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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四章 追尋(四)

虎藍道夕 | 2023-12-24 10:26:12 | 巴幣 0 | 人氣 61

完結📔第四章 追尋
資料夾簡介
奇霧迷航 探索未知的冒險喜劇 愛與希望 鍥而不捨的追尋物語 當所有的走向皆歸一之時 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湮沒於無知的過去 在邏輯的境界線上 挑戰夢與現實交錯的大冒險
最新進度 第四章後記

※ ※ ※ ※ ※ ※ ※ ※

 帝國騎士團押送指定通緝犯的囚車上了大型商船後,隨船順東達達姆河往東南而下,途中行經鄰接夏夏亞的帝國貴族領地並於其中兩度停靠城市,各花費了數日裝卸商貨。待商船離開了第二個城市繼續朝東南前行駛離貴族領地後就直接進入了皇帝領,皇帝領中又一度停靠城市裝卸、離開,下一次靠港即此商船之終點,梅路撒溫。

 勾囉勾囉勾囉──

 隨船搖曳十五日多終於又上岸。

「嗚嗚、嗚嗚……人家的結晶……」

──梅路撒溫 外城市圈──

 三輛囚車之一所囚的一名女人像是漫長雨季一般哭泣著,就連同牢的女孩也覺得不可思議。押送的帝國騎士們雖感厭煩,但礙於騎士精神且無握有獨立裁量權,故也無可奈何。

 勾囉勾囉勾囉──

 囚車中的三個小孩手握牢柱,目不轉睛地觀察牢外。他們自從離開家鄉以後也歷經了幾個不同地域的城市所以知道,梅路撒溫的港口與先前所見不同。占地最為寬廣不說,即使現在距離天亮尚有一段小時間,像要照亮天空的燈火中卻已車水馬龍,大都市味道撲鼻而來。

「押送犯人的騎士團嗎?」

「還有小孩子吶,到底犯了什麼罪。」

「你看那個。」

「欸!」

「那是……」

 很快地,小鬼們注意到一路上的人們和在夏夏亞的時候不同,比起牢中的小孩或啜泣的女人,更在乎帶頭那車所關的傢伙。

「那不是獸人嗎?」

「是一夥的吧?竟然和獸人勾結。」

「我看絕對是兇惡的罪犯。」

 如是私語不絕於耳。雖然冒險期間卡莉潔時不時會和小鬼們講授各地的歷史,大概知道過去人類曾與龍血族之間的紛爭,不過先經歷了夏夏亞那樣多種族熔爐的地方,還認識了凱索克、納巴基亞等人,這樣赤裸裸的側目總讓三個小鬼們的心中迴盪起難以捉摸,若有似無的情感。其中,海爾也最先摸清了此情感的底細──

 貌似不快的憤恨。

 勾囉勾囉勾囉──

 可是,那樣的情感很快就平復了,畢竟不是衝著自己來。

 離開了河港集散地進入磚石砌造的屋房群中,直列的囚車隨著路彎海爾也瞧見了第一車的麻卡露露動著上身正以嘴喙突啄查德,雙方更利用厚木手銬靈動攻防,手口並用爭奪著一小小袋從帝國騎士那裡乞討來的花生。卡莉潔仍舊哭泣,克拉漢則身靠牢柱閉目養神養到口水細流,根本沒一個大人在意外面的傢伙投來怎樣的視線。

 喝哈── 勾囉勾囉勾囉──

 天還沒亮,於港區騎士駐屯堡的城門前站崗的兩名士兵之一大大打了哈欠,隨後他便發現從港口方向前來的押囚騎士團,而成列的騎士團先頭也快出一馬前去與之接洽。

 全團押囚車停於城門前,藉由門外左右架腳肩高的鐵盆之火,可清楚看見作為城門的鐵柵並無下放。此駐屯堡係以四座平頂的圓柱塔樓為四角築成,看起來形近正方體,說是城堡也確實是城堡,橫向規模大過周遭民房與臺屋不少,但撇除城堡後方所佔的練兵用地外,只是疾走跑繞城堡本身的話大概不用半分鐘。

 不久,暫離的崗哨之一便從堡中帶出一個輕服的壯年男人,男人看了看囚車後視線即移到馬背上帶隊的那人。

「哦喔!海森揚爵士,您平安完成任務了嗎!」

「就像你看到的。」

 海森揚得意地笑了笑。

「我想趕在午前把一干人等帶到執政官面前。駐屯官,能麻煩你派人先去知會關口嗎。」

「當然。」

 壯年男人要崗哨之一前去通知派馬。

「可是,有必要這麼急嗎?諸位舟車勞頓,先休息一日不也無妨?」

「事情越拖變數越多,還是盡快。」

「我明白了,那至少讓我加派幾個人手協助守囚。」

「嗯。」

「喂,去把晨練的那幾個傢伙叫來。」

「是。」

 剩下的崗哨也暫時離去。

 一陣子過增援即到,固守囚車協防,海森揚點頭致謝後也立刻領團往城中出發。

 本以為到了梅路撒溫可能有機可趁,沒料到反而守得更緊,菲娜擔心看向已停止哭泣的卡莉潔。

「吶,我們之後會被怎樣?」

「妳看那個男的。」

 卡莉潔說時聲輕嚴肅,菲娜視線瞄向該名增派騎士後也認真問。

「那個男的……怎麼了嗎?」

「是不是長的還不錯。」

「欸?」

 帝都梅路撒溫大體可劃分為四道層次,外城市圈、內城市圈、中心皇城圈及其核心。駐屯堡所在港區處外城圈內,而外城圈則與普遍為人認知的城市近郊之意相仿,差異僅於統治者有無置兵。一般而言城牆所圍即統治者所認定的城市範圍,排除戰爭、抗爭暴動、發現古代遺跡之類的特殊事件,平時因應資源開銷有限,排除領地內村莊聚落所必要的駐點事務官後鮮少有統治者願意將手中兵力分割佈置於城市外部,更遑論只是為了幫助普羅民眾維持日常秩序而已。

 反過來說便象徵了富庶。

 梅路撒溫位處東南流向的東達達姆河迴轉西向的「薩多亞河彎」之彎內地,因源頭的達達姆溪谷經年供水穩定,導致東達達姆河的水流量亦穩定平緩,即便雨季氾濫那也是相對可預期的氾濫,與其說是災害不如說是能夠帶來新土的優點,豐饒足見。而造成東達達姆河西迴轉向的「蒙歇米赫山」自古更是著名採石場,為此少災又衣食無缺的地理環境另外提供了充沛資源得以發展建築與藝術文化,種種因素皆造就了這座城市跨越時代的輝煌,人文薈萃至今。

 囚車沿途,燈火漸無,沒消多久魚肚白就點滴染上金黃。

 外城圈的民房建築與其他城市相去不遠,不外乎木造、泥牆、磚疊石砌,水道自然也四通八達。高架引水渠不必多說,走在路上還經常可見左右巷弄口前有著一跨即過的短石拱橋溝渠上,溝渠有時也會因分流彎走他路而位中央將該路分隔出兩側,整體流水清澈,比起吉魯德隆在景觀與便利性上皆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這樣的街景卻總是令法比歐感到似曾相識。

 隨著距離港口越遠,所得的一時沈靜也因天亮開始有聲。

 勾囉、勾囉、勾囉──

 除了所乘囚車車輪滾過地面的聲音,也開始傳來其他的車輪聲。

 勾囉、勾囉、勾囉──

 正當一路東張西望的小鬼們有些疲乏開始呆坐牢中的此時,察覺了眼下正在橫越一條寬闊大道,也才驚覺牢車早已緩緩遠離了外城圈那成群屋房。因為身染冒險者的習性,小鬼們自然而然想要觀察有變的環境,為了看得更清楚點就把頭往牢車的左右擠出了牢柱間,放眼遠往正與牢車的走向垂直交錯,看似無限遠去的大道。

 大道上車馬前後而走,漸小或大。

 不經意地,菲娜側首囚車所行進之方向。

「那個!」

 聲聞於前車,海爾和法比歐也朝行進方向看去,赫然所見,乃兩座目測十樓高的白色雕像佇立在城牆之前。

 面對城牆的右側是身前倒持無刃劍以劍尖抵地的神殿騎士像,左方為身前正握長劍令劍尖朝天的帝國騎士像。兩像高峻聳立,雖遠仍見精工雕細,即使早就來過的查德和卡莉潔也不免抬頭一眼,更別說三個小鬼看得目瞪口呆。就連麻卡露露也頭倚牢柱,好奇跟著挑望並看到瞇起了眼,此時的他心中似有所見。

 橫越了大道,行經巨像之間。巨像並非貼靠城牆站立,是與城牆相隔有距,此距由兩像身後所有約人類成年男性身高的方柱石座整齊間隔成排,夾出直道。該方柱石座側面刻有詩歌,上方載有同樣成年男性身高左右的石雕,人像、動物、兵器,大致不出這三種,視線穿過座座間隔之後還可見森林,現處直道乃開於環繞城牆的林地之間。

 此直道因為直通城牆所設的關門前,又稱「關門前道」,又因石雕兩側排立,也稱「石雕之路」。

 囚車循石雕之路而行,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抵達城牆附近。城牆高不到巨像一半,但位石雕之路終點的城關明顯有七、八成高,與其說是關口還不如說是堡壘更為恰當。

 愈近,見城關前行人車馬駐足列隊,與一般關口無異。然而一路靠右前行的押囚騎士團尚且不到列隊尾端之時,即見右前方取代了兩座石雕的石拱所框的鐵柵門已經慢慢左右敞開,原來是拱門前的兩名守兵見來團自行開啟。押囚騎士團到了門前也無停下,海森揚只點頭示意與行禮中的守兵,即領騎士團進入拱門後的側道。

 森林夾道的鋪石小徑左右鐵柵人高,配合入口處的拱門防君子不防小人。且說是小徑係與石雕之路相比,實則兩騎並行仍舊有餘,並隨騎士團沿途行進逐漸升高,乃一坡道,左右鐵柵亦隨升高而短,不到小徑半途時便僅剩下膝高,作為崖邊路擋直至盡頭。

 盡頭的堡壘側門位於二樓高處,門前有一小塊平地,平地之下為短淺隧道,乃順沿城牆而走的戰備道路所會行經。平地之上則為入關檢驗用地,門前現正等待著的,是五名同樣武裝的帝國騎士。

 科呀啦──

 五人先是行禮,其中一人才開口。

「海森揚爵士,您辛苦了!」

「嗯。」

「港區駐屯堡來的兩名傳令已經先通過了。」

「麻煩你了。」

「是。你們四個,動作快點。」

「是!」

 一般而言,排除傳令部門於各地駐點的傳令兵外,任何不是貴族的人想要進入內城圈都必須受到身裝詳檢,帝國騎士也不例外。可規定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因應情況瞬息萬變,律法但書豁免了傳令兵的攜物檢驗,僅須記名。不過並無詳載所攜物品之範疇,故偶而也會有傳令兵夾帶了許多有手有腳,會走路會說話的「物品」之情形。

 攜物檢驗雖然是豁免了,可畢竟所攜物品會走路會說話,慣例還是會派人對照傳令帶來的物品清單看一看聊一聊。對照期間,著手作業的四名騎士之一疑惑翻了翻手上木製書寫板載的兩紙清單,後便抽掉壓於底下的那紙,折一折指壓書寫板下。

「嗯?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

「是!在下現屬港區駐屯堡,是爵士入港後才受派協助押送。」

「還有其他相同的嗎?」

 團中徒步者陸續承認。

「各位的任務就到這邊,之後的護送由我們接手協助。」

 然後駐屯堡員全被挑出團隊於一旁排成一列,眼見前方爵士正與現場長官相談甚歡,也只能摸摸鼻子。

「諸君的辛苦不會白費,將另記簽呈,至少也能換一天榮譽假吧。」

 該騎士語畢詭笑。

 科呀啦──

「謝謝學長!」

 駐屯堡員齊聲,那些馬背上的騎士們也因此發笑。

 空摳摳摳摳摳摳──

 迅速完成了必須公事,側關門柵由關中士兵們手動轉軸捲鍊,徐徐向上打開。

「欸,爵士什麼的很厲害嗎?」

 牢中,海爾冷不防地回頭問向克拉漢。

「呃,姑且也算是貴族吧,我想。」

「跟繆列比起來呢?」

「嗯──我覺得很難比較……」

「我以前有在書上看過,好像是受王族承認才能得到的稱號。」

 法比歐插嘴,克拉漢聽了連連點頭。

「嘿欸── 那個大叔之前看不出來有這麼屌。」

 摳囉摳囉──

 成列的騎士團先頭始動走入側門時,一名馬上的騎士也拉了韁繩靠近最後一車牢籠。

「臭小鬼,嘴巴給我放尊重點!海森揚爵士過去可是斬殺了在蒙歇米赫山作亂的魔獸,是騎士團裡少數有真正實力的英雄,少拿那些聽都沒聽過就只是運氣好繼承家業的傢伙來比!」

「喔,是喔。可是我覺得繆列至少看起來比較聰明一點。」

 海爾回嘴完即刻閉眼別頭。

「混帳,我不知道你收了那個繆列什麼好處幫他說話,但──」

 摳囉摳囉──

「好了,別跟個鄉下小鬼廢話。」

 另一名騎士駕馬靠近勸說。

「惹──」

 海爾吐舌。

「哼。」

──梅路撒溫 內城市圈──

 一進入內城圈,迎面而來的是關後廣場。

 廣場以段落城牆為直徑,占地大致半圓,半圓的中央有一高於附近建築的時鐘塔樓,圓周輪廓不如想像整齊。有較為凸出的建築,也有呈現凹形的區塊,有三角分道的櫥窗,還有石拱淺隧上的樓房,真要譬喻,就像是隨意取輪齒間距與形狀的齒輪邊緣。

 勾囉勾囉勾囉──

 囚車行進,三個小孩發現這裡的房屋工料與外城圈大體無異,但建築形式上卻更加混亂,令他們想起了吉魯德隆的貧民街那樣毫無規劃統一,你家陽台踏出去可能連接到別家的門前走廊,這棟的二樓可能渡了條棧橋就是那棟的三樓。但是、但是,這裡的混亂卻沒有貧民街那般的髒膩、陰晦、煩躁或者不安,若真要安個確切的詞──

 海爾想了又想半天的答案是──

 自由。

 雖然從他們的語言中還無法精確地構築出來,比起外城圈那為了安置生活習性而規劃出的整齊感,內城圈拋棄了作為根基的部份本能並將之外顯轉化成各色各樣形式。舉凡門沿窗框的紋樣雕飾,陽台上刻意修垂邊放的花草,橫樓在前依然穿過的陸橋,或單純屋房外觀的整潔明淨,這類於其他城市只有神殿或貴族宅邸才能看見的種種,再再靜默地依賴溝渠流水潺潺之聲表達出內城圈那不困於生存必須的文化以及生活氣息,亂中有序的獨特規律。

 美中不足的,是隨著天亮而漸漸分佈於行經道路上的人們,其眼光低語最在意的仍舊是第一車的牢中內容。

 勾囉勾囉勾囉──

「吶,我們到底要被送到哪裡?」

 菲娜看著車馬人行詢問起不再啜泣的牢友。

「沒意外就是皇城了吧,畢竟要送到執政官面前。」

「執政官是誰?很大嗎?」

「就比皇帝小一點。」

「……是喔。」

 勾囉勾囉勾囉──

「別擔心了,一國的執政者很少遇到不講道理的,到時候查德那張嘴就會變得比什麼都還可靠。」

「是喔。可是我們被關不就他害的,妳還這麼相信他。」

 卡莉潔轉頭白眼菲娜。

「笨──蛋,信任是有前提的。」

「什麼前提?」

「就是還有選擇的餘地。」

「……。」

 菲娜擠眼而細,後舒張目光死魚。

 因為圍起內城圈邊界的城牆──「內城界牆」整體乃南北為角的正六邊形,儘管路途有直有曲,大方向仍由入關的東北朝向西南。隨著越往內城圈的中心,三個小鬼們發現鋪石的路面上越是頻繁能見圓或矩形的金屬盤鑲嵌,金屬盤色澤似鏽鐵褐,表面除了規律的條紋外通常還會於盤面相同部位開有孔洞,不知作用為何。

 不僅如此,周遭建築排除土木泥石以外還多見金屬,最顯眼的一處莫過於途中所經的鐵褐橋。全為金屬打造的橋梁三人頭一次見,輪走橋面和看過的金屬盤相似,表面條紋規律,橋的兩側則由小腿粗的鋼梁頭尾相接出三角波浪介於腰高的橫梁與橋面之間,梁與梁的相接可見插接以及六角形的釘頭,鋼梁本身似乎並非實心。

 鐵橋下深約一樓半高,川流頗清。河道兩側斜面亙常均勻,目測大概四十五度,表面全是金屬質感的條紋規律,邊斜轉角之處還見到成排的圓頭釘,像是鋪了整片褐鐵釘在斜面上。斜面上還時而能見開有圓洞,洞中水流不斷湧出如瀑落到底下河裡,時而能見部份斜面取代為鐵製階梯,階梯向下延伸至順沿河川兩側的規律條紋小徑。

 鐵橋過後,混亂自由的城市建築開始變得整齊,且多由坐地面積較大不像獨立民房的五、六層樓房佔據。其一樓多見以梁柱與店家門面相夾的騎樓走道設計,梁柱上橫桿吊掛的招牌有木雕,有鐵縷,形形色色初見到,看得三人眼花撩亂,專注又難目不轉睛。

 有些不知所謂的店裡鋪地為網格鐵面,鐵面上佈滿長條管線,有黑色不知材質,有麻布有鐵鑄,或交錯或成束,落腳處難匿。管線還連接到了奇形怪狀的金屬造器,器上有圓似錶裡頭指針來去,齒輪轉動間還時見管洞噴湧白煙衝花,據說守車的騎士們說是蒸氣。

 一溜煙,於一個岔路右彎,轉入朝西直去的一條道路後,原本遭左右樓房遮蔽視野而不見的鐵褐城堡也即時現形。

 排除樹壁迷路那般自然操刀鬼斧神工,該城堡在三個小孩的眼中比至今所見過的任何建築都要巨大,此非物理意義而是心裡,那奇特的外型彷彿能吸住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成片直立的鰭形,鰭形的邊線一邊與地垂直,另一邊自垂直線頂弧線下滑後,便如樹幹近乎鉛直立下,下至樹根再次弧線而轉,轉逐漸平伏於地。

 如是鰭形複數──目測六片,以垂直於地的線邊相對,弧彎再弧的線邊外開,成輻狀排列,猶如切開成片的樹幹扎根大地。由於鰭形六片成輻狀排列圍出空心,空心中容多數尖塔高立與若干平頂塔樓聚以成林。倘若伸出手指從中央那一座最高的尖塔塔頂出發,並以其他塔尖為點連點下劃,所得的弧線將會連接至鰭形外側邊線。如令劃線兩次對稱,所圍的形狀將會如同一座孤高的山峰聳然尖利。

 無論是尖塔與尖塔之間,或是尖塔底下那如同盛燭臺座一般的基底建築,個個別別看似劍山之刺、磚石之塊,刺刺孤立塊塊獨自,卻又都由斜架、鋼梁或橫橋相扶相連而成一體。其他舉凡走廊左右撐起拱頂的梁柱,牆垣上如注水而出骨肋成排的飛扶壁,窗櫺門戶,雕紋人蠹,種種獨立與破碎交織出了空洞虛鏤的穿透感,彷彿微風一吹落葉就能穿城而過,建築整體卻又不斷散發出相反的厚實與深重,宛如真的是座山峰沉沉地壓按大地,視覺上與感覺上無法咬合相容。

 隨行愈近,可見皇城外牆。該外牆不似一般所認知,固然成圈環城而繞,卻僅僅腰高,願意的話任誰也能翻過,是謂「半身牆」。

 科呀啦、科呀啦、科呀啦、科呀啦──

 半身牆內可見帝國騎士連同頭盔全副武裝,倆倆並行,六人一隊順時針循城牆內緣而走。領頭左側的那名騎士雙手握劍端於身前,劍尖朝天就像先前看到的巨像那樣,在他右手邊並列的該員則撐掌帝國國家旗幟,後方四人皆持單側帶斧之長槍,六人一致,正步緩行。

 半身牆的邊上可見民眾或靠或坐,騎士全然不理。反之,亦不見有人入侵牆內,哪怕就只是坐在牆上的傢伙把雙腳轉向內側。

 勾囉勾囉勾囉──

 投來目光依舊,雖然最後不免還是落於首車的麻雀頭身上,但透露出的情感相較一路以來都更加隱晦。不過他似乎也沒在在意,你看我我就看你,結果先迴避的都是路人,屢試不爽,甚至因無趣牢中而反以此為樂,到頭來與其說是被看不如說是麻雀頭在看人。

「很有趣嗎?」

 大方觀察著牢友的查德問。

「嗯嗯,原來如此。」

「蛤?」

 查德持疑往他正在看的方向看去,就是路人與街景不見端倪,於是轉頭看回了他。正好,兩人面對面,麻卡露露詭異笑著。

 嘩啦嘩啦──

 圓環繞城的半身牆以相對內城界牆的六個內角方位開口,分別是正北方、正南方、西北、東北、東南、西南。騎士團由東北開口渡短橋進入,石橋下為三個跨步寬的淺流,流貼半身牆內而周,整個來說就是沒有護城作用的純景觀護城牆河。

──梅路撒溫 皇城圈──

 過橋後距離城堡尚有些許路程,右方可見有大片植林。

 圓形的皇城圈扣除中央的城堡座地面積後,於不同的方位上規劃有不同的景觀與建築。例如自東北方北走西北至西側為植林區域,西側至南側則設有官僚、騎士、訪客所用之廳舍,在皇城圈內自成小規模街道。剩下南至東北這塊大多為草地、淺池、石雕或刻意修剪維持腰高的低矮灌木等人工造景,以塑造央城坐西北朝東南之勢。

 勾囉勾囉勾囉──

 直行不斷,兩片巨大鰭形角夾之內的城門終於近在眼前。

 說是城門,其實也和半身牆一樣異於常理。城門高大無阻直接長廊深入,沒有任何能夠掩蓋、攔阻或遮斷的實質物體。易言之,就只是出入口而無門鎖,也令小鬼們想起過去確實住過的某間旅店。

 門邊,兩名駐屯堡派出的傳令已然抵達待機。門前,看來全是青年男女的騎士四排橫列,橫列之前另有三名中年騎士正與一位身著便服且左袖隨風,只剩右臂的男人交談著。

 走在押囚騎士團先端領團的海森揚一改回到梅路撒溫就一直跨於馬背的姿態,主動下馬牽起韁繩後才走近該名斷臂男。

 科呀啦──

「久疏問候,米達斯卿,海森揚在此向您致歉。」

 語畢,立正彎腰行禮,其他馬上的騎士也在此時一一下馬。

「喝哈哈哈哈,你還是老樣子鄭重死板,我們幾個可是正在聊你的英雄譚呢!」

「那、那還真是不好意思。」

「嗯,你從不先否認這一點我也很喜歡。」

「我沒那個意思!」

「喝哈哈哈哈哈──」

 初見時只是個路人大叔,來到梅路撒溫後又變得不可一世,而現在那名帝國騎士又像個小鬼般遭人調侃。

 大笑過後,米達斯走近牢邊逐一查看。

「我看看我看看,這些傢伙就是犯人嗎?」

「是。」

 跟在一旁的海森揚即答。

「喂,你。」

 米達斯回首叫喚,原本和他站在一起的三名中年騎士之一立刻靠了近來。該名中年騎士近到車牢邊,一掃所有人後即將視線鎖定在了第一車,第一車內的兩人也正看著該名中年騎士。

「沒有錯!就是這個男人!」

 中年騎士大聲說出口時亦手指麻雀頭身旁的那個男人。

 遭指的男人則一臉狐疑。欸?這人是誰?為什麼認得我?一邊思量一邊端詳、端詳、端詳、端──

「啊!你是那時候在中央廣場的嗚──」

 男人話還沒完就自己咬了閉嘴。糟了,應該裝作不知道才對……

「既然雙方能夠互認,就不會有錯了。」

「是,我絕不會記錯!」

 中年騎士語氣極度肯定,那個害自己被「扣除假日」的男人的臉又怎麼可能忘記?更甚還遭受同袍嘲笑「看守聖劍的爽缺竟然能守到被扣假」,是可忍孰不可忍!中年騎士對著害慘自己的男人露出了咬牙切齒又得意志滿的神情後,轉頭便向海森揚誠心致謝。

「海森揚爵士,真的非常感謝您能不遠千里,成功逮捕犯人。」

 同一時間。

「你們這些傢伙──」

「是──」

 科呀啦──

 米達斯轉身面向城門前所站的四排騎士吼喊,要這些自、公費訓練中尚未過考核的暫時「准騎」,也就是見習騎士們幫手海森揚所領的團隊,將座騎帶至皇城圈內的馬廄安置,並處理牢籠及牢車或晉見時用不到的雜物等,犯人們則由原騎士團成員徒步押送入城。

「嗯?這些傢伙是?」

 米達斯看見騎士團中有些不在記憶當中的面孔。

「是內城界關派出協助押送的人。」

「哦,呵哈哈哈。」

 聽了海森揚的回覆,米達斯要傢伙們去找海森揚的同期,也就是剛才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三名中年騎士中,正在指揮准騎的另外兩名。

 然後再次面對海森揚與其所領的騎士團七十二員,高聲。

「你們聽好了。應你們的團長要求,接下來將要會面的是陛下最高執政官,切記入城後不要有任何違背騎士精神之舉,明白了嗎!」

「是──」

「跟我來!」

 沒有內容的左袖隨著轉身飄揚,米達斯領騎士團押囚入城。

──皇城圈核心 薩鐵克諾羅亞城──

 穿越了高到顯得有些細長的城門,門內長廊高深遠闊卻不留一絲腳步回音。高窗之徹,飛扶之隙,陽光透灑下漏,左右柱方旋扭嵌壁彎合在頂,沿途壁地,淺溝夾道,倘若失去了行進腳踏地磚所回傳的冰冷堅硬,那可能真會錯覺是否置身於森林裡。

 逐步,海爾的心中也漸漸揚起一股似曾相識的感受。

 這股感受其實早人還處於內城圈時,第一眼遠遠見到薩鐵城後便依稀蕩漾,但實在太過莫名,因亦無法多加探究。

 可一旦漸漸深入城內,感受亦點滴加重,令海爾不禁在腦中翻找詞彙企圖形容,以及回想到底在何時何地曾經遇過。

 或許是騎士精神對於婦孺較為友善,又或許是另外兩個小鬼也同樣正在東張西望,海爾於行進之間時而側腰時而駝背,不斷把自身視線從包圍的騎士隊列狹縫中送出時,周遭騎士們也只是斜眼監看而無其他動作。換作查德、克拉漢與麻雀頭就不一樣了,他們三個各被兩名騎士持斧槍從身後交叉架於頸邊,持槍騎士更因偷懶而把槍桿靠在他們的肩上休息,如此親近的距離,要是輕舉妄動恐怕氣管開洞。

 直入長廊的盡頭是三岔路,與來路四叉於圓環。左右去路的轉角角度相差不多,中間去路偏右,圓環裡可見方柱臺上雕像一座。

 雕像可見刻乃一名人類,身著長袍包覆肩下全身,長袍皺摺飄動栩栩如生,惟就動作身形雌雄難認,容貌亦為所戴面具覆掩上半,下半口鼻則遭面具出突下彎的鳥喙造型所遮。

 方柱臺座上銘刻:

 偉大詩歌中的英雄 原初的魔導士 洛克菲勒

 當隊列逆時針繞入圓環時,菲娜正好可以就近觀察。雕像左手斜持於身前的那把長杖造型豪華富麗異常,由雙身的單頭蛇纏旋兩條身體為杖,覆鱗片片精工,蛇口大開咬一圓形寶石。

 看著看著,菲娜也想起沒人要而拿到的那把長杖也是有個蛇口大開咬著紫黑寶石的造型,只不過寶石形狀為「有厚度的六角形且兩個六角面之一延伸成錐」──整體看來是個矮短的六角錐,杖體除了一些細紋外就直直一把,與雕像手持相比之下沒什麼特別。

 隊列擇三岔中路而行。

 行久,雖左彎右拐但整體依然向西,途中經過了多處左岔前往薩鐵城心臟部位的其他側路,領頭的米達斯皆不理會。

 然緊跟在米達斯身後的海森揚卻臉色漸變,略有緊張,知道再這樣下去有很大可能會去到哪,相比之下他身後的騎士們則是多少帶有觀光氣氛,因為騎士們幾乎都是第一次來到薩鐵城中的這個部份。

 眼前一個岔路,右路同高而去,左路得先踩四層階梯。

 隊列跟米達斯踏階而上,沒多久前方右轉的路口處可見衛兵。

 衛兵身後披風與騎士團的大紅相異,顏色鐵灰偏藍,海森揚嚥下了口水,內心塵埃落定。

 科呀啦──

 兩名禁衛見到直屬上司即時行禮。

 米達斯轉頭交代海森揚原地待機過後,獨自先行,右轉禁衛所守自東南而入,碰壁前再折右朝北。

──薩鐵克諾羅亞城 冥思之間──

 嘩啦嘩啦──

 冥思之間,掌寬溝渠流走,即使步伐踩上,腳掌也將自成橋梁不致陷落。北走的米達斯正面對著冥思之間底部刻石造景而去,造景瀑布涓流,腳下也從磨光地磚變成鋪地石頭,夾縫間雜草竄生。

 占地圓形的空間邊緣排除了倚北的室內造景一帶,皆有飛扶壁間隔一定朝圓心斜下接地,斜斜如肋並聯成環。

 圓內偏離圓心靠向西北邊牆之間有一塊草地近圓,由一席淡紫半透的正方涼帳所罩,帳中置有一張精琢橫椅面向東南,遠高帳上之頂還開有天窗引城上天光入內,光柱下落之中可見塵埃。

 此處室溫得宜,乃因東側牆面上出有兩工龍首,龍首張嘴大開內有鐵網敷洞,其中一洞源源不絕送出熱風。該龍首口洞之所以能送出熱風乃宮廷魔導士藉賢者大人的智慧打造,造出了一件外觀平凡卻擁有奇效的金屬直管。該直管兩頭一粗一細皆開有洞,並於管體仿似笛簫手按開了第三洞,只要自三洞以燃料蒸氣機關帶動機械運作輸入常溫氣流,在沒有任何圖騰與施法的情況下常溫氣流自會在管路內主動產生冷熱分竄粗細管口出走,由此冷熱而得調整室內溫度。

 可惜因為宮廷魔導士們至今仍只知其用而不知其理,這項便利的技術至今仍未公開於眾。

 除先前兩名禁衛外,冥思之間內沒有任何騎士兵卒,只於入口左側幾道斜肋間待機的幾名侍女見來人乃禁衛卿,優雅輕彎鞠躬。

 默默點頭回示,米達斯移視前方瀑布右下那兩張獨椅夾桌。

 一名相貌工整,神情武將氣息的短髮青年男子附椅在右,手捧書本在讀。另一名白髮蒼鬱老者則離座近立於青年前方,正與之交談。

 老者聞腳步聲來,轉身回望。

「哦──喔,米達斯君。人帶來了嗎?」

「是,只要獲得允許隨時可以帶進來。」

 米達斯與答亦輕輕握拳,恭敬把僅有的右臂橫於身前。

「帶進來帶進來。」

 獲得了允許,米達斯外出令騎士團押囚全數帶入後,站到了看書青年右手方空著的那張椅子附近。

 騎士團入內時各個戰戰兢兢,總員七十二名,外加通緝犯一干七人共七十九人,列隊成矩尚填不滿冥思之間占地的十分之一。騎士們整齊方陣於東南面向西北的一柱天光落帳,通緝犯們也被壓跪成排橫在了騎士方陣之前,從距離入口最遠的查德開始,西南走向依序為麻卡露露、卡莉潔、菲娜、海爾、法比歐、克拉漢。

 見老人漫步走來,爵士海森揚親身上前陪同。

「執政官大人,這名男人就是主犯,已經透過當時在場的人員親身與之相認,絕不會有誤。」

「喔,那還真是年輕。」

 不過,執政官的視線並沒有停駐在該名傻笑男人的身上太久,便轉投右邊的麻雀頭,目光思量。

 老人神隨思量更較方才嚴肅,無論發散的氣場或者目光,全都更加凌厲。然而,就連海森揚也掌心冒汗的這個氛圍裡,雙手上銬並盤坐於地的麻卡露露只是一臉稀鬆平常,用他那又大又圓的麻雀雙眼像先前囚車中回看路人那樣,不閃不躲,直視老人投來的目光。

 那樣的直視令一旁的海森揚感到不快,但見執政官沒有反應,自也不擅逾越沒有多話。

 接著老人又移動兩步,眼前的女人一瞬淚眼汪汪。

 咔──

 跪著的女人將手銬擲地後屈身躬伏,開始哭訴。

「嗚嗚,執政官大人,我是被那個叫查德的男人陷害的,請您明察秋毫還我清白呀──嗚嗚、嗚嗚……」

「喔?」

 咔──

 接下來女人左手邊的女孩也有樣學樣,跟著哭訴。

「嗚嗚嗚,我們、我們真的都是被騙的,我們也是受害者,嗚嗚、嗚嗚……」

「喂。」

 查德見狀,輕輕一聲無奈。

 無奈之際,執政官的視線也移向了最後三人。

 當女孩左手邊的那個紅髮男孩正側窺向右,見兩個女性的舉動而不知如何是好時,接到了老人的視線,於是乎開始傻笑。

 老人本要掠過的視線為他停下了兩秒,不是因為傻笑,而是因為注意到了男孩的右眼重瞳。而後再往右看,下一個男孩接到視線後心虛地別開,最後的高大男人則自始自終呆滯木然,目光渙散前看。

「瞧其他反應,不像妳說那樣吶。」

「我說得都是真的!嗚嗚,請您相信我,他們只是都被那個叫查德的男人洗腦而已,嗚嗚、嗚嗚……」

 海森揚皺著眉頭,直到接獲老人側視劃來。

「絕對沒有濫捕,執政官大人。遭遇當時聖劍確實是從這個女人的行囊中搜出。」

「嗚啊──」

 咔──

 女人哭喊著將伏身揚起,再次把手銬擲地躬身。

「所、以、說,那就是被栽贓的嘛!嗚嗚、嗚嗚……」

 反駁時的哭腔還刻意埋入了撒嬌似的鼻音,只差沒有像蛆蟲那般倒臥地上扭動,可能是因冥思之間用以鋪地的石塊表面不甚平整。

「真是令人痛徹心扉。」

 老人一臉平淡說著,視線左去──或者該說左去之際他嘴角其實有一丁點的勾起。

「對於如此控訴,你有什麼辯駁嗎?」

「我們從頭到尾都是生死患難與共,一心同體的團隊!所有的行動當然都是大家一起策劃的!」

 遭控訴的男人理直氣壯大聲說,語畢闔上雙眼,跪姿端正無偏並挺起胸膛,肅穆凜然。

「別開完笑了──」

 女人先是朝他嘶聲。

「我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無罪──無罪──」

 然後又不計形象且視無標的地望向前方大吼。

「啾呵、哈、哈、哈、哈、哈、哈──」

 夾在中間的麻卡露露因兩人一來一往,以帶有濃厚鼻音的節節腹抽之聲如麻雀啾啾而笑,笑到瞇起了大眼。

「太難看了。」

 在這有笑聲,有嘶吼,有不知所措,有靜觀其變的混沌中,一道摻合了些許困倦的英氣之聲傳來。須臾,除了座上讀書的青年,在場眾人無不將視線或是注意力轉移到光柱之下的涼帳。

「挾身為女人事實而妄以淚水動人,爾後遭說『因為是女人』之時又該如何反駁?」

「呃、誰啊妳!」

 科呀啦──

 心懷怒氣振得一身輕甲聲響要走近卡莉潔的海森揚,遭執政官親自出手攔阻下來。

 同一時間卡莉潔問完,餘光瞥見,側眼查德。

 查德表情擠在一起,擠到眼睛都快成了線,不斷搖頭,搖時還幾次夾雜了挪下巴示指涼帳的動作。

 卡莉潔這才恍然大悟,態度丕變。

「啊啊──嗯、嗯,說得沒錯,說得真好,呵呵。」

 隨話亦竭力調整了身姿,從不計形象的狼狽躬身變為正坐婀娜。

「哼,女人的淚水就是因妳這種傢伙變得廉價。」

「唔、呃,呵呵,是,是……」

 嘖。卡莉潔巧妙地在心裡與現實的界線上技術性咂嘴。

「陛下,如何處置是好?」

 老人面涼帳而問,帳中也透見伏臥橫椅的身影坐正。

「聖劍乃我國門面,威光之徵,天下朝握以期具現傳承之物。今遭賊人持外道邪法毀壞,非奸即惡,不容錯放,是以,全員擇日問斬。」

 嘩啦嘩啦──

 幾秒鐘的靜默,率先發聲竟是──

「請、請等一下!」

 在場視線幾乎都集中在了遠隔向涼帳伸出右手的海森揚身上。

「……踰、踰矩了。」

 科呀啦──

 正好自身,右掌五指併攏斜放近左肩,向前躬身。

「陛下,請容下屬一言。」

「准。」

 海森揚嚥下了口水才開始說。

「主犯的男女不問,其他成人也先且不說,但如陛下眼前,當中還有三名可見尚未十五的孩童,同一問斬是否罪過其實?」

 問後並無直身,而是繼續躬身低首,海森揚固然並非人犯,但心中不乏將受判決般的畏怖。

 幾秒過,方帳中聲來。

「帝國騎士啊,抬起頭來。」

 海森揚如囑而動。

「你們所遵循並守護的,是自我的騎士道,是明文律法,還是身為皇帝的朕?」

 問聲厲厲,任誰也聽的出來是要答錯,恐怕難免連帶問斬。

 因而,海森揚躊躇了好一陣子,沈澱內心化為平靜,方開口。

「陛下所言皆非,吾等始終遵循的都是帝國的榮耀,守護的只是帝國的繁榮,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呵呵呵呵呵呵……」

 笑聲傳來,聲中略帶嘲諷卻未有輕挑。

「那麼,主張罪責應據年齡、環境等外因而左右的你,告訴朕,那道界線該如何劃分?」

 蛤?這一問與前問有什麼因果關係?海森揚心中不解。

「屬下駑鈍,不知陛下所問為何。」

「你口中不滿十五孩童若因飢餓致竊,或許遭成人拋棄,或許遇猛獸襲村,或許因人事戰火,或許始天變地異,如是種種諸多或許,你要如何劃分罪責刑量之境?」

「這、這當然是因應造成的原因劃分,對不同的環境與成因,以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斷罪和刑量。」

 答完,幾經分秒。

「你真的清楚自己現在在說什麼嗎?」

 欸?海森揚不斷攪動思緒。

「呃、是。陛下所舉皆非當事者情願,我認為應該從輕度量。」

「情願與否,與罪責輕重何干?倘若因人設事,可謂標準不一,律法何用?有盜而生者必有免盜而亡者,如盜獲憐,不盜者情何以堪?」

「……。」

「誠然,人事有盡,微罪不舉,竊盜因可償而事小,但絕不可盲諸多無法彌補之罪。若以人人皆有其情而憫,人人必自擁其情而脫,如今你不劃清一線,將來必受模糊之災。」

「……。我、屬下,屬下一直以為!人只要秉持良善,誠實遵循自我內心所信的──」

「你,是怎麼回答了朕最初的疑問?」

 頓時,海森揚瞪大雙眼。

「吾等始終遵循的都是帝國的榮耀,守護的只是帝國的繁榮,除此之外……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很好,那事情該怎麼行進,別讓朕說第三次。」

「是。」

 海森揚神色默然,如遭迎頭棒喝後卻遍尋不著該人。此時,一旁的米達斯也向一干人犯後的列隊騎士們招手,引來騎士們視線,比了個三再反掌指勾,隊列中隨即走出三人靠近。

「做最後紀錄,姓名、出生地。」

 騎士領命,至讀書青年那兒桌上兩人取紙筆,一人端墨瓶。

 期間,涼帳內女侍撩開帳門。

 白金色髮盤髻腦後,膚色因滯在城中而偏白,兩眸鐵灰混藍,藍中灰映,人如其聲,英氣煥發的女性出走。

 咔、咔、咔、咔──

 不高的鞋跟跟著步伐碰撞鋪石。

「你的姓名。」

「海爾。」

 海爾消沉地說。

 咔、咔、咔、咔──

「姓呢?」

「我不知道。」

 咔、咔、咔、咔──

「出身地。」

「吉魯德隆。」

 行進中的女性朝左看了看一干人犯,視線最終凝聚於麻雀頭,持續兩秒,便頭也不回地往冥思之間的入口走去。

 咔、咔、咔、咔──

「你呢?」

「菲娜。」

 菲娜答時亦灰心喪意。

 咔、咔、咔、咔──

「姓呢?」

「我不知道。」

 咔、咔、咔、咔──

「出身地。」

「大概是吉魯德隆。」

 咔、咔、咔、咔──

「你看什麼看,快報上名來!」

 目光追隨女性而走的麻雀頭這才看向身前兇問的騎士,開口。

「吾乃大別者之一,名喚麻卡露露是也。」

 咔────

「蛤?是什麼稱號嗎?那不重要,姓氏和出生地呢?」

 女性步伐驟止瞬間讀書青年手指亦捏著翻頁不動。

「陛下,裡外溫差有別,請您披上。」

「嗯,有賴。」

 止步冥思之間的努爾哈曼,由入口處的侍女帶衣為其披上,造景瀑布邊,輕捏書頁的手指亦順利翻過。

 努爾哈曼獲披後側身回首,揚手臂丟下一言。

「老爺子,剩下就交給你了。」

「受託了。」

 戴英斯洛夫與答閉眼頷首。

 咔、咔──

 皇帝及眾侍女們步出冥思之間。

「嗚哇──啊啊啊啊──人家還不想死,查德你快想辦法啦──」

 見問訊騎士自麻卡露露身前來到自己面前,卡莉潔扭動身軀哭得像個小孩不理騎士,騎士也一臉厭惡。

「喂!快報上妳的姓名。」

「還有什麼辦法,皇帝都說到那個地步了。」

 查德則顯得平靜。

「妳們兩個少廢話,快點報上名來!」

「不、管、啦── 早知道人家就不跟你離開吉魯德隆了,嗚嗚、嗚嗚……」

「喂!」

 真正的小孩反而各個默不作聲。靜默之中,稍微低頭的海爾注意到了視線,那是他早已習慣的,觀察著自己右眼的視線。

 抬頭,眼前的老人隨即搭話。

「怎麼啦,意志消沈樣子。」

「……。」

 海爾沒有回答,只是挑眼微笑的老人。

「來人,把全員手銬都開了。」

 欸?欸?蛤?欸?

 吵鬧哭喊的卡莉潔霎時停頓,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怎麼啦,我說得不夠清楚嗎?」

「呃、不……」

 海森揚否認。

 但見海森揚及眾騎士們皆無反應或動作,一旁默默看著的米達斯同樣動了動手指示,這才有持鎖匙的騎士出列開鎖。

 海森揚想要阻止,卻又不知是否該阻止,只能看向老人。

「執政官大人,這是陛下下令要斬殺的人犯,您這樣做──」

「陛下離開前說了什麼還記得嗎?」

「是,屬下記得。」

「那還有什麼疑問?」

「啊、是,是究竟,為什麼要釋放他們?」

「我國關於聖劍的傳承是怎麼來著?」

「拔出聖劍之人將認可為新的聖劍持有者,並成為新的勇者……」

 戴英斯洛夫點了點頭。

「欸?」

 海森揚的理解依然趕不上這一拍。

 卡莉潔的臉上淚痕未乾,但她不待解銬拭淚,即神色困惑地觀察起查德,開始思考起「勇者」一詞與眼中男人的相容性。查德則拍了拍解銬後的銬痕,挺起胸膛回應觀察,表情得意地彷彿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那般優雅地站立起身,閉上了雙眼逕自沉浸於此時此刻。

 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笑看卡莉潔的困惑。

「陛下也真是壞心眼呢,那樣測試各位。」

「喔、嗯。呵哈哈,真是討厭,喔齁齁齁齁……」

 在卡莉潔獲解銬並隨之裝模作樣的時候,老人也注意到了幫她和查德解銬的騎士正猶豫著,似乎想要無視兩人之間的那人。

「怎麼啦?」

「不,只是……獸人應該怎麼處理?」

「說什麼。嘴巴謹慎一點,稱呼龍血族。」

 執政官睨視該騎士斥。

「非、非常抱歉!」

「與我道歉何用。」

「是。」

 騎士轉面麻雀頭,猶豫了幾秒。

「抱……抱歉。」

 麻雀頭動首收起了看來遭頸部羽毛所覆而不見的下巴──嚴格來說並沒有下巴,給了騎士一個溫和又夾帶諷刺的微笑,抬高手銬。

 解銬起身,麻卡露露手正輕拍著腕上銬痕時,應目光,猛然轉頭右看查德,卻見查德左手在腹前抓著右掌,搖晃身形厥嘴吹哨,視線看風景般飄盪在整個冥思之間。

「哇啊── 那裡的瀑布好漂亮喔。」

 模樣若有所思的麻雀頭微笑,挪開了看向查德的視線。

 視線甫一挪開,一男一女便迅速走跳到麻雀頭的身旁,男人左肩靠上其身上下磨磨,女人右肩靠上左右蹭蹭。

「欸欸,你難道有什麼『管道』?」

「矮油──人家之前還是太小看你了,也教教人家嘛!」

 兩人雖試圖套話,但麻雀頭只是閉眼昂首,一副不可一世模樣而不就疑問解答,兩人磨了半天也沒結果。

 接下來應執政官之令,冒險者們──應該說突然升格為勇者及其夥伴的一行人也從騎士手中取回了遭扣押並尚未入庫的財物,就地清點著裝。點著點著,卡莉潔臉色可見越糟。

「喂,查德。我怎麼感覺結晶好像,好像有少吔。」

 句末目光凶狠地對騎士們以手掌秤起裝有魔力結晶的袋子,令騎士們見了左右相覷,互相搖頭。

「喂,有拿的人趕快交出來,現在誠實一點的話,我這個勇──者還能原諒你們。」

 查德也乘上浪頭對騎士們不遜出言。

「你一定誤會了,我們帝國騎士絕不可能中飽私囊。」

「你什麼你,勇、者、大、人!不會叫嗎?」

「……。」

「是啊是啊懂不懂禮貌啊蛤──?你那東西的裡面讓我看看!」

 卡莉潔放下手中東西的同時也隨話走近了一名騎士,伸手就抓向他腰間的小包。

「請、請妳住手,不要這樣。」

「讓我看看!」

 就在兩人一搭一唱找各種藉口騷擾帝國騎士時,整算物資的小孩們也都心懷鄙視地瞥看兩個大人,克拉漢則是邊整頓邊微笑。

 另一頭,海森揚正板著臉思考,對一旁的鬧劇毫無關心。

「勇者啊,這些騎士乃我國精銳,文武品行皆具陶冶,雖然口說不成證據,但能否看在老朽的面上饒過他們?」

 戴英斯洛夫緩步近兩人求說。

「咳咳,嗯……既然執政官大人都這麼說了,那只是勇者的我,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了。」

 查德語畢時還裝模作樣地雙手抱胸,閉起雙眼。

「如何?」

 執政官笑著轉問卡莉潔。

 卡莉潔也立刻從粗魯搶奪的樣子放手並退了一步,兩腳內八,左手橫於身前捧起右肘,右掌五指併攏遮嘴。

「啊──哈哈。既然執政官大人您都這麼說了,人家、人家其實是有點貧血所以脾氣稍微不好,抱歉誤會你內,喔齁齁齁齁。」

 道歉時右掌還輕柔搧向該名騎士,騎士則是硬擠出了微笑回應。

「那麼,待諸君忙完就由老朽幫諸君領路吧。等待近三十年,我國終於誕生了新的勇者,今日可是值得慶祝的好日子!」

 啊哈哈哈哈── 喔齁齁齁齁──

 冥思之間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就在冒險者們──應該說帝國勇者一行人準備的差不多,也解放了遭五花大綁的利爾德,一一背起地上行李動身集中往入口處時,海森揚開口叫住了準備跟上的戴英斯洛夫。

「執政官大人。」

「嗯?」

「嗯……不,沒什麼。」

 瞧海森揚欲言又止,戴英斯洛夫開口。

「想問剛才與陛下問答一事嗎?」

「呃、是! 屬下的想法,究竟是哪裡出錯了?」

 兩人對視。

「不,我想你沒有錯。」

 答畢,老人的眼神變得稍稍有些瞪視。

「那麼,難道是陛下……是陛下……錯了嗎?」

 呵呵呵呵──

 老人笑著轉身,雙手背於身後,起步。

「陛下也沒有錯。」

 海森揚跨步跟上。

「這樣不是很矛盾嗎?」

 瞥了跟步在旁的他一眼,老人方答。

「聽好了,一項事實可以與其他事實相互矛盾,但永遠不能成為掩埋其他事實的藉口。」

 海森揚口中輕聲複誦咀嚼。

「律法本於辯理,辯理則源自於人。你什麼時候開始有了世上哪個國家是以律法致治的錯覺?」

 反問過後,老人給了目定口呆的騎士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留他獨自原地走向了勇者一行人。

「執政官大人,能否給年輕的騎士成員們一個機會,跟隨您與勇者等人於薩鐵城中增廣見聞?」

 老人含笑看了仍合步身旁的米達斯,悉知其問中別意。

「嗯,相信勇者也很樂意給予年輕人機會。」

「這是當然!」

 查德拍了拍自己胸膛贊同走近身前的老人,瞧他那鼻子都快翹到頭頂上去的模樣,殊不知話中的「年輕人」不少年紀大過於他。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然後便與戴英斯洛夫相視而笑。

 米達斯也安插了兩班共十二人追隨。

 一行人踏出冥思之間以前,海爾回頭看了一眼。那名初見時只是個路人大叔,來到梅路撒溫後又突然變得不可一世,再者又像個小鬼般遭人調侃的帝國騎士,現在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地討厭。

──三天後 薩鐵克諾羅亞城 宴會廳────

 在皇城圈內受到良好接待的勇者一行人出席了由陛下最高執政官所特設的晚宴,晚宴只向一些親於皇帝的貴族或其派駐梅路撒溫的代表官員們低調揭示帝國勇者的存在。雖言低調但依然給足了面子,該晚宴是由皇帝親身主持,且在眾貴族和駐官面前直接宣言及承認並非貴族的查德其「帝國勇者」之稱號將視與「伯爵」相當,擁有該爵位在帝國內除領地之外於法的一切待遇、權利。

 晚宴裡,複數的圓桌交錯擺設,上面各自承載了不同食飲,在場賓客們沒有定桌個椅,而是自由地穿梭其中。眼下,查德正如魚得水與在場人士交際歡談,身上所穿的是挑選時小鬼們一致認為款式不襯於他的高雅服飾,結果卻意外獲得了在場賓客們的好評。

 晚宴前,卡莉潔再三叮嚀小鬼們切忌在晚宴裡哭鬧喧嘩,若不知如何應對進退那就只要安靜地笑便可以。其身上所著乃原先小鬼們一致認為氣質不襯於她的晚禮服,結果卻意外獲得了賓客們的好評,現在她的周圍也正圍繞著複數男士一言一句歡談交際。

「怎麼辦,查德和卡莉潔都壞掉了。」

 菲娜無奈地問。

 手捏小圓盤,正咬著盤上雞腿的法比歐聳了聳肩。他正嘗試用叉子取代手抓,以致操控不慣之間難免非刻意地流露出平時粗俗。

 小孩們身上同樣也換上了質地良好的華裝貴服。過去活在貧民街時曾經那麼地羨慕新亮衣物,離開吉魯德隆之後那樣的情愫卻又走失在日常之中,如今身上的服裝比起當初所欣羨的更加高貴,但卻沒了挑選當下的幸福感,領巾、背心、緞帶、袖箍,盡是穿不慣的彆扭。

 角落,平時存在感很低的克拉漢在打扮過後或許因為身高,也吸引了幾名女士主動接近攀談。當然他沒有「壞掉」,應對起來總是靦腆並透露著不知所措,甚至頻投目光向小孩們求救。

 麻卡露露則是識相,隻身避於廳外露台邊迎夜晚冷風,舉杯伴影告天上群星,麥稈一根杯中搖移。

「哦,服裝很適合你們嘛。」

 留著八字鬍,眼神犀利的壯年男人向三名小孩搭話。他手捏著高腳酒杯,看起來像剛進入會場不久。

「是喔,我覺得穿起來很不習慣。」

 海爾吞了果汁說。

「呵呵哈哈。」

 男人笑了笑。

「事情總是都暗中漸進,之後有一天你就忽然習慣了。就像我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也一直都不習慣呢。」

 男人隨話也挑首頤指作勢看了看宴會廳,示意他所不習慣的。

「為什麼?你不是貴族嗎?」

 菲娜純粹一問令男人先是一愣,很快就又形似沉酣地笑起,對三人稍微提及了自己過去曾經是平民的時候。

「……對了,我找妳們,是要問妳們知道查德先生──」

「在那裡。」

 看向菲娜手指的人群後,回頭舉杯點頭示謝,便往所指而去。

 人群裡,查德從人群縫隙察覺男人身在附近,率先出聲招呼。

「喔!海森揚爵士,原來你也在嗎。」

 壁火燭光之下縫隙尋匿的男人聽到叫喚,確認了自己要找的人確實就在這裡,馬上賠了個笑就走近。

 勇者周圍的人群也在兩人之間讓出了條通道。

「晚安,海森揚爵士。」

 一名女士翩翩地左右拉起禮服蓬寬裙襬,身稍前傾打了招呼。

「晚安。」

「這可不是蒙歇米赫的英雄嗎。」

 一位紳士笑容滿面地說。

「英雄實在過獎了。」

 一一寒暄予途經招呼,海森揚想找查德的目的極其單純。

 鏘──

 終於,兩人輕碰酒杯,各自飲下一口。

「兩位看起來不像初次見面,是原先就已經認識了嗎?」

 周遭一位年輕女性天真地問,問得海森揚於內心倒抽一口氣。

「當然呀!雖然不長,但我們可是共同旅行了好一段時間,期間我可是受了爵士不少的照顧呢!他真的是認真又負責的人。」

「啊哈哈、哈哈……」

 海森揚無法完美掩飾自己笑中尷尬,而周圍賓客們有些像提問的女性那樣對兩人的關係充滿好奇,有些則保持微笑靜觀其變。

「說實話,一夕之間就成為了我國勇者,我心中多少留有不安。」

 查德隨話,將右手所捏的高腳杯向右輕盈拉開,左掌同時伏於自身的胸口,闔上雙眼貌似困擾地搖搖頭。

 比起商人更無國界的冒險者,竟口吐「我國」一詞,海森揚雖於內心稍有置喙,但也急忙告誡自己切莫以職取人。

「不過一想到我國還有著海森揚爵士這樣可靠的熟人在,內心頓時也就安定了不少。」

 查德張開眼睛,左手不動並拉回杯子,右肩斜前推杯海森揚。

「希望爵士今後也能如同我們一起旅行的那段時光,為了自己的戰技也為了我國的將來,相互切磋期許。」

 語畢,咧嘴並齒而笑。

 友善的笑容看在海森揚眼裡,自然是無法讀心,所以一時除了順著臺階下也難有更佳選擇。

「哪裡,這也正是我想說的話,不愧是我帝國的勇者!」

 鏘──

 兩人再次輕碰酒杯。

「別那麼僵硬,一樣叫我查德就行了。」

 海森揚頷首,接著各自飲下一口,一旁幾個女士見兩人如此相知相惜只差沒有拍手叫好,扇掩半面卻難掩雀躍於心。

 廳中的另一頭,作為晚宴主角的勇者外最受歡迎的,就是帝國皇帝本人了。尤其現在在場的年輕貴族或帝都駐官所攜之眷屬子女,乃至擠身帝國騎士的優秀男女青年,絕大多數都對陛下懷抱著一定程度的期待、愛慕或憧憬,絕非單純到場虛應故事而已。

 她那透露著女性柔美的巧緻臉蛋,卻無時無刻發散出不亞男性的威凜英氣,一舉一動之中又無時無刻還原出女性特有的優柔典雅,展現出個人剛柔並濟不偏向任何一方的中和獨立。加上未臻成年即足以稱帝的政治手腕,再再擄獲了眾多同齡晚輩或年上青睞,有時就連對立面的貴族派系人馬也不例外。

 種種想要親近於她的人,就現場看來又以女性居多。

 而現在,她設詞說法暫時脫離了人群,朝廳中邊緣所置,那供人歇腳的鋪墊橫椅走去。

 椅邊。

「陛下一如既往眾星拱月,令周圍總小貓兩三隻的老朽好生欣羨。」

 須臾細微,遭調侃的努爾哈曼確實滴露出了少量害臊,不過那是沒有長時間相處過的人難以察知的程度。

「說什麼。」

 能夠附椅不立,甚至調侃皇帝的老人低頭笑了笑。

「你們,給朕一些談話的空間。」

 小貓兩三隻再次行禮稱是才姍姍離去,離去之際亦不掩喜形。

「如何?」

「觀察至今而言非常融入宴會之中,有別於庶民自然。但──較為可能的原因我想還是他們獨特的性格使然。」

「可以信任嗎?」

「不到那程度。僅就當下經緯編織,難以認定是否人謀。」

「……。」

 努爾哈曼無語,視線看向勇者所在。

「看來,有必要親自同桌餐敘。」

「同意。」

「詳細就交給你了。朕還留有公務想盡早處理,就此離去。」

「知道了。」

 戴英斯洛夫點頭應允過,皇帝便即返回至先前人群中,再去向了勇者處,後離開晚宴。

──兩天後 薩鐵克諾羅亞城 國事聖見廳──

 寬敞的房間中央擺有白色長桌,即使白天依舊燈火通明。

 查德等七人隨意就座,連因不可攜帶「寵物」而遭晚宴禁止的利爾德也在場,不過皇帝本人遲遲沒有到來。經傳令知會,待機的侍從們開始為勇者一夥人先行上餐。

 坐在鋪墊柔軟,材體奢華的座椅上,其中一大三小的表情動作明顯很不自在,曾幾何時吃飯對他們來說成了須戰戰兢兢之行事。另外三大一小則怡然自得,彷彿一切如同自家般地舒適,體型最小的那傢伙甚至連椅子都不坐,而在桌上搖著尾巴移來走去。

「恭迎陛下──。」

 門邊尚不見人,禁衛的兩人聲喊。

 本來這樣聲喊的用意比起禁衛自身要表現敬意,更多是用來提醒門內之人。普通坐有貴族情況下,除去三公,沒人會聽見了還繼續把屁股貼在椅座上。一大三小似乎意識到這點,但也只呆呆看向門外卻不知該如何反應,另外三大一小則像耳邊風,刀叉咀嚼不曾停過。

 納入兩名禁衛餘光,從來不見如此非禮厚顏。

 咔、咔、咔、咔──

 皇帝入廳,一直敞開等待的門才關上。

「久等了。」

「嗚喔──屁下!」

 查德優雅地吞嚥。

「您百忙之中還抽空前來,感激不盡。」

 嘴吐禮儀,刀叉卻裁在肉塊,臀部自然是黏在椅上。

 不過陛下既然沒有任何表示,禁衛們也就毫不吭聲。

 就座之前,努爾哈曼打趣地觀察眼前這個只做半套的男人。

「什麼話,此餐敘本就由朕所設,來是自然。」

 欸嘿嘿──

 查德傻笑兩聲。

「居城的這段時間,城中沒人對諸君無禮吧?」

「嗯嗯嗯嗯,大家人都很好。」

 他舉起叉上肉塊。

「就像這鮮甜的肉汁,一切都美好到令人陶醉,醉到總會忘記如何應對進退。」

 咬下肉塊,油嘴滑舌。

 並非不知而是不願應對嗎?努爾哈曼維持神色一貫,如此解讀。

 接下來她看向坐在查德左手邊的卡莉潔,只見卡莉潔接到視線後即輕放刀叉於身前圓盤兩側,稍稍搔首弄姿,即別首對視同時併攏右手四指遮嘴,兩頰上拉擠眼,期間頭部還不停上下點動,難以辨別究竟是邊點頭邊咀嚼,還是咀嚼本身連帶頭動。

 右看,桌面上與自己正面對座,雙腳中圈夾著湯盤喝湯的蜥蜴接獲了視線,動作驟停,抬起頭來呆眼相望,好像忘了正在撈湯,湯汁從手抓的湯匙中滴滴連回盤中。努爾哈曼視線沒多留即再向右。

 這一邊,除了座位最近的麻雀頭旁若無人地以鳥喙銜麥稈吸飲杯中紅酒之外,其右手側所坐的三個小孩明顯一愣,和坐在卡莉潔左手側的那名高大男人的反應相去不遠。

「無須做作,粗俗無理朕也並非沒有見過,維持平時模樣便可。」

 三個小孩默契十足同步微笑回應,應後不見皇帝神色有變,故也無從判斷所言是否挖苦。

「諸君曾經的英勇事蹟朕或多或少有所耳聞,但沒有任何一件不是聽說。今親會餐敘不為其他,只想從諸君口中親聞。」

 查德聽了瞬間眼睛一亮,停下刀叉,就因為有個標緻的美人主動求聞自己的冒險譚,此人更乃當今陛下。

「特別是……」

 努爾哈曼隨話再次看向了正面對座的牠。

「嘎?」

 牠動作驟停,抬起頭來呆眼相望,好像忘了正在撈湯,湯汁從手抓的湯匙中滴滴連回盤中。

 查德輕放刀叉。

「如果此乃陛下所願,我帝國勇者,查德.登格勒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

 話還沒完查德猛然脖子一縮,因為有塊指甲大的冰塊飛來沾上。

「幹麻啦!」

 他手壓著脖上濕冷轉頭質問卡莉潔。

「喔齁齁齁齁──」

 面對皇帝目光,卡莉潔一樣手遮唇嘴提頰擠眼笑應,接著座位稍有間隔的兩人便如貓伸身,跨壓座椅扶手,頭部浮沈於桌高私語。

「那怎麼看都是想要釣情報,還是別透漏太多比較好。」

「那樣美麗動人的請求我怎麼能夠拒絕?」

「笨蛋!少得意忘形了,你以為你是誰?」

「妳以為我是誰?」

「蛤?」

「我可是帝國勇者。」

「喂!」

 查德搶先揚起貓伸坐正,展現微笑。

「如何?有意敘說予朕嗎?」

「當然!」

 不待侍者來扶,自行退開椅子站立,斜手身前躬身一禮。

「咳。還請陛下清聽。」

 故事開始如東達達姆河般連綿不絕。

 見查德如此,皇帝和麻雀頭以外的人,尤其三個小孩特別顯得有些無奈。畢竟他要說的若不是自己也參與其中親身經歷,就是講過了好幾輪,而且每輪的內容或多或少還會有些不同。那份無奈之中所隱含的情感比起厭惡排斥,更多是因為認識到「與其聽本人唱頌那還不如道聽塗說可能會更加接近真實」的同情。

 這一輪的內容大多落在了查德與邊境伯之子,繆列.卡柏拉爾之間因為信念不同而發生的一連串衝突。

「呵呵呵── 嗯?你怎麼了?」

「呃、耶…… 不,沒什麼。」

 不過此次說到途中時,一向甚少停嘴的查德卻幾經停頓,只因努爾哈曼所擺出的撲克臉隨著故事進也展逐漸緩和,甚至出現過數度反差實在太大,宛如少女一般的笑容。

 而在座者或許也只有菲娜──和麻卡露露有觀察到,每當那樣的笑容如流星一現,卡莉潔的警戒就加深一分。

 兜──

「這是近兩年以來,於梅路撒溫的貴族圈中所流行的新式甜品,稱為『布丁』,請各位慢用。」

 眼前盤上橙黃黑頂,上窄下寬的圓柱體,主要材料取自東方大陸上一種食蟲植物的脂肪,混合了雞蛋、麵粉後填入該當形狀的容器中蒸煮製成。而頂面深褐近黑的膏狀物則是取自戈達旭大砂漠中一種形似蝸牛的沙生有殼動物,將其極為堅硬的外殼以錐面口傳且經矮人打造的特殊工具弄裂剝開後刮取殼內層積的黑色結晶物,再大火炒得。

 將盤子輕放桌上的侍從如是介紹,故事時間也到了甜點。

「充實的冒險內容,諸君不凡的手腕與實力,朕已經理解。」

「陛下過獎了。倘若您不嫌棄,我這查德.登格勒每一個夜晚,都可以在床邊為您說出精彩的冒險故事。」

 科呀啦──

 位置最近的那道門內持握長柄斧槍抵地,一直像是假人般站著的兩名禁衛第一次有了動搖,其他門邊所站者多少亦如其是。結果,仍舊各自守在原地。在座賓客中也只克拉漢一人停下了湯匙,表情帶有驚怖並偷偷察言觀色,怒意傳來當下傢伙們竟全都專注在了布丁。

 呵呵呵呵呵呵──

 見皇帝笑得開懷,查德恭敬一禮。

「真能說,坐吧。」

「如您所願。」

「這叫布丁的東西不錯,你試試跟朕說說感想。」

 眼看其他人享用的樣子,特別是麻卡露露瞇起了大眼顯得迷戀又滿足的神情,查德不假思索便將湯匙塹入黑色之下,鏟起小塊軟黃舞動搖晃匙上,與黑膏一同送入了口中。

「嗯────」

 閉上雙眼感受,悶嘴而出之聲隨音尾越高。

「這黑色的膏狀物甜膩又帶微些酸苦,融入嚼碎依然平淡的黃色軟塊之後,不但調和了過膩,也讓酸苦有了舞台而不至與甜味相逆,可說是巧妙走在鋼索上又沒有倒向任何一邊的絕品!」

 讚完,查德迫不及待想看努爾哈曼的反應。

 睜眼,卻只見皇帝如入座前正色不苟,盯著自己。

「呃……」

 噗呼呼呼呼──

 沉靜的聖見廳中只聞卡莉潔強忍竊笑。

 查德一轉頭看她,她隨即坐正,沒事繼續吃她的布丁。

 再回頭看向皇帝,又見努爾哈曼神色柔和,同樣吃起了布丁。

 沉默之中,查德挑眉眨眼,後也靜靜動起了湯匙。

 兩口過後,努爾哈曼才又主動開口。

「朕有想成就的未來,你有意願幫朕一把嗎?」

 其聲也柔。

「欸?嗯、嗯!請陛下您儘管說。」

 查德也再次信心滿滿,拍胸脯答。

「協助朕征服這個世界。」

「嗯嗯,征服世界嗎?我知道了。」

 隨言閉眼,抱起雙臂直直點頭,跟著便停頓了數秒──才睜雙眼解抱臂,斜手身前,右向行出一禮。

「請陛下稍候。」

 不待皇帝反應,即轉向左側。

「喂!」

「幹麻啦。」

 只見查德搖頭晃腦,以鼻頭歪指一旁。

「真拿你沒辦法。」

 卡莉潔端起布丁準備離座。

「欸嘿嘿嘿嘿。」

 查德先回頭對皇帝傻笑幾聲,見她默不作聲匙切布丁,兩人方遠席走到牆邊角落,蹲下。

「請問這個叫布丁的東西可以再來一份嗎?」

「欸?啊!當然沒有問題。」

 慢了半拍才回答麻卡露露,是因為廳內侍從們全看傻了眼。連同禁衛等人,他們從未見過有人在聖見廳,而且是當著皇帝面前離席到角落私語,與其說憤怒,更多是當成了珍奇異獸在看。

「我也要!」

「我!我!」

「嘎嘎!」

「我、我也要。」

 三個小孩及一隻急忙舉手追加,獲得允諾後便把小心翼翼吃著的布丁一口氣吞掉。另外,默默舉手的還有克拉漢,以及人正和查德如同路邊混混一般蹲在了牆角下,現正呈現半蹲姿態回頭的卡莉潔。

「喂。」

 卡莉潔聞查德出聲,放下手蹲了回去面對。

「她剛剛說的是征服世界,我沒聽錯吧?」

「嗯嗯,跟我聽到的一樣。」

「不會吧?這四個字我除了吟遊詩人故事裡的反派口中,活到現在還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裡聽見耶。」

「啊她就說了啊,你就答應人家嘛。」

 答時,卡莉潔也像個識趣的旁觀者般。

「欸────」

 查德一臉寫著不願意,卡莉潔見狀,立刻手握湯匙搥上自胸,誇張地擠眉弄眼,擺頭演出。

「我查德.登格勒為了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才不要,誰知道會被叫去幹什麼,幫幫我啦。」

 查德兩手合十聲求。

「才不要勒,人家,又不是帝、國、勇、者。」

 否定完馬上給了個嘲諷的笑容,並維持笑容含了口布丁,卡莉潔率先站立起身。

「喂,別走!喂!」

 返回到座位邊時,卡莉潔端著還殘有布丁的盤子先是恭敬微笑朝陛下些些躬身,方挪椅就座,追來的查德則傻笑了笑亦回座。

「議論的如何?」

「呃……呵呵呵……」

 查德兩隻食指在自己身前對碰,不斷相互壓著指尖。

「可以先請問陛下,那個── 那個,為什麼要征服世界嗎?」

 查德似乎對當今場合說出如是四字有些許抗拒。

「不說漂亮話,權力者想獲得更進一步的權力不是理所當然嗎?」

「喔嗚,是、是。」

「無論軍事發展儲備,財貨流通制控,文化紀錄編纂,乃至面對大眾宣傳,於各個分野欲想獨當一面皆非容易之事,遑論所有項目全部由朕一人承擔。」

 注意到查德皺起鼻梁的樣子,仍繼續說。

「因此,要成就必須掌握所述四者甚至以上的大業,朕最優先的工作便是發掘可用可信的人才加入計畫,不是嗎?」

 查德微震點頭,數次。

「你相貌不差,口才甚佳,手上傷痕硬繭亦非僅農事可得,算上知略魔法,又就體態步伐,可見實戰經驗不亞於我國騎士。並且眼下不分男女、年齡、種族皆跟隨於你,足見領導魅力。由你這樣人才擔任我國門面並肩負異地宣傳,再合適不過。」

 頓時,查德內心雖有一絲距離與害怕,但總體還是感動居多。

「矮油,沒想到能獲得陛下這麼高的評價,啊哈哈哈哈……」

 感動全化作了不好意思寫在了神情身動上,查德歪起頭來一手摸著自個兒後腦,暗爽卻又蠕動身軀。

「朕相當自負有識人眼光,如何?」

「嗯……這個嘛……」

 但要他決定時,卻遲遲沒有回答。

「我反對。」

 突破查德的猶豫不決而來的聲音源自菲娜。自然,皇帝的注意力也就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我們已經決定好了大家要一起去的地方,查德要是答應了那不就去不成了。」

「朕並無打算將妳們禁錮一處,只要於不妨礙並根據時限完成任務的前提下,妳們的欲想去處皆為自由。」

「就是一定做不到我才反對啊。」

 菲娜別開了與皇帝相對的視線,閉雙眼學大人抱起了手臂。

「哦?何以如此肯定?」

「因為我們要去的地方──」

 菲娜邊說雙手扶桌,倏地站起身來,表情得意地看向皇帝。

「是世界的盡頭!」

 須臾,一向對自身任何神情舉止皆掌控得宜的努爾哈曼須臾顯露出了破綻。此時她心中所感受,大概與剛才查德聽到征服世界四個字的時候相去不多,但見另外兩個小孩也默契點頭,於是轉看查德。

「欸嘿嘿嘿嘿。」

「當真?若只為其他目的而戲言或者濫畫願景的話──」

「啊不,我是認真說要去的。」

「……。」

 努爾哈曼沒有掩飾自己懷疑模樣,目光重頭打量般銳利地刻畫在已承認所言的男人身上。

「目的呢?去該處目的為何?」

「欸?目的?就是想去而已。」

「……。」

 努爾哈曼若有回想。

「原來如此,就是你口中的『犯前人未犯之險,到前人未到之地,見前人未見之物』嗎。具體要如何辦到?」

「說的也是呢,要怎麼辦吶……」

 面對疑問,男人先是抓了抓頭,退躺椅背之時抓頭那手順勢改蓋嘴上抓住了整個下顎,毫無做作地思考起來。

 兜──

「這是您的布丁。」

 侍從們見機行事,幾個人同時回收桌上舊盤並擺新盤。

「首先,就是要想辦法弄到一條船,如果跟盟友一起湊錢的話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吧……」

 男人像在自言自語,邊思考邊說。

「問題在於讓船隻順利運作的資金和人力……資金和人力……啊!對了對了,陛下──」

 他跳出思考轉面皇帝,變臉市儈,搓起雙手。

「不知道陛下有沒有意願成為我們的贊助人呀?」

 努爾哈曼聞言,瞇起了凝視著男人的目光。

「要朕付出資金與人力嗎?」

「啊哈哈,當然。如果能提供一些,額外的技術協助,也許更好。」

「哦?怎麼說?」

「假設啊,只是假設喔。先前我們要到夏夏亞那時搭過巴洛瓦商會的大型貨船,船上搭載的新型鍊金術機關要是能夠借我們使用……」

 查德話沒說完,只一直搓手看著努爾哈曼。

「那你應與巴洛瓦商會交易才是,何以問朕?」

「唉呀── 陛下真是的!」

 他的行為舉止與說話口氣突然變得像鄰居大媽一樣三八。

「所以才要拜託您嘛!對吧?」

「嗯?嗯,喔齁齁齁齁──」

 見查德轉頭問來,卡莉潔四指遮起咀嚼布丁的嘴,笑著點頭。

「要是陛下願意促成搭載新型機關的船隊誕生的話──」

 查德以話作引,兩人一同看向皇帝。

「或許就能從世界的盡頭返航,實現傳說。」「可能就能從世界的盡頭返航,實現傳說。」

 用驚人的步調異口同聲。

「這樣一來,陛下想要宣傳我國的目的也就大──大地成功了。」

 默契當前,最令人在意的並非兩人心有靈犀。

 巴洛瓦商會背後的金主即坎達洛克家,而坎達洛克可以說是最堅實的皇帝派,這一點雖非人盡皆知的常識,但也非什麼天大祕密,只是商人,或說欲在梅路撒溫行商者不可能不知道而已。廣義而言,冒險者也算在商人範疇一隅,舉凡武具裝備、施法材料、寶石晶礦、生體素材、傳聞情報的買賣等等,無論是指商業行為或是活動地域,他們於生活中所觸及的範圍比起一般民眾都還更大更多。

 努爾哈曼所在意的,是那若有似無,彷彿知曉派系水面下更深一層關係的一口咬定,究竟是無知的巧合,抑或是……

「你對『宣傳』的理解,與朕稍有歧義。」

「欸!是嗎?」

 查德再次轉頭看向卡莉潔,卡莉潔抿嘴聳了聳肩。

「哼,算了。無論如何,傳揚我國威光的可能性就蘊含在你所提的計畫裡……不,應該說朕的願景之內嗎?這一點確實假不了。」

「欸嘿嘿,那敢問陛下的意向是?」

 查德搓起雙手期待地問。卡莉潔則狐疑地看著雙方,心想難道真這樣被他給說成了?

「此構想,朕認為有積極實現的價值。」

「噢!那麼陛下──」

「但是……」

「呃,但是?」

「朕一聲令下固然可以即刻行事,但是行事演進則非一言之時。我國為不臨海的內陸,這樣說你應該就能理解了吧。」

「啊!是指將技術帶到國外運用同時又得保密嗎?這有可能嗎?」

「很困難吧,其他國家也不是笨蛋。或者該說,打開始就得先決議可以洩漏的底線到哪才對,其實國內現在已經有不少間諜了。」

 邊這樣說,邊盯著查德。

「欸?我可不是間諜喔!」

 嗯、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實在太過愚蠢直白的反應,努爾哈曼不由得大笑起來。

 接下來,在些許不甚重要的閒談過後,皇帝親口叮囑城中領路禁衛無論如何切莫對勇者等人無禮,並直言可能出航的時間大概會落在明年黃雀之月正式向全國貴族披露勇者的存在之後,當然也會派人揀選城內幾處住所提供,要一行人選好住處後於正式披露前盡量保持有人可以隨時傳喚入城的狀態待在梅路撒溫。

 叩叩──

 待勇者等人遠離了聖見廳,廳中只剩皇帝與餐敘侍從及幾道連外廳門內的禁衛時,從勇者等人所離開的對側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咚──咿扣扣扣扣──

 推開廳門進入的是米達斯,其身後門外還可見整隊的禁衛,皆全副武裝待機備戰。

「陛下,您覺得如何?」

「脫不去冒險者的任性,難為可用之材,但在得知真偽前,對他們千萬別輕忽怠慢。」

「是。」

 眼神交換讀懂皇帝心思,米達斯側身朝門外手比了比,禁衛軍隨即撤退,僅留下原本門外兩員回歸守門。

 努爾哈曼則在吃完剩下的布丁後才離開聖見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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