳部分就讓我感到不安,我轉向優香:
「優香,這邊這些破掉的部分挺危險的,經過時小心點喔。」
「哎?啊,真的耶。怎麼不先丟掉啊?都檢查完了不是嗎?」
這麼說也對欸。我看向季,頂著完美包頭髮型的小腦袋瓜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但那隨著腳步左右搖曳的裙襬別說被勾到了,甚至連一點灰塵都沒沾上。這是什麼特技不成?
我伸展雙臂發現碰不到兩側牆壁,假如沒有這些東西,淨寬應該能到四公尺吧?但在跟季確認後得知即使算上雜物也符合消防法規,也難怪店家把巷子當私有倉庫。
「飛鳥馬同學,可以請問特別回到現場的原因是什麼嗎?」
「兇手都會回到案發現場。」
怎麼突然出現這麼電視劇的老土台詞?
差點笑出來時,佇足巷口的季半轉過頭,一絲不苟的女僕裝在陽光照耀下抖落白色光粉,點點碎光映入那靜止湖面般的水藍瞳孔,突然有種難以形容的神聖,彷彿從那唇瓣說出的話語都有了值得信賴的分量。
我可以聽到身後的優香抽了口氣的聲音。
「也就是說,陽葵學姐已經掌握或預測出嫌疑人的動向了?」
優香提問,但語氣更偏向肯定。畢竟是陽葵,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
「不,剛才那是開玩笑的。」
──畢竟是季,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
「會帶兩位過來,除了是請兩位實際觀察環境,還有直接聽取周遭民眾的證言。」
彷彿說著這次不是開玩笑似的,季領著我們來到小賣店門前。雖然拉下鐵門又掛了公休牌,可是季毫不猶豫地按下門鈴,持續長押三秒放開一秒的循環一陣子後,便聽到逐漸明顯的焦躁腳步聲,然後門被用力拉開。
小賣店店長一臉不耐煩地瞪著季。
「女僕?我們沒有要徵人……等等,那制服該不會是?」
「這位是千年科學學園『研討會』的會計,早瀨優香小姐。」
「就、就是那人稱冷血計算機的──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說的!」
態度瞬間軟化的小賣店店長鉅細靡遺地說明當晚的狀況,並強調已經安裝四支監視攝影機。
「這是第二起事件的現場。」
「不是昨天才問過?我說妳們千年的學生能不能──研、『研討會』會計!」
「是的。會計特別抽出時間移步至此,就是為了親自聽取當時的狀況。」
「我、我說!我什麼都說!」
這次的一般住戶就像要把腦袋挖開般把當晚的事一股腦全說了遍,並帶我們去看已經安裝好且確定正常運作的六支監視器。
「這是第三起事件的現場。」
之後的發展和前兩次一樣,差別是這位裝了十二支監視器。
在前往最後的事發地點的路上。
「先不說嫌疑了,我根本被徹底妖魔化了吧!」
「但是離開後對方不是納悶著說『原來可以很普通在白天出來啊?』就是『秋後也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吧?』之類的懷疑字句,再過一段時間,想必對早瀨會計的質疑將不攻自破。」
「但妖魔化的問題更嚴重了啊!那些人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樣耶!」
「真是可愛的形容方式。借用『遊戲開發部』的說法,早瀨會計是魔王等級的存在。」
「……我回去再重新審核『遊戲開發部』的社團預算。」
耳邊彷彿響起不在這裡的桃井的哀號。
在等紅綠燈時,優香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乃愛打的。簡短不到十秒的對話,優香的表情從疑惑變成驚訝,掛掉電話連忙說:
「第一位學生恢復到可以正常對話了,說攻擊她的人穿著女武神的制服。」
「女武神的學生?怎麼可能──」
「老師,請先連絡女武神相關人員,我現在就叫車。」
季冷靜地提醒。在打給環奈時,看著季背影的優香的臉好像有點鼓鼓的?
【消息真靈啊。老師不用特地過來,現場我們處理就好。】
環奈的聲音透出疲憊感,昨晚肯定又熬夜了吧?我語氣變得強硬:
「不,我要去幫忙,這樣妳也能早點休息吧?環奈倒下的話,很多人都會擔心的。」
【你認真的嗎?】
「認真。」
隱約聽到環奈吸一口氣的聲音。
【居然對我這警備局長放話要進入學生宿舍,還想走進被翻箱倒櫃、校服跟內衣灑一地的案發現場啊。老師,就這麼想進局子嗎?】
我頓時滿頭大汗。
「請、請在找到小偷蹤跡後,告訴我可能的逃跑範圍就好。」
【這還差不多。】
結束通話收起手機時,一旁的季拿出手帕替我擦汗,優香的臉比剛才更鼓了。
不到幾分鐘便收到環奈的訊息,正好季叫的車也到了,正要出發時──
【老師,您在找的人物遭到不明團體追擊,地點是第二購物中心站的建案工地。】
──陽葵的聲音從手機傳出,嚇得我差點鬆手。
【聽聲音猜測,老師那邊有些混亂吧?想必正因無法確定方向所苦,而在這時雪中送炭予以助言的,正是心地善良、蕙質蘭心的超天才美少女駭客。對了,不如從今天開始就由本千年引以為傲的超天才美少女駭客擔任老師的語音助理──】
「說教時間追加一小時。」
【──哎?可是老師、等等英美。】
手機恢復原樣。謝了英美,回去請妳一客哈根達斯。
「季。」
「目的地已經設定好了。」
「謝謝──唔喔!優香?」
正要繞去前座的我被優香拉進後座。
「現在連一秒都不能浪費吧?飛鳥馬同學,開車吧。」
「收到。」
澄清一下,我們搭的是輸入目的地就會自動駕駛的電動車,就算在駕駛座的季沒駕照也沒問題。
「Ride or Die. 」
「季,妳不准碰方向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