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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四章 追尋(六)

虎藍道夕 | 2023-12-24 10:32:45 | 巴幣 2 | 人氣 70

完結📔第四章 追尋
資料夾簡介
奇霧迷航 探索未知的冒險喜劇 愛與希望 鍥而不捨的追尋物語 當所有的走向皆歸一之時 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湮沒於無知的過去 在邏輯的境界線上 挑戰夢與現實交錯的大冒險
最新進度 第四章後記

※ ※ ※ ※ ※ ※ ※ ※

 中午過後太陽便躲入了雲層之中。

「喂──」

 岸上守人聽見了大喊,熟練拋出了前端綁上重物的細繩,這裡的流速還算平穩,離河岸沒有太遠的話大多不會失手。船上人們拾起細繩後速速回收拉來細繩所連接的纜繩,再把纜繩固定於船身之上。

 打了招呼,岸邊的大傢伙們便出手轉動捲繩軸將船拉了靠岸。

 進入帕力亞石林的當天下午,虎紋蓮便靠岸,停在了一個位處高聳石柱腳下的村莊。

「哦,這不是奧拉傑嗎。」

 貌種為犬,身為縴夫領班的獸人開口招呼。

「土產。」

 奧拉傑把矩形有蓋的籃子之一交給了領班,領班拿到手後馬上掀開籃蓋確認內容。

「謝啦。」

 領班燦爛地笑著隨意拿了一根。

「喂,剩下的拿回去村里給婆婆們。」

 隨話就把籃子交給了後頭一個只比矮人高顆頭的縴夫。獸人的身高成年後絕大多數都會超過人類一兩個頭,那很明顯地是個少年。

 三花貓的少年也馬上掀開蓋子聞了聞。

「嗯,味道還可以。」

 砰──

 領班一拳敲在少年頭頂。

「人家送的東西不要挑三揀四。」

 哈哈哈哈哈哈──

「喔── 好──。」

 應話時心不甘情不願並挑了根含在嘴裡後,其他縴夫們也靠來各自都拿了一根,少年才抱著籃子離去。

「這次船上沒什麼貨呢,那些傢伙是?」

「要到奇留的冒險者,他們就是這次的貨。」

「哦?該不會是什麼奇怪的傢伙吧?特斯拉庫的慘狀全都已經傳到這裡來了喔。」

「安啦,都住過我家了。」

 整頓好行李從船上跳至埠頭的虎紋蓮立刻受到了熱情的歡迎。

 啪──

「我操,真的有。」

 芝麻蚊們。

「是嗎,那今晚就住我家吧。」

「嗯,感謝。」

 呼──

 奧拉傑猶如吟遊詩人故事中的巨大怪物,老神在在地噴吐白煙攻擊打算襲向自身手臂的小蟲子。

 待人全下船之後,縴夫們便前後自埠頭附近的木屋之中取出一些奇形怪狀的器械陸續搬運上船。

「那是要幹什麼?」

「之後會用到的東西,沒見過的話可以留下來看看。」

 奧拉傑答了芙利妲後即自她的身邊走離。

 縴夫們首先先將船體前半段,接近正中央的兩側側板上的短圓木塞以木槌敲出,敲出後兩面側板上便都留下了半張臉大的圓洞。從圓洞邊緣嵌咬著鐵邊就看得出此乃刻意留下之洞口,縴夫們開始將兩個形似鎚子的器械分別把鎚頭嵌裝至兩側的洞口中,安裝完再使鎚子那長板狀的握柄部份朝上作為根基,開始橫向組裝起其他的器械。

 組裝期間,和領班跑到木屋裡的奧拉傑也朝屋外喊了隊長過來。

 應聲進到木屋後,隊長見到了裡頭雖然大半作為倉庫,但窗下的作業檯周遭卻雜亂擺放著書卷量具等並非力氣活會用到的東西,領班也開始向隊長說明器械的租用費用與事後歸還之類的相關事宜。

 因為器械本身材料除木頭外還包含有六成以上的銅鐵合金,領班也明說就是得押金超過器械所含的價值,之後看是返回或者到了另一頭要離開石林前的村落時,再藉由器械換回押金。返回的場合押金會全數退還,若歸還於別的村落那押金至多最多也只能回收九成。

「不裝不行嗎?」

 聽了隊長的問題,領班和奧拉傑相看一眼,再一同看回了隊長。

 三人指夾嘴叼的可洛它出煙三道飄搖直上。

「……好啦好啦,我可不想住在河底。」

 她撓了撓頭說。

 住在石林的獸人們沒有自己的貨幣,換言之什麼幣種都收。就在領班拿出天秤和隊長算重的時候,奧拉傑也在一旁無所事事死小孩似地亂動起別人屋內的東西,一下在雜亂中抽出書卷看看,一下撿起地上的板手揮揮搖搖,搖搖尾巴口吐白煙。

「帝國的銀幣品質就是比其他地方的好上不少。」

 領班指尖捏拿著銀幣與觀察邊說。

 天秤上現由三個半截拇指左右大的砝碼壓過了銀幣重,領班話一說完便將手中銀幣也放上,扳回了些許但仍輕於砝碼,於是夾走了一顆大砝碼,天秤也迅速地倒向銀幣一側。其後依序夾了幾個只有大砝碼五分之一重的中砝碼放上,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天秤緩緩地倒向了砝碼側,所以夾回一個中砝碼令其倒回銀幣側。繼續夾只有中砝碼十分之一重的小砝碼放上,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見天秤少少地倒向了砝碼側,故又夾回了一個小砝碼,後雖可察覺天秤非常細微地倒向了銀幣側,但也幾可謂處於平衡了。

「如何?差不多這樣。」

 呼──

 隊長吐了口煙眉頭稍皺,因為比說的還多,不過既然只是押金也就點頭同意了。雙方同意押金的量後,隊長也不囉唆,立即連同押金金額額外支付了作為施工與租賃費用的八又二分之一枚邁爾銀幣。

 當晚,領班招待了奧拉傑和虎紋蓮回到自家作客,使之見到了村子的樣子與利摩村有些相似之處卻又極為不同。

 首先,村子的概念並非緊密集合大多數的住家,而是以幾戶為單位就近散居於巨大的石柱之下。石柱下如同在小腿用針刺了個傷口般挖鑿出的洞穴,以白天位於洞口即能見洞底的鑿洞為主體,鑿洞的上半高出地面下半低在地底,並與一戶為單位的安努特半穴屋不同,石林穴居的鑿洞尺寸大到足以一次容納多戶。

 一行人跟著領班到他家所處的石柱之前,在鑿洞外見到了複數的圓木短柱相疊成直立高柱,高柱於鑿洞口前成排夾道或有獨立。領班稱該高柱為「塔巴巴依」,獸人語中為擔起一切之意。構成塔巴巴依的節節短柱則在側面刻有龍血族的種種臉譜,稱為「塔巴烏」,每節約半個人類高,大概腰粗,洞外多四至七個相疊用以象徵守護安住。

 領班還提到帕力亞石林因植被稀少,這一類建築、裝飾用的木材大多產自於柴喀木盆地。

 虎紋蓮固然對於建築沒有專業,不過抬頭看了看通天石柱,其截面積恐怕夠塞一個街區了,再看向鑿洞中遠超過七節,頂天立地的塔巴巴依,賀拉登不禁脫口而出。

「那種程度傢伙真的有用麼?」

 面對矮人率直疑問,領班只用了個曖昧的笑容回應。

 進入開闊的鑿洞內,住家分戶以木造牆圍為主,沒有屋頂故無所謂的「房屋」,圍牆皆不囿於方正或圓,隨居民之意各擁其形,圍出住家內部同時也隔出了類似街道的走廊。住家大多以平面為主,有些則在自家範圍內另外搭建了同為木造的奇形建築,有三角尖頂、方正無蓋、多邊近圓、底窄上寬等等自由到莫名其妙的建物。

 眾人行至位於鑿洞內右側的領班家,門前巧遇了對面鄰居,見到有客人來便熱情地交出了一條腿,腿長將近一個人類高,是今早剛狩獵到的石林角鹿後腿。至於領班的家相對於奇形怪狀的鄰居家著實樸素了點,多邊形的牆圍裡頭再有一塊多邊形而已。

 晚餐自然就是後腿肉了。這種角鹿生性雜食,從草木樹果吃到蟲鳥走獸,地盤意識極強且廣並會在其中不斷巡走,攻擊性高,所認定的地盤中若見外來生物會主動襲擊,部份年長而大型的角鹿還會攻以附帶魔力的蹄擊令中招者產生混亂,對初見者具有相當的危險度。

 其輕薄透氣的堅韌外皮是製作靴子手套的良材,角可成弓,肉質沒什麼需大書之處,最好吃的部份是後腿。將腿肉切片後以易冷的架烤做料理而不煮湯,烤完抹上粗鹽,加上市集買來的乾果與整碗的黃色米粒就是具飽足感的一餐,美中不足就只是水果酒兌太多水了。

 虎紋蓮曾經聽過米這種食物,但成員當中除了奇卡奇之外沒人真的見過,所以閒談時領班也簡單介紹了一下。他直言石林現有的米都是自奇留輸入,取自於該地所種植的一種稱為水稻的植物,這種植物傳說是過去奇留創建期因為氣候多雨濕熱無法種植小麥而仍舊苦於糧食不足時,獲得一位恰巧路過的魔導士授予知識後得知水稻這種相較喜好高溫、多濕、短日照的植物,亦從而得知這種植物多種植於奧崔斯大陸西南方的國家與西方群島。於是當初基基留伊的住民便遣人前往西南方的人類國家,把水稻與種植技術帶回了基基留伊。

「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基基留伊是什麼地方?」

 阿爾巴斯不解疑問。

「喔,忘了先說。那是奇留創建時的古名,講到歷史的話有時候會用這個名稱。」

「還有這樣的故事啊……頭一次聽說。」

 芙利妲有些自言自語。她們倆相較於正熱衷在酒食的矮人、錐面和蟲人對文史之類話題比較有興趣,相較。

「人類就算了,妳身為同族也沒聽過,難道妳不是出身哈羅羅克王國或威德遜公國的人嗎?」

「為什麼會覺得我出身在那裡?」

 領班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體毛。

 因為氣候因素,比起重視體毛養護的王國和公國,石林裡的獸人幾乎都會將頭部及需要接觸衣褲以外的地方都給剃短。頭部是因最基本的造型美觀,接觸衣褲則是太短會刺刺的。有些傢伙甚至會在修剪時故意長中夾短做出花紋模樣,是否外來看體毛就能猜個大概。

「原來如此。」

 芙利妲大口飲酒。

「可惜在我有印象時就住在夏夏亞了。」

「哦,那個有名的交易都市嗎。難怪妳隊伍上都是不同的人。」

 虎嘴笑了笑。

 是夜,服用完睡前的可洛它,一夥人躺在領班挪了挪雜物後鋪上草蓆的地面上。對虎紋蓮來說平常要不是星空就是樹蔭,再不然就只會是旅店那無趣的屋頂,這樣在住家之中躺下後的景觀說是室內竟如此地遙遠,卻又遠比不上真正天空,此般眼見開闊又感窄小的矛盾實為特別的睡前體驗,最少冒險至今不曾有過。

 翌日,天亮後不久吃完早餐,一行人即刻出發順流而下。

 途中,行經較為湍急危險的河段之前,必定會在兩岸見到操作重機具的縴夫聚落。縴夫們見到有需求的船隻會以坐地的大型弩砲射出連接纜繩的細繩到船上,再像先前那樣以捲繩軸將船拉靠岸邊。

「辛苦了,這是乾淨的水!」

「乾淨的水!」

「水!」

「謝謝。」

 付出了兩枚邁爾銀幣的作業費後,兩個成年縴夫立刻帶著新的器械走出了岸邊鑿洞。在地的獸人小孩也溫馨地拿水出來「慰問」路過的商人旅者,沒經驗如虎紋蓮的傢伙要是道謝喝了水,就會被孩子們以兩到四枚古倫銅幣不等的價格勒──請款。

 新的器械是一種稱為「輪鉤繫繩」的器械,該器械主體單純為一條長繩,可繩頭一端接繫在了一個叫做「輪鉤」的金屬部件上。此輪鉤為四個金屬製的輪子分兩兩成對後,在同為金屬打造的長條形「固輪框架」內固定成對輪軸為兩組滑輪,再以兩個更大的組合式「外部框架」框固兩組滑輪,使兩組滑輪於外部框架之內得以對咬。

 輪鉤繫繩之一頭將鉤咬在空中纜繩上,另一頭自然就是固定於船上已安裝好的器械上了。器械中有著小於捲纜繩用的捲繩軸,用以收放控制輪鉤繫繩的長度,使得船隻可以藉由滑輪咬走空中纜繩而有效的限制路徑,避免因谷流湍急而觸礁碰壁。

 當然,這一切全都不會強迫航行的船隻必須安裝。

 出了鑿洞的縴夫身背袋裝器械,手抓或腳踩岸邊聳立岩壁上的岩釘或人工鑿口或天然可以承重的凸痕岩縫,俐落地爬高到了一塊以複數設法固定於岩壁上的腿粗木樁所撐起的木造平台上,拆開輪鉤的外部框架,令兩組滑輪得對咬於經事先的計算而釘佈在峽谷之間的空中纜繩上,方鎖回外部框架。整個過程駕輕就熟不出十分鐘,兩名縴夫便又如壁虎一般,迅速帶著輪鉤下的繫繩返還。

 一邊安裝繫繩於船上的捲繩軸,縴夫們邊囑咐,輪鉤繫繩的長度不宜過長但也千萬不要過短,否則行經因地形固有或激流碰撞而一時形成的小型瀑布時,只要不到一人高的高度就可能因落差翻船。

 縴夫們手腳俐落,沒兩分鐘便搞定了捲繩軸,得離岸續行,直至空中纜繩的終點由終點的縴夫們解開輪鉤後,終點將成為下一條纜繩的起點。縴夫們同樣在岩壁爬高,持望遠鏡觀望幾條起訖相同的空中纜繩之後選定一條,再次為旅人鎖上了輪鉤。接下來,在視野良好的白天裡,於必要河段重複幾次這般纜繩航行,入夜之前靠岸過夜於村莊聚落,歷經了完整三天,並於第三天入夜後沒消多久,虎紋蓮便抵達了石林中唯一可能稱作城市的聚落──「咕咕莫耶」。

 咕咕莫耶位在了導致索然特河往東北、東南分流的高地上,此高地當地人稱「因茲塔拉」,不但頂面平坦,更是石林中少數擁有植被的地方,也因此成了最大的聚落。

「喂──」

 船頭,望見前方的洞口散發出了糊成一片的火光,洞口上方的岩壁鑿道上則見駐燈點點。奧拉傑大喊配合以提燈的燈光明滅通知,於是船隻接獲了鑿道上射來的纜繩準備靠岸。

 因茲塔拉高地,可以將其理解成一塊扁三角柱,就像是從圓形蛋糕以兩刀半徑所切分出來的一塊。

 這塊蛋糕的其中一個邊角朝西方切開了自西東沖而來的索然特河致其分流,東南向仍稱為索然特河,西北向則因最終流逝於大裂谷而被稱為「死河」。從蛋糕切開了河流的刃緣處往右一些些的河面上可以見到一個洞口,洞口的存在也如拱廊一般令左側的刃緣部份看似成了拱廊側面廊柱,該洞穴也穿過了蛋糕在死河那一側通有出入口。

 船近了洞口便改由洞內的傢伙們把船隻拉入洞中,一進入洞中熱鬧的市集氣氛便從右方浪擁而來。洞內,左側是原本因距離及視角只能見厚度而看似拱廊廊柱的部份,今則為建構出洞穴的一面岩壁。

 咕咕莫耶因為城市化的關係,這裡的縴夫們乃經過技術考核之後由城市所僱,一般美稱為縴夫長,享固定薪俸,除在咕咕莫耶當班之外主要工作是維護整個石林內的空中纜繩系統,並與之同時協助各地修繕鑿洞中用以拖拉逆流船隻的大型起重機具。因為縴夫長類似於人類社會中的騎士乃帶有榮譽性質之工作,故石林議會也明白規範不可如一路以來遇見的個體戶自行叫價收費,違者輕則遭唾重則問罪。

 然而,眼下這六個在洞裡幫忙拉船的獸人們則為臨時縴夫,多半是當不成個體戶也考核不過又無其他長處的傢伙。虎紋蓮在奧拉傑建議下給出了僅一枚邁爾銀幣當作小費,卻馬上見臨時縴夫們一同笑得合不攏嘴,直言稍後定將船牽往前方深處中的泊船處妥善停放,去時如同來時,一行人便整頓行李領了號碼牌,上了右邊的洞內岸。

 說到洞穴或許會令人聯想到八洞的模樣,但這裡比起八洞樣子更像是吟遊詩人口中的海賊巢穴,明明索然特河淡水,卻令帕.銀和賀拉登彷彿嗅到了海風,不過岸上的傢伙們並非海賊而是集市攤販。

 火炬燈光通明如晝,攤販屋台鱗次交錯,叫賣不絕於耳。

「買幾條魚怎麼樣,下午才新鮮上岸的喲!夜晚才剛開始,那邊的旅人要不要來幾條下酒!」

 一個只有耳朵和嘴邊及手掌是褐色的白貓熱情地招呼著。

「客人真是好眼光!這和盆地出產的不同,是帝國南部丘陵產,味道很香吧!」

 一個圓耳朵的安努特人一手鏟起了布袋中的深色豆狀物介紹著。

「當然是特地從公國帶來的,您可以摸摸看這個透氣的質感。」

 一個和芙利妲一樣沒有剃毛的狐狸傢伙手上攤開布疋說明著。

 走馬看花之際,虎紋蓮也注意到了幾個面相虎豹不善的大傢伙們結隊逡巡在市集間,一問之下奧拉傑才說那是這裡的巡守隊。

「畢竟是石林裡唯一有夜生活的地方,打架鬧事難免,哈。」

 呼──

 說完呼了口煙。

 逛了逛半圈,賀拉登買了酒。帕.銀和奇卡奇買了觸手燒,眾人便往市集深處的洞口前去。

 咕嗚──

 洞口風聲低鳴。

 踩上鑿形歪七扭八的階梯逆風上爬,沒多久後的出口通到了外部岩壁的鑿道上。橫向的鑿道右邊傳來了溫黃燈光,可見該處架設於鑿洞口的大型弩砲附近圍著幾個吃魚喝酒的縴夫長,他們朝出口這邊看了看便又自顧自的吃喝。跟著奧拉傑沿不到兩倍肩寬的鑿道左去,夜晚的微風不似白天沉悶而微有涼意,若無受到歡迎的話可謂愜意。

 芝麻蚊們。

 即使微風徐徐仍然不成庇護,還會是有沖泳風中的個體。

 鑿道右側雖釘上了頭為圓環的鐵棒並串起了繩索作為護欄,但卻僅膝高而不可靠,沿著不可靠的護欄走到盡頭,迎風左轉彎進了因茲塔拉高地側面所呈現的小瑕疵裡。說是小瑕疵,實為高大峽谷,甫一彎入即可見貼著左邊壁面直通峽谷深處的鑿道路底的自然寬闊處立有三柱高大的塔巴巴依,三柱之下還依稀可見塞於路底的建築物。

 順鑿道直往寬闊,終見路底那右鄰深谷的三柱左下原是類似半穴屋的建築。建築中的守梯人對每個人都要求了等重的銅,虎紋蓮總共支付了十三枚古倫銅幣後,才被允許走上右側三柱之間。

 三柱塔巴巴依比先前見過都更粗大,目測得兩人環抱以上,其間夾有一塊附帶吊索的木質平面。當一行人站上了平面,守關人之一拉了拉最近半穴屋的那一柱上方所垂下來的一條繩索後,過沒多久上方就探出幾個獸頭,木質平面即隨初始的震搖晃動開始平穩上升。

 摳摳摳摳摳摳空──

 在數具大型木造起重機的共同作業下,不消一分鐘木質平面就被幾條手腕粗的吊索拉升至峽谷頂端,此時站在木質平面上正面對著不同的方向的眾人,也因為阿爾巴斯的聲音一同看向了東方。早先尚處河面上時,抬頭只依稀見到了遮擋星光的一塊黑暗,如今那塊黑暗的全貌依然曖昧於夜色,但就其輪廓已經足以分辨出究竟是什麼。

 泰拉賽凡之樹。

 這種只生長在晨霧樹海之中,單自己一棵就能稱為所謂環境或者地域的巨大樹種,不知道什麼緣由在距離樹海如此遙遠的石林之中孤獨扎根。其巨大的根系牢牢抓住了因茲塔拉高地,高地也因其庇蔭得擁有石林裡少見的植被,唯一的城市才座落此地。

「我還是小鬼的時候有聽說,說是好幾千年以前被全身鱗片像是黃金的巨龍帶來這裡種的。」

 呼──

 奧拉傑說。

 巨龍嗎?真是愚蠢。世界上要有哪種大東西那哪還輪的到小傢伙們滿地建立國家,不過就是鞏固王權血統的捏造傳說,無聊的政治藉口罷了,說什麼龍血族的也不過就是那樣而已。

 呼──

 芙利妲沒有說心中話語,只是跟著呼了口可洛它。

「歡迎來到咕咕莫耶,外鄉人。」

 與操作起重機具的獸人們打過招呼,一夥人踏上了高地之頂。

 高地上的植被不似一般森林那般濃密,樹與樹之間宛如說好似地各自保持著距離,花草矮木也只依附在樹木底下生長,無須經腳步或車輪即自然而然形成了網狀的路徑。

 眼前燈火溫明,如同下方的港洞之中以攤販為主。這裡較多為車斗或屋台,雖然沒有真正筆直的大道,但火光熱鬧的「趨勢」仍舊點陣成排直直地往東方的巨樹腳下前去。

「搞什麼?有祭典嗎?」

「夜市啦,夜市。平常就都這樣。」

 奧拉傑回答芙利妲。

 咕咕莫耶以攤販店家點陣出的一條大道為主幹,左右擴張,沒有嚴格區分住宅或商家,只是越往左右邊緣住家越多。房屋多以打磨過的高地岩所砌並輔以木材而少有全木建築,在部份住民的眼中樹木更是神聖,是真正值得信仰的對象,因為祂卻確實實庇佑了城市,而不是某些空泛崇高,還一天到晚給予苦難試煉卻少有恩澤的神明。

 為尋求好的旅宿,一行人沿大道前往泰拉賽凡腳下的市鎮中心。

 走著走著,走著走著。

 走著走著不知幾天過去,馬略斯發現凍原的生物無論大小,只要在遠處觀察過自己的旅伴之後無一例外都會離去。照理說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之下能有飽餐一頓的狩獵機會不應該白白放過才對──他沒有就此事繼續深入思考,或許也可以說,他其實並不想深究原因。

 無名的同伴總是能帶他找到潔淨的冰霜。當每個夜晚的睡前裹著毛毯的自己意識逐漸朦朧失去,也總似乎能夠模糊看與聽見同伴在自己的臉前或耳畔細碎祝福聲語,為什麼聽不清楚卻知祝福馬略斯自己也不曉得,只知道在這險惡的環境當中自己每晚都能無慮地安眠,一覺醒來後,身邊也總是會擺放著可用食材,無毒免慮。

 或者是幾隻失去了呼吸與心跳的雪白凍原兔,或者是近大腿粗的帶骨獸肉,或者是剩單面有鱗像是魚類的塊狀肉,或者、或者他也分辨不出是什麼肉的肉。今天醒來時,在身邊的是一皿大約人類胸腔寬的淺碟甲殼,殼凹之中黏繫著大量粉紅絲線聚集沾粘成為了肉。

 在和無名的同伴出發旅行之前,馬略斯是個軍人,受過專業的野外生存訓練,當然凍原的資源並不若訓練時的森林那樣豐富易得,但東西都已經擺在了眼前,自然也就難不倒他。

 馬略斯從附近採集了一種藍葉成群類似藤蔓的矮小植物,該植物遭火燃吞時,葉子會逐漸變成褐色軟攤,並像糖那般地融化後沾淌在自身枝莖上,適合用來生火,還會產生淡淡焦香。用小刀刀尖將粉紅色的肉與金龜子綠甲殼分開,再順著肉的紋理切成條狀,倒入清水後直接以甲殼當器皿放到火上如麵條去煮。

 看著甲殼中的水滾,他本欲加些香料,但想了想還是先用叉子撈起了一條變白後捲成螺旋狀的肉線,放入口中咀嚼。

 味道和想像中一樣偏向魚蝦白肉那種淡味,但也想像的不一樣淡淡地酸中帶辣,只要加一點粗鹽味道就會很好,結果如他所料。用餐時無名的同伴則一如往常就坐在身旁靜靜看著,默默地笑,原先覺得可怕的那張血肉糢糊的臉也早就習慣,事到如今馬略斯更不會再問為什麼同伴不一起來用餐了。

 餐後確實收拾了火光簡單整理了行囊,兩人便又出發。

 路上馬略斯試圖回想當初自己害怕的模樣,想著想著究竟是不願回想還是已經麻痺也不得而知,只覺得……自己簡直像遭人豢養,渾身不禁顫抖了起來──對於自己竟然習慣了那張笑臉這一件事……

 呼呼──

 想太多了,只是來寒風吹來罷了。

 馬略斯迅速出手拉緊不知不覺間敞開了的斗篷,又抬頭看了看前方旅伴的背影之後,加緊步伐追了上去。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踩在了舊綠色的絨毯上,宮殿中老者的腳步停在了一對刻華厚實的門前。

「陛下,攝政王大人蒞臨門外。」

「那還問什麼,趕緊請他進來。」

「是。」

 侍女再度開門並將之敞開後隨即鞠躬行禮迎來,低頭之際亦察覺進門老者那銳利的視線裡充斥著滿滿不削,先是劃近了自己,才又隨腳步轉向前方,走往落地窗外的陽台之上。

──皇城圈西北植林地 舊居城──

 抬起頭後,見距離小圓桌尚且幾步之遙的老者,其身後僕從已先跨出一步上前,對陛下毫無招呼,亦不待其他侍女近來動作即逕自拉開了桌邊空椅,反客為主地擅請老者就坐。

 白髮略捲,頂禿,只剩兩鬢角連接後腦垂毛披肩的老者開口。

「可憎之地。汝刻意待於此處,無法理解。」

 坐而如是說,口不擇言令侍女聽聞後暗自咬緊了牙。

「呵呵呵,身在何處又有差別嗎?終歸得習慣。」

 努爾哈曼笑著啜了口紅茶。

 當其他侍女端杯盤前來為攝政王斟茶時,他示手回絕。

「皇帝啊,當知吾何以前來。」

「仍無下落。」

 攝政王怒眼瞪視般地盯看皇帝。

「縱汝敷衍難為,該也理清事態之重吧。」

「自然。」

「哼。」

 嗤之以鼻,再令侍女一手握緊了另一手緊握的拳頭。

「便好,此行僅為聞此事罷。」

 語畢,攝政王便板著張臉離座走向門去。

 侍女也沒因個人情緒就耽誤送客,只是送老傢伙踏出門後立即有所鬆懈,而無注意到即將闔上的門縫之間那譜回眸。

 啪噹──

 門一關上,侍女就快步走向皇帝。

「陛下,謹知僭越,但可否容下屬……不,務必容我一言。」

「嗯?怎麼了?」

 努爾哈曼問時模樣幾乎不剩剛才面對老者的威嚴。

「那個老傢……不。攝政王每每與您見面的時候,總是能從他身上感到滿滿蔑視與敵意,那個……如果有必要,不如讓我──」

「噗、呵呵哈哈哈哈──」

「陛、陛下?」

 笑了好一陣子才停下,停下的也只是聲音,努爾哈曼笑臉朝侍女伸出了手。

「奧蘭黛,過來。」

 接近後,坐上的努爾哈曼牽起了站立眼前的奧蘭黛的手,一把將她拉了個彎腰臉靠近。

「呀!」

「妳能這樣說朕很高興喲。」

 隨話另一手也摸上了奧蘭黛的臉龐,中指先端淺淺地探入耳中拇指撫動,專注地看著她,看到奧蘭黛臉都紅了起來。

「陛下、這、這是……」

 努爾哈曼先給了個微笑才開口答。

「妳可能有所誤會,攝政王現在不是朕的敵人。」

「您、您說現在是嗎?那麼過去,或者未來的話──」

「現在不是。」

「我、我知──」

 輕移貼在臉上的那隻手,努爾哈曼把食指併中指若即若離觸壓在了奧蘭黛的唇上。

「所以別再說那種可怕的話了,好嗎?」

「我知道了……」

 手一放開,奧蘭黛即刻退了兩步拉開彼此距離,已經滿臉通紅的她低著頭,兩臂在身前呈現倒三角,雙手相互緊握。

「差不多可以準備回城了。」

 侍女聽話趕緊收拾心情。

「是,我立刻去準備。」

 深呼吸,花幾十秒的時間整理好自己後走向門邊,一拉開門尚不及人身可過的開口時恰見門外來人正正剛好轉身面朝門內方向。

「陛下,賢者大人蒞臨,可以讓他進來嗎?」

 獲允諾,奧蘭黛輕快地拉開了門。

 走入門內,哄堂吵雜。

 虎紋蓮左右看了看旅宿大廳中的擺設,刻上了各式貌種臉譜的小型塔巴烏相疊成柱,或有少數獨立被人當成了椅子用,其他多數人大都席地而坐。和人類領土內的建築物裡的大廳中常會擺放複數桌椅供人使用不同,木材對這裡而言是珍稀資源,不會浪費於桌椅材料。

──旅宿薩薩哈拉卡──

 咕咕莫耶裡為來人所知的著名旅宿一共有三,其中之一就是薩薩哈拉卡。薩薩哈拉卡的建築整體以高地產的橘黃石材為主,座落於泰拉賽凡的樹根間隙,佔地東窄西寬,近樹幹越窄反之越寬為梯形,四個角位高而中央低,最低處便是處於最寬邊中段的大廳入口這裡。

 說是大廳,卻又給人一種身在營帳中的薄薄野外感,原因只要抬頭便瞬間明朗。頭頂上向心的圓拱就只有骨架,骨架之間的空面則是鋪上了泰拉賽凡的落葉,其落葉之厚可達手掌厚度之一半並且面積大如床舖,相較木石質輕,鋪設用以遮擋天落光水再合適不過,晚上或少數白天天氣合適的時候更能低成本直接敞篷通風。

 交疊鋪設的葉子之間狹縫絲微透入了晚風,擾動廳中空氣,將甜甜的奶香味攪和填滿整個大廳之中。

 嗅嗅──

 芙利妲動了動鼻子,她知道這個甜味。

 成長過程全都在了夏夏亞這個大半還是以人類為主的地方,所以她偶而會去自己所不熟悉的,帶有自身民族風情的店家,那樣的店裡經常會有這股香味,是奶酒的味道。

 所以隊長決定就住在這,其他人聞香亦無意見。

 決定後大夥前往大廳深處的櫃臺,櫃臺以一片橘黃厚有手掌寬的石板為面,是站了六條疊石石腳的類矩形長桌,桌後幾個獸人,其中隔桌接待虎紋蓮一行的,是一位羚羊頭的紳士。

「各位要住宿嗎?」

 羚羊頭以中偏低的清澈嗓音清晰咬字地問。

 畢竟不是來渡假,隊長要了兩間位置接近大廳,交通相對便利的低樓層房間。羚羊頭翻了翻簿冊,說運氣不錯剛好有空房能相鄰。

「請問能夠支付的銀幣幣種是?」

 告知為帝國的邁爾銀幣後,羚羊頭點了點並暫時離座遠客退入了櫃臺深處,沒多久就端著一座天秤返回,天秤上已然置好砝碼。

「連同明天的早餐,總價為這個重量。」

 與話將天秤置臺面推出。

 鏗啞鏗啞──

 隊長將複數銀幣放上了天秤較高的那一側,和一個大砝碼、四個中砝碼、兩個小砝碼之總重平衡。

 羚羊頭見了平衡,隨意從銀幣中抽出兩枚在手中碰觸、查看,拿高磨了刮頭上的雙角,再於併攏四指上分別秤了秤重,放回天秤。因取走兩枚而歪斜的天秤也再次平衡。

「沒有問題,請各位稍候。」

 把天秤連同銀幣端走後於簿冊做記,羚羊頭很快出了櫃臺笑著為客人們帶路到客房。

 芙利妲、奇卡奇和阿爾巴斯同房,另外三人一間,放好行李後五人馬上就在走廊上碰頭。虎紋蓮終究是冒險者,怎麼可能大夥乖乖待在房內度過夜晚,當小隊成員五人廊下議論起接下來的行程時,不一會察覺人都不見的奧拉傑便也跑出了房間。

「早上才待了整天的船,妳們這些傢伙體力也太好……」

 呵啊──

 奧拉傑打著呵欠。

「喂地頭蛇,幫大家介紹一下晚上要幹麻嘛!」

 芙利妲熟練地右臂跨頸搭上奧拉傑的肩膀,邊說指尖還輕輕拍著他的右臉頰,他也沒有多做反抗。

「這裡的奶酒可香了,不過在那之前先去洗個澡,味道會更好。」

「也是,感覺好久沒泡水了。」

 嘶──

「八洞之後就沒有像樣的浴場呢。」

 帕.銀跟著說。

「這的浴場長什麼樣啊地頭蛇?」

「有有趣的池子,在這裡很有名喔。」

 答完他也輕佻笑著勾引大夥興趣,於是隊長下令,全員洗澡。

 找到了階梯往露天的樓頂,樓頂有塊小型廣場,廣場邊有著一條躺在建物表面上往東北的小路。一夥人行經廣場走上了小路,一路越走越高,就像處於斜坡上的城市巷弄縮影,自一樓的樓頂廣場時而平緩時而臺階走至四樓左右高度,蓋泰拉賽凡所處地形之緣故。

 想像一塊岩板因斷裂而產生了兩指高的段差,一株苗木正好扎根在此段差之上。換到現實場合,所謂兩指成了高大的岩壁,抬頭仰望時見落水如瀑,瀑流自樹幹湧出穿打枝葉最終順岩壁而下,薩薩哈拉卡的浴場便建在這倚靠自然地形的高處。

 進到浴場之前首先會遭遇入口外特設的小販區塊。這裡雖為薩薩哈拉卡所屬的浴場,可其部份也直接對外開放,無論住客或外來皆須付費方可進入使用,只是住客所能使用的設施比外來客更加完整。

 小販則賣有各式浴場用品。布巾、臉盆、梳子、梳杓等,後兩者的花樣甚至比夏夏亞、梅路撒溫那樣的大都市還多,光梳子就細分成了平板的排梳,梳齒近乎平行立於同一平面的面梳,梳齒環繞棒狀似狼牙棒的棒梳,還有柄長如草叉的叉梳、鋤梳等等。當中更是分別出了粗篩、細篩、濃齒、淡齒、尖尖、圓尖、並列、雜列、單排、多排之類梳齒差異,還有能在梳齒之間安裝細刃的細緻工藝,方便長柄如鋤梳的使用者自己一個人就能簡單看鏡子剃除背後的毛。

 芙利妲和帕.銀這種全身覆毛者自不必說,就連賀拉登與奧拉傑也因下巴那把大鬍子及黑毛狼尾而選看起多樣化的產品,獨留阿爾巴斯和奇卡奇兩人在一旁興趣缺缺。

 在這個以獸人為主的城市裡,並沒有因彼此全身毛都很多就對掉毛這件事輕忽怠慢,相對地還因為毛多反有更重視整潔之一面,說到底許多人對於毛髮只要離開了身上就算是自己的也會覺得噁心,更遑論源自他人。當中又尤其是咕咕莫耶的士紳階層,他們不必從事縴夫那種重勞動的工作,並生活在了巨樹腳下,更有餘裕留毛全身,自然也就更在乎這種浴場文化,亦是理毛工具如此多樣之由。

 選購完畢,至負責浴場的櫃臺出示房間鑰匙作為住宿證明,後同樣秤重,六個人合計付了十枚古倫銅幣的入場費。

「說、說什麼傻話,又不是小鬼了!」

 入場之前,芙利妲打趣地邀請奧拉傑一起進女浴場,平常擔綱這個角色的都是阿爾巴斯,結果同樣被一口回絕了。她老是愛提出這樣的邀請其實有兩個原因,一是虎紋蓮就只有芙利妲一個女性,每當遇到這種得分男女的場合時總會寂寞地剩下自己,雖然也一直想找個女性成員入隊,但總是事與願違。二是──

 此時,奇卡奇拍了拍芙利妲肩膀,一如往常打算陪沒「密友」可以聊天的她一同進入女浴場。

 聊勝於無,芙利妲也一如往常地接受他的好意,兩個人一起進了女浴場,即便他真的很難聊。

 若要問為什麼奇卡奇身為男性卻能理所當然地進入女浴場,那麼你的前提就已經錯了。

 住客與外來客的最大分別,在於除了溫水熱水之外還多了特產的冷泉可用。冷泉的泉水是自泰拉賽凡之樹所湧出的天然水,該水瀑落池中時不但會引起普通水所不會產生的大量泡沫,其水質本身更是富含了無數的微小氣泡。當全身泡入之後更會因為無數的微小氣泡而令皮膚上產生一種微弱舒適的麻刺感,比起單純泡在溫熱裡更能除去身體的疲勞。若浸完熱水後立刻就投入冷泉中更是妙不可言,據說能產生促進毛髮皮膚與心臟健康的療效,在石林這種環境氣候下冷泉的重要性與受歡迎之程度無須多言,甚至連當地人都會因此前來住宿。

 嘶──嘶──

 看著冷泉中的小氣泡,帕.銀想起了在夏夏亞和多數城市都有的那種氣泡水飲料,於是撈了一點吸入口中。

 噁──

 張嘴放流。

 他那條蘿蔔般的長臉皺起表情的樣子活像狗啃完的玉米梗。

 身為冒險者,依照任務差異,幾個星期乃至上把個月無法洗澡也絕非稀有的事情,所以他們不會吝於相關的花費──包括時間,一有機會定會好好認真洗個乾淨,不放過任何的縫隙。

 因事先約好了洗完後各自前往大廳,當芙利妲出現在大廳正左顧右盼時,賀拉登朝她喊聲揮了揮手,她是最後一個。

 動作最快的奧拉傑和阿爾巴斯,一到大廳就先和櫃臺租用了草蓆佔了個碰巧有人離開,位於壁燈下的好位置。奧拉傑更是早一步到大廳別側的石雕吧臺弄來了一鍋奶酒和下酒菜,只等人到齊。

「別老龜龜毛毛,還放掉到嘴的肉。」

「什、什麼到嘴的肉,只不過是講了幾句話而已。」

「你他媽傻了,沒那意思會特地找你講話?」

「那只是生意而已,生意。」

 芙利妲都還沒坐下就聽見賀拉登和阿爾巴斯拌嘴。一問之下,邊從鍋中舀奶酒入杯的奧拉傑才解釋,剛才自己去準備酒菜獨留阿爾巴斯一個人佔位的時候,在旅宿附近工作的兩個龍血族姊姊主動找了阿爾巴斯搭話,正好被來到大廳的賀拉登撞見。

「那不很好嗎?有機會就用啊,又不是第一次了那麼拘謹。」

 芙利妲接過奶酒時邊說。

「就、就是因為……因為……」

「蛤?因為什麼?說啊。」

 賀拉登把手抵在耳邊作勢要聽清楚。

「因為有經驗所以才覺得彼此喜歡是很重要的!」

 阿爾巴斯嘶吼一般。

 那瞬間周遭彷彿凍結似地安靜下來,甚至鄰位幾個不認識的傢伙也都別過頭來看向他,他的雙頰也不知是因害臊還是酒精而泛紅。

 頓時,賀拉登和相鄰而坐的帕.銀也都微開著口,互覷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吵死了,有什麼好笑的。」

 阿爾巴斯不悅地喝起悶酒。

「你這樣會錯過很多機會哦。」

 沾著奶酒的虎嘴微笑道,阿爾巴斯杯子端在嘴邊卻別開了頭。

「無所謂,那又不是我想要的。」

「這是什麼?」

 芙利妲也不多嘴,指著酒鍋周圍其中一盤的環狀切片就問。

 是滷鹿腸,奧拉傑答。

「哇嗚,你的鬍子真美,今晚有沒有空呀?」

 帕.銀用他的絨毛小手撥弄起賀拉登的大鬍子問。

 先把石林角鹿的腸子灌水洗乾淨後,塞滿香料,再整條放進陳年的滷汁之中浸泡入味……

「討厭,不是喜歡的人人家沒辦法啦。」

 滿嘴鬍子的大老粗故意做作出扭扭捏捏的樣子。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天以後再從滷汁裡撈出,將已入味的鹿腸斜切成片,並清理掉過多的濕爛香料……

 嘎啦嘎啦嘎啦──

 奇卡奇慢了哥倆好一拍,兩顎才快速開合跟著笑了起來。

「你也跟他們一樣喔!」

 遭阿爾巴斯瞪視質問,奇卡奇頓挫愣了一下,兩顎呆張,頭上的觸角搖動了動。

 食用之前再過過冷泉的水冰鎮個幾十秒,最後擺盤,淋上深褐色的甜鹹醬汁就是了。

 嘎啦嘎啦嘎啦──

「……。」

 見奇卡奇執意續笑,阿爾巴斯板起臉來喝起自己的悶酒。

 哥倆好也繼續吵鬧。

 拿木籤串挑兩片鹿腸,謹慎地不讓醬汁滴落,放入虎嘴,味道是由鹹味所主導的微甜辛香。或許因擺盤前有先冰鎮過的關係,咀嚼起來富有彈性,嚼爛吞下後芙利妲也立刻接上一口奶酒。

「嗯──」

 聳起肩來,虎眼閉上臉皺,甜味返回主導的同時也以淡淡酒辣將所有的味道沖刷入肚。

 哈啊────

「還真不錯。」

 奧拉傑給了個笑。同一時刻,哥倆好也還在演,賀拉登正餵著依偎靠在了自己大鬍子上的帕.銀啜飲奶酒。

 虎紋蓮小隊的餐敘氣氛一直以來都是由兩個矮子主導,哥倆的即興短劇沒品、下流、又口不擇言,但總是能炒熱氣氛。發起酒瘋來更是毫無下限,國家和種族、人身攻擊的玩笑就只是基本款而已,更有時候兩人就連自己自身都能不吝端上話口。

 沒有下限的胡鬧總是讓阿爾巴斯打從心底感到厭惡,但其實又並不討厭如是厭惡。對如此矛盾糾結他也曾多次靜下來自我剖析,或許是害怕可能會觸碰到什麼吧,屢屢無疾而終。

 杯盤狼藉,小隊的酒宴也告尾聲。

 大廳中仍舊吵雜,不到天明似乎不會止息。

 正當眾人討論起接下來要幹些什麼時,兩個貌種狐狸與貓的獸人女孩從旅宿的其他地方回到大廳。

「啊,剛才的人類男生還在。」

 狐狸女注意到並說。

 阿爾巴斯因為與狐狸女對到了眼,固然視線立刻閃躲,兩人還是面朝向他,自虎背後方走近。

「這些人是你的同伴嗎?」

 狐狸女問話的聲音夾了些嬌嗔,阿爾巴斯就默默地點頭。

「嘿欸── 也是有很壯的男生在咧!」

 虎耳跳動,凶神轉頭,看向身後兩人。

「說誰啊?搞清楚我可是女的。」

「欸?」

「抱、抱歉,她只是認錯而已。」

 急忙道歉的貓女聲音相較深沉平穩。

 站起高大虎身,轉身面看兩人,隨著凝視,虎軀也徐徐正面地貼近貓女,令她有些害怕地退了半步,結果芙利妲凶神一轉便成笑容。

「妳,長得很可愛喔。」

 邊稱讚邊伸出鹹虎手摸了摸貓女的臉。

「謝、謝謝妳的稱讚。」

「啊,不公平,人家也要稱讚!」

「嗯嗯,妳也很可愛哦。」

 隨話,一手還拿著酒杯的芙利妲就這樣摟上了兩人的肩,虎臉直接贈起了她們的臉頰。

「呀哈哈,妳的毛色好漂亮唷,人家可以摸摸看嗎?」

「可以啊!妳想摸哪裡呀?」

 狐狸伸手摸了老虎。貓見了,也偷偷摸起摟在身上的虎臂。三個女性就這樣在大廳裡頭當一席男性面前摸來撫去,柔毛相蹭了好一小段時間,傢伙們也乖乖欣賞。

「吶,妳要來我們的店裡坐坐嗎?」

「好喔,走吧走吧!」

 一口答應狐狸,摟著兩人就要離開時,芙利妲忽然轉頭看向了阿爾巴斯。

「你也一起來要嗎?」

「我就不必了。」

「欸── 好可惜唷。」

「真是固執,我們自己走吧。」

「嗯嗯。」

「喂,旅店的杯子別帶走啊。」

「啊!」

 被摟在右臂下的貓女幫忙把杯子拿給了奧拉傑,三人即便離去。

 原本席上最吵的哥倆自頭至尾靜靜看著。

 嘶──嘶──

「受歡迎真好。」

 賀拉登聽了,伸出手,擠了擠他的粗嗓子裝腔。

「你的毛色好漂亮唷,人家可以摸看看麼?」

 啪──

 錐面拍掉了矮人伸來的手。

「夠了,不要徒增悲傷。」

 兩人眼神交會。

「喔。」

 各自喝空杯中的酒,哥倆好一前一後打算離席。

「覺得空虛的話跟去不就好了。」

 還在席上的矮人看著離去的背影問。

 幾步之遙的錐面聽了緩緩回頭。

「白痴,看看體型,是要我整張臉捅進去嗎,哼。」

 語畢頭也不回就走,徒留矮人原地想了想他的話兩秒,自個兒捧腹樂得笑出幾聲,便跟了上去。

 目送兩人離去,奧拉傑看了看眼前狼藉杯盤。

「他們倆一直都這樣嗎?」

 奇卡奇點頭,阿爾巴斯這也才鬆開了一直板著的臉。奧拉傑拿出可洛它分一分給兩人,三人各自呼了呼煙,撿了撿剩菜殘羹,合作收了收殘局,歸還杯盤鍋瓢草蓆等等給吧臺及櫃臺。

 翌日,因為芙利妲賴床賴過中午,所以一行人又在薩薩哈拉卡續住了一晚,隔天天亮才啟程離開咕咕莫耶。

──奧崔斯大陸 東半部──

 馬略斯早就已經分不清楚時間,只認得白天和夜晚,進入凍原至今過了多久也沒去算,只知道天空永遠灰茫茫一片,眼前景色也一直灰茫茫一片,壓身的霜雪灰茫茫一片,心中的思緒亦灰茫茫一片。過去他在軍中曾看過了不少次大陸地圖,但東半部的圖面上除了近南北兩端有標示少數接近西半的地點以外,其餘全部是空白,空白到會令人懷疑地圖上大陸東半的輪廓到底是不是真的。

 現在究竟身在何處?目的地究竟又在何方?自己的未來將……他沒有開口,只是搖了搖頭抹殺這些思緒。搖頭的短短幾秒,那對只管不斷開合前行的雙腳一瞬間彷彿變回了自己的東西,恍惚抽離的知覺突然間也意識到了自我,回想起了好似最近的過去。

 攻略隊不知道有沒有平安返回前線基地。和新同伴離開遺跡之後有感幾次微小地震,不知道軍方是不是已經成功控制住了遺跡。攻略隊那個遭傀儡打飛摔落的傢伙是小時候就認識的鄰居,雖然成人以後雙方就較少往來……馬略斯想起了自己還是小鬼的時候在他家作客吃的料理,老實說比自己老媽煮的好吃,想到這他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淚水也湧了出來。

 他極力想要挽回,鬆開了拉緊斗篷的手擦拭,又流了出來,雙手拉緊了斗篷,還是不斷的流了出來。啜泣之間當他想著還有呼呼的風聲作伴應該不會被發現,只要小聲一點,只要小聲一點,淚水模糊的雙眼卻見到了走在前方的同伴,竟停下了腳步來。

 這不尋常,但馬略斯卻忍也忍不住,淚汪汪地眼睜睜看著同伴走回頭路,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最終停在了觸手可及之處。

「啊啊──馬略斯。我的恩人,為什麼要哭泣?」

「呃、嗚,我嗚……」

 面前那張血肉糢糊的臉怎麼也看不出友善。

 無名的同伴緩緩伸出了手,用中指觸摸馬略斯溶解又霜凍,溶解又霜凍的淚痕。觸摸當下沾上了血膜,同伴有注意到這點,將拇指靠往中指,從馬略斯的臉上溫柔地拉下沾粘的血膜。

「嗚……我、我們,道理要去哪裡?」

 稍有口齒不清詢問,換來了一個猙獰卻又溫暖的笑容,無名的同伴開了口,那是馬略斯曾聽過的地方,僅僅聽過。

──帝都 梅路撒溫──

 年關過後,盡頭探索者的成員們看似衣食無缺,自由度日,事實上也就是如此,但於心態上,作為冒險者可不能安於現狀,尤其是抱有遠大目標的這些人。

 現在的安逸,正是未來冒險時的危機──〈世界探索札記〉。

 盡頭的探索者眼下最為需要者,便是利用等待出航前的這段不短的時間與資源豐富這兩點,盡可能地訓練小隊的三名新人。雖然他們的運氣不錯,初出茅廬便獲得了一般冒險者難以擁有的特殊經歷,但反過來也可謂間接埋下了隱憂,比方說就此自許老練,那反倒成了大幸中的不幸。畢竟在那樣特殊的環境下,不可能放任菜鳥們擁有太多的自我,三人於遺跡的兩次冒險經歷裡,大多數的時間都只能像軍人或是僕從一樣聽命行事,事實上根本不成氣候。

 所謂冒險者,是絕對忠於自我並臭氣相投的傢伙們的集合,絕不是只會聽命行事的傀儡,隊長的存在不過就是社會性活動中行政方面的需求,絕對不是服從,更不可能是自身的主人。

 然而,要能絕對地忠於自我,做自己的主人,個體的戰鬥能力與環境的適應能力缺一不可,但更重要的是,清晰整合上述兩者並在對的時間迅速做出對的判斷,即個人的決斷能力才是首要。

 簡單來說,身處陌生環境下何時要進,何時要退,何時要戰,何時要逃,這樣的決斷能力往往才是死生之關鍵。縱然個人有強大的戰鬥能力,置於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面對錯誤的對象時,本來能贏的也就贏不了了,而贏不了也就意味著不會有下次的冒險。

 於是乎如何培養出優秀的決斷能力,可謂一名冒險者將來是優是劣之核心,這並不是純粹的「經驗」就可以處理,因為冒險時很多場合即便有足夠豐富的經驗卻難有足夠處理的時間。換言之,即使人們已經預先在處於事件外部時就將過去的經驗整理成為「知識」進而縮短了遭遇事件前的經驗建立時間也減少了遭遇事件時的處理時間,但這在瞬息萬變的陌生冒險當中仍舊不足。

 算術為例,有經驗與足夠的知識能正確計算出一道題目,與能計算的很快完全就是兩碼子事。

 許多人以為經驗與知識的量能夠左右處理事件之速度,這固然不是錯覺,但也不完全正確。經驗與知識除了以持有量確保判斷的正確性之外,下判斷一事之快慢則僅限於持有量之間的相對性比較──意即擁有更多經驗與知識者「有可能」比少者更快做出正確的判斷,純粹就是提高了可能性而已,姑且稱之「相對性判斷能力」。

 可是,冒險時所必須面對的,通常是直接的現象,該運作範疇已經不在經驗與知識之持有量的相對性比較上,意即就算一個人擁有的經驗與知識再豐富,當下於身體動作之前的意志判斷若反應不及也就難生作用。能最速做出正確判斷以令身體有足夠時間執行結論下的正確動作者,且稱「直結性判斷能力」,一般也稱之為「直覺」。

 是故如何從經驗及知識之中培養出優秀的直結性判斷能力,對於冒險者至關重要,此非單純靜態的聽聞或閱讀就可養成,是需要許許多多的實地經歷,並且是以「保有自我意志下而做出判斷」一事為前提之經歷,方可從經驗與知識之中萃取直覺。

 一言以蔽之,必得置身處地不斷試煉做出判斷,而非坐於一室紙上談兵僅止於理論分析。

 這並不是說理論分析不好應當捨棄,只是在事實而言,無論書中的描寫再真實,彷彿就在眼前,那依然不會是現實。

 對於想知道味道的人,與其給予圖畫、書本或解說,不如直接給他那支雞腿──查德.登格勒。

──外城圈西南地帶 山丘宅邸附近──

 一夥人正處於城市一角的一間中型冒險者公會裡,五個大人們佔據了一桌,查德、卡莉潔與克拉漢正討論著今天的行動方針,另外一男一女幫傭則安靜坐著,偶而負責回答孩子們帶回來的問題。

 海爾、菲娜和法比歐則在佈告欄邊,一一選看著公告單。

 多虧過去在吉魯德隆的老舊教堂時有學會基本識讀,三人縱然經常遇到不懂的字詞,但只要問問大人獲取知識,閱讀與理解整體並不會窒礙難行,甚可謂小孩子學得很快。

 在梅路撒溫,大大小小的冒險者公會兩手兩腳也數不完,其中大者更遠遠超過了夏夏亞的西部公會之流,光是在外城圈就足以設有多處分會,本部更是位在生活消費水準高昂的內城圈中。盡頭的探索者藉由宅邸的幫傭長所提供的情報來分析,先由眾多公會之中淘汰遴選劃出了範圍,再依照冒險者的經驗與直覺來選定。

 新成立或較為小型的公會資源也相較不足,但其好處為公會內的地盤劃分不明確甚或可謂沒有,對於新手或者想要補充隊員的小隊而言更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反之,大型公會則因人雜資源多,政治的輪廓也相對清晰,少數頂尖的大者甚至能言之早已脫離了冒險者的初衷,說他們只是自稱冒險者的武裝集團亦不為過。

 然而,城市裡有著非官方的武裝集團難為統治者所樂見,但公然敵對出手打壓亦不會是最佳的選擇。因此公開或者私下斷續提供中小型公會可用資源,令其處於大型公會既存的環境中時仍可能穩定生存乃至發展,以中小公會吃不飽卻餓不死,大公會餓不死卻吃不飽之術數分化冒險者整體團結乃基本中之基本,哪怕大公會們都清楚知曉這樣的事實,對於統治者也難有過多的反應或反制手段。

 其一是因為冒險者公會即便再大,也難敵廣大領土資源所支援的正規軍隊。其二先前也已說過,那些早失去了冒險者初衷的傢伙,接下來的路多都是朝向政治靠攏,自然不會想與官方齟齬。

 通常,大公會的主要委託類型不外乎商團護衛、陣地駐守、還有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不說的暗殺。既已把握了財富,有了名聲,誰還想餐風露宿滿身泥濘追夢?反之中小公會則都是以夢想為基礎,重視探索未知,眼收世界,結識陌生,找尋自我。

 盡頭的探索者有鑑於前述的政治關係正好造就了所需,故選定了現處這個恰於兩者之間,獨立、普通的中型公會。

 三個新手所選看的公告單中,有大約七成都是城郊與郊外的生物討乏委託,而這些委託之中的一半以上更是由官方所委託。官方的委託優點是大多都經過了正規軍事先的情報調查,委託所記載的內容與實際情況的出入相較為小,明說就是風險較低。可缺點也很明確,就是你不幹也有其他人想幹,獲利很死,難有議論空間。

 三人在周遭冒險者的眼光下,各撕了一張公告單,回到桌邊。

 砰──

「我選的這個不錯吧!」

 海爾一臉得意,將手中公告單拍上桌面,展現給大人們看。

 查德拿起了公告單。

 飛龍討乏
 地點:薩多亞平原中部。
 主要目的:擊殺飛龍。
 次要目的:剿滅其巢穴全體。
 附加目的:可奴役、掌控飛龍者報酬如下另計。

「如何!」

 他滿心期待大人們的正面回應,可是查德看了公告單後,卻只瞥向卡莉潔一眼。

「唉。」

 砰──

 便將公告單拍回了桌面。

「怎、怎麼了?」

「你看看這裡,寫的是什麼?」

 海爾看向查德所指。

「飛龍討乏……」

「對、對,是飛龍喔。你知道飛龍是什麼東西嗎?」

 查德那有些瞧不起人的表情讓海爾不太爽。

「長的像蜥蜴的,很大的鳥。」

「唉,象名的魔導士,麻煩妳解釋解釋。」

「呵。」

 卡莉潔那擺明瞧不起人的神色令海爾很是不爽。

 所謂飛龍係指一種全身覆鱗的巨型翼手動物,不會言語但有高度的學習能力與記憶力,幾乎處於魔獸分野的頂點。其一根腳趾至少也成人腿粗,展翼前的體型就大過房屋,展翼後可於平地起飛,能長時間飛行或者滑翔滯空。因為全身覆蓋硬鱗的關係,自地上的普通箭矢投矛起不了太大作用,而魔法方面又因飛龍可自空中連續噴吐威力強大的火球對地,一般魔導士也幾乎無法與之抗衡。

 說至此時,查德也在一旁搧著兩掌於左右像翅膀一樣,時不時張嘴對著桌面作勢噴吐火焰。

「哈啊── 哈啊──」

 若以討乏為前提,通常須組織數支正規軍隊,於正確的地形氣候條件下用計並付出多數犧牲才可能成功,這還是單純一隻的情況。

「這、這太奇怪了吧,明明就是這裡接的到的委託?」

「唉,政治都是很骯髒的。」

 噴完火的飛龍默默點頭同意卡莉潔。

「你以為每個大人都像我一樣聰明美麗又純真善良嗎?」

 隨話她兩腕相接,雙掌在自己下巴前開了朵花,做作地笑。

 查德感到不可思議地側瞄著她。

「什麼政治?跟這委託有什麼關係?」

 面對海爾疑問,花朵中的笑顏看了看查德,換了他說。

「咳。這類委託,通常是要坑那些做不出正確判斷的蠢貨,或是利益薰心的瞎子。」

 查德話完手指公告單,上記的報酬部份除了賞金,另外還寫有討乏成功者將由皇帝親自頒贈爵位等非物質報酬。

 他更表示,萬一若有冒險者完成委託,自然皆大歡喜,軍方也可避免兵隊死傷,而要是失敗了說不定也能重創飛龍。縱使單純去當飼料也算預先處理了冒險者中的笨蛋,畢竟笨蛋的行為難以判讀,死了就能簡單避免未來笨蛋可能打亂官方與公會群之間的政治關係。

「這樣更奇怪吧,要是沒有殺死飛龍反而激怒牠,萬一牠跑來攻擊城市怎麼辦?」

「嘖、嘖、嘖。」

 查德對菲娜搖了搖食指。

「妳說的正是最髒的地方!既然會貼出這類委託,那表示官方對討乏一事早就準備妥當。」

 菲娜想了兩秒才右拳敲上左掌。

「啊!所以才說是要坑笨蛋的嗎。」

「對、對。」

 查德點頭時,同桌所有人的視線也都投到了海爾身上。

「……。」

 點頭後的查德也繼續說,自己以前還聽過,有笨蛋冒險者協同蟄居城市的鍊金術士企圖打造一種與大型布袋掛勾的裝置,妄想說是能載人飛上天空,要藉此討乏飛龍。後來傳聞也證實該冒險者並非在公會裡接獲委託,想必當時的官方根本還沒備妥──

「到了最後甚至驚動教會出面才把整件事給壓了下來呢。」

 說時的查德一臉聰明樣,卡莉潔則若有不屑地側窺他。

「所以啊,別接這種委託,懂了嗎小鬼。」

「……。」

「等下記得拿公告單去櫃檯道歉。」

「喔。」

 海爾臉色平淡地回覆。

「我、我,接下來看我的!」

 查德接過菲娜手中的公告單。

 剿滅食腐兔巢穴
 地點:西北近郊村莊。
 主要目的:剿滅村莊周遭的食腐兔巢穴以預防播種季害。

「我剛剛看單時有問過一個屁股下巴的大叔了,他也說食腐兔現在正在冬眠,是下手的好機會!」

 除了當時同在佈告欄附近的海爾和法比歐,沒人知道菲娜剛才到底問了誰。她還更進一步表示,食腐兔的體型不過成人骨盆左右,少數會施放魔法但幾乎不具備主動攻擊性,經自己評估過後無論難度還是時機都恰好適合。況且,剿滅巢穴後還可以大量獲得食腐兔的毛皮和精肉,於委託報酬之外也可以額外賺上一筆,一石二鳥。

 菲娜得意地說明取得之情報並分析完後,查德看了眼卡莉潔。

「不是很好嗎?她分析得很明白了啊。」

 卡莉潔有些事不關己地說,菲娜聽了卻很高興。

 查德想了一下下。

「駁回。」

「欸──為什麼?」

 菲娜皺起眉頭大聲問。

「這對新人小隊確實是個好委託,假如只有妳們三個的話。」

 為了訓練蒐集情報,分析戰力與環境,評估報酬等等能力,查德確實是把她們直接丟上了流程,但這並不表示真正在實行委託任務的時候大人們也仍舊只會袖手旁觀全程什麼都不做。

 換句話說,雖然在適當的風險內有著不錯的報酬,可是此不錯的報酬本身卻也不是現階段的主要追求。

「坦白說就是風險反而太低了,達不到訓練的主要目的。」

 菲娜仍舊皺著眉頭嘟嘴,貌似疑惑。

「別那個臉嘛!這不是妳的錯,只是剛好問題癥結在預設給妳必須考量的範圍之外而已。或者說正因為妳做的太好才有這個問題。」

「嗯嗯,我也這麼想。」

 查德一臉「啊是喔」的表情看向附和的卡莉潔。

「所以等下公告單拿去櫃檯退掉。」

「哦──。」

 雖然被誇獎了,但菲娜還是不太領情。

「剩你了。」

 查德主動伸手要單,法比歐才拿給他。

 哥布林清剿
 地點:蒙歇米赫山第二採石場周遭。
 主要目的:排除可能危害採石作業的周遭集團或巢穴。
 次要目的:

「查明其現在生態系之背後是否存在有操控者……」

「就是那個!我很在意那個地方。」

 當查德唸出了次要目的的時候,法比歐立刻有了反應。

「原來如此,操控者嗎。」

 哥布林是一種擁有綠色皮膚,身形矮小僅只人類嬰孩的類人形群居生物,智商不會超過普通狼犬猿猴太多,可由於類人形故,時常模仿人類使用一些道具,處理起來相較麻煩。雖這麼說,但其群聚規模只要一變大就會內鬥,所以最大的集團一次大多也不過十幾、二十幾隻左右,即便手持撿來的工具武器模仿人類,威脅仍舊有限,通常除非處於農忙時期,不然盡是村莊以農具武裝就能自理的程度。

 遭受哥布林集團襲擊過的村莊大都會有同樣感想,其性質比較像是大隻一點會攻擊人的麻雀跑進田地掠食,感受不到太多的計畫性或戰術性,真要說的話,人類自己武裝的盜賊集團還可怕的多。

「妳覺得如何?」

「不是很好嗎?他表達得很清楚了啊。」

 但是,有時哥布林的集團卻會出現反常情況,例如明顯看得出具有目的性之襲擊,遇反擊時非散亂式逃命而是保持團體性撤退,又特別是觀察到其中存在有弓箭手的時候。

 弓箭對於人類來說若只是射出箭並不困難,看過就會,可是如要達到具有戰術價值的運用,那就算人類也非練習不可。更何況弓與箭皆非自然當中可能直接取得之產物,哥布林的生態系裡亦不曾觀察到有製造業的誕生,故當哥布林的集團裡頭一旦有弓箭手的出現,就幾乎可以斷定該集團的背後存在著操控者。

 而說到操控者,不外乎就是人類,或者強大聰慧的魔獸。

「這麼一說,以前蒙歇米赫山上的哥布林確實有段時間是被魔獸給統帥呢。」

 同桌的女性幫傭忽然插嘴。

「什麼樣的魔獸?」

 查德立刻追問。

「銀嵐的魔獸『法那沙』。」

 女性幫傭接著描述,法那沙是全身覆有白銀毛皮的魔獸,狐首而身形卻猶如蛇蟒那般圓筒修長,又據說其實看起來就像一隻巨大版的白色鼬鼠。且不論自誰的口中,都描述了法那沙幾乎在夜晚現身,現身時其周遭的氣候也必定會搭起了大片濃霧……

 聽到這,盡頭探索者的大人們雖然各個都面無表情,但小孩們卻對濃霧一詞有所反應,相互瞥來看去。

 霧靄在月光照下銀白,霧中還含有如星空般的光芒白綠點滅,可見流動如風,是故得名銀嵐的魔獸。

 而其最可怕也最麻煩的地方在於,身旁纏繞著的霧靄似乎有侵入心靈操控他人的能力,傳言哥布林就是因而遭受控制,也因故即使法那沙並不會飛,討乏難度卻與飛龍相去不遠。

「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這種魔獸。」

「這也難怪。坊間甚至啊,曾經流傳過法那沙其實是人造魔獸。」

 女性幫傭故作謹慎地小聲說出這話,查德聞言挑了眉頭。

 還有就是,只要親眼見過法那沙的人,都具體描述了其白銀的身軀上走有散發出翠綠光芒的線條。

「該怎麼形容呢,就像……就像……啊!」

 她忽然像是領悟了什麼,手指法比歐的肩上。

「真要說起來大概,就像牠身上那樣……」

 利爾德正像條圍巾纏著,一桌人也沉默盯著牠好一陣子。

「嘎?」

「妳說討乏難度與飛龍相當,意思是法那沙現在還可能活著嗎?」

 查德嚴肅地問。

「不,不可能。我小時候在中央廣場上確實親眼看見牠被砍下來的頭顱用木樁穿刺,架高展示,沒道理還活著。」

 獲此斬釘截鐵答覆,查德看了看卡莉潔。

「不是很好嗎?她敘述得很全面了啊。」

 卡莉潔一反事不關己的態度,心有所屬似地笑著。

「話說,想要知道詳細情況的話去問斬殺魔獸的本人不就好了,你們也都認識他啊。」

 一直保持靜默的男性幫傭開口,眾人亦馬上想到是誰。

 碰──

「好,我決定了。接下這個委託!」

 查德隨話雙手拍桌自座上起身。

 自己所選的委託被採用了,但法比歐卻感到矛盾,沒有受到肯定的感覺,難以由衷而興。

 砰──

 海爾將自己的公告單拍到桌上,手指。

「你看看這裡,寫的是什麼?」

「飛龍討乏啊,你想說什麼?」

「法那沙不是跟飛龍同等級的魔獸嗎!」

「你有在聽人家說話嗎?牠已經死了,死了。」

「可是不是還有誰在控制哥布林嗎?要是遇到別隻怎辦?」

「所以才要調查啊,看看到底有什麼。」

「……。」

 查德笑得像個孩子。

「我看你的標準就是自己想不想去而已,呿。」

 海爾忿忿地回。

 盡頭的探索者在隊長的意思下決議接下清剿哥布林的委託。當三個小孩結夥持各自的公告單到櫃檯辦理時,也見到了隔壁櫃位正要離開的一男一女,男人的特徵是那形似屁股的淺割下巴。

「啊,剛剛的大叔!謝謝。」

「哦!小姐,決定任務了嗎?」

「嗯,哥布林。」

「是嗎。加油啊。」

 男人笑著晃了晃手中那捲繫繩色藍的委任契約書道別後離開。

 同樣獲取了藍色繫繩的委任契約書,小隊中的新手們也立刻在熟練者的監督及指導下,於當天及隔後兩天共花費了大致三個工作天的時間妥善準備。期間,查德也委託了在宅邸中住上一段期間後終於準備返回夏夏亞的裘娜,託她捎去小隊現在的消息給盟友,並以這段期間內的食宿供應換取了她於期間內的觀察情報。

 麻卡露露的早晨由一壺新的紅茶開始。

 他會委託幫傭燒水,但關於沖泡絕對是自己親手,雖然偶爾會心血來潮或應幫傭的邀請而用早餐,但絕大多數的時間就只有那壺紅茶和外表條紋螺旋的中空棒狀零食。根據調查,該紅茶是產自帝國南方的高級茶葉,是他特地進到內城圈的專營店「維多茲亞」商行所購買而不屈就市井俗貨。話雖如此卻也不是盲信品牌,紅茶的用糖總是另行他處,於一家規模較小的商行購入,看得出有其自身堅持與衡量。

 而當他身處城市之中時,人們也從來不曾對他的外表做出什麼其他反應,就像個普通人類一樣地融入城市裡。裘娜對此雖感奇妙,卻也並未察覺他有任何行使魔法的動作或痕跡。

 麻卡露露的午後由一壺新的紅茶開始。

 就算宅邸的主人與其隊友時而忙碌,時而不在,留守的幫傭與裘娜總得用餐,他也總會準時地坐上餐桌。午餐過後便回到庭院裡的那個白色小圓桌邊坐下,偶爾會自宅邸中攜出書物悠閒翻看,但多還是和上午一樣吸飲紅茶,眺望遠方。究竟有什麼好看可以天天坐在同個地方那麼久?裘娜甚至一度懷疑他是否能眺望過地平的彼方──

 這還真是個無聊的笑話。

 麻卡露露的夜晚由城市中的散步開始。

 每當天色昏暗,視野即將曖昧模糊之際,他便會親自收拾收拾杯盤清洗乾淨,再孤身獨自去到街上。無論內外城圈,大小街巷,宛如漫無目的地不停走走看看,彷彿喜歡上那些失去了陽光卻仍舊庸庸碌碌汲汲營營而一一點起燈來的兩側店舖人家。走看總是持續到了深夜後燈火黯淡,才會返回宅邸為他準備的客房,日復一日。

「……。」

 沒有獲得什麼有用的情報,所以送走裘娜之後,查德打算暫時先投入接來的委託中。

 冒險者公會的委託除了分成公開委託、祕密委託、公開祕密委託以及指名委託的四種類型之外,其次於文書作業的層面上還可再劃分出單一性、收束性、招募性的三種性質。其中以單一性最為普遍,一項委託單純匹配一組人馬。收束性則又稱為非單一性,即同一個委託可能在告知或非告知的前提之下由數組人馬先後接下。而招募性的委託通常是反過來預先設定了條件上限,以設定的條件為前提不限其他來對外招攬,並且公會也會主動地告知受託人委託為此性質。

 是故物資皆準備妥當後,因應所接之委託為公開招募性,需配合既定的梯次集合時間,盡頭的探索者於又隔了兩晚的那一天中午才正式出發,乘上了預先租來的普通馬車,由同樣兩名幫傭駕駛隨行。

 當然,同車的不僅兩名幫傭,還有一位不請自來的考古學家。

 入夜之前一行人抵達了山麓的村莊,住上一晚並安置馬車。白天用完早餐,壓在梯次時限的午前前往山上的採石場,沒經多久就自霜雪灰白的山林之間看出前方被朝陽所照耀的大片白壁光黃。

──蒙歇米赫山 第二採石場──

 進入採石場時就像走入了鬥技場,四周從土壤之中裸露出來的白色岩質全被切的角角方方,平面光滑,如同巨人的席位。看往左手側的不遠處,鉛直平坦的潔白岩壁下有間木屋及數座營帳,營帳之間的人們從其身上的鎧甲披風明白可知為帝國騎士,木屋前裝備不一露天圍坐於多個火堆周遭的傢伙們則似乎全是同行。

 盡頭的探索者走近人群附近,先到的傢伙們也打量起來人。帶著小孩且人數明顯超過一般的小隊,會受關注也是自然。

 啪噹──

 木屋門關,幾人出走,走出來時還在交談,可隨即其中的一個中年男人便轉而面對冒險者群開口講話。

「讓位久等了,感謝各位接下我們這次的委託,我是第二採石場的現場負責人魯修茲。」

 接下來魯修茲向冒險者們介紹了同出於木屋的其他人,分別是本委託的官方先行調查團代表,帝國騎士的紐席德。以及與巴洛瓦、維多茲亞、「馬隆」並列帝國四大商會之一的「費爾羅德」商會所派出的代表,鮑克伊。還有其他若干是與採石事業相關的小商家代表。

 魯修茲要各小隊們邊聽他說,同時派員將委任契約書攜至一旁的採石場事務員那裡做小隊資訊的整合紀錄,以便處理如完成委託之認證等後續相關流程。此類的委託多沒有嚴格期限,因為不可能將哥布林完全清除,是故事成與否全仰賴目標地的負責人是否認可成效。

「相信接下本委託的各位也都明白,實際任務的內容雖然只是清剿但也並不是那麼簡單,伴隨有未知風險的可能性很──」

 一個冒險者小隊的青年男子舉起了手。

「怎麼了?」

「可以詳細告訴我們發現該風險的相關內容嗎?公會的說明都只有節錄結論,沒有詳細的過程內容。」

「我知道了,這部份就先請調查團的紐席德騎士為各位說明。」

 魯修茲與紐席德相視點頭過後,紐席德便指示了幾名騎士拿紙捲要分配給各小隊們。

「這是第二採石場周遭的簡易地圖。每份都一樣,有疑慮的各位可以自行相互對照確認。」

 冒險者小隊們各自派員到騎士那裡取簡易地圖。盡頭的探索者則派出了抵禦手的克拉漢,及對地圖記憶力佳的法比歐前去領圖,兩人也直接就地與他小隊做起圖面檢核對照。

「起因在去年年末,有採石場的工人突然遭受數隻結隊的哥布林以弓箭襲擊。襲擊過後,據說哥布林也像個冒險者小隊般精明撤退,這是當時從傷者身上取下的箭。」

 一名騎士端著一個方形木盤前來,木盤上放有幾支「箭矢」,但該箭矢並非一般所用,而僅只是木枝削尖了頭罷了。

 紐席德順勢拿起了盤中的一支。

「這沾有血跡的是當時保留下來的真品,其餘是我們仿造的,說穿了就只是用刀刃削過的樹枝,想看的可以過來看看。」

 大家遠遠就看的出來是樹枝,故也沒幾人真的靠近去看,菲娜和海爾就佔了觀看數一半。

「騎士團接獲了通報之後便派了我們過來調查。但隨調查時幾次與哥布林的接觸看來,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所以騎士團就以簡單的附註至各公會發布了清剿委託。」

 一個小隊的中年男人舉手,紐席德向他伸直了右手示請發言。

「就憑削出來的樹枝不能代表什麼吧?奴隸們私下想搞鬼,甚至被其他商會買通煽動或埋樁的可能性更高不是嗎?說到底哥布林攻擊採石場幹什麼,我不認為他們會想削石頭回去蓋房子吶。」

 哈哈哈哈哈哈──

 語畢,在場傢伙們多半笑了。

 笑聲裡,紐席德看了眼鮑克伊。

 心不在焉,樣似正在閱讀手上文書的青年男子察覺,這才走到紐席德身邊,推了推眼鏡面眾開口。

「關於各位的提點,我們私下也有僱人調查,並透過各種管道和其他商會進行確認,至少在檯面上可以確定應該不是其他商會所為。」

「說的不是廢話嗎,這種事誰會承認是自己幹的?」

 對呀對呀──

 有些冒險者跟著附和。

「很抱歉,上頭的人對這件事情也不太關心,我暫時也無法提供各位什麼有用的情報。」

「搞什麼鬼啊!」「那你站出來幹什麼?」「給點有用的情報好嗎!」「現在回去有給車馬費嗎?」「商會叫你來說廢話喔?」「有沒有其他的證據啊?」「所以當一般的清剿幹就行吧?」

 鮑克伊被冒險者們你一言我一語噴的手摸後腦,不斷賠笑。

「請大家稍安勿躁!」

 魯修茲開口阻止了吵雜,紐席德才接著說。

「我們無法確定哥布林攻擊採石場的目的,但根據舊有經驗,攻擊採石場並非不可能。」

 冒險者們聽了,大都心裡有底。

「因此我們也翻找了過去的文獻,調查了過去有關魔獸率領哥布林大舉進攻之前就已先察覺,並留有異常紀錄卻沒有動員至現場清查的其他相關地點,地點已經在給你們的地圖上了,只可惜結果同樣沒有什麼新的發現。爾後為求謹慎,才又續聘了二次清剿。」

「真的無法排除是商會之間的政治問題嗎?」

 一名女冒險者舉手詢問。

「關於政治方面的可能性,我無法否定。」

「那哥布林遭到操控的其他證據呢?調查團也沒有掌握到嗎?」

「目前根據我調查團手頭所整合的情報,依然沒有其他證據顯示哥布林的生態確實出現了變異,但我們還是希望各位以委託的次要目的為優先,盡可能調查出事件背後可能隱藏的原因。」

「騎士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優先就不叫次要目的了啦。」

 一個看起來像盜賊的傢伙擅自開口。

 對呀對呀──

「確實,我無法否定。」

「所以先前的兩個梯次清剿時也都沒發現什麼異常嗎?」

 又另一個身材圓寬傢伙開口問。

「我們並沒有接獲相關報告。」

 正當冒險者們議論紛紛,有些傢伙更已擅自將此次的委託定調為普通清剿時,一名從頭到尾皆有認真在聽,手正摸著下巴貌似思考的男人默默舉起了左手。

 紐席德向他伸直了右手示請發言。

「你所謂的沒有接獲相關報告,是指接獲的報告之中沒有,還是沒有接獲任何的報告?」

「……。」

 這名看起來吊兒郎當的男人一問,紐席德頓時一語不發,只是盯著他看。

「是後者,沒有接獲任何的報告。」

 靜默以紐席德為中心,水波般地在冒險者之間擴散遠去。

「喂,什麼意思說清楚!」

 一個三白眼的男性青年冒險者問。

「呵呵,原來如此……」

 另一個頭綁小辮馬尾的男性中年冒險者自言自語。

 紐席德獲問,閉上了雙眼,幾秒過後,才又開口。

「前兩梯次的小隊們至今為止,尚且無人返還。」

「……。」「……。」「……。」

「意思是,他們全部都死光了嗎?」

 又一個面目和善的冒險者問。

「我無法否定。」

「喂喂喂,你這是拿我們當餌的意思嗎?蛤,騎士大人!」

 三白眼的冒險者耐不住性子吼聲。

「我無法否定。」

「你說什麼!」

「好了啦好了啦,搞的那麼難看幹麻。對面站的是委託方,可不是你的保母,懂了嗎小弟弟。」

「死老頭,你有種再說一次!」

 有傢伙眼看就要打鬧,有些人則靜下來思考,此時紐席德和魯修茲口頭交談幾句,兩人便交接了位置。

「呃,相信各位都很清楚委託的內容了,關於各小隊所帶來的契約書也已經整合紀錄完畢,有要進行任務的小隊可以先行離開了。如果有疑慮或想要解約的小隊可於明天一早在這裡原地照會,我們和調查團等相關人員於明天正午之前就會從此處撤……」

「如何呀隊長,接下來要怎麼行動呀?」

 見查德單手握拳抵著嘴巴,卡莉潔面帶挑釁地問。

「我們來之前,果然還是應該先找海森揚問一下比較好吧。」

「我也這麼覺得。」

 菲娜附和了法比歐。

「不,我猜問他一樣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

「你又知道了?」

 海爾吐槽。

「直覺。」

 隨後,查德不理有近八成的小隊還停留在現場,議論著各種可能性或討論暫時性的合作,就要克拉漢選個方向,留下兩名幫傭,準備帶小隊離開現場。

「祝各位武運昌隆。」

 離去時,小隊之後自然尾隨著一名考古學家。

 碗狀的採石場周圍就像巨人的階梯,階梯之間削切有符合人類尺寸的小路。沿小路從碗內底部爬升至碗的高處邊緣,眾人跟著克拉漢往選定方向走入靄靄蒼白的林中。

 克拉漢是小隊中直覺最為敏銳的傢伙,且過去身在其他小隊的經歷也讓他很熟哥布林,加上還是主抵禦手,是最合適的帶頭者。

 行於山林不久,克拉漢便橫手示意眾人停下。

 眼前林外,小塊空地的左側能見山壁上有個洞窟,克拉漢瞇眼觀察起了洞口的雪地。

「腳印看來有兩三隻,應該是進了洞裡偵查。」

 哥布林的腳印很好認,跟嬰孩差不多,差別就指頭四根。克拉漢據前兩次的清剿時間判斷現處地點應該難有殘存,所以八成是從清剿範圍外跑進來偵查與找尋物資順道確認空巢穴的安全性及能否再次啟用的前哨,很快就會從洞裡出來。

 獲此判斷,查德立刻以現地為六點,指示海爾和菲娜兩人迅速掩走林中逆時針繞至三點方位,正面面對九點的洞口待機。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見到一隻手握粗糙石斧的哥布林賊頭賊腦探出洞口,接著便走出洞外,隨後又跟了兩隻出來。

 查德手指比劃,示意法比歐攻擊。

 法比歐瞄準後捻出了自身魔力,疏通至寶石銃內,引黃石起爆爆出風壓,適時扣下了扳機。

 嗶嗚── 趴喳──

「嘎呀──嗚……」

 風壓清脆彈響,彈丸高速衝撞,哥布林厲聲鳴痛,所瞄的眼窩沒有命中,彈丸陷於哥布林的右臂接鎖骨之間。

「嘎呀、嘎呀、嚕呀嚕嚕。」

 另一隻持木棒的哥布林發出聲響手指彈響來源的人類,便和持尖頭木棍為長槍的哥布林凶臉欲近,但移動沒有幾步就遭埋伏的海爾從後方偷襲,一劍斜劃背部,濺出赤血,把較近的木棒那隻砍倒在地。

 持長槍的哥布林這才驚覺,遠遠發出聲響卻不知如何發動攻擊的那個人類附近,也還躲了其他的人類,故停下了腳步握緊長槍,緊張地擺出架勢槍尖直指他們,企圖以武力威嚇。

「咕嚕嚕嚕。」

 眼見人類不斷逼近,長槍的哥布林頭動頭動,槍尖改指距離較近的兩個偷襲者橫步橫步,很快就拋下了同伴往十二點鐘方向跑去。

 鏘──

 菲娜以蛇咬寶石的金屬長杖架開了襲向海爾的石斧,輕易令該中彈負傷的哥布林退了幾步,大罵。

「你在發什麼呆啊!」

 咻── 噗喳──

「咕嗚嗚……」

 查德投長劍射殺了石斧的哥布林。

 被動避開了危機,海爾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被自己砍倒,正趴在地上如同青蛙掙扎的那傢伙身上。

「傷口不夠深,補刀殺了。」

 查德近來邊說,邊回收投出的長劍。

 海爾看著融雪血水之中努力爬走欲逃的傢伙,手舉長劍,貌似正在思考要從何下手。

「聽好了。這不是騎士間的那種儀式決鬥,也不是鬥技場裡圈設好的廝殺,而是最純粹的強弱,不要設法找任何理由,單純不想變成那樣的話就學會下手。」

 查德劍指已死的石斧哥布林說。

「不然就別當冒險者。」

 隨話也以拇指劃過自己的脖子示意。

 海爾點點頭,上前打算補刀。

 持刀刃劃過血肉,或者殺死動物這種事情海爾並非沒有做過,但不知怎麼地看著人形不斷掙扎,就猶豫了。

 噗喳──

 海爾突破猶豫的一幕映入了旁觀的渾圓大眼中,麻卡露露微笑。

 其後,大夥相信克拉漢的判斷,並沒進入洞窟探查。原因是先前才清剿過兩個梯次,裡面高機率沒有什麼也不太可能留下什麼,每當遇到可能的巢穴便逐一仔細清查並非不行,但就太過耗費時間,且事前也已經被告知希望以次要目的為優先了。

 長槍哥布林則是故意放走的,因為他們不會聰明到暫時不返回巢穴或者同伴身邊,克拉漢就經驗認為應該這樣處理,但這也正是問題之所在。對付哥布林的經驗只要是個冒險者或多或少幾乎都有,放走再跟踪絕非只有盡頭的探索者想得到,因而可以猜測先前梯次回不來的傢伙們應該就是敗在這點,可能被反過來利用了。

 查德要大家直接把對手假設成人類來看,並認為前方一定有意想不到的陷阱──對付人類用的陷阱。

「不過,該下手的時候當作哥布林就好囉。」

「我知道啦,囉唆。」

 檢查兩隻哥布林身上有沒有戒指項鍊,什麼也沒發現之後就把兩具屍體拖離死時所在位置,於附近明顯地疊放在一起。這是為了讓其他冒險者倘若發現了現場,立刻可以得知是人為並推估大概發生過什麼事情,畢竟就算小隊各自行動,廣義來說也還是目的相同的陣營。

 循哥布林的足跡前去,途中也發現了幾處容易被哥布林當作巢穴的地點,不過都和前面遇到的洞窟相似,就是清剿過的地方。

 幾個小時過去,長槍哥布林的足跡也很早就跟其他哥布林的全混在了一起。此時眼見天色變暗,查德突然抱怨了起來。

「啊── 什麼都沒有,我的腳好酸喔。」

「搞什麼,你又不是小孩了。」

 海爾略帶鄙視地吐槽。

「我知道意思!該紮營了。」

「我也覺得差不多了。」

 菲娜舉手即說,法比歐附議,然後在場所有人就一起看向海爾。

「我、我當然知道,不就是趁還看得清楚的時候,就要開始保存體力來應付晚上。」

「那你剛才怎麼不說?」

「還不是你演的有夠爛!」

「喉哦──」

 查德側腰彎,緩緩彎倒上半身,一臉不信地瞄他。

「快、快把事情做好比較重要,我不會被你挑釁。」

 說完,海爾便逕自探看起周遭有無合適的地點,瞧他這樣,菲娜和法比歐也似笑非笑地互瞄一眼。

 三人於樹林之中選定了地點,該處有著自然段差,段差由高如成人身長的小丘,低至膝高一半的盆地組成,小丘面盆地的垂直斷面形狀與人眼相同。撥了撥雪地,手掌厚的覆雪之下埋有燒黑的枝碳,看來先前所到之人亦做出了同樣選擇。

 所選獲查德首肯後,小隊紮營該地。

 冬天是外出冒險的好季節,因為肉類不易腐敗,能夠多帶,可用的水也到處都是。排除不幫忙的考古學家,分工合作搭棚鍋肉,很快便迎來了圍坐溫暖火光與溢香肉湯的時刻。

 劈啪──

 篝火抽音。

「你真的覺得會有陷阱嗎?」

 吞了肉湯的卡莉潔問,鍋裡的就是普通雞肉。

「不然呢?」

 查德反問時,麻雀頭毫不猶豫吃著雞肉。

「我那天聽到人造魔獸之後就很在意,去學會查了一下,結果除了表面上的傳說什麼都找不到。」

「搜以勒?」

 咀嚼邊問。

「既然是人造,那有其他的或是沒處理乾淨的不是很正常嗎?」

「妳想太多了吧,這種吟遊詩人寫到爛的劇本。」

「嗯,是沒錯啦,但要是陷阱的話一般來說總有漏網之魚吧?連一個人都沒回來實在太怪了。」

 當下查德沒有回答,而是捏著骨頭撕咬一口雞肉,咀嚼同時隨思考故作眼球靈動,靈動一下停在了麻卡露露身上兩秒,瞧他一副自自在在事不關己地享用著碗中飧,即刻飄離。

「這麼說的確很怪。」

「而且,那隻魔獸不是說有操控心靈的能力,這樣推衍的話沒人回來也不是那麼奇怪了,你們覺得呢?」

 卡莉潔拋問其他人,可拋出瞬間先瞄了眼麻卡露露兩秒,瞧他一副獨樂樂關我屁事地享用著碗中飧,即便閃離。

「不知道。」

 菲娜清爽俐落回答。

「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蘇──蘇──

 海爾答後喝湯。

「這麼多人失蹤,不先想好對策到時候或許就來不及了。」

「嗯、嗯,說得對說得對。」

 查德點頭同意。

「我覺得可能跟之前一樣,和遺跡有關係。」

 法比歐邊說,邊餵食著明明可以自己拿碗自己吃的利爾德。

「哦,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

「原來如此…… 遺跡嗎……」

「欸、欸?沒想到?是喔……」

 查德聽了一副恍然大悟,卡莉潔擠眼若有所思,法比歐對兩人的反應感到意外,麻卡露露則稱讚起克拉漢。

「你煮的還真是不錯,有當廚師的才能。」

「蛤?啊,是喔,呃呵呵。」

 稱讚後蹲在鍋邊開始撈盛下一碗。

 時至深夜,查德和海爾被叫起來換守營的班。

 因為六個人所以分三個班,最倒楣的莫過於中間這班,睡眠被迫分成前後兩段。

 哈啾──

 雖然身上裹著毛毯,不過剛從營帳中走出時的冷空氣還是刺的海爾鼻內搔癢,可一旦坐上了篝火邊橫擺的枯木,溫暖火光又令海爾的眼皮沈重了起來。點頭,點頭,再點頭,以前在老教堂聽講時就擅長睡覺的他瞄了查德一眼,心想反正有事查德會應對,索性瞇上雙眼。

 查德喝了幾口扁鐵瓶中的烈酒,兩眼無焦地面對篝火橘紅,本應喚醒海爾的他沒有任何動作,再喝了一口之後,反而看向了精神奕奕正翻閱著書本,身上影橘跳動的麻雀頭。

「你不冷嗎?」

 麻雀頭全身不動,就只渾圓大眼自書本上挪向查德。

「並不會。」

 大眼視線回到了書本上,查德又喝了口酒。

 雪地的火光中,看似龍血族,卻因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而透露出根本同於人類男性的腹胸,總是手持一根平凡無奇的木杖,身上就一個斜背的小包,打頭一次見面至今都是如此。

「為什麼不會冷?」

 大眼再度自書本移開,眨了眨,隨後瞇起。

「你們人類總是這樣,事物都不看本質。」

 意外的回覆,但──似乎也不是那麼八竿子打不著。查德如此作想時動身抓了幾把事先備好的薪柴投入火中,才又坐下,手持刻意留下的一根木枝入火撥弄。

 劈啪──

 篝火清鳴。

 海爾的眼皮就抽了一下,馬上闔上。

 見大眼視線早已返回了書本上,查德喝了口酒。

「本質啊…… 到頭來真的有所謂的本質嗎?」

「什麼意思?」

「我總覺得……覺得世上的萬物就只是存在著而已,沒有表裡,不須觀測,自然也不必感受。就算所有人都忘卻,曾經存在過的事實也不會因而改變消失…… 就很單純只是存在著,冰冷存在著。」

 話到這查德喝了口酒,吞下才又說。

「讓人夜不能寐地冰冷。」

「虛無主義嗎?」

「究竟如何呢。我並沒有要否定什麼,理性也好,情感也罷,人們活在這世界上的一切一切我都覺得有其價值,但就只是……」

 話還沒完查德便逕自沈靜。

 砰──

 麻卡露露闔上書本,放置於所坐的枯木上。彎腰,拾起置於腳邊的鐵杯後開口。

「即使有所價值,所謂價值本身也不過就是存在的一環,並不能超越地賦予什麼。到頭來也就只是存在,冰冷地。」

 查德聽了,感覺有些高興,看著語畢的麻卡露露,看著他將麥稈攪了攪,閉上雙眼,嘴喙銜上吸飲杯中物。

「或許我們很談得來呢!」

 愉悅地這麼說,查德也跟著喝了口酒。

「因為活著所以能死,因為能死所以活著。身在追求起源的悠久時空之中,終有一日必將發現,死生兩者打從最一開始就互為因果同一存在著,正是所謂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沒有本質性的區別。」

 聽得愣愣,查德差點忘了扁鐵瓶的瓶口還接在嘴上,趕忙拉開。

「有點意外,原來你是信仰深厚的傢伙嗎?」

「在你眼中看起來是那個樣子嗎?」

 查德眼神黯淡下來才道。

「……我也不清楚。」

 但很快地便又發現麻卡露露正在觀察著自己。

「在我看來,你所渴求、追尋的,在不遠的將來就能得到。」

 查德不可思議似地瞪大了雙眼。

「你能預知未來嗎?」

「不能。」

 麻卡露露否定得斬釘截鐵,並隨之露出了奸巧微笑。笑後他也放下鐵杯回地,並從隨身的側包裡摸呀摸地摸出了一捲羊皮紙捲,抽開了繫繩拉平紙捲攤開在自己相併的兩膝上,紙寬肩半長如手臂。

 查德坐直了腰身眺望,橘紅光影舞動的紙面空白,看起來是一張全新的羊皮紙。

 接下來麻卡露露又從側包裡摸出一支棒狀物。該棒狀物的一頭像拖把那樣接有獸毛,獸毛色澤灰白,但見他兩指捏合於獸毛和木桿相接之處的金屬環上,輕輕地轉了轉,原本灰白的獸毛便自該處開始逐漸染色,火光影橘跳動之下難以明辨色澤,見是深藍或黑。

 麻卡露露手持無毛的另一端開始於羊皮紙上書寫,那是和羽毛筆不同的書寫工具,查德第一次看見。

 劈啪──

 篝火彈聲。

 感覺的到麻卡露露書寫時,筆端毛尖碰觸羊皮紙面的地方不斷飄散出了淡淡魔力,淡淡地若有似無卻又那樣清晰,可是查德並沒有開口詢問,只是自個兒喝酒,時而拿木枝戳戳篝火,默默等待。

 等著等著,一秒一分過去。

 見麻卡露露寫了一捲之後,看了看書面,捲起繫繩,將之擺放到座位一旁,又手入側包裡摸了摸兩秒,摸出了下一捲羊皮紙捲,在相併的兩膝上攤開,火光影橘見乃新卷。

 等著等著,一秒一分過去。

 見麻卡露露寫了二捲之後,看了看書面,捲起繫繩,將之擺放到座位一旁,與上一捲相依,然後就又手入側包裡摸了摸兩秒,摸出了下一捲羊皮紙捲,在相併的兩膝上攤開,火光躍閃見乃新卷。

 如是動作讓查德深感奇異。

 側背包寬不過人肩,高不過寬,就那麼大,要辨認也就算了,可他非但沒動眼看,手入抓出明明是空白新卷,卻摸足了四五秒那麼長的時間,到底是在摸些什麼?

 查德並沒有開口詢問,只因想起了在排我之間時與他的交易。

 其後,麻卡露露時而低頭振筆,時而仰望觀星,查德喝到扁鐵瓶早就空了,後取出乾糧咀嚼代酒打發時間,瞧他正書寫著第八捲。

 如是數量令查德深感奇異。

 要製作一捲捲軸正常需要很長的時間,因須引導自身魔力持續開光書寫,難一次完成,但他卻一口氣寫了八捲,到底哪來的魔力?

 查德還是沒有開口詢問。

 直到麻卡露露寫完第八捲,終於轉了轉桿上的金屬環將獸毛筆放置於先前置於自身所坐枯木上的書本上,再把放在身邊另一側的七捲逐一攤平開來,相疊放在相併的兩膝上,過程彷彿知道不會有風吹來那般泰然自在。之後,他將八張羊皮紙拿近篝火,書寫面向下,一張張如揮舞旗幟似地搖於火尖上,動作看似烤乾其實非也。

 淡淡地魔力隨著一次又一次旗揮散盡,他才一張張閱覽著書面滿意地笑了笑,八張一疊捲成一捲綁上繫繩,將之丟往查德。

 啪──

 查德有些意外卻又不是那麼意外地接住紙捲,後把另一手中剩下的乾糧塞入口中快速咀嚼,抓衣角手指抹了抹後才拉繫繩攤開。

「這個內容…… 雖然紙短了點又沒有捲桿,但──」

 粗略速手,翻看八張,不看還好,一看驚人。

「確實是捲軸沒錯…… 真的假的你竟然能一次就寫完嗎!你哪來的魔力?難道那隻筆有什麼機關?還有為什麼給我?」

 查德終究忍不住而連續發問。

「因為在我看來,將來你一定會用到。」

 麻卡露露只回答了最後一問,便閉上了雙眼,貌似回想。

「雖然能跟著你們是你們所付出的交易報酬,但至今為止的期間也確實受了你不少恩惠呢。宅邸的午餐味道一直很不錯喲。」

 隨話,麻雀頭也稍稍地左右搖擺起來,那閉眼微笑又搖擺的氣氛猶如麻雀頭周遭的空氣中正連續開出了一朵朵的小花。

 當然,實際上並非真的有花。

「將來會用到嗎…… 可是我根本看不懂這是什麼魔法……」

 走近了坐不住站起身來的查德,雙手背在身後彎腰,黑色的嘴喙在耳邊悄悄反覆開闔。

 查德聽了,瞳孔散大。

 即刻對焦翻至第三張,看著看著神色逐漸複雜,興奮為主,香料參雜了感動、不甘、悲憫、疲憊──

 和旅行前的迫不及待──

 以及細微難察的解脫。

 見狀,麻卡露露微笑回到座位邊拾起了鐵杯,吸飲就坐。

 天色漸光。

 趕在曖昧不清的視野即將慢慢清晰之前,輪守末班的菲娜叫醒了麻雀頭以外的人,同一班的克拉漢也快準備好早餐。

 用餐後收拾收拾,一行人繼續以採石場為中心,向外探索。

「如何?」

 查德詢問正查看雪地腳印的克拉漢。

「不好說,很故意,確實給人前方有什麼在等著的感覺。」

 盡頭的探索者離開採石場的時候選擇走往東北,長槍的哥布林逃跑時也是往東北,與其他哥布林會合後混雜的腳印還是往東北,可如今那些腳印卻哄然四散。於是隊長以逃跑不戰鬥為前提,要法比歐拿出地圖設好幾處集合地,後切割兩兩一組就近散開探查。

 費了些時間調查的結果,四散的腳印最後還是集中在了一點,集中位於散開處間隔小段距離的東南方,像是設定好了集合地那樣。

「這樣幾乎可以確定了吧?」

「嗯。」

 根據克拉漢的知識,眼下的事實哥布林不是做不到,而是通常不會去做,即並非能力的問題而是選擇問題。畢竟他們不像人類這麼全面而只有模仿程度的半社會化,亦沒有固定的語言和文字系統,僅有簡單又相互類似,卻依族群各自而不統一的符號。一旦該族群消失或是分散進了其他族群後,原族群的符號系統也大多就跟著消失。

 所以,比起對文化有依附性進而發展出的族群認同,哥布林更傾向於放大當下自我的感受。

 換句話說,擺明了有什麼在背後操控著他們。

「真的可能就像卡莉潔說的那樣。」

 腳印集合後便團體南下,明顯故意要給冒險者們誤導方向,故受克拉漢如此肯定,但卡莉潔聽了,表情反倒思考了起來。

「我不懂,為什麼光這樣就能肯定是魔獸?」

 率先提出疑問的是菲娜。

「菲娜說得對,現在肯定還太早。在推估背後是什麼之前,先要知道哥布林這樣做的目的。」

 卡莉潔要法比歐拿出地圖,眾人亦隨意走至旁邊的一顆樹下,沒想到該樹下恰巧有著小動物存放了堅果的樹洞,這在冒險者的觀念中象徵了安全,大夥也就在此蹲下圍看。

 她表示哥布林這樣的行動隱含有兩種意義,其一是把冒險者們帶往東北想要令冒險者「停留」在東北。其二為把冒險者們帶往東北藉此想要「避免」冒險者前往他處。如果是一的場合,表示東北這裡有著什麼導致冒險者們失蹤。倘若是二的場合,表示東北這裡根本無所謂也什麼都沒有,反倒是哥布林集合後又南下的方向更加可疑。

「妳們認為呢?」

 卡莉潔投問三個新人。

「嗯── 如果前面的人看到哥布林這樣,我想他們應該會繼續跟下去才對。」

「可是,要是他們那時候有下雪呢?」

 法比歐問菲娜。

「啊!對吔。」

 要是不像現在而有下雪,那腳印很可能跟到一半就沒了。這樣推來失蹤的冒險者們比起繼續追跡下去,停留在東北的可能性更高,也就更符合第一種假設。

 問題來到了前兩梯次的冒險者抵達東北當時究竟有沒有下雪。

 這種類似一個星期前的中午自己到底吃了什麼的問題,三個小孩根本不知道,而大人們也全都想不起來。

「我覺得有沒有下都沒差吧?」

 海爾這樣說。他認為無論「停留」或「避免」,被人類發現分散後再集合的南下路徑就只會導致節外生枝,哥布林唯有在下雪的情境之中誘導才能最有效地達成目的,也就是說他們在沒下雪的現在做出誘導很可能是對此一行動有著根本性的理解不足而導致的失誤。

「有道理,這樣南下的路徑很可能就通往他們的巢穴或基地。」

 克拉漢給出肯定。

「嗯── 我覺得還是不對。」

 菲娜嗯聲後睜開了雙眼說。

「要是當初的冒險者都因為下雪所以沒發現南下路徑,那只是更證明東北這裡有什麼東西在不是嗎?」

「這樣說也有道理……」

「喂,隊長,要怎麼辦?」

「……。」

 眼見問題無法收拾,卡莉潔丟回給了隊長。

「追下去。」

「理由?」

「這樣感覺比較有趣嘛!」

「蛤?」

「哈哈,我是說現在證據不足,得不出什麼結論,啊不過既然哥布林都往那邊走了,那跟上去看看不就好了。」

「我說啊,你到底記不記得大家一開始討論的目的啊?」

「就說了證據不足嘛,只能心存最壞的打算,繼續行動,要不然現在打道回府嗎?」

 無人同意,所以查德接著說。

「而且要是跟下去什麼都沒有,到時候再回來這裡不就行了,我大概已經可以猜到最壞的情況會是什麼了。」

「像吉魯德隆那個時候,跟軍方有關係嗎……」

 查德只是詭異地笑著,對說出了口的卡莉潔。

 眼見人類議論完哥布林的生態與行為並決定了方向,麻卡露露也興趣盎然地默默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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