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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四章 追尋(五)

虎藍道夕 | 2023-12-24 10:29:41 | 巴幣 2 | 人氣 52

完結📔第四章 追尋
資料夾簡介
奇霧迷航 探索未知的冒險喜劇 愛與希望 鍥而不捨的追尋物語 當所有的走向皆歸一之時 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湮沒於無知的過去 在邏輯的境界線上 挑戰夢與現實交錯的大冒險
最新進度 第四章後記

※ ※ ※ ※ ※ ※ ※ ※

──罪蝶之月 十七日──

 今天的天氣晴朗,除了偶有幾秒數分的雲朵行經蔽日外,高掛的暖陽猶如永恆。

 與皇帝同桌餐敘後的幾天,盡頭的探索者六人一隻,外加一位麻雀頭的食客在一位熟悉梅路撒溫的人士帶領下,四處巡參住所。領路者非別人,正是勇者一夥都認識的騎士海森揚。

 原先,大人們皆屬意皇城圈外南方所緊鄰的中央廣場周遭的一棟高級公寓。該公寓的一樓不但是寬闊打通的綜合賣場,公寓本身也處於精華的街市地段,各類商家林立,只要負擔得起消費價位,生活機能可謂之非常便利,街坊鄰居水準也相對為高。

 可是比起那公寓,小鬼頭們更加喜歡另一處住所。

 那是位於內城界牆西南口外附近,屬外城圈內所有的一座不高山丘上坐有的一幢獨立花園宅邸。

 說是花園宅邸,但其實並不像貴族那般地廣房大,就是一棟石砌兩層樓高,坐地橫向的簡易建築,頂多就是於其中一角高出有方柱的平頂塔樓,比起一般民房稍微豪華且大而已。不過這樣的宅邸對於居無定所的冒險者,尤其是貧民街出身的三個小孩而言,光是內部有著眾多房間可供運用選擇,外部占地範圍又成庭院就以足夠奢華了。

 固然庭院缺乏整理雜草叢生,圍牆損角缺塊,爬藤抹苔,可居中的宅邸結構仍舊牢固,獨立引流水道也依然暢通,只要稍加費時經過一番整理,除了生活採買的便利性外也未必亞於前述的高級公寓。

 又因周遭沒有能高於宅邸所在低丘的建築,甚至可說無論現實上或是心境上的空間都會比精華地段的公寓來得寬鬆許多。向南有可以無礙眺望東達達姆河的遠景,並且可以直觀日出與日落,不必藏影於樓房交縫,最終說服兩個市儈大人放棄便利性者,正是上述良景。

 冒險者的身體本就佔全數家當一半以上,進駐即搬家完畢,剩下就是環境整理。三個小孩又尤其熱衷,汲汲營營,這幢對他們而言奢華至極的房子,以及作夢都不敢想像的大面積個人房間,全都成了三人任勞任怨的心力來源──以及兩個大人壓榨他們做事的藉口。

 正午過後,持砍刀鐮刀負責割除牆垣藤蔓、庭園雜草的海爾工作告一段落,站直了腰身小憩揮汗。揮汗時順便回頭看了房子一眼,房子正門前庭院上所擺放的,是一套法比歐不久前才剛修繕並提水過來擦淨的純白小圓桌和座椅,現正被麻卡露露優雅且悠閒地使用著。

「喂,別光坐在那裡,快來幫忙啊。」

 海爾不爽地喊。

 麻卡露露聞言,翹著的腳沒動,只將遠眺挪到海爾身上,接下來捏舉了小圓盤中的茶杯,黑色嘴喙銜上不襯杯盤的麥稈,故意大聲地吸起紅茶。後在從桌面盤上拎起了成排棒狀物中的一支。該棒狀物支支如笛子中空,徑粗拇指,色澤黃淡,淡黃外表之上又有螺旋盤繞於面的紅褐條紋,是一種口感類似餅乾,酥脆吸水的零食。

 簡直無恥,他今天的勞動內容就僅只泡了那壺紅茶及擺盤零食。

「呿。」

「怎麼了?」

 屋內走出的菲娜接近詢問。

「那傢伙啊妳看看他,就一直坐在那邊不動。」

「有什麼辦法,大人就是卑鄙。」

「是嗎,我不覺得。」

「蛤?這是你在吉魯德隆的時候最愛說的話吧!」

「呃,也不至於啦,也是有不卑鄙的大人,應該啦……」

 海爾越說越小聲。

「拜託你想看看。早上查德叫我打掃房子,叫法比歐修東西,叫你整理庭院,然後自己就到處看來看去什麼也沒幹,最後三個大人就說要買東西出去到現在,擺明就是要全丟給我們做不是嗎。」

 如是道來,海爾一手抓了抓頭,神情嚴肅地回想。確實,三人要離開之前克拉漢的樣子看起來總覺得鬼祟心虛。

「不管了啦,先進來幫我,櫃子我一個人搬不動。」

「喔,好。」

 就在海爾把鐮刀隨意砍入腳下土地要和菲娜入屋時,有群人恰巧踩著一塊塊半埋土中的石階爬上山丘而來。

「啊,是海森揚。」

 海爾從牆破隙中看見了帶頭的人。

 海森揚帶了五男一女來訪,推開了庭院破牆上那道沒什麼阻攔作用的鐵柵門,走入庭院接近了菲娜和海爾身邊,並先向隔了一段距離坐於宅邸正門外一套純白桌椅上的麻雀頭默默點頭打了招呼。

 麻雀頭也就回視一笑,便又眺望起他的遠景。

「查德先生在嗎?」

「除了那傢伙大人都不在。」

「他們早上一起出去買東西然後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菲娜閉起雙眼又兩手交叉抱胸,說聲抱怨。

「哈哈,那正好。」

 海森揚開始向兩個孩子介紹身後的五男一女共六人。

 六人站成橫排,最左是一名頭髮半白的初老男人,向右是一個臉色嚴肅的中年男人,居中是一位留著男孩子氣露耳短髮的女性,最後是三個年紀和女性看來差不多的青年男性。六人齊一身著類似薩鐵城中的侍從燕尾衣褲,但樣式材質就連小孩也看得出來簡陋樸素許多。

「他們是米、咳咳。是執政官大人知道了你們的住所後,擔心各位在生活灑掃上有人手不足不便,特地派來幫傭的。」

 咕嗚哦哦哦哦──

 餓肚子的聲音一響,菲娜和海爾立刻互相推託。

「哈哈哈,這也正好。」

 幫傭之中後四人手提提籃。

 掀開其中兩籃的蓋布,裝滿了用兩片麵包夾起生菜、乾肉、煎蛋的三明治。另一籃中所裝的小鐵桶開蓋後,是玉米粒加碎肉及蛋花的溫熱濃湯。最後一籃則裝有樸素的木質湯匙與碗。

 兩人很快伸手各自抓了個三明治,一口咬下。

 清風拂過,海爾咀嚼時隨意看了看腳下,便坐上草地,認真地吃了起來。六名幫傭見狀,相互窺視,只因那就地而坐並非風雅徜徉於自然的野餐,只是粗魯任性於自我的掠奪。

 正當菲娜樣子也就要坐下時,海森揚先開了口。

「法比歐呢?」

「啊!偶處找特。」

 嘴巴咬在三明治上口齒不清的說完,菲娜以門齒橫鋸乾肉,並出手把鋸斷時拖咬出麵包所夾範圍外的部份推壓塞回,吸舔了手指沾抹上的油脂後,帶著三明治跑離。

 見了兩人粗俗樣,海森揚只稍稍帶笑,率先拿了塊三明治便跟海爾坐了下來。幫傭們也隨之坐地,並直接在雜亂草地上鋪碗盛湯。

 菲娜發現藏在牆角陰影下偷窺的利爾德後,順著牠的視線在宅邸的另一側找到了法比歐。

 他空著雙手,嘴巴唸唸有詞,正偷偷對著空氣練習。

「海森揚帶吃的來喔。」

 專心的他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嚇一抖。

「在正門外面。」

「我、我知道了。」

 故意在他回答時的向後側窺中面無表情地大口咬下三明治,之後就迅速帶利爾德離開,是菲娜的溫柔。

 用餐期間,換小鬼們給大人講述在吉魯德隆的過去以及相遇。

 餐後,海爾把用剩未洗的餐具分別散放在三個空籃中,故意全提去放在了小圓桌上,然後給麻雀頭一個使壞的笑容。當然,他不奢望麻雀頭會主動洗碗,就只是要擾亂氣氛,破壞他擅自的優雅罷了。

 瞇起圓黑大眼目送海爾得意離去,菲娜提著最後的一籃走近。

「剩一個給你。」

 吃飽喝足又獲得了六名幫手,孩子們繼續內外環境整理。

 而就在他們辛勞勤快的時候,查德、卡莉潔、克拉漢三人也正在外城圈市街一家喝過一家。帶醉歡逛之際與一女兩男同街錯過,彼此都因為人來人往及街市叫賣而沒有發覺相遇。

 一女兩男在一間武具店前停下。

「大姊頭,那些傢伙自從被帶進皇城後就無消無息,怎麼辦啊?」

 尼克擔心地問。

「安啦安啦,反正時候到了就會再見,現在當務之急是解決我們的經濟危機!」

「嗯,嗯。」

 范杜爾附和點頭同意,隨即三人拍拍抹抹整理起身上服飾。服飾的質料華貴彷彿貴族華麗,可卻襤褸髒汙像是浪人髒兮,三人神情舉止透露出的氣息比起冒險者來更近盜賊。

 胡亂整理完畢,米麗安特推開兩片百葉門扇入店。

 甫一踏進,多道視線即自右方投來。

 這間武具店的占地比起普通店家略廣,縱深的矩形地塊上,左半前段劃出了不大的武器鋪,武器鋪深處牆後則明顯非客用房間。剩下的整個右半全用於擺放桌椅並設置吧檯成為交誼場所,吧檯旁的佈告欄上也像冒險者公會那般零星貼有委託用紙。

 一目了然,這店於任務委託方面比不上正規的冒險者公會,在武具買賣上的品項種類也不及商家行會,精工細藝亦不會超過自營的小型店家,什麼都有卻又不精還能生存,可想賣點就只剩「方便」了。

 順理成章,為了「方便」而來或待在此處者也大多是熟悉面孔。

「妳們,沒印象看過,第一次來嗎?」

 隔了兩排武器陳列架,人站在了陳列架再過去的櫃檯內,正用布擦拭小刀,滿臉傷疤的平頭大漢問。

「啊啊,第一次第一次。」

 平頭男上下打量起帶頭走近的女人,她沒有左耳。

「看來不像是迷路的冒險者吶。」

「你怎麼這樣說話,我們可是才剛剛經歷一場大冒險呢!」

「是喔。」

 回答的眼神中不見信任。

「所以有戰利品想賣。喂!」

 沒左耳的女人一聲,身後那個黑眼圈的男人就馬上低身,單肩扛起了落地卻仍不離手的布袋,從外面看的樣子裡頭裝了長形東西。無論冒險者還盜賊,會想盡快脫手的不是珠寶就是武器,偶爾會有的就是生體素材而已,故平頭男大致可以猜到是哪個類型。

「想賣素材的話去商會如何?」

 抽離眼神繼續擦他的小刀,連看都懶。

「別這麼冷淡嘛,看了內容再說。」

 咚──

 黑眼圈男將肩扛的布袋卸放於檯面上,解開袋口繫繩,入手抓住裡頭的東西後抽脫布袋,是一根大過人類小腿的白色偏彎圓錐。

「這是什麼?野獸的肋骨嗎?」

「嘿嘿,你聽了可別嚇到。」

 女人表情得意地賣了兩秒關子。

「是赤龍的牙齒,龍牙!」

 語畢,全店大笑。

 喝哈哈哈哈哈哈──

「妳們一身酒味,大白天就喝多了吧。」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女人隨即身上摸出個乾癟小袋,手入內撈了撈。

 鏗啞── 兜──

 一鼓作氣,將握實的硬幣條直直釘放於檯面上。

「幹什麼?」

「這裡有各種金幣共十四枚。」

 咔啷咔啷──

 她一放手,金幣疊就倒了上半。

「有誰能用任何方法傷到這根龍牙或在表面上劃出痕跡,這裡的十四枚金幣就是你的。條件是,挑戰者得先付出一枚盧冬法金幣。」

 話完,店內便開始吵鬧喧囂。

 在平頭男的同意下,很快就出現了第一名挑戰者,是個頭髮和鬍子在臉上連成一圈的凶神惡煞。他持手斧走來,不囉唆付了金幣,左手即像要剁蘿蔔那樣握壓龍牙檯面上,右手高高舉起手斧。

「喂,別再桌上弄。」

「安啦,等下就花錢幫你換個新的!」

 鏘── 咔啷咔啷── 啪嚓──

「嘖。」

 平頭男砸嘴。強力的金屬撞擊響得金幣跳動落碰,木質櫃檯的乘載面亦隨之見裂,在場的人全傻了眼,所謂龍牙完好如初,但見嵌咬龍牙的手斧拉開後竟非砍入,而是捲刃彎陷。

 其後,挑戰者絡繹不絕。

 舉凡刀、槍、斧、劍、棒、鎚,能用的兵器幾乎派上,鋼鎚還是往龍牙的尖端直擊,另外也有不少人施了多種魔法,期間更炸了交誼場中兩張桌子與周遭的椅子地板,皆無法傷之毫釐,米麗安特所持的金幣數量也翻了一倍不只,不花一分力氣,笑得她合不攏嘴。

 等到終於沒了挑戰者,米麗安特搜刮了收檯面金幣,把原先乾癟的袋子撐得飽飽。當她笑容滿面拋接著飽飽錢袋時,亦察覺了數道不甚友善的眼光虎視眈眈無疑盯著自己。

「這一定耍了什麼把戲,妳最好把那跟骨頭留下來我檢查看看。」

 一個胖子手持鐵棒叫囂。

「哼!沒在遊戲期間看出什麼把戲就代表賭輸了,事後才在那邊鬼吼鬼叫也太難看。」

 一個坐著喝啤酒的瘦皮猴說。

「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

「我說你已經輸了,胖子。」

 哦喔喔喔喔── 碰咔──

 鐵棒擊破了一張好好的桌子,交誼場在喝采中打了起來。

 平頭男見狀也沒出聲或前去制止,只是手掌拍上正臉搖搖頭。

「怎麼樣,有興趣買下這根龍牙了嗎?」

 吵鬧之中,女人神情略帶挑釁尋問。

「之前也說了,想賣素材的話就去商會。」

「別這麼硬嘛!現在買下來的話可以算你便宜,三十枚盧冬法金幣就成交囉。」

「唔……」

 擺明了就是騙子,平頭男心想。但這樣想的同時,他腦中也摸索不出三人究竟用了哪門子詐術戲法,自己的確親眼見到了許多人以各種角度施力或施加各種魔法。除非,除非從這三人進門的那個當下開始就施了魔法,店內至今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哦哦── 乒乓砰磅── 快幹了他──

 爭吵打砸不斷。

「呵呵。」

 嚴肅思考著的平頭男突兀自嘲兩聲。

「哦?有意思了嗎?」

 他要女人稍等,並放著店內爭吵進了櫃檯後方的房間,不久即端著一個橫長不及肩寬的小型寶箱走了出來。寶箱似乎沒鎖,平頭男將之放上檯面後便直接掀蓋,蓋開遮視,三人也接近探頭側面窺看。寶箱裡頭沉陷於鋪墊中央的,是把更短於箱長的小刀。

「哦哦,好東西呢!」

「妳也看得出來嗎?」

「嘿嘿!出來走跳的沒一點眼光就不會長久。」

 小刀的刀面不同於普通武器色澤趨向單一鐵灰,而是由灰白與灰黑的流線像是斷木年輪那般圈層相間,形成許多漩渦交融相錯。其握柄自然亦有講究,藉嗅覺可以得知是以紫棕的香木製成,圓柱狀柄銜入刀莖的一端還咬有一輪黃銅,黃銅上刻有一圈圖騰式的符號。另一端則同以黃銅為冠,冠凹吞鑲著略窄於握柄截面寬的黃水晶珠。

 平頭男笑了笑,取出小刀。

 女人也笑了笑,食指和拇指搓了搓。

 不意外地付了一枚金幣,平頭男屏氣凝神持小刀對著龍牙,黃銅上的符號含光曖曖,小刀也隨之劃下。不意外地,薄如蟬翼的刀刃隨著施力捲凹,龍牙無傷。接下來他上半身壓上檯面單手夾抱龍牙,牙尖抵刀面雙向施力刮壓,不意外地,刀面上留下了痕傷。

 最後他用拇指指甲摳了摳刀面凹痕,確認凹痕的存在,也像是在確認自己並非作夢。

「讓我問個問題,為什麼不去商會?」

 他邊問邊將小刀妥善地收回寶箱內,即使小刀已有損耗。

「哼,蠢問題。有命才有錢花不然再多也沒意義,不是嗎?」

 商會可不像這裡的地痞流氓那樣好對付。讀懂了女人意思,平頭男接著思考,就算不是真的龍牙,光如此硬度和韌性及輕於外觀的重量就是足夠優越的素材了,雖然三十枚盧冬法金幣乃大,但確實不會不划算,萬一真能以龍牙的「身份」銷貨,哪怕一輩子也不愁吃穿。

「我買了。」

「那真是感謝!」

 嘿嘿嘿嘿嘿嘿──

 女人和黑眼圈的男人咧嘴而笑,笑容乍看有些奇妙詭譎,而這奇妙詭譎絕對、絕對不是因為這筆交易有什麼問題!究竟為何自己能這麼肯定?捫心自問,答案卻僅僅是「或許自己多心了吧」──一股平頭男自己也沒能意識到的本能作用下令他不再深入多想。

 是夜,帝國勇者的宅邸內,三個小孩與一隻及幫傭們在門廳通往二樓的樓梯邊隨意而坐,邊吃邊聊,幫傭中唯一的那名女性正對孩子們說著六人當中的兩名青年過去所曾發生的糗事。

「這兩個人其實同年紀喔!」

 孩子們無不睜大眼睛,沒想到眼前這個平常神情嚴肅至極,怎麼看都是中年人的男性居然跟另一位青年一樣大。

「他們倆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啊──」

 明明是一起進入相同工作單位的新人,結果青年第一次在單位中見到「中年」的時候,竟然必恭必敬地稱前輩問好,而突然被問好的中年摸不著頭緒之下,竟也就裝模作樣的嗯聲點頭。

 哈哈哈哈哈哈──

 利爾德歪著頭,不懂大家在笑什麼。

「喂──」

 叩叩叩──

 查德手上拎著細繩十字綁的葉子包裹,和另外兩人醉醺醺地回到了住所。瞧屋內燈火與歡笑沁滲,便開口揚聲且手抓門環敲門。

「來了。」

 十幾秒過,來開門的竟是一名陌生中年男子,三人酒突半醒,冒險者的本能驅動下身形搖搖晃晃卻仍敏捷退開並排出陣勢。

「誰啊你!」

 查德托持葉子包裹為盾,另一手指,大聲質問。卡莉潔也捏兩拳上下身前準備格鬥。克拉漢則雙手握舉一把厚重的寬刃大劍,是一把只有他自己才看得到摸得到的大劍。

「幫傭啦,海森揚帶來的。」

 海爾邊走來邊對門外的醉人們說。

「喔,嗝!早說嘛,早點跟我們說,就不會造成誤會了,嗝。」

「你們整天都不見,是要找鬼說。」

「喝喝哈哈、嗝,哈哈,別在意別在意。」

 查德應答過後,領醉人們搖曳身姿進屋。

「歡迎回來,勇者大人。」

 除了應門男子,屋內另有五人一字排開招呼,令查德一愣。

「嗯,對了,嗝。我是帝國勇者,嗝,哈哈你們餓了吧這個給你。」

 他將手中葉子包裹交給海爾,跟著再給了個醉笑,倒地。卡莉潔和克拉漢見了,哭哭啼啼像死了人一樣走去搖晃躺在地上的查德。

 在類似的光景每天不斷持續下,三個小孩全靠著六名幫傭,曠日辛勞了將近兩個星期才大致整頓好住所。排除暫且不用的區塊,個人的房間以外舉凡浴室、廁所、廚房、餐廳等日常所需,都在幫傭們的輔佐及建議之下以皇城直送的器材佈置得宛如貴族的生活起居。

 並非作為客人而能坐在如此高級的餐桌邊還是人生頭一遭,之後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三個小孩每天還是會滿心期待即將坐在桌邊的時刻,畢竟平民一日兩餐即可稱溫飽,能夠定時定量三餐滿足是過去不惜盜竊求生於吉魯德隆的貧民街時所無法想像的。

 幫傭們也會見機教導他們餐桌甚或他處適用的常識、禮儀。

 然而,或許是思慮不周又或許是經驗不足,比起成年人,小孩總是更加容易安於現狀,容易誤以為眼下安逸日子將永遠持續下去。豈料就在今日,本該已經出門花天酒地的三個大人卻睡到將近中午並陸續出現在了餐桌邊。他們個個若有所思,說不上嚴肅,但或許因為連日早出晚歸的辛勞,全部都板著一張臉。

「怎麼了?你們今天不用出門嗎?」

 都認識這久了,查德自然聽得出海爾語氣諷刺,不過身為成熟的大人之一,他並沒有多做反應。

「一直找不到欸。」

「找什麼?」

「當初賣我羊皮紙的人。」

「啊!」

 菲娜放下了用叉子捲起成團的麵條。

「你好像真的從來都沒說過,是怎樣的人?」

「一個男的,就很普通的攤販,普通到我都快想不起他的臉。」

 據查德所說,是一名推著台車販賣皮帶、腰包、絲襪、小刀、扁鐵瓶之類的雜物商人。因為都是冒險者生活所需及工作用汰換品,經常出現在各處冒險者公會或酒館附近。

 狗喔喔喔哦──

 幫傭的青年男性之一側身斟茶入杯,並提供了三人午餐菜單,有紅汁肉醬麵、甜麥粥、麵包夾生菜火腿共三種。查德選了肉醬麵。

「現在就為各位準備,請稍候。」

 青年記住了點單離開餐廳。

「所以找他幹麻?」

 海爾吞了麵包才問。

「很多事項總是要釐清的嘛。東西打哪來,怎麼到手,零零總總一大堆呀!必須抓出點線索,不然出海之後怎麼知道是哪個島?西方群島大大小小上千百個島吔。」

 經查德一說,海爾和菲娜才想起了在第一個遺跡時大家花了時間整理出來,那個叫塔雷莎的女人斷續不清的說話內容。她要眾人跟利爾德去把該遺跡中的一個東西,帶到什麼森林,然後往什麼島去,並儘快找出一個叫加百什麼的人,最後還警告似地說了些什麼東西。

「嘿欸── 原來你們有在工作喔。我還以為你們會這樣慢慢、慢慢變得像廢物一樣,然後有一天醉倒凍死路邊勒。」

 菲娜牙尖嘴利。

「靠!臭小鬼別小看我,我可是把每天都當作最後一天,最認真過日子的查德。」

「嘿嘿。」

「要在城市裡找人的話拜託皇帝不是更快?」

 海爾並沒意識到尚有一男一女兩名青年幫傭在場,直白地問,令安安靜靜的卡莉潔終於一臉壞樣出聲。

「我看你們才是這半個月過得太爽,腦子都融化了。」

「什麼啊,妳什麼意思?」

「你不覺得當初皇帝的態度前後變化實在太大了嗎?」

 抿起嘴來,海爾開始回想。卡莉潔也側眼一男一女。

「那個執政官老爺爺不是說了是皇帝的測試嗎?」

「那我問你,你究竟被測試了什麼?」

 遭此一問海爾半晌答不出話。查德也默默跟著附和,點頭連連過後才接著開口。

「總之現在啊,在帝都又不用煩惱生計問題,剛好是個機會,可以專心做各方面的調查。」

 後餐點陸續上桌,三個大人剛開動沒多久小孩們就已用畢,當他們正要離開桌邊之時,查德這才發覺並投問。

「喂,啊法比歐人呢?」

「啊,他喔──」

 菲娜神情擔心起來,告訴了查德她所見到的。

「嗯嗯,這樣喔。」

 得知後的查德反應平淡,故兩個小鬼也看向了克拉漢。

「呃,看我幹麻。這是他必須自己面對的問題。」

「說得對,沒錯,只有他自己才能面對。」

 查德點頭連連。

「不過在旁邊幫他一把倒是還能做到!」

 他提議,因為年關近在跟前,街市也異常熱鬧,不如找個時間大家一起去看看逛逛,增廣見聞順便調解心情。

「你們不是每天都在調解了嗎?」

「吼──唷,目的不一樣好嗎,小鬼。」

 於是,六人一隻午後出發,且在沒人記得邀請麻卡露露的情況下當庭院裡獨自風雅飲茶的他的面前結夥出門。

 梅路撒溫佔地幅員廣大,城裡自然也不會只有一處市集,可是明明有距離比較近的,查德卻帶著大家往較遠的西南方外城圈境去。到了附近時,孩子們也很快就知道了原因,這裡的市場風味與吉魯德隆幾分相似,相對大城市裡比起周遭環境更重視鄰里關係。

 城市西南方相對位於薩多亞河彎的下游處,是故相較容易污染水源的牲畜養殖業乃至重工的煉鋼打鐵等大多位在此處。此處同時更銜接了薩多亞河彎地向西南所延伸之地域──作為梅路撒溫新手冒險者出發地的「薩多亞平原」,因而可謂適當選擇。

 喜歡的裝備與合適的裝備大多時候不是同一件裝備,此兩者的境界線越是新手越是模糊,所以在財力許可的前提下實戰以身試裝,再以該裝為基準換裝,是劃清界線的捷徑。查德等成年人作為冒險者前輩除從旁給予必要建議及殺價、鑑定外,其餘全都留給了小鬼們自行判斷與選擇,以磨練見識使他們成為獨立自主的冒險者。

 當然,這並非此行的主要目的。

 黃昏時分,一行人在一家店門口外停下了腳步,同類店家雖然先前經過的城市裡也大多都有卻從未觸及。店門口鐵籠堆疊成牆,裡頭所仲介販售乃各式各樣生物,活體的腥臭不必走入店內即撲鼻而來。

 不過,這樣的味道對於歷經了兩個遺跡,見聞過大量碎屍異形的三個小鬼頭來說算不了什麼,他們只有興奮地快走入店。

「不愧是帝都,店面規模也好,種類看來也比別的地方都還齊全。」

 隨後的查德感嘆。

「歡迎光臨。」

 店內,老婦的聲音迎客。

 率先入店的三人裡,只有法比歐注意到了,該名坐在椅上的老婦於出聲歡迎之前愛惜似地擦拭著頸上所掛金屬吊牌的模樣。該吊牌呈直立矩形,磨圓邊角後穿以精工細鏈,雖因雙方距離而不甚清晰,但足令法比歐看見其表面刻有複數的文字與數字。

「好厲害!你看這個!」

「一、二、三,我第一次看到……」

 鐵籠、木桿、水箱、景盆,琳瑯滿目之中菲娜興奮向海爾指著橫桿上的一隻烏鴉。該烏鴉生有三足,其左足遭鐐銬鍊鎖於桿上,頭上還綁著畫滿紅色符號的白布條遮住了該是眼睛的地方。

 尾隨兩人之後大概環伺,法比歐另外注意到了這裡的動物們絕大多數看來體型不大,像是幼體者居多,又絕大多數身上若非鐐銬,就是穿繫鐵環或項圈。然無論何種枷鎖,皆可見旁掛有相似於老婦頸上的吊牌,牌上也都刻有文字數字注記,令法比歐不禁皺眉。

 此時,老婦似乎注意到了男孩視線,透露出怕被發現的樣子,忙將吊牌藏於衣領內,才拄杖從座椅起身。

「你們是住城裡的孩子嗎?」

「不是,我們是冒險……」

 法比歐話吐一半吱吱嗚嗚,菲娜和海爾則專注眼前沒有理會。

「他們都是我帶的冒險者。」

 查德代替回答。

「是嗎是嗎,新人嗎。這麼早就決定志向了啊。」

「也不算決定啦,只是──」

 隨話查德也走近法比歐,兩手由身後拍至其雙肩上。

「說不定這傢伙會有這方面的才能。」

「欸!真的嗎?哪方面?」

「你怎麼知道他有?」

 菲娜和海爾邊問跑了回來。眼光打量著眼前小孩的老婦,這也才發現另一個紅髮小孩肩上載了一隻從沒見過的白色藍條蜥蜴。

「猜的,靠經驗。」

「什麼經驗?」

 法比歐扭頭上抬看問,查德開始解釋。

 冒險者多半都是會魔法的人,如果不會又想當個冒險者,訓練肉體成為戰士亦為一途。而能乾脆放棄魔法並專注於肉體訓練的人,大多是像克拉漢那樣連感知自身的魔力都做不到的傢伙,那麼最為尷尬的自然是法比歐這類能感知乃至運用自身魔力,卻不足以獨立實現魔法的啞士了──身為啞士之人多半難以放棄實現魔法的願望。

 是故,成為「魔獸使」便是啞士所有的一項可能且優秀的出路。

「呿,什麼鬼經驗,不就是倒果為因。」

 海爾兩掌交疊於腦後,毫不猶豫地說。站他一旁的菲娜聽了繃起臉並輕輕幹了他一下拐子,他才注意到法比歐表現出的神情。

「唉,你真的口無遮攔耶,雖然也沒說錯啦。」

 查德撓頭嘆道。

「呵呵呵,你們都還很年輕,能夠多嘗試絕對不是壞事。就算最後失敗了,也總比一開始就放棄來得好。」

「沒錯、沒錯,就像婆婆說的那樣。」

 他點頭如搗蒜。

「你們就隨意看看吧,有什麼需要再叫我。你作為有經驗的前輩可要好好看住他們喔。」

「哦嗚,交給我!」

 老婦回給了笑應的查德一個爽朗笑容。然此時此刻,卡莉潔與克拉漢正好去到了附近一處頗有人氣的觸手燒攤販,排入了隊伍。

 因為店內生物眾多,查德除了監督小鬼們逛看時不要手賤避免意外發生,也順便傳授了他所知道的,關於魔獸使的相關知識。

 顧名思義,魔獸使即為使喚魔獸之人,而受人使喚的魔獸則通稱其為「使魔」。「魔獸」一詞乃源自〈危險生物使役守則〉一書,書中給出了現在普遍認可的定義:能夠但不限於行使魔法甚或根本因魔法而生,且雖無法言語卻又保有能夠廣泛、清晰地理解語言之指稱及其意含的「生命體」。又當中所謂生命體,則在十項的「召喚儀」之附屬學科「召喚生物學」中及其拓展延伸的「生物學」裡有明確的共同定義:有著主動掠奪、佔據給定定義範圍外之資源的特性,並能夠藉此特性擴張、成長受定義之範圍的對象。

 直白地說,生物與生命體普遍為人所理解的差異是,前者必定擁有實體,如貓、狗、人類、獸人等,而後者則不一定會有實體,如核影獵犬所召喚出來的獵犬。然所謂「給定定義範圍」與實體必然「佔據有輪廓幾乎固定的空間」的此兩特性之間有著什麼樣差異之類的詳細研究,因已屬「形體學」之範疇,故不甚清楚的查德亦無多提。

 瞭解了魔獸的特性,也就能理解使役魔獸一事可以進一步劃分出的四個層次──基於能夠理解語言不代表就能建立起主從關係,最優秀的魔獸為只需以平常所使用之言語疏通意思,便能建立起良好的主從關係者。
 其次為必須以魔法道具契約或誘導、教化其主從關係者。
 其次為必須以魔法道具限制、懲罰其行為者。
 最下為無法令對象明確認知到主從關係,單純奴役、榨取者。

 一般市面上所仲介、販售的絕大多數是屬第二與第三種,通常魔獸使所使役的也大多是這兩種,故術語中也常簡略稱此兩種為上位種及下位種。不過此乃學術上純粹撇除了「戰鬥能力」之後的別稱,所以自然也會有著重方面不同而將上下反過來認知、稱呼的魔獸使。

 在教導、傳承知識的這段期間裡,查德也注意到了一種情況,就是三人所接觸的動物們隱隱約約地偏向親近菲娜和海爾。

 魔獸既然擁有高於一般生物的知性,理所當然也擁有相較顯著的抉擇能力及企圖性。因此,利用這一點觀察雙方的互動樣態,多少能得知是否擁有成為魔獸使的資質。

 查德回想起來,除了剛剛遭遇的那段期間,利爾德絕大多數的時間好像也都依附在了海爾身上。再看向法比歐,他所展露出的行為舉止也顯示出了本人似乎有認知到這一點,除起始的觸碰之外,他都是在旁默默看著兩人與動物們的互動居多。

「吶、吶、查德,可以養這一隻嗎?」

 菲娜手臂上抓站了一隻親人幼鳥,其毛色灰黑相間,生有三足。

「不行,這傢伙太危險,妳沒看見門口附近那隻還綁了眼帶嗎?而且我們已經有養鳥了。」

「欸── 可是他脖子以下就是個大叔,一點都不可愛。」

「呃…… 雖然我也這麼覺得啦,但這話你別在本人面前說喔。」

「嘎──嘎嘎嘎嘎!」

「又怎麼了?」

 換海爾肩上的利爾德,隨著叫聲一手指著抱趴於一塊橫躺圓木所斜上岔出的分枝上的一隻桃紅色蜥蜴。該蜥蜴大概半條手臂長,除了脖子鍊有項圈,嘴巴還被杯形網格的鐵罩罩住。

「他可不是你的同伴喔。」

「嘎嘎、嘎嘎。」

 利爾德眼瞪並且搖頭。

「嗯?你該不會是想養吧?」

「嘎!」

「不行。」

 利爾德隨即從脖子上的傘膜之下摸出一枚盧冬法金幣,後一副要給出金幣的樣子。

「就說不行了,而且你應該是被養的那一邊吧。」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牠貌似氣憤地鳴叫,後又轉身抬高尾巴,單手指著尾巴下所露該是屁眼的位置。

「你不要一直拉我頭髮啦!」

 海爾出手撥弄牠轉身時拉住頭髮的那隻小手。

 如此日常中的場景,竟讓一旁老婦看得目不轉睛,而就在男人和白色蜥蜴已經吵起來時,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那個,我可以插個嘴嗎?」

 眾人與蜥聞言,靜默轉看老婦。

「我幹這行四十多年了,從沒見過還懂拿錢交易的魔獸,牠不就是很好的選擇嗎?」

 末句,老婦手指白色蜥蜴。

「嘎?」

 蜥蜴被指則表情不屑,哼聲似地閉眼撇頭。

 燈臺不自照,當局者迷,經老婦一說確實。查德打量起鬧脾氣的利爾德,同時海爾雙掌也圈在牠的腋下把牠從肩上抓抱下來身前,由於自自肩抓取導致利爾德頭下腳上,海爾將之轉了圈成頭上腳下。

「嗯──大概因為這傢伙平常太聽的懂人話,才沒什麼動物感。喂你就去當法比歐的使魔吧!」

 查德面對面說,利爾德再次閉眼撇頭。

「吶,為什麼不願意啊。」

 換菲娜移動到牠撇頭的方向,雙手扶膝彎腰面對面問,但只又換來牠改了個方向撇頭。

「別這樣啦,牠就不要。」

 法比歐為其發聲,利爾德也一副當然的樣子點了點頭。也恰巧在這個時候,查德流露壞笑,半蹲面靠利爾德的臉旁,立掌於嘴邊像是有個祕密那樣卻以周圍都能清晰聽見的音量對牠說。

「你想想看喔。」

「嘎?」

 牠瞇細了眼,表現出姑且一聽的模樣。老婦也對牠擁有如此多樣且細緻的表情感到驚喜,持續觀察。

「要是你答應,以後作為主人的法比歐吃什麼你就吃什麼。要是你不答應,法比歐就像平常一樣沒義務幫你,那那個女人究竟會怎樣對你你應該已經很有經驗了吧?」

 聞言,利爾德的瞇眼逐漸張大,牠轉了轉眼珠看了查德,又再轉了轉眼珠盯著查德。

「我聽說帝都這裡啊,有賣一種特殊飼料不怎麼好吃,但吃了之後會吃不下其他東西所以很省食物,缺點是會一直想大便。你如果不趕快決定,等到那個女人買完東西過來會合的話……」

 過來會合的話,一定會買那種飼料天天逼自己吃下去!嘴巴微開的利爾德雙眼開開已臻最大,眼神之中還明顯可以讀出一絲難以衡量的恐懼。牠趕忙搖晃掙扎脫離海爾的抓抱,落地後隨即跑向法比歐並抱住他的小腿以頭磨蹭,再接著向上抓住他兩根手指握了握手。

 看來是答應了,所以法比歐將之抱起。

「那──請多指教。」

 聽見法比歐這樣說,利爾德出手拉了他的衣服主動投懷送抱,並且不斷地在他胸口磨蹭示好。磨蹭的有多勤快,就代表剛才牠眼中所映恐懼有多深沈。

「這麼精通人語的魔獸,我真的從沒見過!可以也讓我摸摸看嗎?」

 老婦忍不住像個小孩似地問。

「牠不介意的話。」

 利爾德主動在法比歐的懷中扭身,對老婦伸出了友誼之手。

 雙方握了握。

 哈哈哈哈哈哈──

 手握完老婦大笑出聲,並認為能精明至此可謂最上乘的魔獸,那也不必用什麼魔法道具了。反之,既然精明至此──

「那牠便能做出和人類差不多的判斷,代表說謊與背叛都有可能經過計算而做到。」

 老婦語重心長地說,令法比歐和利爾德相覷一眼。

 接下來她便以自身經營這行多年期間,與眾多魔獸使打過交道的見聞及經驗,當白色蜥蜴的面告訴了將成為魔獸使的男孩一些和使魔之間相處的訣竅或法則。另外兩個小孩也挨近跟著聽說。

 店外,因為天候晴朗以及周圍建築高度的關係,黃昏的夕陽迎來了沉沒之前最為耀眼的時刻,天光直逼正午,迴光返照之下也提醒了市井家戶點亮燈火。行經的卡莉潔與克拉漢邊走邊吃,手上還捧有按人頭數點的多個裝滿觸手燒的紙盒,邊張嘴哈出辣氣邊往使魔店去。

 老婦道出了幾個在生死關頭遭到使魔背叛的事例,那些人即便僥倖存活下來,若非無法再幹冒險者這一行,就是時日無多。她也強調並非信任不重要或是不能彼此信賴,而是有太多的例子顯示人類總會美信賴之名過份地投射自身情感到使魔身上。這樣的過份,又往往會令雙方實際相處的情形與主觀感覺上的認知之間存有落差,進而導致在關鍵時刻發生悲劇,提醒相處時不要太過依賴想像主觀。

「嘎、嘎、嘎。」

「呵呵呵呵。」

 男孩肩上的白色蜥蜴拍了拍自身胸脯隨叫聲左右擺頭,像在保證自己不會背叛。老婦則對那有些滑稽的動作笑出聲來。

門外,看見了店內有熟識男人的背影,手捧多個紙盒的一男一女走近店家打算入內,此時恰巧自另一個方向也有另一對壯年男女一前一後拉推著載滿布袋的木製拉車,行進到店門口前停下。

 拉車的男人見男女樣似就要入店,很自然地開口招呼。

「歡迎光臨。」

「嗯?啊。你這些袋子裡都是飼料嗎?」

「嗯,對。」

 壯年男人邊答,邊拉起肩上掛的毛巾擦汗。

「嘿,我說老闆啊。」

「怎樣?」

「你們店裡有沒有賣那種吃了之後會吃不下其他東西,還會一直想大便的飼料啊?」

 男人深感莫名地盯著問話女人,半晌過才回答。

「妳想買的應該叫做瀉藥,不是飼料吧。」

「不對不對,不一樣。」

 女人很快否定,並一副想著要如何解釋的樣子。

 店內的男人看見店外正在思考的女人,於是對內出聲。

「喂,差不多該走了喔。」

 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向老婦道別過正打算離開時,其中一個男孩忽然停下了腳步。

「婆婆,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哈哈哈哈哈哈──

 老婦聞問大笑,便從領口中拉出吊牌給男孩看,說總是有人誤會自己也是店裡的商品所以才急忙收了起來。

「這是我兒子幫我買好的新居住址號碼,怕我離開了會找不到位置才戴上的,你看。」

 吊牌上的確刻有名字、編號與生日。

 解開誤會,男孩笑著與他的使魔和老婦揮了揮手,再次道別。

 離開了使魔店,一行人乘著即將到來的夜色,前往了常為魔獸使所選用的特殊武器店家。

 抵達時,第一眼便見店家門面兩側那用雕花木頭外框所框起的一整面平板玻璃取代了屋牆,給人高雅不俗的昂貴感,很難想像是城牆外圍處會有的店家,令人深感梅路撒溫與其他城市的治安差。

 叮鈴──

 進入店內,左右成排的展示櫃中,亦有少數幾櫃是以大片平板玻璃為門的櫥窗,其餘開放式者則為櫃內以釘為架,架擺著短版或便宜的類型。深處的櫃檯則是和在夏夏亞時納巴基亞的店裡一樣,是以條木為長方體邊框打造而成的玻璃櫃桌,桌內同可見商品陳放。

「歡迎光臨。」

 此種特殊武器因為部件品質的要求,製造技術門檻略高,通常只有在梅路撒溫或者夏夏亞等級的大城市才容易看見,因此即使吉魯德隆成長的三個小孩知道是什麼,也都是頭一次能近距離拿在手上。

 武器的外觀乍看形似短刀,可該「握柄」別有機關功效。

 木質握柄尾端如魚鉤勾起,刀身則成形於握柄相對於勾起方向而延伸的木質部份所半包嵌托的金屬質筒管上。若將鉛製的彈丸塞進金屬筒管當中,使之滾入握柄的內部,後將可藉握柄裡所設置的機關發射鉛製彈丸,達到類似投石手弩或弓箭的遠程殺傷效果。

 因其發射機制緣故,被稱為寶石銃,屬於半祭器的一種。

 在人稱魔導祭器的武裝中,其實還能進一步區分出四個品級,為一般祭器、高等祭器、半祭器,及規格外祭器。前三者同屬一般祭器之再細分,使用上通常只須消耗魔力,而規格外祭器則是指除了付出魔力之外,通常還需要常識以外的「額外付出」者。種種規格外祭器也就是常稱的魔劍、妖刀之類,幾乎都會持有自身專屬之異名。

 普遍而言,魔導祭器是用以輔助引導、發動、增幅、控制魔力等等的武裝,更明白地說,就是能實現魔法者方能使用的武裝。若是交給不會魔法之人使用就和普通的武具沒兩樣,甚至可能因為鍛造目的本來就不適用於打擊防禦,導致堅韌度更劣於普通武具。

 而所謂的半祭器,則是近代以來因應一群無法實現魔法,又不同於無法感知魔力的普通人,即為了所謂啞士所發展出的類別,運用了經初始刻畫過的「禮品」只須導入魔力這一點,打造出了半吊子們專用的武裝,並非普通武具亦非完全祭器,故稱半祭器。

 作為半祭器的寶石銃,就機制說來並不複雜。在銃身,也就是前述的「握柄」之內預先設置起爆黃石,並以叫做「瓣門」的機關於金屬質的筒管內隔絕出稱「彈間」的狹小空間,在彈間之中置入了鉛製彈丸封上瓣門後,導入魔力引發黃石起爆令彈間裡瞬間產生高壓,此時只要扣下「扳機」此一控制瓣門開閉的銃身外機關,這股高壓便會隨宣洩口之出現瞬間噴發而推出彈丸。

 高速飛出的彈丸對肉身極具殺傷力,近距離的場合更甚箭矢,一動的完成也短於用箭。不過缺點是可控性低,距離只要一遠命中率便會大幅下降,一動需時雖短但再動因得填彈,再發間時遠大於弓箭。

 此外,寶石銃還可藉由置換黃石,達到發射魔法的功效,這一功效才是其真正價值之所在。當魔力導入至寶石銃時,魔力在引流至銃身內的黃石之前會優先經過筒管底部所設的圖騰式,藉由該圖騰式所引發的二次刻畫實現劣化版的「裂碎振」。該裂碎振因為劣化而較難弄碎寶石,但可使用經特殊工序脆化結構的寶石銃專用寶石,令啞士不須對寶石實行二次刻畫便得以獨立擊碎寶石釋放內藏魔法。

 聽來美好,但寶石銃最大的缺點便是用價。每一發除了彈丸本身造價外還得耗費一顆起爆黃石,發射魔法時自然也必須消耗寶石,說實話跟拿硬幣當飛鏢沒有兩樣。近年來雖然發展出新的圖騰式可以間接阻撓內藏魔法釋放,配合免除特殊脆化工序,得以反過來利用劣化裂碎振,綜合起爆黃石的內藏量與其耐振次數,一顆黃石通常能接續起爆四、五次,至多六次,可惜此方便性沒有反應到價格的方便上。

 拿各地領主建軍為例。訓練成一名弓箭手的時間成本高昂,配給寶石銃就能省下不少的訓練時間,但考量到寶石銃非得啞士或魔導士方得使用,弓箭卻能訓練一般人,兩者基數差異過大,算上黃石與箭矢的造價,要以銃手全面取代弓箭手的最終成本反倒更加高昂。也因此寶石銃最大宗的使用者仍是以負擔得起花費的啞士,或者說想對「只能操弄魔力」一事賦予意義的傢伙為主。

「真是稀有的魔獸,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呢。」

 顧店的中年胖女人盯著男孩肩上的白色蜥蜴說。

「老闆娘,幫他介紹一下。」

 查德這麼說。

「嗯,新人嘛,那最好不要用長的那種,短的比較好上手哦。」

 老闆娘邊說,也邊以視線示意正隔著玻璃櫥窗,看著裡頭寶石銃長如杖劍的菲娜和海爾。

「請問這兩種有什麼差別嗎?」

 法比歐手指玻璃櫃桌裡問。裡頭擺放的短銃除了像是短刀的,還有另外一種拔除了刀身,加長尾端鉤狀至可握,扳機外牙的類型。

「這兩種的差別啊,就是舊型和新型。」

 老闆娘解釋,舊型她也不知緣由,大概就是想兼具短刀吧。新型則是拔除了短刀部份,將尾端鉤狀後延成新的握柄,以令自然手持時筒管能自然平行於地,利於瞄準,簡言之就是特化了射擊。

「新人的話還是推薦你拿新型,比較容易上手。舊的這種只剩一些食古不化的老傢伙,或是覺得能砍比較帥的笨蛋會用而已。」

 看著客人猶豫模樣,老闆娘又開口。

「想要的話,新型也可以加裝刺刀啦,喏。」

 喏聲示意法比歐看向櫥窗裡的長形,長形的銃口有些確實加裝了經設計得以拆裝的短刀,看起來可以當做長槍使用。

 最終,法比歐選購了兩把新型短銃,並且還是加購了兩把短銃專用的拆裝式刺刀。另有鉛製彈丸四組共二十四發,周邊養護工具組等等零零總總共花費了六又三分之二枚盧冬法金幣,加上起爆黃石六顆要價三枚盧冬法金幣,這都還沒算上寶石銃專用的特殊寶石。如上一切先由隊長查德暫時買單,記帳大臣卡莉潔添筆。

 因為法比歐認真做了養護教學筆記的關係,大夥離開市場後直至夜深時分,才回到了住所。

「歡迎回來。」

 深夜,一行人才剛回到了住所,中年幫傭歡迎過便告訴宅邸的主人早先有來客求見,已將人安置於會客室中。

「誰啊?」

「是一名名叫裘娜的女人,自稱來自夏夏亞的西部公會,為小隊銀白傷痛的隊長,還說是一位牛先生託她來的。」

 查德想起了西部公會的後棟,佔據於凱索克家樓下那一層的小隊確實就叫做這個名稱,於是說了要見。

──帝國勇者宅邸 會客室──

 會客室裡頭有一半的面積堆積著雜物,這還多虧了幫傭們在旁建議才有桌椅可用,不然小鬼們恐怕只會把這裡當作室內倉庫。所幸就算只剩一半,依然不會讓人覺得壓迫,就是不體面了點。

 要前往會客的本就查德一人,但卡莉潔依過去經驗,深怕放他一人去見陌生女人容易生變,因而同行。

 叩叩叩──

「請進。」

 由中年幫傭領頭入室,沙發椅上坐的,是一名身著鮮紅禮服,手持黑色摺扇的佳人,身邊還坐了個貌種山羊的獸人。見三人入室,佳人也即刻與山羊頭自沙發上起身。

「久等了,吾乃帝國勇者查德.登格勒。」

 故作磁性嗓音,隨自我介紹逐步接近,並紳士地捧起了佳人空著的左手,隔黑色綢緞手套一吻。

「敢問芳名。」

「裘娜啊,剛才不是說了。」

 回答者是身後的卡莉潔。

 見帝國勇者一瞬愣身不動,裘娜當機不留喜惡地輕柔抽手,掩嘴的扇緣上,兩隻眼睛靈動於男女兩人之間。

「欸妳不要破壞氣氛嘛!」

「我就是專程來破壞氣氛的。」

「這算女人的妒忌嗎?」

「是女人的理性。」

 見卡莉潔凝神冷傲,查德也不再與之囉唆。

「啊哈哈,就是這樣,請坐請坐。」

 對著裘娜笑說,裘娜也點點頭後雙方成對隔桌就座,就座之際查德見桌上有點心用畢的空盤及茶壺杯具,便轉頭告知中年幫傭。

「我們就不用上茶了,你看其他地方有什麼需要就去幫忙吧。」

 幫傭領命退室。

 啪噹──

「那麼,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妳要怎麼證明妳是本人?」

 面對卡莉潔劈頭質問,坐她對面的山羊頭取出一份紙捲,置於桌面推前。接過紙捲,拉開束帶下的紙外確實有著西部公會的戳章,而攤開的紙內所記則為鋼之雄鷹的委任契約。

「不夠的話,作為暗號,凱索克還在你們雙方的同盟書上取了四個字的行列位置告訴了人家。要對照嗎?」

「不用不用,其實我也沒有很懷疑妳啦,哈哈。」

 歪著頭側窺卡莉潔手上委任書的查德邊說,邊正過臉來燦笑。

「嘖。」

「可是委任書明記的內容是到梅路撒溫採買。到底,凱索克委託妳的是什麼?」

 查德這麼一問,裘娜遮於扇後的嘴角先是微勾,才收扇露臉,並要兩人的臉跨桌寬近來,方細聲說道──

──梅路撒溫 外城西郊墓所──

 晨間,裘娜抵達梅路撒溫東北方的港區後,第一時間便要幾個隊員們急進內城圈蒐集情報,自己則和山羊頭逆時針北走切過外城圈來到梅路撒溫的西側,位於外城圈外以西郊區之墓所。

 西郊墓所通常不由軍政直轄,而是以教會設立於廣大占地之中的地方神殿為中心,協同附近居民組成民兵團體,並成立喪葬公會共同營運、管理、協助死於梅路撒溫之平民的一切墓葬事宜。

 很自然地,這裡也逐漸發展成為了小型的村莊聚落,專營喪葬相關的產業,例如造棺、刻墓、花市、陪葬品等,亦有職業領路人會專門到城裡,從頭領導沒有經驗的新手走完全程。

 至於為何需要組織民兵,乃因應墓所所有的自然現象之需。

 或許因回憶的漲潮滿溢,或許因滿月的暗示勾引,或許因遺憾的聲聲呼喚,或許因精靈的搗蛋調皮。眾說紛紜未曾有過定論,只知道黃昏過後的墓所偶爾會有亡者從土壤中甦醒。可惜這並非死去的人復活回歸那樣的夢幻美事,只是已下葬的屍骨會破土而出擅自活動,明說就是成了所謂不死者。這些不死者絕大多數不具智能因而無害,只是寂寂靜靜在墓所裡徘徊遊蕩,僅偶發極少數經不明原因會具有積極攻擊性,是故由教會領導組成了足以應對的民兵。

 黃昏時分,裘娜和山羊頭行經了聚落。

 她那一身鮮紅禮服搶眼異常,只是身在此處的人們大都沒有心思去管他人身上如何,加上平時也會有特地前來祭拜、追憶及悼念亡者的人們進進出出來來去去,絕非什麼森嚴禁地,所以她和山羊頭也直接了當地走向了墓所進去。

 雙方的身上各有幾袋黃石,裡頭清一色是刻有圖騰式符號且切割成扁水滴形的紫水晶,粒粒整齊劃一控制在拇指指甲大小,僅少數厚實的幾顆有將近手掌面積三分之一的尺寸。

「氣氛真好,令人沈靜。」

「……。」

 裘娜語畢,隨即兵分二路逡巡墓所。

 二路沿途觀察墓葬,並以外人難解的標準選定,再逐一將黃石以尖下圓上壓塞進受選者的墓石下方的土壤之中。

 喀啦、喀啦──

「喂,有沒有聽到聲音。」

 三人一組的巡邏兵之一說,另一人點點頭。

「那裡。」

 第三個人提燈示指。

 不遠的夜霧之中,一具骷髏搖晃身影漫步而來。

「去通知輪值的神官大人。」

 其中一人允諾,即刻向墓所的神殿前去。

 留下的兩人也沒有多想,迎面走近骷髏。

 光棍的骷髏只脖子上掛著一個金屬吊牌,該吊牌呈直立矩形穿以精工細鏈。一人放長槍靠躺自己鎖骨,空出手將吊牌撈入掌中,挑燈查看上面刻有的文字及數字。

「這個號碼……老爺爺,你走得還真遠吔。」

 喀啦、喀啦──

 骷髏當然沒有回答,只是寂靜地想要前行,空洞的身體一隨步伐向前碰上了巡邏兵,便又退回了原地,然後又再踏出步伐,相碰,踏出相碰,不斷重複,可感積極,不知道它究竟想到哪裡去。

「這下怎辦,人已經去了。」

「沒辦法,先攔著在這裡等神官大人來吧。」

 附近的一棵枯樹,形狀好似多指異常的禽爪朝天抓去,其指爪下粗肥樹幹後方所藏的裘娜聞言微笑,悄悄離去。

 就這樣,謹慎閃躲、誘導為數不多的巡邏兵時,也順道挑出了幾個地點埋下尺寸較大的黃石。直至數袋黃石接近用罄的深夜,裘娜才往早已事先選好的地點和山羊頭會合,不為人知地離開墓所。

「那頭牛委託人家來梅路撒溫,把你們從帝國騎士手中救出來。」

 裘娜以剛好能夠聽見的小小聲音說完,便拉開了三人於桌子上方湊首的距離。

「就你們兩個?在梅路撒溫?不,等等……」

 卡莉潔乍聽難以相信地問,查德亦抱起了雙臂若有所思。

 帝國騎士可不是省油的燈,還得要在梅路撒溫這個不知會有多少增援的主場救人,甭說只有眼前的兩人,就算幾十個冒險者小隊通力合作也不太可能,卡莉潔如是作想。但,雖然認識的時日不多,卻也並不認為凱索克會無憑無謀就拜託眼下女人前來,也就是說要碼這個女人說謊,要碼她確實有什麼計謀可以……

「哼。結果妳們似乎運氣不錯,害人家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看妳們花天酒地兩個星期呢。」

 裘娜持扇指嘴,閉上了眼睛說。

「別開完笑了,我們三個不可能被跟了兩個星期都沒察覺氣息。」

「哦,是嗎,呵呵呵呵。」

 此時,裘娜隨笑再度開扇掩嘴,山羊頭也跟著她的動作又另外拿出了一個紙捲,並將其橫捧於雙掌之上,屈指保持隨時可握。

 紙捲、不對,是羊皮紙的捲軸!

「看妳眼神應該分辨得出這是什麼了。」

 裘娜利眼對卡莉潔說。

「少來,就看一眼哪會知道。拿來給我看看先。」

「嗯呵呵呵呵呵呵──」

 明白是放下鉤餌的回答,聽得裘娜不禁失笑。

「『冥府之淚』。既然是凱索克也認可的魔導士,至少一次也該有聽過吧。」

 只那麼一瞬,卡莉潔連戒心都失去瞪大了雙眼。

 查德則是點了點頭,神情嚴肅至極,才緩緩把頭靠向了卡莉潔。

「喂,那是啥小?」

 啪── 哎──

 卡莉潔兩手輕輕拍上自己雙頰,一聲長嘆後後身貼靠椅背。

「光是拿捲軸出來就夠糟糕了吧。」

「是沒錯啦,所以那個冥……」

「那頭死牛竟然送個大麻煩過來。」

「真是過份,這捲軸可是拿來救妳們的。」

 遭到凶狠瞪視,裘娜裝聲委屈。

 所謂捲軸,之中通常記載了複雜的圖騰法陣,並與至少需要能引導魔力才可妥善運用的黃石不同,最大特點就是能讓完全感知不到魔力的普通人也能一次性地獨立實現魔法,為一種定樣形式化的觸媒。

 聽來便利,可其亦存在非常大之缺點,就是造價不菲。光是書寫所用蘸液的主要材料便價值連城,為一種名為「辛伊特」──以罪蝶之稱為人所知的蝶翅鱗粉。傳聞中見過的人說,這種幻獸終年只於深冬出現,非常稀有,縱然有遇數量也不會太多,就算加工成墨水的製程普通,卻也難因巧見一次便集齊足夠加工成完善捲軸的墨水量。

 此外,據說還需要一種鮮為人知的魔法,以輔助幾脈單傳的特殊採集技術,甚至不必辨認傳聞真偽,只憑市場流通即可知其價,還沒說得用多少時間獲得並理解畫寫圖騰法陣的相關知識。

 捲軸所需,畫出圖騰法陣的知識極其繁雜,依魔法不同甚至會須要不同於基底墨水的多種特定墨水,例如血水、屍水、水銀或以特殊材料所製的混合液等等作為副書寫墨水之情形,非專科研究圖騰式的魔導士基本上不太會碰,明著說就是即便魔導士也不太有人會。

 以魔法之中極為普遍的火焰球來舉例,對於不會魔法的普通人買下一個火焰球捲軸所花費的錢財絕對夠他用來雇傭二、三十個會該魔法的人還有剩。反之,會該魔法的人根本不會特地花費金錢、時間及魔力去製作或購買火焰球的捲軸。

 從而,現存可見的捲軸大多可分三種。
 一、自古保存流傳,能夠用以實現現代人所未知、無法或者難以重現的魔法。這類捲軸不必多說,價值連城,現今由魔法學會保存藏有最多,其次依序為教會,再者是各國王公貴族,若僅為地方仕紳或有錢財程度恐怕難以入手。
 二、有著私人特殊目的,準備用以實行必須事先累積複雜條件甚或大量魔力,不是一時一刻能夠實現的大魔法者。
 三、用來騙蠢蛋的錢財,就像假的雕刻、名畫那樣。

「那既然現在我們已經不必妳搭救,妳還拿捲軸出來做什麼?」

「呵呵,問的好,就等妳這麼問。」

 裘娜的守株待兔令卡莉潔冷汗微出。

「那頭臭牛這次嘴巴異常的緊,其他成員也都不說。然後這捲軸只要不發動直接投火燒毀,人家種下的『淚』就會全數失效裂解。」

「妳……」

「作為交換,告訴我你們在樹海裡究竟看見了什麼!」

 裘娜詰問的態度已非談判中帶有威脅,而是直接恐嚇。

「妳打算把不相干的民眾全當成籌碼嗎?」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

 牛排王八蛋凱索克!卡莉潔暗自咒罵。

「喂!該你出馬了帝國勇者,快給我砍了這個惡女!」

「哼。」

 指使卻換來了帝國勇者一抽冷笑,卡莉潔對此面露狀況外。

「鬼笑什麼?」

「笑妳,這點程度就是女人的理性?」

「什、都什麼情況了你還──」

「好啦好啦,我沒要跟妳爭論。」

 隨意打發的樣子搧了搧手掌,查德轉而與裘娜相視。

「我對那類魔法不太清楚,所以不知道妳的籌碼詳細有多少,不過就樹海的景象來說,只是幾百、幾千的話可能不夠哦。」

「喂!查德,你認真的嗎!」

 卡莉潔大聲質問同時從座上起身,可是只獲得了查德和裘娜雙方厲眼互瞪的沈靜。

 啪呀──

 裘娜大力抽收摺扇。

「好,我現在就讓你看看──」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又沒說不跟妳交易,怎麼你們女人都這麼猴急呀。」

 查德雙掌攤開面對裘娜,邊說邊往身前下方來回搧動。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

「嘿嘿。」

 瞧裘娜似乎冷靜了點,查德接著轉向卡莉潔。

「把樹海發現的那一本魔導書給我。」

「幹麻!」

「好啦,相信我。」

 側目查德注視自己的雙眼後,卡莉潔瞳眸自左下弧擺至右。

「喔。」

 她乖乖地解開了片刻不離身繫於腰帶上的魔導書,交給了查德後坐回位置上。魔導書外施有旅人的遮蔽,只知書形不見書皮。

「這本魔導書是在樹海中發現的,裡頭詳細的記載了我們在樹海中見到的東西。」

「人家怎知道你現在說的是真是假?」

「以同盟之名發誓,你可以不相信我們,但不會不信凱索克吧?」

「那隻牛挺會騙人的呢。」

「那妳跟蹤了我們兩個星期,早看見她魔導書刻不離身,何況我們根本不可能知道妳要來,更沒察覺,書的重要性不用多說了吧?」

「唔……」

「看妳樣子絕對有極力追求的事物,我不會問是什麼,書也不能讓妳帶走,但妳可以在這邊愛讀幾遍就讀幾遍,好過我們兩個人東挑西挑不是重點的地方說嘴,這提案對你來說不壞吧?」

「……。」

「條件當然是用那個捲軸換。」

 查德指了指山羊頭的手中。

 裘娜則持續盯著查德,並動摺扇指抵嘴前,一葉、一葉,頓緩逐漸地推開摺扇。

 良久,做出了決定。

 啪呀──

 收扇的聲音過,山羊頭即捧高雙手中的捲軸。

 查德見狀也推前了手中的魔導書。

 下一秒,雙方便以深怕對方反悔那般的敏捷,快手搶過了東西。

 自山羊頭手中搶過來後卡莉潔就是緊緊握著捲軸不動,畢竟只知燒毀可令魔法失效,不知拉開捲軸是否為魔法發動的條件。

 反之,裘娜搶過魔導書後立刻與山羊頭在座椅上側身相對,於雙方之間的椅面上迫不及待解開扣鏈,拆開裹布,連封面也不給一眼就飢渴期待地急忙翻開了第一頁。

 翻開了第一頁後,裘娜的期待神情立刻產生了變化。第二頁、第三頁、第四頁、五、六、十四、三七、八十二、一百七十三……隨著頁數搧風翻過,她的臉色也越趨難看。

「你們兩個竟敢誆我!」

 與吼聲裘娜彈身離椅並甩頭怒瞪,卻只見眼前隔桌的一男一女異首同貌,鼻頭以上面容彷彿蒙上了一層陰影,奸惡邪笑不已。

 嘿嘿嘿嘿嘿嘿──

「說我們誆妳也太難聽,條件都和事前說的一樣沒變呀。」

 裘娜聽了只得握緊手中的摺扇,怒瞪查德,咬牙切齒。

 咔──

 緊接著就扭腰蹬地一腳洩忿,才又坐回了椅子上。

 身為冒險者的裘娜當然知道冒險者的世界就是這樣,與其花時間去哭訴不公不義並期待著這樣做就能得到所想結果的話,不如直接訴諸行動甚至武力會更加具有建設性。被騙全是自己不好,是自己思考不夠周全,是自己太過天真,所以無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麼也只能全由自己承擔,這亦是冒險者們為什麼無時無刻都渴求著可以信任並且同甘共苦的夥伴,因為這就是無拘無束,就是任性與自由的代價。

「你們兩個……看得懂這種文字嗎?」

 語氣平靜到令查德和卡莉潔對看了一眼。

「不懂。」「不懂。」

「那又怎麼會知道這是本魔導書?」

 查德再次看向卡莉潔,卡莉潔則是以餘光接獲了視線,過了幾秒才開口。

「有看得懂的人說的。」

 砰──

「是誰?那個人是誰?」

 裘娜兩手拍到桌面上同時身子也拉離椅面向前詰問。

 見裘娜和一開始游刃有餘的樣子相去甚遠,兩人再對看了眼,後於卡莉潔頤指之下換查德開口。

「我不知道你來的時候有沒有遇到啦,有個麻雀頭常常會在庭院裡坐著泡茶。」

「那個傢伙嗎……」

 裘娜回想起跟蹤了兩個星期後,一天三人忽然沒有出門,於是自己到了三人的住所附近,趁三人帶著小孩們出門的當下想先竊入探個虛實時,確實在庭院裡見到了一個麻雀頭。

 也回想起了當時麻雀頭投來的目光,有種彷彿看透了一切,令人很難不去警戒的不安感。

 也就在裘娜回想起那個令人不安的目光之時,卡莉潔這也才察覺坐在她身邊的山羊頭動作少到有些不自然的程度。幾秒過後,思路便連接上了裘娜說過的,跟蹤了自己和查德及克拉漢兩個星期的話。

「妳旁邊坐著的那個,是屍體嗎?」

 思緒遭疑問打斷,裘娜睨視卡莉潔。

「搞什麼現在才問?該不會現在才發現吧?」

 沉默沒有回答。

「欸?什麼屍體?那個獸人嗎?」

 查德雙手少女般交握胸前,坐姿側身拉遠,驚恐地問。

「怪不得可以跟蹤我們兩個星期。」

「哼!最少在拿捲軸出來的時候就該察覺了……吧……」

 見裘娜高傲語氣遁入思緒,查德和卡莉潔三度對看。

「麻雀頭……麻雀頭…… 禽首……」

 裘娜想起了自己也在場的那場面試,凱索克委託了一個小隊去大陸東側做文化調查一事。

──夏夏亞 西部公會門外──

 簽約接受了委任,立刻拿到了六十枚海龍金幣,當天下午芙利妲和她的隊員們馬上就開始了行前的準備。又因應此遠行將至乃完全陌生之地,小隊虎紋蓮除經驗外,還得依靠冒險者的直覺整裝備料,才可能以現在有限的人智盡可能面對將來無限的未知。

 隔天隔天再隔天,趕在第四天的清晨讓一切就緒後,虎紋蓮便前往河港乘上了預先聯絡好的小型商船。因為此類小型商船之所運送為達達姆龜的頸肉之類必須保持鮮度的高價食材,航行期間多不會沿途停靠而是分船搶時間直達下游的各個指定城市,故只要人數不多,大概一或兩個小隊以內並有提前磋商,通常都能省下搭乘大型商船需沿途停靠的時日,順利的話不消五日即可抵達梅路撒溫。

 畢竟接下的任務具有時限,為縮短前進大陸東部的時程,虎紋蓮事先規劃在梅路撒溫這可謂全大陸最為先進且前衛的城市裡換乘遭部份人士視為異端的「蒸氣機關車」。該機關車由多節的車廂串連,行駛在預先鋪設好的軌道上,雖然虎紋蓮曾近距離觀察過機關車到底是什麼樣東西,可從未搭乘,也不知道那般大量吐出蒸氣的怪物究竟如何能夠跑動,但相傳南下邦格靼只需花費大約兩天乃不爭的事實。

──梅路撒溫 東北外城港區──

 下船時已屆夜晚,虎紋蓮的腳步卻沒有停歇,直接自港區南下前往位於外城圈東南側的機關車站。可惜因為事前情報的不充分,虎紋蓮錯過了一日僅發四班的末班車,只好隨便先在機關車站附近找了個旅店過夜,所幸隔天順利地乘上了最早的首班車。

 從夏夏亞到邦格靼這樣乘船徒步得近兩個月的距離,前後僅僅只花費了一個星期,就在離天亮尚有好段時間的凌晨中聞鳴笛抵達。

──邦格靼 蒸氣機關車站 終點站──

 一行人於車站周遭隨意找了個角落窩著休憩,天亮後找到附近的早市用餐,活絡的早市之中邊吃,還有吟遊詩人在攤販所圍的駐點舞台上傳唱詩歌故事。又因邦格靼距八洞不遠,詩人還從當地僱用了多名安努特年輕女孩,於唱述期間即時扮演劇中的男女角色,令故事除聲音之外更具畫面,也更加引人入勝。

 如此雇傭演藝的方式看似不襯路邊賺取零頭的詩人,可其實並非新穎而行之有年,只因詩人機靈,對於安努特女孩們的服裝飾品有著別出心裁的講究。他們將人類女性版型,那因內襯蓬開的晚禮服長裙修剪至膝蓋以上,於裙後開了合適的洞口讓女孩們的尾巴流出,上半身的部份除了更加貼身的剪裁外,還於肩頸、後背、胸口等地方開口營造適當的露出,吸引了不少市井紳士及喜愛該種服裝的女士。

 有別於傳統禮服的露出程度自然也招來了各路的異議人士,但近年來仍廣泛受到了不少人的歡迎,甚至不止於邦格靼一帶而有北上往帝國中樞蔓延流行之勢。這一切都起因於存在著好一部份的人類男性及少部份的女性,對生有絨毛獸耳與尾巴的安努特女孩有著超越種族的喜愛、幻想甚至執著迷戀,且只要扛起種族和平大旗,就能一併扛起哪怕源自教會的多數異議,平白為詩人們增添不少的收入,也才發展至今會有眼下這類露天駐點的舞台出現。

 用餐過後,虎紋蓮即刻前往租用迅爪續行。

──瓜馬拉哈丘陵 卡培利昂八洞──

 中午時分順利抵達了八洞後隨著領路人行至洞內旅店,出來迎接的是一名身材寬壯似熊,可見衣服下腹肌團結一塊,淺棕頭髮之上還頂著一對白色兔子耳朵的中年男人。

 這個兔耳中年告訴虎紋蓮,熟破碎台地的領路人最快的也要等兩到四天過後才可能回來,希望他們能夠住宿,而必須抓緊時間的虎紋蓮聽了則產生成員之間的意見分歧。

「我們不是來觀光的,不可能在這裡待上那麼長的時間。」

 隊長的芙利妲說。

「沒錯沒錯,哪用得著啥鬼領路人,直接東南直走就行了。」

 附和她的是個脾氣火爆的矮人,賀拉登。

 嘶──嘶──

「破碎台地裡地形複雜,要是走錯路反而會更傷時間吧。」

 吐了吐信反駁的,是叫做帕.銀的錐面。

「我、我也這樣想。」

 同意帕.銀的,是一個外貌剛成年左右,面容憔悴蒼白身形瘦弱的人類男性,阿爾巴斯。

「直直走是能錯什麼路!」

「嘶── 啊走到斷崖你是要跳下去嗎?」

「在那之前的爬坡就可以轉彎了,跳你媽的崖。」

「既然要轉彎那就有可能迷路啊!」

「你的羅盤是裝飾品麼?」

「就不是這個問題。」

 一旁的兔耳中年見狀,想要勸和又不知如何插嘴。

「好啦好啦,多數決,你怎麼看。」

 賀拉登投問最後一名同夥。他的脖子上掛有以右大左小的兩根外彎獸牙夾著中間兩顆橫串紫珠所成的墜飾,名為奇卡奇。

「不,要,吵架。」

 奇卡奇揮著腰際的手說。

「俺不是問這個,是問你贊成哪邊!」

 腰際的雙手交握,遲鈍地搖搖頭。

「吼──沒完沒了!」

 就在賀拉登明顯非常不耐煩的這時候,兔耳中年靈機一動,想到拿最近發生在柴喀木盆地裡的那個事件來插了嘴。

 他告訴虎紋蓮不久之前從台地返還的冒險者群帶出了一項情報指出盆地裡叫做特斯拉庫的村莊中發生了村民遭大量屠殺的事件,據說是因為村裡出現了從未見過的強大怪物。怪物雖然已經遭冒險者們合力討乏,但恐懼似乎是蔓延了開來,特斯拉庫還有那附近的聚落居民們對外來者非常不友善,如果目的地就是那裡的話最好不要去。

「喂,這該不會是要俺們住宿所以編出來的叭?」

 賀拉登面目有憎地問。

「怎、怎麼會!我說的全是真的!」

「你親眼看見麼?不然怎確定真的?」

「我是沒有親眼看見,不過因此可是損失了一些人和迅爪。」

 唉──

 說到自己損失,兔耳中年不由得嘆了口氣才繼續說。

「況且當時討乏怪物後回來的那群冒險者現在也還有部份人留在這個八洞裡,經過或去到那又回來的商隊也都陸續帶來了類似情報。」

 虎紋蓮面面相覷。這類事發現場仍可進出的情報雖然會因口耳相傳而存在偏差,但其關鍵內容多數都不會造假。客觀地想,即便並非事實也很難斷定就是兔耳中年刻意說謊,萬一不信邪而被動捲入了莫名其妙的事件中反倒得不償失,此應避免因小失大。

「我不知道你說的村莊,我們的目的是要到『奇留』去。」

 芙利妲說。

「哦,那還真是少見。」

「那個事件發生的位置對我們來說會有影響嗎?」

「嗯。特斯拉庫位於盆地中央,緊鄰索然特河東岸,如果妳們打算順流而下的話一定會經過。」

「那可不太好。」

「我建議各位在上游的『派納隆村』過河,走河西陸路繞過特斯拉庫再從下游的『利摩村』換乘水路會比較好,只不過這樣的話……」

 見兔耳中年神情表露出困難模樣,芙利妲心裡有數追問。

「這樣的話?」

「啊哈哈,我認為還是有人為各位領路比較妥當。」

 他搓起雙手笑臉說。

「啥鬼,結果還是這樣!」

「您千萬別這麼說。要是各位堅持自己南下,我也沒資格攔各位就是了。」

 雖然賀拉登一臉不屑,但兔耳中年還是禮貌回覆。

「好,我決定住他個兩天。」

「蛤──啥小,為什麼?」

「接下來勢必有好段日子不是露宿就是在迅爪背上,先休息個兩天儲備精力也好。這樣一來就是三比一,你還有什麼意見?」

「哼!都拿隊長的身份做決定了,俺還能有啥意見。」

 嘿嘿──

 芙利妲笑了,兔耳中年也笑了。

 但這並不代表芙利妲就完全信了兔耳中年的說詞,所以之後他除了不斷保證人一旦回來就會馬上告知外,也帶虎紋蓮去參觀了廄養迅爪的地方,並明說要真的無法信任的話派人在這裡看守都行,前提只有不要妨礙迅爪的照顧養護。

 其後兩天,雖然沒人真的看守,但第三天的黃昏時分兔耳中年也如實地通知領路人回到,一行人也於隔日一早再次動身。

──柴喀木盆地 派納隆村──

 派納隆是盆地之中最大的村莊,比起其他村莊自然也擁有最具規模的河港,絕大多數自八洞運來的物資都會先聚集此處,當中尤其是要轉運索然特河下游的貨物。而欲運往上游者則不一定,因為位於派納隆上游處的另個村莊「迪特」距離八洞稍微更近了些,故若物資純粹是要走盆地切過祖祖瑪山脈的通路,向西運往給歐巴利翁東南角的兩個獸人王國的話,也就不會運到派納隆來了。

 虎紋蓮一行耗費超過整整兩日的時間於當天的夜晚抵達,這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前進,除了要有運氣之外,亦多虧了熟門熟路的老練領路人為途中的飼料狩獵節省下不少時間。

 送迅爪們到村莊裡合作的驛站停放,一行人算好了要在派納隆住上一晚。美中不足的是村裡的旅店比起夏夏亞、梅路撒溫這些大都市乃至八洞的都要簡陋不少,沒有溝渠水道自然流瀑也就甭說有溫熱的浴池可以泡澡。即使預先和店主說好,也因入住時間的關係還得等到明天一早店主去河邊打完水回來燒熱了才有得擦澡,無法弄乾淨了再上床是最大的遺憾,就只在保證有乾燥被褥的這點勝過露宿。

 翌日天亮,虎紋蓮在旅店裡輪流弄乾淨了身子並吃完早餐後,旋即跟隨領路人動身南下。因為距離只稍微大過一日,離開派納隆時所帶的飼料便已足夠而不必另行狩獵的關係,一行人非常順利地繞過特斯拉庫於隔天午前就抵達了利摩。

──柴喀木盆地 利摩村──

 從村子外面遠遠就可以觀察到利摩是處在一群地圖上也難詳細記載的天然巨岩與見頂微丘之間,間下谷低的入口處能見有四個男性村民在守,他們或蹲或坐或站的壞痞樣子固然不如訓練有素的軍隊以及專業的冒險者,但手中確實都持有長矛手斧、草叉鋤頭,遠遠見到人來便全都緊握手中,警戒起身。

 經領路人獨自帶著派納隆買的便宜八洞酒上前斡旋之後,村民們留有警戒但放下了武器,虎紋連這也才在領路人的招手呼喚中走近了入口處,開始向村民們提出進一步的交涉。

「奇留?那什麼地方?」

 狐耳朵的青年問。

 一旁連吞了幾口酒,本就嚴肅臉臭,手背正貼嘴角拭漏的黑狼耳壯年聽了,神情不屑斥聲說道。

「笨蛋,奇留你都不知道嗎,最接近索然特河出海口的城市啦。」

「海……?」

 狐耳跳動貌似思考。

「啊!是傳說裡那種很大的鹹水湖嗎?」

「……。」

 黑狼耳壯年無言眼看狐耳青年,再大大喝了口酒,便把酒壺塞到了青年的手中。

「你閉嘴喝就好。」

「耶欸!」

 接過酒壺,狐狸尾巴大搖。

 隨後,黑狼耳表示因為屠殺事件的關係,現在利摩的人都感到害怕並和特斯拉庫完全斷絕了往來,也因為怕船隻若行經那附近一帶隨時可能會被襲擊,村中的船也大部份都處於空閒狀態。

 而正當虎紋蓮內心普遍認為順利有船的這個時候──

「所以現在不能讓妳們入村,船也沒辦法。」

「為什麼?村中的船不是正好空閒嗎?」

 芙利妲問。

「因為我們沒辦法知道妳們這些外來者實際在想些什麼,利摩當初就和特斯拉庫不一樣,拒絕了外來者,所以安全至今。」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妳們趕快離開吧。」

 三個輪持酒壺的守衛青年也都附和叫囂。

「去你媽的,酒都喝了才說這什麼鬼話!」

 磨齒不滿樣的賀拉登於是昂聲。

「兇什麼兇矮子,不然酒還有剩,還你啊。」

 守衛之一,手上正拿著酒壺的安努特青年面帶嘲諷地說。

「媽的,你叫誰矮子,有種在說一遍!」

「夠了,別為這種蠢事吵起來。」

 高大的芙利妲一面斜下手攔住矮人,一面與帕.銀交換視線。

 嘶──嘶──

「我覺得他說得還挺有道理的啊。」

「蛤?哪句有道理你倒說說看吶,矮子!」

「唉,認識你這麼久都沒長進,講話可不可以有同理心一點。」

「哼!懦夫才需要那種東西。」

 在虎臉沉默的壓力下,賀拉登撂下最後一句話後總算閉嘴。原本處於兩人身後的錐面則走出接近了黑狼耳的壯年,完全不理他身後那三名安努特青年正打趣地笑說自己被矮人罵矮子這件事。

 嘶──嘶──

「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們再怎樣辯解也無法證明。但是──」

 眼前錐面邊說邊互搓著他那雙長滿絨毛的小手掌,給人的氣氛的確是釋放著善意,但或許因為錐形的長臉和長在弧面左右的雙眼,笑起來的面容總讓黑狼耳的壯年感到有點奸佞。

「我的身邊還跟了一些好朋友,相信只要是有理性的傢伙一定會願意相信他們。」

「喔?你說的那些好朋友在哪?我可是一個都沒看見。」

 黑狼耳的壯年左顧右盼。

「別急,我現在就向你們介紹。」

 鏗啞──

 錐面的好朋友們在他絨毛小手所捧的小袋裡相互碰撞著身體,身體碰撞所產生的清脆聲響更勝魔法的祝福與詛咒,自然也比起便宜的酒水更加動人,令守衛們各個目不轉睛。

──利摩村 村內──

 跟隨黑狼耳的壯年入村後,虎紋蓮立刻察覺這裡的建築風格和盆地倚北的村莊有著顯著的不同,不像派納隆那般受人類建築風格強烈影響改以獨立的木造平房為主,而是在八洞也多見過的後安努特典型半穴屋。散布村中的天然巨岩之側面可見多為牆圍築頂的半屋,偶有屋簷立柱的口簷類型,村莊整體給人的感覺更加接近八洞氛圍。

 循林木之後閃閃躲躲地被帶到了村內邊緣的一處住居之前,眼前的住居可謂奇葩中的奇葩。岩側鑿洞不但延伸接有半屋,還錯位只接了一半,像是鍋蓋刻意只掩半面鍋口那樣,半屋只掩蓋了鑿洞右半而可見左半邊內堆放了薪柴雜物,看來大概是倉庫。

 而正當虎紋蓮被帶著走近半屋時,觀察到半屋的正面以及路過時的側面都只有窗戶沒有門入,進而猜想門到底是在哪裡時,人也已經跟到了左半邊鑿洞口,黑狼耳的壯年拉開洞口柵門,進入其中。

「這裡是柴房,給妳們今晚自由使用。啊!一直沒自我介紹,我叫奧拉傑,只是名字的話妳們至少可以告訴我吧?」

「芙利妲。」

 雙方遲了這才簡單各自報名自介,介紹過後奧拉傑便往現處鑿洞內口邊的虎紋蓮們的右手側後方走去。虎紋蓮視線跟上,這才瞧見半屋的出入口竟然設在鑿洞內,並目送著奧拉傑開門進去了半屋中。

 卸下行李,查看起這奇形的住居。半面的鑿洞口僅僅用了腰高左右的簡易木製柵欄圍出裡外,一行人即使處在對外有半屋做掩的這一側落腳,也不能完全地保證不被人從外發現。就在虎紋蓮討論起應該如何應對突發狀況時,沒多久奧拉傑就又自半屋裡回到了鑿洞內。

「忘了說,要是有村人靠近我家,妳們看情況可以躲到裡面。」

 奧拉傑邊說拇指也往身後指了指半屋的入口。

「我去弄船和吃的,可能暫時不會回來,明天一早我來叫妳們出發之前千萬別被其他村人發現了。」

 芙利妲允諾。

「還有,屋裡的箱子絕對不要給我亂動,聽到了沒,絕對。」

 語帶威脅交代,待聽了一愣的芙利妲點點頭,奧拉傑方離去。

「他說的屋裡是指哪裡?」

 憔悴身瘦的阿爾巴斯持疑,大夥也環伺了看鑿洞內。

「這裡又沒箱子,是說半屋裡唄。」

 賀拉登答。

 之後,虎紋蓮一一卸下了手套、靴子、護甲等等裝備,在鑿洞內席地而坐,開始做些簡單的盤點與養護,一面等待著時間逝去。

 當該做、能做的事情也都做完,沒有什麼會比無所事事的原地等待更加令人不耐,因此賀拉登提出了建議。

「喂,俺們去看看那個箱子裡唄。」

「別這樣。我們是冒險者,不是盜賊。」

 芙利妲義正詞嚴。阿爾巴斯和奇卡奇隨即點頭附和。帕.銀則是單純吐了吐信。

「拿了東西才叫盜賊,只是看一看應該叫求道者!」

 帕.銀這次點頭贊同賀拉登的辯駁,然從芙利妲的神情卻可判斷她認為這是歪理,但又找不出話來反駁。阿爾巴斯看來有些動搖,奇卡奇只就表面看不出在想什麼。

「走吧。」

 嘶──嘶──

 兩個矮子一前一後動身,去推開了半屋的木門。

 就在帶頭的賀拉登踏入的那個瞬間,忽然,他像是遭遇突襲那般敏銳跳轉面向了左側同時擺出臨戰身姿。這般突如其來的舉動也令緊跟他身後的帕.銀稍微炸毛。

「怎、怎麼了?」

 帕.銀往前一步跟著看往賀拉登瞪視的半屋內左側,驚見那裡的牆前站了一個身著輕鎧又手持劍盾的蜥蜴人,但該蜥蜴人除了身上的裝備是真品之外,冷靜下來後便可立刻察覺就只是個木頭雕像。

 兩人探看屋內,擺放了許多的木雕。有些只有肩膀到頭頂,有些只有肚臍以下半身,有些只有半截手臂或身體部份,有些雖然全身但是高矮不一,不像那個蜥蜴人擁有等同真人的大小,且多數身上的衣物同為雕刻,僅少數有套上真品。

「奇怪的興趣。」

「嘶──與其說是興趣,不如說是雕刻師吧。」

 矮子們各自評論過後,很快便發現了位在角落的一個寶箱,兩人相視一笑便即往寶箱走去。箱子邊,賀拉登觀察起箱蓋與箱體的閉合處並無夾有細碎紙片之類的標記物,掃看箱子周圍亦不見佈有機關細線的模樣,於是搓搓雙手,隨即出手掀蓋。

 喀咔、喀咔──

「有鎖,交給你了。」

「嘿嘿嘿。」

 帕.銀一面奸笑一面取出工具,著手解鎖。

 解鎖期間,另外三人也跟著湊了近來在矮子們身後。

「幹麻?這裡可不是妳們這些冒險者該來的地方。」

「我、我們身為一個冒險者之前,更是渴望真實的求道者。」

 阿爾巴斯說,芙利妲傻笑,奇卡奇連續點頭。

「呵,那就少在那邊給俺假正經。」

 喀咔、喀咔── 咔──

 鎖開聲響,所有人屏氣凝神盯著箱子,眼看帕.銀把箱蓋掀開。

 咿──

 見了內容物,五個人一時之間全都傻了眼。

 幾秒過後,帕.銀率先回神,把他那長滿絨毛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深入箱中,捧了其中一個箱中物出來仔細端詳。

 嘶──嘶──

「這不就之前在邦格靼看到的那個。」

 邊問邊回頭,其他人聞問也都點頭。

 錐面手中捧著的,是一尊身長略高於一個人頭左右,雕功極其精湛以達精微細緻的安努特女孩雕像。女孩那只人類小指指甲大的獸耳上就連細毛的樣子也絲毫不馬虎地表現出來,長髮自然飄盈,五根手指粗長可辨,連同尖端指甲輪廓也清晰分明。身上的衣裝亦看得出參照了實際人物以布料量身縫製,處處可見近乎瘋狂的堅持與執念。

 錐面將女孩持平掌上,從裙底看入後倒抽了一口氣,裡頭竟然連內褲都有,他實在沒有勇氣脫下來看看褲底。

「妳們怎麼看,這個。」

 帕.銀把雕像端高而問。

「還蠻可愛的。」

 所有人眼光立刻集中到了阿爾巴斯身上。

「呃、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嘶──嘶──

「雖然不知道你是哪個意思,但也是因為你們人類和安努特人長的差不多吧。我就不覺得這有哪裡可愛。」

 錐面與話正首看回了雕像。

「說得好!沒有鬍子到底哪裡可愛。」

 錐面瞇眼側瞄矮人,不予置評。

 芙利妲處在能理解與不能理解之間,奇卡奇則似乎有話想說。

「衣服,的,話,漂亮。」

 嘶──嘶──

 帕.銀慎重將雕像放回箱裡,再好好地蓋上,眾人也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般一同離開半屋回到鑿洞之中。

 無所事事就只是等待時間流逝,虎紋蓮以帕.銀攜帶的紙牌打發時間直至夜幕低垂。今晚的月光朦朧曖昧,所以留下了一盞燈光,其他一切依照冒險野營的標準,由成員輪守。

 嘶──嘶──

 眾人閉目養神之際,守營的錐面輕輕拍醒了大家。

「有人來了。」

 芙利妲頓時以身軀擋護提燈,避免過度露出火光,一夥人不動聲色地躲入了半屋內。

 噠唦噠唦──

 踩掠草叢的聲響不只一人。

「進去屋裡看看。」

 村民們舉著火把探照查看了鑿洞,細碎的火光及人聲也經由木條百葉窗上的隙縫透入半屋中。

「什麼都沒有。」

「奧拉傑不會真的蠢到把人藏在自己家吧?」

「都來了幹麻猜,看看有沒有就對了。」

「說得也是。」

「屋裡也去看看!」

「喔。」

 一個村民推開了木門,微微幽香,人隨火把探入照看半屋內。火光先是搖曳在蜥蜴人的雕像上,又跳蕩到了矮人的雕像上,半光半影間瞥見地上那一大張有點過於厚實蓬鬆的獸皮地毯,最後看到地毯旁邊呈現坐姿的詭異大型昆蟲雕像,便皺了皺眉頭不屑表示。

「哼,還是一樣老愛搞一些怪東西收藏。」

 話後火光便離開了半屋內。

「什麼也沒有。」

「混帳,到底把人藏在哪裡,去其他地方找,走!」

 噠唦噠唦──

 經由木條百葉窗的隙縫透入的細碎火光及人聲相繼模糊遠去。

 嘶──嘶──

「看樣子都走了。」

 帕.銀與話從雜物堆中躡手躡腳地走出,其他的雕像、全裸的地毯也跟著動了起來。

「太好了,很順利。」

 黑暗之中盯著門口的阿爾巴斯一面自語,一面摸黑將手中小瓶熟練地收回腰包裡。

「既然我們偷偷進村子的事被發現,那再來不是跑就是打了。」

 會動的地毯邊說邊穿起內衣,接著下令。

「各自準備準備。」

 點起了一盞燈光,眾人拎著行李返回鑿洞中開始完整著裝,以期應付接下來可能得要遭遇的事件。

 噠唦噠唦──

 歷時夜深,一個腳步聲懷抱著燈光接近,虎紋蓮警戒。

「喂,妳們沒事吧?」

 提燈昏光中見到的是奧拉傑,眾人放心。

「嗯,多虧了你的內應。」

 內應?芙利妲的反諷令奧拉傑愣了一愣,有聽沒有懂,不過也沒放在心上,只要大夥現在馬上跟他上船,其他的都等之後再說。

 早就準備好在等的虎紋蓮哪還有什麼猶豫,即刻就跟著奧拉傑偷偷摸摸地移動往河邊港口。

 咿──咿──

 跟著地頭蛇很快地順利到了河港邊,雖見奧拉傑熟悉快步走上了自河岸延伸的埠頭,虎紋蓮卻以謹慎的步伐跟上,只因構成埠頭的棧木經水腐蟲蠹足見條條破損凹缺,腳一踩上即知可行但不可靠。

 魚貫跳上備好的船隻,船隻不大但也不至於扁舟一葉,畢竟也算是貨船,容納一個小隊的人數綽綽有餘。

 見眾人皆已上船且正把行李卸放至船中的拱形帳幕下,奧拉傑熟練地反繞解開繫於埠木的繩索之後緊接著就是一腳,踹踩埠頭直木令船隻離岸,再迅速移動到船尾拾起船槳。

「一定在這裡了── 快一點──」

「找出來── 別讓人跑了──」

 方離岸不遠便聞人聲傳來,後見岸邊重重火光游於黑暗之間。

「那個混帳,八成是全都說出來了。」

 奧拉傑罵的是昨天守在村子入口的那個狐耳青年,還說村人們會知道有外人進村就是他喝醉說溜了嘴。

「沒、沒關係嗎?村人們不會追上來嗎?」

 阿爾巴斯貌似擔心地問。

 奧拉傑則是停下手來把船槳夾在腋下並嘟嘴,將所含的一根比拇指還粗的褐色葉捲深入提燈之中,連續吸呼出煙。

「呼── 別擔心啦,我們又不是強盜,離開村子就不會追了。我想他們單純只是因為你們的『好朋友』實在太多了,也想要敲幾位出來認識認識而已,哈哈哈哈。」

 那不就是強盜。

 不過沒有任何一人脫口。

 呼──

 奧拉傑吐了口煙,才又開始搖動船槳。

 芙利妲嗅了嗅,走近煙源。

「不錯的味道,有股草香,跟城裡賣的那種臭菸不同。」

「哦對了對了,這叫『貝索可洛它』,妳們最好也都吸一吸。」

 邊搖動船槳,奧拉傑示意眾人去帳幕下的一個有蓋籃子裡拿他事先備好的一堆貝索可洛它。他進一步解釋,這是用一種生長於盆地裡叫做「可洛它」的植物葉子經烘培、磨碎,添加了些本地香料之後再以成片乾燥的可洛它葉子捲起加工完的碎屑所製成,說完他也直接從身上再抽出一根貝索可洛它丟給了芙利妲。

 芙利妲接住後,持疑打量著手中的可洛它。

 虎紋蓮當中也只有賀拉登較有興趣地,找到了兩個肩膀一半寬的矩形籃子,並開了其中一個瞧瞧。

「還真不巧,我可不想多花錢在這上面。」

「不會跟妳們拿錢啦,因為是產地所以很多,那一籃都給妳們。」

「那籃又不能用一輩子,要是上癮那就多一筆開銷了。」

「對喔,妳們是第一次往東吧。」

 奧拉傑吸了口煙。

 呼──

「放心啦,啤酒還比較容易上癮。而且妳們可沒有選擇權,要碼現在就吸,要碼之後也得吸。」

「為什麼?」

 見奧拉傑一副預知未來的樣子,芙利妲不解地問。

「為什麼啊……」

 他對話時也不忘微傾身體重量,配合船尾緣上的扣桿鐵環,搖著單手夾身的長槳。

 呼──

「妳們不覺的盆地裡跟北方比起來比較溫暖潮濕嗎。」

 確實如此,故芙利妲沒有多想就點了點頭。

「那還算是乾燥的了。」

 就這樣繼續順索然特河東南而下,最後離開盆地邊緣的同時也就等於進入了「帕力亞石林」。

 奧拉傑接著解釋,帕力亞石林因為已經接近東西交界的關係,雖為石林卻受到東部瘴癘的影響而潮濕更甚,吹來的風不但沒有涼爽的感覺反而更令人陷於悶濕蘊熱,那樣的氣候也非常適合一種被當地人稱作「芝麻蚊」的小飛蟲生長。顧名思義,該種飛蟲最大也不過就芝麻點大,故飛時細聲無息,嗜食生物血液,遭叮咬後不像一般蚊子咬到那樣只是皮膚些微腫起,而是會於皮下發紅並可能擴散至三分之一個手掌大不等的面積,讓人感到奇癢無比卻又搔不到癢處。

「然後妳只要看到了一隻,就代表附近會有很多隻。」

 他用說鬼故事的語氣說。

 嘶──嘶──

「你們好自為之。」

 錐面事不關己地笑著對小隊中的人類和矮人說。

「呵呵呵,老闆你太天真了!」

 奧拉傑暫停了搖槳,另一手則把提燈提高近了自己臉龐,燈火跳動令打在半邊臉上的臉孔陰影也跟著跳動。

「牠們會爬進你的體毛之間,鑽呀鑽地尋找皮膚,然後──」

 他嘟嘴動起脖子把含著的可洛它向前一刺,吸了一口。

 錐面瞇細了眼,芙利妲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可洛它問。

 呼──

「所以這個煙有驅蟲效果囉?」

「有一點,不過沒什麼屁用。」

 他又傾身搖起槳來。

「蛤?那你講那麼多幹什麼?」

「討厭不代表會怕,就像妳會遠離大便但不會恐懼大便,只點了出煙牠們餓了照樣咬妳,必須吸到全身血液都是可洛它的味道才行。」

「這樣牠們就不會咬了?」

「這樣才能中和被咬後的搔癢感,不然我保證不用三天妳們就會哭著想回家找媽媽了。」

 語畢,奧拉傑給了一個粗俗卻誠懇的笑容。

 虎紋蓮哪還有選擇餘地,各自取了根可洛它含住,除了奇卡奇。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學識的嘛!」

 高出了整整一顆頭的芙利妲把她粗壯毛茸的手臂跨過了奧拉傑的脖子後方用虎掌拍了拍他另一邊的肩膀說。

「什麼學識,生活經驗罷了。」

 虎嘴笑了。

「火借我。」

 正當奧拉傑要把提燈提起來給芙利妲的時候,母老虎直接把嘴上含著的可洛它突去接觸奧拉傑的那一根。吸呼引火的時候,因為可洛它粗過拇指不像一般市販菸細,僅只依靠接觸火頭難以順利點燃,導致母老虎逐漸加劇吸呼,虎掌也緊緊抓扣住了黑狼耳壯年的肩膀。

 嗞嗞──

 吹了快一分鐘才好不容易引火成功,點燃出煙。

「吶,你要不要乾脆加入我的小隊。」

 隨話虎爪捏了捏肩膀。

「我拒絕。」

 拒絕時奧拉傑也邊用自己的小手試圖拉開大虎爪。

「沒什麼好怕的喲。」

 虎頭又靠近了他一點。

「別這樣,我對全身是毛的沒有興趣。」

 須臾,周圍空氣也冷了下來。

「蛤──?什麼啊,看你一臉老成結果也喜歡光溜溜的那種喔。」

「有什麼辦法,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小手終於撥開了虎爪,黑色的狼尾也鞭開了纏來的虎尾。

「什麼嘛,真無趣。」

 接著芙利妲大大的吸了口可洛它。

 嗝、嘔──嗚、咳咳、咳咳咳──

「哼,笨──蛋。」

 奧拉傑見狀,隨即示範性地吸了一口,品嚐過後吐出了兩個漂亮的煙圈,再用腋下夾住船槳以便拿拇指抵了抵自己的喉頭。

「要卡在這邊,誰叫妳整個吸進去,小鬼還想裝大人啊。」

「囉、咳、囉唆,咳咳──」

 黑狼耳的壯年勝利似的表情像在宣告自己扳回了一城。

 帳幕下,其他人默默看著船尾那齣。當中矮人和錐面如有經驗地吸著可洛它。阿爾巴斯則一臉厭惡卻還是逼的自己嘗試接受。奇卡奇看著看著也終於拿了一根點燃。

「俺看你不需要唄。」

 奇卡奇聽了垂下觸角。

「種族,歧,視。」

「你從哪學到這個詞……」

 沒有回答,奇卡奇靜靜地張開兩顎,吹出了煙。

 順流而下,時而換人搖槳,在船上度過了整整兩天時間之後的那個早晨,虎紋蓮望見了流向帕力亞石林的入口。

 高聳兩側的岩壁在晨光的照耀下顯得橘微偏紅,橘紅色所夾的蔚藍輝映於底下水面流入峽谷,奧拉傑要大家好好記住天藍的模樣,說接下來隨著不斷往東將會越來越難見到。

 索然特河一旦進入了帕力亞石林,剛開始還算老實,不過很快就會捨棄先前在盆地裡那樣的平穩流速及迂迴曲折,依段落地點之不同船隻還可能在不用搖槳的情形下就可以用兩到三倍的速度前進。乍聽之下是能節省不少人力與時間的好事,實則不然──

「有幾個急流的地段可是出了名的船墓。尤其是在石林中央分流的那附近,要是渡過失敗那整船人就可以手牽手一起移居到河底了。」

 呼──

 說完他吐了口煙。

「既然水流那麼急的話,那下去的船要怎麼往上游回航?」

 阿爾巴斯不解地問。

「怎麼,你不知道啊。」

 奧拉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看向了芙利妲,芙利妲則默默地吐出口煙聳了聳肩。

「讓縴夫拉船。石林裡的獸人多是這個職業。」

 過去,龍血族因為大陸東半的瘴癘而西遷時,西遷的集團尚可再分成兩個主要分支。其中一支沿著索然特河一路朝西北走河線,另一支則是在途中轉向走了破碎台地南部沿岸的海線西行。河線一支最終在破碎台地的戰爭之中敗給了人類而被壓退回到石林,海線一支則在祖祖瑪山脈以西建立了龍血族的國家,今為邦聯給歐巴利翁之一員。

 當初戰敗的河線一支退回石林後,很快就因為資源的匱乏而產生了內戰。畢竟帕力亞石林如同其名就僅僅是個柱狀岩山林立比不上柴喀木盆地的貧瘠之地,甚至比石林東方的平原更加不利於農,因此內戰過後的石林龍血族又分裂成了數支,一支南下繞走海線打算投靠祖祖瑪山脈以西,一支則沿索然特河返回了東部,建立了現今稱為奇留的城市,一支留住在了石林之中。而留住石林的龍血族起初多只能狩獵維生,但隨時間演進而時常有貨船往來的現在則大多成了縴夫。

 帕力亞石林因緊鄰大陸東西交界而易受東部瘴癘影響,氣候總是陰晴參半,陰時悶濕,晴即蒸熱,所以居住都以相對不受日照的涼爽洞穴為主,據考古這也影響了安努特人成為他們傳統住居的由來。

 在這般嚴苛環境下求生的縴夫,實是個非常辛苦之職業。他們的工作內容非常單純,將因水急而無法行水回到上游的貨船以粗繩為幹牽引後,再從幹繩上繫而拉出分枝纏繞在身上,按照個人的習慣喜好看是纏在手臂或者腰上,單肩斜背、交叉大綁也都非常自由,反正最後看起來都和拉車的牲畜沒有兩樣,只要方便可能施力就好。

 他們時而彎腰兩腳立行,時而跪地掌膝爬進,時而低走在激流拍打的光滑岸邊,時而高步於岩壁細出的懸崖路徑。一次作業少則十幾多近百人合力牽拉貨船逆流而上,並因應不同河段與環境,工作時長亦有相異。少則一輪晝夜,多可連續作業超過一整個星期,吃喝拉撒晴天雨天全都綁在了河邊,或許柵欄牲畜過得還比較舒適。

 況且都還沒算上石林的地形對於縴夫工作所產生之矛盾──需要越多人力的急流段落往往其兩岸也都是成片垂直的岩壁居多。岩壁自然陡峭而沒有落腳餘地,也就是說要享受這樣如牲畜般勞動辛苦的工作之前,這些住民們得先賣命從事於險峻岩壁上鑿設道路的重勞動。

 當初留下來的那些人究竟因為什麼理由已經無從考據,但他們在這無情的環境中所留下的種種努力是雕岩的事實。在這條水路因他們而變得可以往來之後,理所當然也就吸引了想要至大陸東半的傢伙們來到這裡,傢伙當中除了像野狗一樣哪裡都有的冒險者和蒼蠅一般很快就聞香前來的商人之外,就是想要進到絕天晴之地的魔導士了。

 這一類魔導士在一般人眼中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或者可以更明白地說就是「瘋子」,但這些瘋子通常也都博學多聞,或者可以反過來說就是因為博學多聞才成了瘋子。

 瘋子們經過帕力亞石林時,也就順道把知識也帶來了這裡。知識大大改善了縴夫們的辛勞,雖不至於變成涼快職業,但在各種鐵木繩輪所組合的重機具出現後可謂人性不少,也成為了石林的特色景觀。

 然而,瘋子們想去的地方也明明白白只有一個──

 龍骨墓地。

 兩名旅行者行經攔海古壩橫越大裂谷後抵達了大陸東部。

──海風凍原──

 東西綿長的北卡羅茲山脈遭南北走向的哈坎大裂谷斬斷後,位於東部的山脈尾段方便上也被獨立稱為「東卡羅茲山脈」。而東卡羅茲山脈以北直到奧崔斯大陸的北海岸線,與離開大裂谷後東南而下直到東卡羅茲之末的這塊原野,被稱為「海風凍原」。

 離開了大裂谷的庇護後,明顯就能感覺到這裡的冷與在路米達那時不同,不僅僅只是因為更加接近了世界的中心。陰鬱蒼白的天空不斷飄落著綿密的毛絮,毛絮時雪非雪,時雨非雨,綿細的程度即使落在手背的皮膚上也幾乎感受不到濕潤,彷彿接觸到體溫的那瞬間馬上就蒸發散盡,可一旦風來,隨即又錐膚刺骨濕寒臟腑。

 明明路米達那已經降下白雪,這裡濕冷更甚卻是這樣莫名其妙的鬼天氣,馬略斯邊想邊拉緊了身上那件鐵灰偏藍的斗篷。這件斗篷是離開壩體街市之前為當地的蜥蜴人商販所推薦,說是塗上了加工過的凍原植物樹液再經歷了繁複的古法才得以製成,據之可以嚴防濕氣進而有效防寒。雖然在買下前尚處交易的階段時因為看不太懂蜥蜴人的表情而老是有種正在被騙的感覺,但幸好最後還是買了。

 馬略斯暗自慶幸同時看望起四周。

 大地鐵灰,除了偶有的枯樹之外就是生長分佈像是小孩胡亂塗鴉在大地上的綠色蘚類。看著看著才突然驚覺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到底要怎麼確保食物的來源?身上現有的不過幾條麵包與兩壺水,即使從不曾見過同伴飲食,但這樣的份量還是稱不了幾天,想著想著便朝走在先頭的同伴看去,不知何時開始與之拉開了距離。

 馬略斯當下斷了思考並加快腳步,朝無名的同伴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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