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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四章 追尋(七)

虎藍道夕 | 2023-12-24 10:35:08 | 巴幣 2 | 人氣 49

完結📔第四章 追尋
資料夾簡介
奇霧迷航 探索未知的冒險喜劇 愛與希望 鍥而不捨的追尋物語 當所有的走向皆歸一之時 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湮沒於無知的過去 在邏輯的境界線上 挑戰夢與現實交錯的大冒險
最新進度 第四章後記

※ ※ ※ ※ ※ ※ ※ ※

 呼──呼──呼──呼──

 口吐白色的霧氣為銀白的森林多添一筆,頭綁小辮馬尾的中年男性冒險者正站著躺靠樹木喘息。

 他的小隊「銅火鵜」不久前才喪失了一名成員,自己與剩下的三人雖然陰錯陽差幸運逃離了現場,但還不是能夠大意的時候,放不下戒心的他暗自如此想著。

 磅──

「混帳,要是我反應再快一點就好了。」

 雪花散濺,一個左手持盾,平頭且身材魁梧,臉上還留有傷疤的男人一拳打在了雪地上。

「好了!現在還不到反省跟悔恨的時間,得先把情報帶出去。」

 小辮馬的男人訓斥。可嘴上這麼說,表情卻充滿著遺憾,剩下的那名青年女弓箭手和左臂負傷的青年男魔導士亦同。

 他們失去的那名夥伴雖然滿頭白髮,但身體仍舊健壯,不但是名學富五車的魔導士,更是銅火鵜之中唯一會治療術的核心成員,還是引領小辮馬男入行的師父。這樣經驗豐富並讓隊員們由衷尊敬的長者卻只在短短一秒之中就喪失了該有的「身形」,失去了他的銅火鵜可謂失去了未來好一段時間的冒險,甚至可能就此永遠失去。

 但無論如何,眼下最優先的事項絕對是活著離──

「北邊有什麼來了!」

 女弓手警告小隊。

 這對正向北走逃,必須繞過現地西側的岩壁才能往西回到採石場的銅火鵜而言,實在不是什麼好消息。

「嚕嚕咕嚕……」

 咻── 噗喳──

「嘎呀──」

 朝北放箭,正中一隻樹後探頭的哥布林。

「左右一起來了!」

 小辮馬男大喊。

 身為抵禦手,原本身處四人中央位置的傷疤男隨即東走,面東擋在了原先位置最靠東邊的女弓手及魔導士身前,與近戰為主的隊長一人東一人西夾護遠程為主的兩人。

 鏗──

 小辮馬男以右手所持的突劍向左撥開了哥布林刺來的長槍順勢側身右手在前,一秒箭步,壓低了上半身將突劍刺向哥布林的咽喉。

「嚕嗚──」

 眼見鮮血迸出,他左手抓握撥開的長槍後,抽斬突劍右甩,在哥布林因此鬆手時搶過長槍,手上立刻轉長槍的尖頭反向,投向了隨長槍哥布林之後來的另一隻木棒哥布林。

 噗喳──

「咕啊──」

「你還剩多少魔力?」

「我想大概就火球一動再多一點而已。」

 女弓手問完便拉開長弓,瞄準。

「那你乖乖看戲別扯後腿啊!」

 咻── 噗喳──

 一隻爬到樹上正想拉弓的哥布林像爛掉的蘋果一樣掉了下來。

 就在一切看似順利,四人可望突破近二十來隻的哥布林時,從南方來的大批哥布林追兵抵達現場,即刻加入了混戰。

 咻──咻──咻──咻── 刷──

「嗚……」

 雙拳難敵四手,雖然來箭是粗製濫造的削尖木枝,但劃破人類皮膚綽綽有餘,更別說還有飛石投來。正當小辮馬男右臉頰滴滑下鮮紅的此時此刻,銅火鵜已然遭大量哥布林所包圍,再不集中往較薄弱的北邊突破恐怕就沒機會了,他一面殺近身之敵一面如此暗想。

 蹦、蹦──

「是那個傢伙的腳步聲!」

 女弓手大喊。

 混戰當下,並非哥布林這種輕巧生物的重重腳步聲傳來,聽到了腳步聲的小辮馬男也不再猶豫。

「全員往北單點突破,先送傷者離開!」

「喂!什麼意思?」

 男魔導士急問。

「少廢話,途中需要開路的話你就自己把火球轟了吧。」

 沒有明言但言下之意明白,至少送一個人帶消息離開也好過全員抱團死光在這。傷疤男和女弓手笑顏領會,無關他們倆意志上贊成或不贊成,而是確實已經沒得選擇了。

 蹦、蹦──

 於是傷疤男領頭,另外兩人東西包夾男魔導士,以三角陣型衝刺要捨命殺出重圍。

「嗚呃……」

 突劍正面刺敵時,不忘以左手的鐵甲護手擋下左來的木棒,但這樣一來就暫時無法閃避或擋住其他方向的攻擊了。身後的哥布林一記石斧朝小辮馬男的膝後狠狠敲下,由不得他自身意志單膝跪了下來。

「隊長!」

 放了筒中最後一箭命中一隻哥布林的眉心,女弓手拔出腰際短劍奔向小辮馬男,一腳踹倒石斧的哥布林,再一個跨步鉛直下刺,頓時鮮血噴濺。然而幾顆飛來投石也砸上了她身體頭部,霎時頭破血流。

 蹦、蹦──

「你還在看什麼!」

「快過來我這裡!」

 隊長和傷疤男接連向男魔導士大喊。

 魁梧如傷疤男要單挑哥布林比吃飯容易,可是持單手斧而非長柄武器的他要攻擊僅膝高的哥布林時,必須跨出步伐,壓低身體,移動時又得回收步伐,揚高體形,額外費力。又現行戰場以少敵多,哥布林進了又退,退了又進,實際上身材高壯根本佔不到什麼便宜,反倒因為靶面較大更容易遭飛石來箭擊中而顯累贅多餘。

 男魔導士跑向用盡體力的傷疤男,踩過他捨身染紅的雪地,衝出他打出的暫時性破口。固然有幾隻哥布林追了上去,但男魔導士頭也不回地跑,頭也不回地拼命奔跑,留下了兩男一女背對背團聚,箭盡援絕身血,原地面對包圍而來的哥布林大群。

 ………………
 …………
 ……

 呼──呼──呼──呼──

 身上皮甲破了不少,遭木枝削成的長槍趁隙而入,全身四處皆傷卻分不清楚到底沾染的是誰血液。大腿上插著一把金屬製短刀,為什麼哥布林會有鐵器?大概是先前死去的冒險者的遺物吧,小辮馬男沒有追究,因為眼下自己也即將步入後塵。

 蹦、蹦──

 此刻的他在哥布林的吵雜之中笑了,身上灼熱遍布但其實感受不到太大痛楚,過去也不曾留下太多遺憾,右手還緊握著突劍,心想可得為腳下大地多帶一些塵土。

 啊!可惜右手已經動不了了。

 所以笑了笑。

 轟── 嘎呀呀呀──

 閉上雙眼之前的景象竟是火球掠過哥布林的光景,小辮馬男憤怒地顫抖卻又喜悅地嘲弄。

「那個笨蛋……竟然跑回來……」

─Flareplume─
「【閃焰羽】」

 嘎呀呀呀── 咕嗚嗚嗚── 呀呃嚕嚕──

 複數如前臂粗長的火光之箭一發一隻,哥布林們慘叫四起。這是得將火焰球拆分的高階技術,發發威力較低,但適合應付分散群體。

 不對,剛剛的魔法是女人的聲音……

「哇嗚!你們捅到哥布林蜂窩了嗎?怎麼這麼多。」

 隨著陌生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單膝跪地的自己也被人拽著手臂拉了站起。

「嗚……」

 明明剛才還沒感覺,現在腿上插著短刀的地方卻顯然作痛。

 噗呲── 刷── 咕啊──

 陌生男人劍刺尖挑,挑前來的哥布林喉嚨殺死,因為自己的手被勾拉住的關係,男人低身攻擊的動作連帶也扯動了自己的身體。

「嗚呃!」

「忍住痛喔,要跑了。」

 小辮馬男的注意力全回到了自己身上,雖然除了火球的爆炸聲外還隱約聽到有小孩的聲音,不過跑起來後全身也跟著疼了起來,跨出每步的撕裂感都痛得令他險些昏厥。苦撐期間,就連咬牙的力氣也使不出來,只能像睡到淺眠時隱約有著意識那樣,本能地擺動雙腿。

 ……不知不覺失去了意識,再次睜開雙眼,已是點星的夜空。

 劈啪──

 篝火炸吟。

 身上捲著毛毯的小辮馬男向右側首,坐在身旁枯木上的是一個手捧掌大書本,依靠身前的小火堆正在閱讀的女孩。視線經過了女孩至其身後暗處,還見有個猶如屍體一樣遭毛毯重重裹起的高大身軀。

「啊!你醒了嗎?」

 女孩感覺視線而問,後便站起身來雙手在頭上揮舞喊叫。

「喂── 隊長醒了喔。」

 小辮馬男心想,自己又不認識女孩,那她口中的隊長是誰?難道是自己嗎?這麼說的話……

「隊長!」

 想起了熟識女性的聲音。

「妳…… 還活著嗎?」

「嗯!」

 女弓手笑著點頭時有些泛淚。

「四個人全都活著。」

「那…… 那個是?」

 視線意指一旁毛毯所裹的高大身軀。

「你自己不也一樣!」

「是、是嗎,是嗎……太好了,太好了……」

 隨後,一名不認識的男人走來,小辮馬男想要坐起上半身,女弓手自然出手相扶,順便幫忙解開裹屍般包起的毛毯。

「痛!」

「你還好吧?雖然可能致命的傷口都已經用魔法治癒了,不過身上手腳的一些擦傷都還在喔。」

 小辮馬男點頭,邊拉起胸前滑落的毛毯,清楚知道自己全身早被捌個精光,像塊豬肉那樣為人手腳。

「介紹一下,這位是救了我們小隊,盡頭的探索者的隊長,查德。」

「你好。」

 眼前是一個吃著腿肉,給人感覺吊兒郎當的男人,小辮馬男也聽出他似乎就是拉著自己跑的那個男人。

「感激不盡,要不是你──」

「啊,好好,感謝的話就先不用了。事情大致她都跟我們說了,但還是有對不上的地方,你能動嗎?」

 點了點頭,女弓手便攙扶著披裹毛毯的小辮馬男,隨查德走往幾步之遙外那更大更明亮的篝火而去。篝火邊所坐的傢伙們都是之前在採石場時就看過的面孔,火邊坐下,當中一個身材和自己隊上抵禦手差不多高大的男人便遞了白煙上竄的湯碗過來。

「謝謝。」

 接過湯碗,小啜了一口,小辮馬男頭一次喝到這麼好喝的湯,這並不是指湯的美味性,而是純粹喝起來的感想。考慮到自己昏睡時或許醒著的隊員們已經將隊上成員一一介紹過了,但小辮馬男還是先開口自介,說自己是銅火鵜的隊長並且報上全名,還說可以像隊員們一樣直呼全名簡稱就行,並藉此換取了在場的生疏面孔之名。

「查德,你剛才說有對不上的地方,是指什麼?」

 喝了幾口湯暖身,小辮馬男直奔重點。

「是關於南方,就是你們逃出來的方向。那裡到底有什麼?」

 查德說起盡頭的探索者循腳印追上了南下的哥布林群,之後就一直保持距離跟蹤,接著遇到了北逃的男魔導士,並在他的懇求下一起南下救人,再來發展小辮馬男也知道。

 問題在於,那時候盡頭的探索者確實是從哥布林的大群中將遭受圍攻的小辮馬男等三人救出,哥布林大群確確實實存在,但是當下隊員們並沒有任何人有聽見事後男魔導士和女弓手所描述的腳步聲,更別說除了哥布林又哥布林之外還有看見什麼。

「所以你們到底碰上了什麼?」

 到底碰上了什麼?被這麼一問,小辮馬男開始回想。

 那天早上在採石場和委託方會勘過後……此時,他也想起了那時候質問紐席德問出關鍵的男人就是查德。

 會勘過後,銅火鵜的五名成員在現場稍做討論,論定小隊將獨自探勘行進,便倒枝決議,議往東南前進。途中剛開始所遇能作為哥布林巢穴的地點明白已然盡皆剿清,但隨著越是深入東南,明明走還不到夜晚的距離,有些理應尚處前兩梯次清剿範圍內的巢穴之地竟已有後來的哥布林族群佔據,且那些族群沒有例外全數異常兇暴好戰。

 歷經兩戰的銅火鵜擔心這樣一次七、八隻,十來隻地殺下去難以長久探索,遂與半途遇見的另一個六人小隊合作共同行動。該小隊的隊長是一個三白眼的男性青年,雖然脾氣暴躁但姑且算個常識人,只要忽略他說話的口氣只取內容就可以愉快相處。

 翌日上午,銅火鵜與合作小隊在躲在蒼鬱的樹叢之中,研議要如何攻下眼前發現的哥布林巢穴。該巢穴比起先前所遇都還更大,規模粗估三十,甚至可能有超過四十隻的哥布林在裡面。

 唏、唏、唏、唏──

 蟬叫連連。

 豈料研議期間,於枝頭上瞭望的女弓手跳穿枝葉落地,急告兩小隊她用望遠鏡看到了山谷對面,有個以拒馬那樣的尖頭圓木斜刺向外而圍成的山寨,說不定操控哥布林的傢伙就在裡面。

 於是兩小隊將此加入了議程,最後決定保留現有最大戰力,直取敵陣本營。

「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決定似乎太過草率了……」

 固然小隊的四個人都撿回了一命,可回想起失去的成員,小辮馬男貌似懊惱地說。

「這下確定了吧。」

「嗯。」

 查德看向卡莉潔,她點點頭。

「確定?確定什麼?」

 小辮馬男不假思索地問。

 沒有獲得任何人的回答,只見查德默默彎腰抓了把地上白雪,在面前指捻紛散,小辮馬男瞪大雙眼呆見紛散零落。

「我的記憶裡,看到山寨的那時候是在滿山遍紅的秋季……」

 聽了女弓手這麼說,小辮馬男神情狐疑環伺起周遭樹林。

「嗚……」

 看著看著他頭痛似地單手於耳朵上方扶頭。

「你還好嗎?」

 女弓手擔心地問。

「嗯。」

「在你之前,她們兩個說的也都有地方對不起來,所以才想再找你問你還記得到底碰上了什麼,被什麼追著跑嗎?」

 查德神色嚴肅地問。

「到底碰上了什麼……」

 小辮馬男碎碎念地重複了問題,並看了看篝火附近躺靠樹木正閉目養神的男魔導士。

「會這樣問,是代表他們兩個也都想不起來嗎?」

「我可沒說他們都想不起來。會這樣問,是代表你想不起來到底碰上了什麼嗎?」

「碰上了什麼,我……我們……嗚……」

 瞧小辮馬男頭疼的樣子,查德暫時也就不再追問,反倒是小辮馬男繼續問了問題。

「我們難道會是中了什麼操控記憶的魔法嗎?」

 獲問,查德和一旁靜默坐著的卡莉潔對了目光即換人說。

「我曾經看過文獻紀錄,有些魔法的副作用或反噬會造成記憶的缺失或混亂,但那類魔法再怎麼說也是本人主動去實行。如果你要問的是有沒有一種魔法施放後能操控他人的記憶,我的答案是沒有。」

「嗯嗯,有的話那些司法什麼的裁判審判機關全都不用玩了。」

 查德點頭附和。

「妳認為沒有不代表世界上就沒有吧?搞不好他們就遇到了。」

 啪呀──

 查德朝海爾打了個指響。

「就是你說的!」

 然後打完指響的手轉指小辮馬男。

「所以從現在可得的情報看來,最有可能的,是──」

「魔獸法那沙……」

 小辮馬男接了話。

「賓果!」

 沉默持續了幾秒鐘,小辮馬男才開口詢問女弓手。

「在妳們的記憶裡,有見到法那沙?」

 她搖搖頭。

「我們兩個也都想不起來。」

「……。」

 吃的人吃,喝的人喝,好一小段時間內交談不著任何重點,直到像是一直處於思考的小辮馬男再度開口。

「我覺得,應該不會是碰上了法那沙。」

「哦?怎麼說?」

 查德興趣盎然地問。

「雖然想不起來,但是我們確實有進入戰鬥,並在戰鬥中失去了一名同伴。要是碰上了傳說的法那沙,我們理應會選擇逃走才對。」

「如果是被偷襲呢?」

「意外確實不能排除,但那樣強大的魔獸根本不會為了區區幾個人就偷偷摸摸才是正常思考的邏輯吧?」

「有道理!也就是說碰上的是在你們的判斷中可以一戰的對手,但那傢伙實際上卻超乎了你們的直覺和經驗判斷。」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應該就是你說的。」

 回答時小辮馬男稍稍低下頭來。

「可以一戰的對手,是指曾經打贏過的對手嗎?」

 已吃飽喝足,正在保養寶石銃的法比歐邊動手邊問卡莉潔。

「大致上都是。如果是初次攻略的話,那正常絕對希望跟探勘日切割開來,最好沒有額外消耗,準備萬全的當下就可以直接作戰。」

「越說我越有興趣了,到底會是什麼……」

 查德神色期待,自言自語。

 見查德如此,蹲在火邊撈著鍋底的海爾板起了臉,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大人」絕對已經忘記了一開始接下這次委託的真正目的了。

 天色漸白,早餐用畢,查德要恢復了部份作戰能力的銅火鵜捎訊息前去通報委託方,自己則打算帶隊往所謂的山寨探索。

「千萬不要勉強,祝福你們。」

 臨行前銅火鵜並沒人打算阻止,即使對方是自己的恩人。此乃出自於對冒險者的理解,所以女弓手能衷心給予祝福,反倒是她身旁的小辮馬男,天亮後便一臉嚴肅,似乎還不斷嘗試著要從自己的記憶中挖掘點什麼出來。這樣的他默默看望著盡頭的探索者的背影,視線最後又落到了法比歐肩膀上的那隻奇特蜥蜴上。

 看著那昨晚就一直覺得眼熟的蜥蜴,頓時小辮馬男瞠目,朝離去的背影伸出了手高喊。

「慢、慢著!」

 盡頭的探索者們聞聲回頭。

「我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邊喊邊慌慌張張地追了上去,他的三名隊員也跟著他追上。追上後小辮馬男開始描述當時自己的夥伴遭一棒攔腰削死,那不願再回想起的慘狀,及對手的模樣。

──蒙歇米赫山 某處洞穴──

 白雪皚皚乾抹褐枝山林,隔了一道不深的橫谷,對側有著一條不甚明顯的山路如蛇蜿蜒向上。山路的終點銜接了一塊岩盤,岩盤的四周佈滿尖頭圓木,花開般斜刺向外圍起盤面,盤面之上有個略為高擴的天然洞穴,洞穴裡黑暗中哥布林群緊張害怕地像是在懇求什麼。

「咕嚕呱嚕嚕……」

 一隻哥布林從害怕而成堆相靠的大群中站了出來,樣似說話。

「要,拿回,來……拿,回來……快,帶,人類,拿,回來……」

 綠色小人正面對的,是隻字片語說起人話的巨人,是嘴角生有象牙般上勾獠牙且長相醜陋的巨人。巨人膚色藍深至黑,身高超過四個人類男性總和,右手發霉般長滿了銀色白毛,並緊握著一根火腿形狀的棍棒。棍棒色澤暗金,暗金之上走佈有線條翠綠,翠綠線條甚至從棒面延伸上了巨人右手,令白毛底下畫上了直曲又直的綠色條樣。

 暗金棍棒的粗處周圍還纏繞著一層薄薄白色霧靄,飄搖盪漾。

 滴、滴──

 巨人的口水涓流,自下巴滴落,形動不太像身體舒適的樣子。

「快,拿,人類,拿來……」

「咕嚕呱嗚。」

 巨人高舉右手。

「咕嚕,咕嗚嗚!」

 哥布林緊張囂叫。

 碰──

 一棒打扁了哥布林,血肉噴濺,翠綠光走,白霧四散,四散卻又聚合條條,游向了哥布林們的周遭,條蟲蠕動。

 在場的哥布林有些遭到了霧條襲身,全身抽動倒地,倒地過後又若無其事站起。其他哥布林見狀,連忙伏地做出應答似的舉動,而後便由遭到霧條襲擊的哥布林們帶著群體離開洞穴。

「是右手長滿白毛,還拿著一根奇怪棍棒的洞穴巨人。」

 小辮馬男說。

 他這麼一說,其他三人也跟著想起,證詞一致。

 既然得知了對手樣貌,還會行使奇異招式,盡頭的探索者也大致猜出了關鍵。雖然尚不知該關鍵底細,查德仍開朗地道了謝。

 兩小隊就此真的分離。

「所以你打算怎麼對付那根棒子啊,隊長?」

 分離後不到回頭看不見對方小隊的距離,卡莉潔問。

「說得也是呢……要怎麼辦呢?」

 查德邊說邊看向了三個新人。

 三人面面相覷之後,海爾和法比歐停下了腳步,一行人也就停在了原地,等兩人分別從自己的行李當中摸出了白石和墨綠圓盤。

「嘿嘿,這不是很懂嗎。來去搞清楚這些東西到底要怎麼用。」

「怎麼用咧,你有計畫嗎?」

「沒有。」

「唉,我就知道……」

 卡莉潔閉眼扶額。

「上次在樹海遺跡對付那個無名巫妖的時候,你不是說有從石頭裡聽到誰的叫聲嗎?」

 查德投問海爾。

「嗯。」

「所以像上次那樣用不就得了。」

 說出這話時也看向了卡莉潔,不過回答的是海爾。

「我想沒辦法。」

「欸,為什麼?」

 隨問視線又回到了海爾身上,見他和法比歐一同動作,手握白石將之半嵌入了墨綠圓盤上的三道長形凹槽各一次。與去年在吉魯德隆時不同,本來接觸就發光的白石與圓盤上金黃線條皆無任何反應。

「離開樹海遺跡之後就一直都這樣了。」

「不、會、吧?喂!」

 查德看向利爾德。

「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吧?」

「嘎? 嘎!」

 捲在了法比歐脖子上的利爾德得意似的表情過後,便爬到法比歐的頭頂並將該處當成了地面,閉上雙眼,嘴巴不斷開合唸唸有詞。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隨著意味不明的念詞,利爾德的兩臂圈起,像是當中抱了什麼東西那樣地左右搖晃,時而抱著向前躬身。

「喂,翻譯一下。」

「欸?之前不是都你在翻譯嗎?」

「說什麼傻話,現在你才是飼主,怎麼能不懂。」

「嘎、嘎。」

 頭上蜥蜴點頭附和。

「可是牠在我頭頂,我根本看不到牠剛剛做了什麼。」

「啊好好。」

 查德雙手抓住利爾德的腰身把牠抱下到法比歐的面前,牠也立刻配合地重複了同樣動作。

「呃……」

 當下法比歐倍感壓力,所有人都盯著自己,包括自己的使魔。

「嗯……只要拿著石頭……誠心地祈禱,它就會回應你!」

「嘎──嘎──」

 翻譯一完,利爾德神情馬上就如獲知音般地高興,之後便像嬰兒要東西那樣朝法比歐伸出了雙手。從查德的手中抱回利爾德,將之抱靠肩上,蜥蜴即刻又蜷在了法比歐的脖子上。

 接下來眾人的視線就全投到了海爾身上。

「我、我知道了。」

 海爾清楚知道投來的視線是什麼意思,遂雙手交握,令白石的一半朝天突出手中,鱉腳地開始搖晃身形模仿起利爾德剛才的動作。

「不對不對!」

 卡莉潔出聲阻止了海爾。

「所謂的儀式一向都很注重細節,不僅止於動作一致,一言一字的聲音也同樣重要。」

「沒錯沒錯。」

 與查德點頭同意幾乎同時,麻卡露露也默默看向了法比歐肩上的蜥蜴並瞇起雙眼凝視。

 海爾雖具疑惑,觀察了卡莉潔一會兒,但她話後的模樣幾乎沒什麼表情,故海爾也無從判斷,盲信了她因是小隊中最具知性的人。

「喔。」

 雙手交握,令白石的一半朝天突出手中,鱉腳地開始搖晃身形模仿起利爾德剛才的動作。這一次,口中還模仿起唸唸有詞的叫聲。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隨叫聲持白石躬身一拜,拜完立即看向利爾德。

 不過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看向,其他人仍盯著他。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利爾德看著他嘲笑,聲色明晰超過了物種隔閡。

「別、別開完笑了,你這混帳!」

「嘎嘎嘎嘎嘎嘎……」

 笑聲不止。

 理所當然,白石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還真──是奇怪了。」

 查德摸起下巴模樣思慮,卻勾著嘴角說。

「呵,怎麼辦呀,隊長?」

 見海爾臉紅皺起,卡莉潔打趣地問起查德。

 船到橋頭自然直。

 兩人各自把白石和圓盤收好,大夥繼續朝目標前進。

 午後,盡頭的探索者殺了不少途中零星遭遇的哥布林,抵達了銅火鵜所說的地方,眼見山寨坐於橫谷對面的山腰。雖說一路殺來都不曾遭遇二十隻以上的大群戰鬥,但山林間間歇作戰依然消耗體力,故三名新人早於黃昏之前就提出了紮營要求。

 位置是行進中仍不忘順便看找的地點,一塊一樓半高的段差。

 這次與前天晚上不同,三人提案紮營於段差之上。

「理──」

「理由呢?」

 卡莉潔快於隊長詢問。

「在敵陣附近要是被包圍也不奇怪,我們覺得高處比較有利。」

 海爾代表三人回答。

「可是身在高地上,要是周遭全都被圍死,不就成了孤島,逃也逃不掉了嗎?」

「吼,妳說的根本是別的情形。」

「嗯。」

 海爾點頭同意菲娜。兩人一致認為卡莉潔所問乃偷換概念。

 由於週邊觀察,知此段差是塊斜面梯形且大致面北的岩盤。因可藉此地形段差來減輕觸敵面積,成單面迎敵之勢,其實有利於被包圍的情形,其後就算要突破北逃也是自高而下有利。新人們認為卡莉潔所謂「包圍」和自己所提相比,於程度上有根本性之不同,八成是指超出了地形能發揮作用的數量。那樣的「包圍」之下在高處在平地根本沒有差別,也就不能拿來反駁高處紮營相對有利的提案。

 明白說,表面聽來同樣都是「包圍」,但雙方詞語內容實質所指的數量其實大相逕庭,根本是不同的概念,故言偷換。

 如是答案令卡莉潔滿意地笑了笑。畢竟盡可能地接近本質來分析看透一項概念,是成為優秀魔導士的必要條件,小隊也因而順新人所選紮營於段差高處接近崖邊。

 隊長將當晚的守營全權交給三名新人,除了作為訓練,也含有肯定的意思在,以及因應明天可能殺入山寨與洞穴巨人發生戰鬥一事讓老手們能夠好好養精蓄銳。不過隊長也買了道保險,趁眾人忙於生火搭帳準備晚餐而放利爾德獨自溜達周圍時,用下位者的姿態偷偷拜託牠晚上徹夜幫忙看顧三名新人,以防出現全員睡死之類的意外。

 隊長那高捧讚美,好像法比歐才是使魔的說詞,沒幾句便打動了利爾德,令牠一臉頗有餘裕地答應了請求。

 會這樣拜託利爾德,是出自於查德和卡莉潔幾個月下來對牠的觀察結果,牠能夠「仿傚」生物呼吸、飲食、排泄、睡眠。這並不是在強調牠的這些行為皆為虛假,而是說牠能夠主動決定是否執行這些具生物特徵的事項且不會因為選擇不做就蒙受傷害。簡言之,如果願意牠可以極長時間不吃不喝不睡不呼吸也不會怎樣,要不是牠刀槍不入又會「生產」結晶,或許卡莉潔老早就把牠給解剖了也說不定。

 劈啪──

 篝火跳響。

 是夜,原本採取兩醒一睡以防無聊的輪班失效,菲娜和法比歐在站立時達腰高的石塊邊,坐著相互側靠睡去。

 噓──

 海爾阻止了依約想要喚醒菲娜的利爾德,並告知牠自己稍微去旁邊的樹林撇條,便遠離篝火。行經麻卡露露身邊時順道瞥他一眼,心想自己晚上醒著的時候從來沒看過這傢伙睡覺的模樣,此外奇妙地每次在看的書本似乎也都不太一樣,明明他幾乎空身就只有個容量普通的側背包而已,不知是不是錯覺。海爾邊想面對樹幹解開了褲頭。

 再度返回篝火旁時,利爾德已經倒在法比歐身旁跟著睡了。看著牠又看看兩人身上毛毯,海爾不禁想到一個問題。

 看向了麻雀頭,見他手捧書本,眺望似地看著東方,細聲嘟嚷。

「嗯……差不多要到了嗎……」

 海爾東看,除了枯木林立,遠方山頭月光,什麼也看不見,於是又看回了麻雀頭開口問。

「你不冷嗎?」

 麻雀頭以下不動,就只渾圓大眼自望看的東方轉向海爾。

「並不會。」

 大眼視線落到了書本上,海爾卻仍舊盯著他。

「吶。」

 麻卡露露挑眼。

「你對魔法很熟嗎?」

「為什麼這樣問?」

「為什麼……為什麼。因為,你以前說過,樹海遺跡的大門是你打開的吧?還有那裡明明是查德和凱索克都得組隊的地方,但你一個人就在裡面探索,我才想你是不是很熟,至少在遺跡裡可以自保。」

「所以呢?」

 大眼視線又回到了書本上。

「所以……」

 遭此一問,海爾頓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走到了麻卡露露旁邊暫時在同一橫枯木之上坐下。

「每次卡莉潔教我們魔法的時候,明明是我比較懂,但實現出來的形象就是會輸給菲娜,所以──」

「我認為你沒比較懂喔。」

「欸?」

 突然被這樣指教,海爾愣了一下,側首,才發現看著書本的麻卡露露已正臉面對自己。

「你只是比較擅長把思緒轉換成語言說出口而已,就概念的理解本身來說你不會比她更懂。」

「你怎麼會知道?」

「怎麼會啊……」

 麻雀頭露出了似笑非笑,意味深長的表情。

「你自己不就說明了嗎?實現出來的形象就是會劣於她。」

「你這只是倒果為因而已吧!」

「那你又怎麼知道你比較懂?」

「我……」

 海爾語塞。要說根據的話,現在的自己確實沒有,因為「能更精確地以言語表達概念」的這個墊腳台子早就先被拆了。

「我、我只是想變得更強而已,你要真的那麼懂就快點教我!」

 啪──

 雖不至大吼,但夜深人靜下依然有些聲大,下意識兩手趕緊拍上自己嘴巴的海爾連忙側眼睡夢中的兩人。

 回過視線,麻卡露露的臉整個貼近到鼻尖與嘴喙幾乎相碰,如此冷不防令海爾上半身往後抽了一下。

「你、你幹麻!」

「跟我來。」

 砰──

 麻卡露露闔上書本,從一橫枯木上起身,遠離篝火。海爾也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後,於火光照耀可及的範圍內兩人便停下了腳步。

 地上隨手撿了根枯枝,麻卡露露蹲下並用枯枝直指自身身前。

 卡莉潔教學時也時常在地上寫畫,故海爾不疑有他,移動到面對面處蹲下,即見枯枝改指自己,麻卡露露開口。

「跟我保持面對面的位置。」

 語畢麻卡露露隨即站起,以兩人之間的小小空地為中心,逆時針螃蟹步走了四分之一圈就又蹲下,並看向右前方的海爾。

 慢了好幾拍的海爾這才起身,模仿他移動到面對面處,蹲下。一蹲下麻卡露露即又站起,順時針螃蟹步四分之一回到原處,這次海爾有即時跟上動作,兩人面對面一同蹲下。

「這不會又是拿儀式什麼的藉口把我當笨蛋吧?」

「哼哼,不用那麼警戒。」

 麻雀臉笑著說,接著便以手中枯枝在兩人之間的雪地上一劃。

「這是什麼?」

 枯枝指向所畫。

「什麼?就一條線不是嗎。」

「更精確地定義。」

「呃……雪地上的,一條橫線。」

「嗯。」

 麻雀頭瞇眼微笑點頭,點頭過後再度起立,逆時針螃蟹步轉四分之一圈蹲下,海爾即時跟上動作。

「這是什麼?」

 枯枝指向所畫。

 海爾滿腹狐疑先看了麻卡露露一眼,才低看所指。

「雪地上的一條直線。」

 方答完,麻卡露露便隨站立起身隨手一拋,拋棄了枯枝。

「你們所謂的魔法就是這樣的東西。」

「蛤?」

 當下,海爾竟連反問也辦不到,只是呆看麻雀頭逕自離去。隨著再次看回了地上直線,心中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被耍了,轉頭時,麻卡露露已然返回了篝火邊的枯木座上捧起書本。

 此後,就該問題無論怎麼詢問,麻卡露露都不再回答。

 剩下的應該自己思考。說了答案也沒用因為過程同樣重要。如果認為是個玩笑那當做沒說過就好了等等,海爾無法斷定那一劃就只是個玩笑,但也思考不出意義究竟為何而徹夜無眠。

「啊哈哈,我睡死了。」

「抱歉,海爾。」

 天亮之前海爾叫醒了菲娜和法比歐,以及克拉漢,於三人準備早餐的時候坐在一旁闔上了眼。雖沒入睡但時間卻過得飛快,聽到了叫聲睜開眼時,早餐猶如魔法憑空變出來似地一下子都準備好了。

 餐敘之間,隊長說明了本日攻略的簡易流程。白天盡可能保持體力攻略至山寨洞口的附近,希望能在入口附近找到可供小隊一時休憩的地點,並於午後不久攻入山寨最為理想。

「我有問題。」

 菲娜舉手。

「之前在水脈岩洞的時候,不是說過進入洞穴最好是在晚上嗎?」

 啪呀──

「問得好。」

 查德對她打了個指響,開始解釋。

 第一、當初要潛入地下水脈岩洞的時候,是在不清楚洞中的生態情況之下,和這次完全不同。已經確定有的洞穴巨人和哥布林不會容忍洞穴裡有其他生態,就像人們厭惡家裡有蟑螂那樣。
 第二、就巨人和哥布林的生態來看,因為他們需要頻繁地與外界往來接觸,可以想成是獵人定時都得出門狩獵那樣,洞穴或山寨這一類作為巢穴的地點通常不會太深。即使洞穴本身有著探索時必須在裡面過夜的廣度或深度,他們也不會選擇進駐到那麼裡頭的地方。

「獵人?所以他們都吃什麼?」

 菲娜好奇地問。

「和人類一樣雜食什麼都吃,差別只在於他們會吃人。尤其是有些洞穴巨人很喜歡吃人。」

「呃,所以之前的那些冒險者……」

「嗯,做好心裡準備。」

 第三、承第二點,本次攻略雖已十之八九確定了要和巨人在洞穴之中戰鬥,但還是很可能在進入之後才發現瞄頭不對,或有任何無法預見而必須立刻逃走的情況,屆時洞穴外尚處白天幫助就會很大。

「那天剛亮的時候就馬上進去不是才最好嗎?」

 法比歐發問。

「太理想化了。在沒有團隊支援攻略小隊,還是殺入的前提下,想在敵方巢穴附近安心過夜幾乎不可能,只能折衷。」

「原來如此……」

 之後,老手們也再三向新手們解說洞穴巨人的強項與弱點,以及過往經驗中確實能夠殺死巨人的方法。

 等到天色一白,已收拾整理好的一行人便即出發。

 因小隊所擬定的戰術是要直取頭目,一路上得盡量避免與逡巡遊走的哥布林發生衝突,真的必須出手時必得要快狠準地結束,最忌拖泥帶水或有漏網之魚,以免和巨人作戰時會引來過多的幫手。是故盡頭的探索者也必須一路不斷地藏躲閃走,導致視野之內的距離花費了數倍的時間才終於抵達目的地──山寨所在的盤附近。

 藏身於山寨所處岩盤附近的樹林裡,大致摸清楚了周圍哥布林群體因遭受控制而產生的非典型行動模式,大多為三或四隻一組,逆時針繞走山寨附近。盡頭的探索者取一段時間埋伏於限定範圍裡,紀錄見到一組離開到下一組到來的間隔時長,並從今晨隔谷眺望山寨景色的記憶當中取得了繞行路線的概略長度,試算粗估光是哥布林巡邏者可能有五十至六十隻左右,但也因非典型而無法預測洞內數量。

 抓出了哥布林巡邏者的行動模式後就近觀察山寨,其向外斜刺圍起岩盤盤面的尖頭圓木與其說是城寨之壁,不如說只是圍出了範圍的標誌而已。圓木與圓木之間像長亂的牙齒那般歪錯且帶縫隙,並只見極少哥布林固定駐守在洞口或附近,講明白了就是不難入侵。

「子彈還剩幾發?」

「六發。」

「剛好剩四分之一嗎……夠了。」

 一時休憩過後,隊長向隊員們做最後的資源確認。

 除墨綠圓盤根據上次攻略樹海遺跡時的經驗,似乎具有防止精神心靈方面遭受控制的護身效果,一早便轉移到了克拉漢的身上外,其餘不外乎確認攻擊手段的數量如子彈、短劍、黃石等等。

 再者便是各自的魔法動數。

「四動。」

「兩動。」

 卡莉潔和菲娜昨晚睡的不錯,一路走來也不曾用過魔法,幾乎處於保有最大動數的狀態。

「喂,你呢?」

「欸?喔,嗯……」

 問題在於海爾,想個半天。

 感受自己現有的魔力量並將之量化並非容易之事,就好像放了一個杯子問能尿裝幾分滿那樣,說出口的答案絕非無憑無據,但也總會出現偏差,處於精神狀況不佳的時候尤甚。

「一、兩動?」

 查德聽了答案盯著他看。

「好我知道了。」

 並再次強調,動數之內解決對手乃作為訓練之一環,可能的話也希望由新手們來給洞穴巨人致命的一擊,但要是發生了難以或無法控制的意外就拿出結晶來用,保住性命比什麼都重要──查德說時視線也在海爾明知之下持續緊盯著他。

 最後確認完畢。

 趁著一組巡邏者剛東行遠離躲藏處的間隙,法比歐成功於圓木外狙殺了固守洞口的四隻哥布林之一,其他人也即刻透過銃殺哀鳴打草驚蛇之機,釣看有無其他暗地藏匿,並由哥布林們暫時性的視線死角迅速突近圓木所圍,再入所圍之中,將所剩三隻一併削喉擊殺。

 擊殺後再以尖刃插割喉嚨確認死透,於血跡上鋪灑石灰盡可能覆蓋掉部份血腥味,便把四具哥布林的屍體拖入洞穴之中,放置在洞口附近陰暗處作為簡易的隱瞞處置。

「要叫獵犬嗎?」

 菲娜詢問。

「不,這次的敵人有侵入心靈方面的手段,叫出獵犬很可能會因為感官太清楚增加中招機會。」

 卡莉潔這麼判斷,接著便開始詠唱咒文。

─Voidragoared─
「【贗龍嗥】」

 全員身上皆有一秒的金黃光芒閃逝,除了利爾德和麻卡露露,這並非卡莉潔有意為之,而是該祝福的極限就僅如此。

─Earthpiritected─
「【大地靈護】」

 這次只有克拉漢的身上出現了一層淡土色的微微光輝。

「怎麼啦?」

 光輝後查德看向了兩人問。

「沒什麼……」

「顫抖,停不下來!」

 法比歐試圖含糊,菲娜則了當表白。

「呵,壓住。總有一天得習慣。」

 兩人就連點頭也看得出震顫,倒是海爾異常冷靜。查德也注意到了這點,眼神確認,另外兩個大人們同樣都注意到了,動頭輕點。

 盡頭的探索者正式闖入山寨洞穴。

 洞裡沒有預期的如樹海那般煙霧瀰漫,倒是血肉腥味濃厚,且畢竟是巨人的巢穴,洞穴的高度與寬度不意外都是可以容納巨人無礙活動的尺寸。在這種無法一眼看穿兩側的寬闊洞穴裡頭,有很多的菜鳥會喜歡沿靠單邊岩壁前行,殊不知靠牆走才更加是危險的作法在無論如何都無法清晰看透到兩側底邊的場合下,靠牆就等於是自己將自己事先圍起了一面,更尤其處敵陣之中反而更容易遭受包圍殲滅。

 所以帶頭的克拉漢左手持盾右舉火把,堂堂正正地走穴內的中央穩步邁進。直列的隊形由查德押尾,中間的成員們則得隨時注意左右難以見底的寬闊,以免隨時可能遭哥布林側面襲擊。利爾德老樣子待在法比歐的肩上,麻卡露露則是獨自取距,尾隨小隊觀察。

 走著走著,他也彷彿容入了黑暗之中,化作了自然的一部分。

 隨著深入,途中雖然發現有非自然遺留下的物品,可是小隊不但沒有遭受任何哥布林自任何一方襲擊,反倒直接順暢。洞穴構造也比預想的要簡單的多,似乎就是寬闊一路到底。

「噓。」

 發出細小噓聲的克拉漢停下了腳步。

 黑暗之中,看見火光不需良好視力,聞出燃燒亦不必優秀嗅覺。

 呼──呼──

 向前投出的火炬旋轉發出如風吹旗幟的振聲,照出異物。

「散開!」

 唬──

 剎那間固然無法盡收全貌,但克拉漢憑直覺敏銳於千鈞一髮之際右跨跳步成功迴避。

 碰磅──

 風壓擦掠盾面,落下擊地。擊地聲響,看也看不清的克拉漢憑借銅火鵜的經驗亦想都沒想,立即就又轉身往右後方青蛙大跳。

 唬──

 蛙跳翻滾,盲閃過了落地後緊接而來的橫向勾掃。

─Eliminark─
「【破闇】」

 即時向右散退,現處巨人左前方的卡莉潔、海爾,與散至巨人右前方的菲娜、法比歐四個人一同,向火炬去處投出黑色黃石,黑石上的符號發亮,走光奔裂,稍有時差地炸出四個光球。

「嗚啊──」

 黑暗當中突兀強光,巨人掩面吼叫。

 猶如白天的幾秒之間,全員親眼確認了就是洞穴巨人,還有情報中的暗金棍棒,不消一刻便分辨出真正危險的是──

「菲娜!」

 聽見卡莉潔大叫自己,雙手緊握蛇咬長杖即刻開始詠唱。

「熾、熾羽之心 四源之力啊……」

 唬── 唬──

 巨人左手遮臉,右手胡亂揮棒。

 同一時刻,剛才在克拉漢的一聲後退散的眾人裡,查德因為位在了隊列最後而僅直直退走數步,現在他兩手各自握有一隻球形帶管的玻璃瓶,面露奸笑,便抓緊光球消逝之前的短暫朝巨人揮管投球。

「應際變幻而生 如同烈日而存……」

 拼鏘──

 兩球砸在巨人的身上破裂,濺灑出了漆臭的混濁液體。

「化為朱紅的灼熱……」

 破闇的光球稍有時差地消逝。正當夜視好過人類的洞穴巨人硬擠著眼擠出視野,舉棒欲朝視野僅見的查德擊去之時,火光迸現。

「燃淨吾前一切敵人──」

 左手蛇咬的紫色寶石散發光亮,與拉開的右手掌夾捧焰火。

 右前方忽然迸出熊熊火焰,舉棒的巨人先是一愣,隨即認出是魔法而轉右側身想攻擊菲娜,可惜為時已晚。

 ─Fireball─
「【火焰球】」

 投出的火球正面擊中巨人。本只會短燃目標物幾秒的火球,一接觸到巨人身上的混濁液體便一發不可收拾地猛烈燃起。

 轟──

 嗚啊啊啊啊──────

 慘叫比剛才更加淒厲。

 火燒巨人的同時也照耀了洞裡。

「就是現在!」

 隨查德一聲令下,早就備好在等的法比歐瞄準了巨人的右膝。

 嗶嗚── 趴喳──

「咕嗚嗚嗚嗚……」

 右膝中彈的巨人穩住了腳步沒有跪下。

 左手的寶石銃擊發後馬上交給肩上的利爾德填彈,法比歐將右手的寶石銃交給慣用的左手時也繞走巨人,自巨人右前方逆時針走往正前方同步與順時針繞走的查德交換位置,直至正位站定後,擊發。

 嗶嗚── 趴喳──

 彈丸以不同角度再中右膝,渾身是火的巨人終於跪下,跪下卻也以右手緊緊握住的棍棒頂替右腳暫時穩住平衡。

 海爾見機不可失,跨步想上前補刀。

「慢著!還太早。」

 可是正經過克拉漢的身邊時,被他一把抓肩拉住。

 被阻止的海爾這才凝神看去,巨人雖然咬牙面目猙獰,但可預見並沒有完全喪失對敵的注意力及行動能力。

「冥淵之心 四源之力啊 應際變幻而生……」

 滋──

 烈火焚燒的巨人身上傳來了烤肉時那種熱油聲響,不同的是並非肉塊遭烤受熱出油,而是洞穴巨人的再生能力正試圖於火焰的破壞中修復自身。那樣與生俱來的強大再生能力,也正是個體體能處於劣勢的人類想要戰勝洞穴巨人時的最大阻礙了。

 對一般人類來說極具效果的出血性皮肉傷對巨人而言,只不過是短暫性的疼痛罷了。那怕是一分鐘,淺一點的傷口直到痊癒可能用不著十秒,即使傷及內臟那也只是延長了修復時間,依然難以致命。

「鍊芒軍破 芽地天升 貫穿吾前之軟弱──」

 因此,想要給予洞穴巨人確實的損傷,就必須利用其再生能力是屬於「半再生」這一點。顧名思義,所謂的半再生是程度不及「完全再生」的一種再生能力,最大的差別在於無法完全再生出被切離或破壞的部份,例如切斷的手指及打爛的眼球,類似治療術的救治程度。

 綜合前述,殺死洞穴巨人最明白不過的方法便是──

 斬下其頭顱。

─Rocancedig─
「【岩鉾穿】」

 詠唱完畢的卡莉潔隨蹲身將雙掌平拍於地,下一刻巨人的腳底附近便炸湧出數道人類腰腿粗的岩刺,向上刺穿巨人的右肩、左臂、胸腹腰腿等部位。倘若可以聚集全數岩刺刺向咽喉或許有瞬間分斷頭顱的機會,但以訓練考量直接如此下手並不妥當,況且這個魔法也不是那麼容易控制,至少對卡莉潔而言,選用乃因切合當前戰術而已。

 吼嗚嗚嗚──

 巨人沒有發出遭火焚身時的慘叫,只是忍痛般的悶吼。

「就是現在,從後面!」

 現處巨人右前方的查德大喊之後,左前方附近的海爾即與之分別經巨人的左右繞往身後。

 感受到危機的巨人不顧疼痛出血,搖晃遭岩刺穿插的身軀四肢想要掙脫,同時也舉起了右手緊握的暗金棍棒。棒上的翠綠線條頓時發光亮綠,原本只纏繞於金棒的霧靄如觸手般伸出至巨人身上,蓋裹覆滅了身上尚且燃燒的火焰。

 見火光即將失去,查德、卡莉潔、菲娜也立刻抽出繫於腰後的備用火把,不惜直接花費魔力點燃以維持光亮。

 法比歐亦趁隙,瞄準了巨人的眼睛擊發。

 嗶嗚── 嗶嗚── 趴喳──

 可惜因巨人掙扎晃動,一發擦過,另一發打在了臉頰上。

 巨人則是在身上餘火盡滅後,把金棒高舉過頭,金棒上的線條綠光逐漸大作白亮,霧靄觸手也團縮回棒上。

 身處巨人左、右前方的卡莉潔、菲娜見狀,速往正前方的法比歐所在移動。克拉漢亦在其中,四人聚集時,他也在其他人幫手下於皮帶繫綁的單片輕胸甲之中摸出了置於護心位置的墨綠圓盤。

 金棒揮落,團縮的霧靄化作四道長條襲出。

 又因四人團成一塊,飛走分開各自的霧靄也螺旋交錯。

「拜託有效……」

 克拉漢眉皺看似嚴肅,嘴巴卻又微笑如是碎念,打算以圓盤為盾來擋住飛來霧靄。

 下個瞬間,四股螺旋的霧靄衝撞克拉漢雙手遞擋的圓盤。圓盤不見有任何反應,只見霧靄如墨滴入裝有清水容器,觸底以圓擴散,擴散開來的圓形外環邊像似火尖跳動擺盪出觸手來,次一秒就襲擊過來也不奇怪──克拉漢身後的卡莉潔對此即刻判斷。

 正當卡莉潔判斷有危,忍住更勝巨人傷口之痛準備花錢時,墨綠圓盤上的泛金線條須臾走滿金色光亮,原本擴散蠕動的霧靄圓環也像有著生命,急劇收縮包覆住克拉漢的手中圓盤。

 包覆不過兩秒,光響炸散。

 嗡嗡──

 眾人皆還不及思考究竟如何,巨人右手所握暗金棍棒上的翠綠線條即盡應聲如玻璃爆散,散碎細緻不留塵埃。

 此時此刻,即使位處正面的四人亦無暇發現,發現翠綠碎散的巨人表情是如何驚訝。且在巨人驚訝之時,其失去了翠綠線條的白毛右手亦彷彿遭線條切割分塊掉落,失去了手掌與前臂的一半。

 碰──

 徒留暗金的棍棒落地。

 查德沒有出聲,側面向海爾撈了個手勢,巨人身後的兩人立即靠近上去,手扒腳踩穿透了巨人身體的岩刺跳升於其背上。

 巨人訝異中醒,身體掙扎搖晃,右手上背後想要抓取,無奈失去了手掌。左臂則遭卡莉潔和菲娜以剩餘魔力火攻,正燃燒亂舞,法比歐也將剩餘彈丸全打在了左膝上減緩其施力掙扎。

 噗喳──

 查德橫咬火把,將長劍插入巨人背上作為平衡與施力的支點。

 吼嗚── 吼啊啊嗚──

 有了穩固的支點,查德左手向下一把抓右手拉起了海爾,令海爾踩岩刺高過自己到了幾近觸手可及巨人頸部之高度,海爾左手正握的短刀型祭器上的符號也不斷散發光芒。

 他抓緊機會雙握揮刀,但這一揮符號的光芒卻隨之黯淡。

 嗚哇啊──

 巨人晃動令海爾腳滑,所幸查德即時出手相撐讓他穩住。

 穩住之後查德要他放低右手正握著的短刀,自己的左手也一起抓握上了短刀的握柄。

「再一次!」

 加上了查德的魔力,暗下的符號光芒驟亮。

 海爾像要從查德手上搶走短刀似地,站穩,格空揮砍巨人之頸。

 霜──

 一面紙張厚的薄冰隨揮砍突兀出現,出現在腰粗的脖子上。或者說脖子的四周。更精確地說,若將歪斜的薄冰面轉成水平看來,就是巨人的頭顱正好擺放在了薄冰面上。

「嗚呃呃呃……」

 巨人一時不再動作,查德和海爾趁機跳下。

 嗚咽聲中,巨人左手要想抓握似地緩緩靠近自己的頸部,上半身亦些微向前令頸部近手。

 但是,只冰面下的部份向前,冰面上的部份不動。

 移動與不動相錯,切面裸露,薄冰也融化蒸發似地漸漸從邊緣開始消散,消散同時已然錯開的切面也越錯越大。

 呲── 碰──

 頭顱滑落。

「不要大意。」

 查德大喊,並與海爾左右繞回巨人身前與四人會合。會合之後有人注視著頭身分離的巨人,有人警戒起四周。

「朋友……我、機會……拿……拿回……ㄊ……」

 地上的頭顱最後不知道想說些什麼,可惜最後還是像個石塊一樣地沉默,再也沒辦法繼續說了,便即如此眾人仍忌大意。

「我想應該沒問題了。」

 菲娜說。

「妳怎麼知道?」

 查德問。

 兩手握長杖斜於身前的菲娜騰出一手,指向了洞穴出口的那方。

 啪、啪、啪、啪──

「哎呀──真是太精彩了!」

 只見麻雀頭一面拍著手,貌似心花怒放地走來。

「你也稍微幫個忙吧?」

 卡莉潔向其抱怨。

 啾、呵、哈、哈、哈、哈──

 換來了他獨特的高音抽笑聲。

 眼見自頭自尾一直躲好好的他出現,眾人也都放鬆了警戒。一放鬆下來,查德也立刻轉看地上所遺留的暗金棍棒,卻不見金棒的腿形而只剩一團光芒,分離出了複數小光球一個個像水中泡泡漂浮向上。

 似曾相識的景象,眾人很快地就想起了曾在哪裡見過。亮白裡染上水藍的青綠螢光小球點滅飄盪,彷彿精靈那般的感覺卻又帶著異色的冷冽,是和利爾德相遇的遺跡裡所見過的景象。

 沒經多久時間,待冷芒鋒刺的螢光消散盡滅,失去了翠綠的暗金棍棒也就像是不曾存在似地,無影無蹤。

「結果,那個到底是什麼……」

 法比歐疑問,但卻無人回答。

 成功討乏了洞穴巨人,隊長要新手們割下他那大過人臉的其中一隻耳朵,與快和手臂同粗的小指一根,以及帶有白毛的右手表皮作為成功討乏的證據。老手們也在火光探照之下迅速拾回戰鬥前隨手卸放在地的背包行李,準備確認貴重物品有無遺失時──

「咕嚕嚕嚕……」「咕啊!」「咕嗚咕嗚。」

 火光的照耀範圍邊緣傳來了哥布林的聲音,聽來不只一隻。

 下一秒,便有數隻哥布林踏入了照耀範圍內與麻雀頭對峙。

「咕嚕啊!」

 哥布林揮舞手中棍棒陋弓叫囂。

 麻雀頭側身,雙手捧起哥布林的敵視挪向洞穴深處。

 作業中的三個新人動了動火把,令地上的頭顱清晰。

「嚕……」

 哥布林也不是笨蛋,眼見巨人人頭落地,立刻喪失戰意,踏入照耀範圍的哥布林亦緩步後退,伴隨大群似話非語的叫聲,哄然散去。

 待證據集齊,各自簡單確認完貴重物品安在,小隊成員們便夥成了團向洞口漫步前去,很快就手遮瞇細的雙眼出走天明。

 現在離黃昏尚有段時間。既然哥布林失去了控制者,手上還握有數件免戰金牌,已經不必迂迴警戒,接下來只要一路直暢回去找委託方便行,所以一夥人沒有滯留休憩,而是即刻往採石場方向前去。

 是夜,盡頭的探索者回到了採石場。現場除了銅火鵜見恩人小隊活著返還而驚喜歡迎外,其餘探索了數日卻渺無發現,因而返回這裡的小隊們也都跟著圍了上來,一時之間好像英雄那樣受到歡迎。在場傢伙們雖然皆自銅火鵜那裡獲得了山寨相關資情,但都還在猶疑是否增援前去。又騎士團已然撤離了採石場,故現場目前亦無負責人可捎消息去給委託方,因此英雄們便在眾多小隊的護衛中連夜下了山,將證據之一交予了距離最近,駐於山麓村莊的騎士傳遞。

 騎士接獲訊息,連夜先行,攜巨人之耳返回梅路撒溫,與騎士團所屬「委任調查部」通報。

 盡頭的探索者則在村莊的旅店睡爆,隔天午後方啟程返還。

 ………………
 …………
 ……

 蒙歇米赫山某處的某顆樹下,有著小動物存放了堅果的樹洞。

 自該樹再往北方不遠的某處山壁,有著一個不太起眼,看似會被哥布林作為巢穴的小型洞穴。

 任誰都會覺得是哥布林巢穴的這個小型洞穴,進入不久之後便會迎來岔路,岔路、岔路又岔路,裡頭其實有些錯綜複雜。雖然沒有什麼強大的生物生息其中,可一旦闖入,想要當日探索完畢幾不可能。

 容納該「小型」洞穴的山體頂上,低處所看不見的頂上,有著一小塊迷你盆地。盆地裡的天然庭園中,又有著另一處看似會被哥布林作為巢穴的小型洞穴,但佔據了洞穴的卻是獅鷲。居此洞內的獅鷲毛色光鮮亮麗柔順整平,不像野生那般油污聚細總令毛羽開岔張棘。

 一個身覆樸素斗篷的女人,身後僅跟著兩名同樣全身斗篷者,乘獅鷲降落在了迷你盆地裡,向下走過了錯綜複雜,走至洞穴中鮮為人至的深處,走滿了翠綠線條的暗金壁前,走入了球下開口。

 當中,由於匪夷所思的裝置照明,四周上下所有的暗金質壁看起來猶如喪失了幾分沉吟,亮成了白金。

「有失遠迎。」

 金壁翠綠裡一名男人開口。

 女人聽聞出手示意,示意他不必多禮。

 男人遂亦鑑其所願,帶領三人直往金壁煌翠的其中走去。

 行於金壁廊下至一浮球開口,口內空間開闊,又因照明緣故,實不似室內。甫踏其中,餘光立見,牆邊擺設著數架與金壁煌翠格格不入的黑鐵牢籠,牢籠銜腳鐐手銬囚些許人類腹中。腹中人類見有來人者皆戒慎恐懼,各個目明耳豎,乃無意放過任何轉機呈露。

 女人瞥了眼牢籠。

「此為近幾天內闖入的冒險者。」

 女人聽說,不知怎麼地拉開了覆首斗篷,手入頸後,自斗篷內播翻出一襲白金色的長髮落打背後。冒險者們見到該女性兩眸鐵灰混藍以及英氣煥發的面容,皆直覺確信其為要人而斷此乃絕佳機會,於是各個絞盡腦汁,設想空身牢中的自己如何生出材料交易。

「時而不遇,平常的幹練反倒害了。」

 但有憐憫地拋下這話,在她欲轉身離去之際,牢中冒險者的一名青年趕忙開口。

「慢、慢著!我在費爾羅德商會有熟識的──」

「啊!妳、妳是……」

 卻遭另一名中年冒險者訝異打斷。

 那本就非眾所周知的面容,這才被認了出來。

 ………………
 …………
 ……

 白金長髮的女人離開牢籠附近後,現處空間的中腹地帶。

 此處,地面與頂面的姆霓彌恩線條向上下延伸而出織網,如同蛹繭那樣結出了綠寶石般的大塊晶透翠綠繭體。

 翠綠之繭數多如林,因內容物大小不等,當中見有幾塊明顯大過其他者,又其中最小的那塊所固,為一看似完整的洞穴巨人。

 翠繭林中四處置有書櫃桌椅,皆盡木製,沒有華麗裝飾,只求穩固永世。複數的魔導士們亦穿梭林中,思考、研究、議論、紀錄,無人多看行經的女人一眼,任她與隨從行至巨人的翠綠繭前,向坐於繭前那文書雜亂長桌邊的老人開口。

「進展如何了?」

 不苟言笑的嚴肅老人花了幾秒書寫至段落,方推了推眼鏡同時轉頭看向女人。

「概念上非常複雜,還需要配合實驗對照結果,不過我想就快要有答案了。」

「老師,布拉肯老師!」

 一名相較年輕,留著小平頭的男魔導士邊喊跑了過來。驚覺女人也在場後,立刻注意起自身的言行舉止,摸上了自己的臉,摸到了嘴邊的鬍渣,察覺蓬頭垢面,才略有遺憾地敬意躬身,與女人招呼。

「統計的結果出來了。」

 本該說給老師聽的話竟對著女人說了,小平頭的男魔導士自覺尷尬而靦腆笑了笑,方轉與師談。

 師徒交談時,空閒的女人側首抬望了繭中巨人一眼。

 交談只幾句,布拉肯便朝女人出聲。

「您來得正好,一同去看看如何?」

「啊啊。」

 於是師徒兩人像是熟識獸徑的小動物,領三人穿梭林中。

 抵達一塊較小的翠繭前,現場已有另外三名弟子在等待。該繭特別調整過了上下方的織網濃度與長度、粗細之比例,令繭體的下半部位於觸手可及之高度。繭中所困乃巨人頭顱,繭外還擺有一張背靠繭體的木椅,木椅上坐一人類,手腳被鐵銬銬在了扶手椅腳,繭體延伸出的綠色織網結蓋於其頭頂,像個碗倒放貼合頭型下蓋至鼻梁中段。

 此處正研究的課題,是關於治療術的作用機理及其「邊界」。

 特別是「─Rehabilight─恢復之光」。

 為什麼被切割開來的傷口可以完美癒合,被切斷離身的斷肢卻難以接合如初?乃至大多數的場合被切離身體就等同永遠失去,而即使沒有離開身體當中,只要整體的大部份遭受破壞,例如將整個眼球或者胃袋等「個別部位」破壞約八成以上,也會導致永久喪失。

 面對這樣的大哉問,有些魔導士們認為關鍵可能在於「事物」的主體性方面,並在考量了來源、成本與人道後,選擇了天生擁有半再生能力且構造與人類相近的洞穴巨人作為交叉比對的實驗體。

「吾見重外之聲 但聞徼外之理 生死有別 死生無界 其回覆者亦如是 其願受觀且言行 滅入於時 破竭──」

 現場一名長髮綁低馬尾的男弟子詠唱,詠唱時也張開了右掌格空面對椅上男人的臉。

─Viewnoice─
「【觀落音】」

 魔法發動之後,並沒有特別發生什麼現象。

「……─V、Vie、Viewnoice─觀、落、音。」

 只見椅上的男人結結巴巴,緩慢複誦了「所指」。於是乎其身後那內容巨人頭顱的繭體即刻微光散發,隨後繭體表面波光蕩漾,就像從固體變成了一塊液體。

 再來,另一個中年弟子詠唱了下一個咒文。

 ─Fireball─
「【火焰球】」

 火球的實現聲勢並沒有太過猛烈,只技術良好地一直保持在了大概人頭大小左右。

「……─F、Fir、Fireball─火、焰球,認識。」

 複誦期間,中年弟子掌握隔空而捧的火球,將之捏至約莫拳頭的大小後,張手放入繭體之中。火球碰到繭體表面時猶如石子落水,姆霓彌恩盪出波紋散動。進入一半時他改用四指續推,慢慢把火球整個推入且右手隨之進入,直到邊界停在了手腕,便食指一挑,挑發火球往左眼以飛行於空氣裡的速度擊中。

 噗嘰── 嘩──啵啵啵、啵──

 眼球受擊吞焰,一閃爆裂,炸出了許多泡泡八方擴散後,尾隨泡泡而來的是黑色般的煙霧自眼窩處搖曳飄出。

「呃……嗚嗚……」

 女人聞聲,皺了皺眉頭。因可推知黑色煙霧實為透過姆霓彌恩之翠綠所見的紅色血液,但頭顱呻吟卻難辨別死活,至少對她而言。

 大量在繭體內部沾上內側邊緣的泡泡開始一一破裂,黑色的血液則如煙霧散去,散去之際繭體本身閃爍微光,光點通過了固定繭體的上下綠色織網流往頂面和地面。待絕大多數的泡泡幾盡破去,血液擴散亦無染深翠綠僅只無蹤散去,微光閃爍與光點流通也才逐漸暗下。

 滋──

 繭體裡傳出烤肉時的那種熱油聲響。

「環境確認。」

 低馬尾弟子對椅上的男人說。

「環、環境,確認。確認中……確、認中…… 報告,現在,內部環境模擬中,模擬對象:一般大氣。」

「這,是指現在姆霓彌恩之中的狀態嗎?」

「如您所言。雖然看樣子仍然像是泡在液體裡,但根據以前的實驗數據推斷,確確實實已經改變了。」

 布拉肯答完,右手便四指併攏邀請女人再次注視其中。

「請看。」

 並簡單扼要地於必要基礎上做先行說明。

 過去,人們探索世界,發現了多種多樣的生物。

 在觀察、了解多種多樣的生物途中,發現了有些生物具有遠超過人類的自我修復能力,當中更有能完整再生出斷肢的物種。

 魔導士們對此詳加地研究,最後最後總結出來的原因便是部位所擁有的「主體性」,即藉由對「概念」的範圍加以定義之動作,所劃分出來的「邊界」之內容。更簡易地舉例來說,在一張白紙上用筆畫出一個圓圈,該圓圈即前述的邊界,而邊界所劃分而圍的面積便可稱之為主體性,人們就可以將該圓形作為對象認識,認識該主體。

 那麼問題就隨之而來了。

 原因可能出自於主體性,理解這一件事,實際上魔導士們並沒有耗費多少時間。不過,單單純純在於劃出邊界這一件事,卻花費了人類數千年的時間至今依然不得確切。

 例如如何定義一張「桌子」這個問題。倘若有人定義四隻腳能用於置物的東西是桌子,那難道三隻腳就不是桌子了嗎?難道在一張四隻腳的椅子上放了東西之後,該椅子就不是椅子而是桌子了嗎?如果能用來放置其他東西的東西就是桌子,那麼桌子、椅子、櫃子的區別又在哪裡?每一次的定義總是會被下一次的疑問推翻,一個人的思慮總是會被下一個人找出破綻,也就說是──

 幾千年來人類根本不曾完全地「認識」桌子究竟是什麼東西,只不過是模糊地「認知」到其物質表象而已。

「聽起來就形式面像是人龜賽跑的悖論呢。可理論上不斷交互下去彷彿永遠沒有結果,也終究只是諷刺,現實絕不是那麼回事。」

「『現實』,呢。」

 女人聽聞現實二字之複述有了些微的表情變動。

「私以為,那只是純粹就無限分割與無限增長此兩方向中,利用兩者之範疇有重合於無限性而做出的刻意抽換,不是嗎?」

「應該沒錯。」

「那麼?」

「只您那麼一說,讓我想起了以前時常和塔裡的好友一起議論這類的問題罷了。他和我不同,總是像您一樣,急於親身探究現實……」

 一時之間,布拉肯眼神似笑失焦,看得出懷念。

 換作魔法,根據過去被切斷的肢體以治療術接合成功、失敗等等的報告、文獻看來,就舉幾個同樣為切斷左手食指的例子。接合成功的範圍大都落在離身後的一分半至五分多鐘左右,該「成功」還不包括接合後的性能與接合前之差異,以及複數「接合後的實驗體」之間的差異,只論接合後能否作為身體的一部分存續下去而已。而且實驗所得之時間範圍當然不會是絕對,少數也有幾十秒就失敗,或經過了半小時,甚至曾有超過一天仍接合成功的極特殊紀錄留下。

 「魔法」它究竟怎麼畫出邊界?如何認知主體性?從前的魔導士們沒有人可以想像,因為魔法就連生命體也不是,去談論「現象」到底如何思慮本身就莫名其妙。

「但是,但是!現在透過了姆霓彌恩所獲之『告知』,我們終於開始能夠漸漸看清魔法所認知的主體性之輪廓,通往本質的原形。」

「從誰?」

 女人問畢,布拉肯先是看了她一眼,接著給出了紳士微笑。

 下一秒,能清晰劃分出微笑內容的女人亦微笑以應。

「開始吧!」

 布拉肯對弟子們說。

 低馬尾的男弟子點了點頭,和四名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對了個眼神即開始詠唱。詠唱過後手入繭體,掌心面對著失去左眼的眼窩。

 ─Rehabilight─
「【恢復之光】」

「目、目標已認識,捕捉中……捕捉中…… 報告,目標現在,沒有『展開』。」

「過去展開範圍,確認。」

「過去,展開範、範圍,確認。確認中……確認中……確認中……確認中……確認中…… 報告,過、過去,展開範圍嗚咿──」

 椅上的男人報告到一半便開始發出奇怪聲響,時而像是醉漢巷歌的哼響,時而又像指甲抓刮玻璃的尖音,時而像是動物的嗚咽,時而又像風吹草動的自然唦聲。那響音咽聲連續且不間斷,且與操控遺跡之中的裝置時會發出的聲響相異,沒有任何可能將之視為未知語言的抑揚頓挫,沒有表現出任何生物說話的特徵,直接了當地說就只是一段連續的雜音罷了。

 難以名狀的連續雜音。

 可是椅上男人發出雜音的時候,女弟子非常專注聆聽,並在紙上振筆疾書,寫出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懂的速記,整體看起來像要在把雜音紀錄下來的樣子。

 待雜音終止,女弟子稍後點了個頭後,低馬尾弟子一旦將手自姆霓彌恩之中抽出,立刻就再重複一次詠唱與施法之動作。

 ─Rehabilight─
「【恢復之光】」

「目、目標已認識,捕捉中……捕捉中…… 報告,目標現在,沒有『展開』。」

「展開範圍,告知。」

「展開、開範圍準備收受,魔法,紀錄。」

 然後,女弟子就以土法煉鋼的方式以自身聲帶發聲,盡可能模擬以重複紀錄下來的雜音。

 在一旁的女人聽來,固然是記不全原版的雜音,但仍可以對比出女弟子所模仿的聲音有些許之偏差。

「展開範圍收受完畢中……完畢中……完畢中……」

 椅上的男人沉默了幾十秒。

「範圍,確認、確認、確認、確認、確認、確認。」

 連續六聲的確認盡皆不同。有男聲有女聲,猶如真的存在有六個人分別說話,且發出女聲時絕非男人硬裝,極其自然,自然到一耳就能聽出那是平時聲音相較低沉的男性絕對發不出來的天然女聲。

 或者這樣說吧,即便世上真有男人能夠裝出自然女聲,而坐上的男人當如是也,也不會有在場者認為就是坐上男人所發出的聲音。

 那透過坐上男人之口的聲音之源絕非坐上男人。

 說來矛盾,但這就是在場者的確切感覺。而這樣矛盾感,比起連續的雜音,在六聲確認時更為強烈。

「─Rehabilight─恢、恢復之光,作動。」

 啵、啵啵── 嘩──

「呃……嗚嗚……」

 失去左眼的眼窩裡外周遭發出泡沫,巨人的頭顱隨之呻吟。

 幾秒過泡沫散去,在場者全數親眼見證,原本半再生無法再生的眼球蠕動生出於眼窩之中。只不過,再生出的眼球白矇混濁,像是高溫煮過的魚眼,表面看起來並沒有恢復良好的機能。

「唔…… 剛才的雜音,可否當作一種未知的語言認識?」

 女人沒有就機能詢問,而是他方面徵求布拉肯的意見。

「現在姑且那樣認定我想沒有任何的問題。」

「姑且?」

「嗯。我們現在將該『雜音』認識為一種超越語言的表達方式,其範疇不屬於語言或可能部份屬於語言,是比起語言更能夠精確描述這個世界的一種『多指向性』表達方式。因此從我們人類現存的共同知識之中,尚找不出適當的對應詞彙來指涉、描述此表達方式。」

 布拉肯看向了椅上的男人,繼續道。

「一開始甚至連發聲都做不太到,如今能夠聽見連續性的雜音,已經是作為介面的人換過好幾輪的成果了,成因也依然不明。」

「所以姑且以『語言』稱之,嗎……」

 布拉肯點頭。

「便利上,姑且隨意將之稱為『雜音語』。」

 隨後又解釋,現在研究團隊推估,該超越了語言的「表達方式」是某種未知。甚至怎麼定義也屬未知,是一種未知的主體?或是一種未知的概念?抑或是一種未知的對象?團隊暫時以指稱範疇較大的對象一詞稱之,推測在該「對象」進入「世界」當中之時,或許是通過邊界的代價,或許是通過邊界而有所遺留,又或許是因種種目前難以知曉的理由,令該對象劣化成為了概念上的聲音,才再近一步劣化至人聲這樣極其有限之方式所能發出的,姑且稱為雜音語的東西。

「也就是說,即使經過了數度劣化,仍舊比我們現在所操的語言更加精確,是嗎?」

「您所言是。」

 其後,布拉肯加入了低馬尾男為首的弟子之中,只留下在場四名弟子裡最年輕的小平頭男弟子,負責作為女人的後續導覽。

「接、接下來請讓我代替老師,繼續為您介紹!」

 女人觀察他似地微微挑了眼,方開口。

「不必那麼拘謹。」

「是、是。」

 比起布拉肯和其他年紀大的弟子們早就不拘禮節,小平頭男的身上多了一分世俗的味道。

 他進一步說明了雜音語的特性。世界上現存的各種語言中,皆具有多種寫法與發聲是指向了同一對象的情形存在,也就是說一個語言系統裡有複數的詞彙其實指的是相同東西,即便真的有所差別那也不會有太大差異,甚至於許多母語人士本身也都難以區別。

 倘若是未知的語言有前述情形,只要收集足夠多的資料,從成句當中比對分析,總有一天能夠抓出那些異寫、異音卻指涉了相同事物的詞彙,而區分出了指涉相同之詞彙即更有助於解讀未知的語言。故魔導士們設計了實驗,在流程制式的管控之下盡所有可能維持住重複實驗的同一性,汲取出了複數的雜音語用以分析和統計,結果竟於僅只上千次的實驗中途便漸漸地發現了不對勁。

 明明描述幾乎相同的對象,卻不曾自雜音語之中發現有任何兩句當中有著相同,可以獨立分段出來成為詞彙的發音。

 一般的語言,例如現在幾近世界共通的通用語,當中少比率有著二十多個詞彙指涉了幾乎相同的對象之情形,這已經算是例外的誇張數量了,但雜音語對於「同一事物」的指涉卻遠遠超過這個數量。

 魔導士們能想像的結論只有三種。
 其一、自以為次次制式的實驗其實壓根不夠精細。
 其二、就真的那麼剛好該指涉能有如此多樣的聲音表達。
 其三、雜音語的「使用者」──如果有的話,其對於「同一」這個概念的認知與人類對比,有著「數量級」上的差異。

 然就實驗成功再生出眼球來看,幾乎可謂雜音語的指涉能力高於平常的語言,也就是說──

「我們現在於思考、於發聲,所認知、所說出的『相同』,很可能根本就是『不同』的東西。」

 小平頭男語畢,右手輕捏起自己左手食指的第一個指節,捏了放開捏了放開,捏了放開,又捏了放開。

「就像我每一次捏到的,其實都是不同的東西,這樣。」

 吐出「這樣」兩字的時候,小平頭男的視線同時從自己的食指看向了女人,見女人接獲了自己視線笑出聲來。

 呵呵哈哈──

「呃,怎、怎麼了嗎?」

「不,只是覺得抱歉。」

「欸?」

「沒什麼,單純我看走眼了。你果然是理應出現在這裡的人。」

「……。」

 小平頭男還來不及理解女人的意思,話題便遭帶走。

「從你說的聽來,讓我想到船隻歷時一一換掉了所有的部件後,究竟是否還是原來那艘船的悖論。所以,根本就沒有悖論?」

 女人隨句末盯住了他。

「就像您說的那樣,陛、嗚!」

 原本如獲知音的樣子,話中卻忽然摀起了自己的嘴巴,然後腰越彎越低並道歉。

「非常抱歉,在這裡本來不應該──」

「夠了,下不為例。」

「是、是!」

 小平頭男立正站直。

 女人則陷入了思考。

 這樣或許,一個人,只要切斷了部份的指甲或頭髮……甚至可以更進一步設想,僅僅所在的空間、時間變化就已經不再是了嗎?那麼人類所思所謂之「同一」,也不過就像「稱雜音為語言」那樣,語言其實只是不知所謂的雜音,只因人類無法理解……或者該說是作為人類所擁有的機能沒辦法妥善處理因而做出的「姑且擱置」的話,就意味著人類從來的判別基準可能只是純粹的過程,從來不曾有過真正能作為基準的穩固性在……不,太過武斷,這樣幾乎就等同於否定了「思考」本身,等於宣告了「我們」將不再有任何的武器……

 一個人被刀刺入了心臟,如果從刺入當下至死亡瞬間可以當作兩個不同的人看待,那麼人類的一切道德、律法,甚至信仰,就都是雜音而已……這絕非能夠成立之事,絕非能被允許之事──

 被?

 女人睜大了雙眼。

 難不成人的無知,正正是神的加護、嗎……

 她至此打住不願多再思考下去。

 視線移向了翠繭內的頭顱左眼,女人所心思,亦正是布拉肯們的議論仍在進行的原因。

「那個,還有什麼其他需要說明的嗎?」

 小平頭男試問,打斷了女人的沉默。

「不。我想,一時半刻也不會有答案。」

 於是女人向小平頭男說了想先去另一個地方看看。

「啊──啊,那裡啊。」

 本該作為導覽的小平頭男在女人的主動示意下,目送了女人及其隨從共三人離去,而後得加入議論。

 三人穿梭翠繭林中,所達之地,幾名魔導士們如見鄰人那般隨意口頭招呼。

 這次,女人眼前的翠繭之中所有,是一塊比門板還要更大,模樣像似生物鱗片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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