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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四章 追尋(二)

虎藍道夕 | 2023-12-24 10:17:43 | 巴幣 0 | 人氣 66

完結📔第四章 追尋
資料夾簡介
奇霧迷航 探索未知的冒險喜劇 愛與希望 鍥而不捨的追尋物語 當所有的走向皆歸一之時 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湮沒於無知的過去 在邏輯的境界線上 挑戰夢與現實交錯的大冒險
最新進度 第四章後記

※ ※ ※ ※ ※ ※ ※ ※

 雪片紛飛,踩透薄雪所留下的腳印很快就又變為車軌。

 西部公會後棟四樓裡,雙方談妥並招來公會人員立證簽約。就在裘娜離桌走往大門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像想起了什麼,停步回頭。

「對了,你聽說了嗎?」

「哞?」

 圓桌座上已經開始思考下一件事的凱索克抬頭。

「上個月初左右,夏諾好像有回來一趟。」

 牛眼稍微睜大。

「是嗎,感謝情報。」

「唉,妳們這些傢伙在搞些什麼。」

 邊向立證人員抱怨,裘娜與山羊頭腳踏出門。立證人亦跟上,門外先是向內輕輕躬身過,才帶上了大門。

──勞倫斯帝國 南境城市 邦格靼──

 夏諾與他的三個同伴們走在城市內的街道上。

 車來獸往,塵土低揚,兩側的商家攤販時有行人停駐,或進入或店中出來。

 此處的熙熙攘攘與看慣的城市不同,罕見的迅爪隨處可見,又因邊境南方緊鄰破碎台地,安努特人自然也不少。不變的是和平時安穩泰然的氣息,氛圍就是普通城市。

 但,正是如此和平,總讓夏諾感到一股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素來時有耳聞帝國南部即將發生戰爭,眼前光景卻渺無徵象。這不打緊,畢竟兵不厭詐,關於戰爭的傳聞多為虛假也並非新鮮事,現實中亦有國家空口叫囂數十載依然干戈不動的例子。

 因此、因此,這股不對勁是源於他處。

 夏諾在內心持續思考探究著來源時,忽一個冷顫尚且意識不到自己的不安,抓不住具體又毫無道理,就此迷失了專注。

「……喂、喂,夏──諾!」

「呃,抱歉,艾蜜維亞。妳剛剛說了麼?」

 走來貼近,雙手圈抱起夏諾手臂的艾蜜維亞聽問,嘟起了嘴。

「搞什麼嘛,你一到這個城市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艾蜜維亞刻意做出了不悅的表情。她有著一頭銀白色的長髮,皮膚色棕,兩耳尖長,全身斗篷底下總愛穿著家鄉服飾──上半身只以繡飾流蘇布料綁線遮擋乳房,下半為三角短褲前後垂布兜襠,是出身於北方文德克賽大陸的戈達旭大沙漠東北部的砂漠地下都市「拉.克席翁」的砂漠精靈,和森精靈同為受肉精靈的一支。

「抱歉,只是內心總覺得有地方不對。」

「不要老是道歉嘛!有哪裡不對?」

「哪裡…… 具體我也說不出來,抱歉。」

「吼──呦,就說了別道歉。」

 語畢的少女吹氣鼓起了兩頰,活像入冬前的栗鼠一樣。

「既然不知道是什麼就先別管了。你看你看,那間有煙囪的房子。」

 一手仍然勾著,一手指街道對側整排房屋中的一間,屋頂上可見幾節腰粗的鐵筒歪七扭八地組合站立,最高的那節上方還戴了頂鐵製的斗笠,斗笠下正向旁側溢出炊煙裊裊向上。

「味道很香對吧。」

「嗯。」

 夏諾仰望天空兩秒。

「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去那裡吧。」

「嗯嗯!」

 少女神色開懷地圈緊了他的手,兩人看了看左右往來,車水馬龍之中抓準時機,跨向對側。

 視線盯著夏諾和艾蜜維亞過街,後方的兩個男人一高一矮,高者單手撐扶在了矮者肩上。

「好羨慕喲,為什麼我的身邊是個大鬍子男人呢?」

 老年人類模樣哀怨。

「呵,瞧你那不過坐久一點就痛的爛腰,是女的也沒用。」

 矮人口氣平淡吐槽。

「別這麼說呀!這不是有沒有用或用不用,是一種感覺,一種內心深處對公平與正義的嚮往。」

「比起公正那樣遠大的東西,你應該先嚮往身體的平衡。再說,她的年紀可比我們三個男的加起來還大。」

「你這話真是太令我失望了,麥格農。你怎麼可以用年齡來衡量女性的價值呢?」

「我不是那個意思。」

「而且再怎麼說,少女般的肌膚絕對比鐵線刷的觸感更好。」

 老男人隨話,翹了翹抓扶麥格農肩上那手的無名指和小指,碰了碰鬢角和鬍鬚捲纏在一起的紅棕毛髮。

「那還真是抱歉。」

 麥格農猶如對待花瓶一般,小心地將自己肩上的手卸下後,獨自朝街道對側走去。

「慢、慢著!」

 先是不可置信地看著遠去的矮人,遭遺留的老男人才一手扶著自己的腰,兩膝尿急似地夾併,直了另一手求救,可惜為時已晚。

「麥格農──!」

 叮鈴──

「歡迎光臨。」

「太慢了,這裡這裡。」

 吵雜的店內,麥格農掃視時聞聲,見和夏諾已經就坐的艾蜜維亞揮著手,便走向兩人那桌。

「席維斯特人呢?」

「他和他的腰組隊,踏上追求公平正義的旅途了。」

「欸? 啊。」

 艾蜜維亞先是輕輕歪頭不解,但馬上就抓到了重點。

 女服務生來到桌邊幫矮人加點,臨走前不忘帶笑追問已點好餐的夏諾是否有其他需求,令艾蜜維亞不滿的視線尾隨著她離去。

 不久,餐點陸續上桌。淺鐵盤上擺放了大過盤面的綠色葉片,厚切迅爪腿肉些微燉過再煎,以煎逼出的少量油脂充分與燉煮的醬汁交融再被肉塊吸收,令肉質較乾的腿部吃起來不會過柴,並富含醬汁調有的辛香。動刀切肉時一同劃破的底下葉片所滲出的汁液將在口中以微酸與辛香調和,再三勾動胃口,共同譜出層次。

「嗯──嗯,好吃。」

 稱讚時,艾蜜維亞的雙肩也微微縮起。

「味道真的不錯,聽妳的話真是對了。」

「對吧對吧!」

 不僅兩人,麥格農也大口大口地咬食配便宜的啤酒狼吞,絲毫不在意醬汁酒泡沾上了鬍子。

 叮鈴──

「歡迎光──先生你沒事吧!」

「肩、肩膀借我一下。」

 席維斯特手抓靠了過來關心的男服務生所借出的肩膀,終於舒緩了自己上半身的重量所施予腰部之壓力。

「一個人追求公平正義的旅途,是充滿刺痛的荊棘之路。小哥,你千萬別變得跟我一樣,這段路是我人生走過的第二長途……」

「欸?啊、哈哈。」

 沒有多問,服務生便帶腰痛的老男人到他表示是同伴的那一桌。

「啊、啊──啊。」

 來到麥格農的鄰坐,坐下瞬間席維斯特的神情彷彿回歸母胎般安寧祥和,曠心解放,即使下一秒就闔上雙眼再也不動,也不會讓人感到有任何的不對勁。坐得舒適,席維斯特瞥隔壁一眼。

「不用像髒鬍子的那麼大,一般的就好。」

 特地跑來擠開男服務生換手臨桌的女服務生離桌前,再次不忘給予夏諾一個眼神及微笑。

 砰──

 等待腰痛的傢伙細嚼慢嚥之間,麥格農放下空杯提問。

「接下來要怎麼辦?」

「我想下午稍做休息,明天就往破碎台地出發。」

「欸──這麼早?不在這座城市待久一點嗎?」

 少女拉開兩手捧著就口的啤酒杯問。

「嗯,在這裡感覺查不出什麼。」

「唉,你還年輕,偶而想想工作以外的事情也可以吧。」

 老男人抱怨似地盯住面前叉上肉塊,眼神稍顯哀憐,方送入口。

「啊哈哈。可能的話,我比較希望趕快查明真相。」

 自從受封法拉崗海姆的勇者以來,夏諾便身負著教會所賦予的極密任務──查明奇症「睡夢呢喃」的成因與治療方法。

 據教會高層所理報告,組織當中有一定數量的人長年深受難以名狀的呢喃所苦。每當這些人就寢,沉睡入眠時分,呢喃便會響起,環繞在耳邊不停訴說,令入眠者無法藉由睡眠獲取身心必要之放鬆。部份更因此恐懼睡眠,用盡各種方法手段令自己保持清醒。

 奇妙的是,當勇者祕密與會相關高層人士以求面對面獲得第一手資訊時,那些罹患者乃至嚴重到遭保護囚禁的人卻沒有任何一位記得睡夢呢喃的具體內容。他們只是不斷、不斷地強調真的有人在耳邊連夜不斷地訴說。當然,也只有這些人能夠聽見。

 報告中還指出,受害者大多都是接近組織高層的神官或祭司。

 面對如此事實,教會順理懷疑是遭受了外部組織的魔法潛襲,而最為可疑對象,自然就屬精通魔法,勢力不亞於教會的魔法學會。雖然也有人認為學會並沒有足夠相關的行事動機,但在教會高層的授意下仍然設法對學會展開了單方面且私下之調查。

 起初,教會藉由安插暗樁以獲取學會內部情報,比對出呢喃的情形似乎只發生在教會之中,這更是加深了前述懷疑的正確性。但隨著時間連綿流逝,排除「只發生在教會中」這個不動的事實外,就再也沒能捉住任何的證據或線索頭緒,這個「沒能捉住」的長度甚至跨越了複數國家王室數代的更迭興替,不僅止於一時而已。

 逼不得已,教會與時將祕密調查的範圍擴展滲透至勞倫斯王國與三王國中的政、商等各種組織,並結合遍布的神殿與教堂,進一步將調查擴張至整個奧崔斯大陸上的所有國家。至今,勇者夏諾的主要任務就是走遍大陸,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力求查出可能之原因。

 八個多月前大陸上陸續發生的「魔導覺醒」曾一度讓教會相信長年的謎團調查終能有所斬獲。結果,兩者之間並無法發掘出任何絕對的關聯性,事狀因由依然處於一片迷霧之中,勇者一行也只能繼續做無頭蒼蠅,踏破大陸。然也就在勇者一行近乎盲目追尋的期間,聽聞了流傳於破碎台地的一個古老傳說──能治癒任何病痛的池水。

 要是能夠取得那樣的池水,或許就能治好睡夢呢喃。

「我不認為那個傳說有任何的可信度。要是真的,邦格靼早就該以販賣池水出名。」

 麥格農邊整理飯後的鬍子邊說。

「就像你說的。但即使傳說是假的,說不定也能在其形成的背後痕跡之中抓到能夠連結未知原因的線索,就算只有一點方向也好。」

 聞言沒有特別回應什麼,矮人攔了恰巧經過的女服務生點了第三杯杯啤酒作吃飽的點心。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這任務很無理,你沒這麼想過嗎?夏諾。」

 吞下肉的腰痛接著發問,令夏諾思考了幾秒。

「你是指『漫無目的的尋找』這件事嗎?」

 只見席維斯特聽問浮出一抹微笑詭異,放下了刀叉,手抵桌面挪動他那尊貴的腰,令嘴巴居中於四個座位,其他人見狀亦湊臉靠近。

「原因都從外部找,你就沒想過教會的高層有鬼嗎?」

 夏諾皺眉。

「什麼啊!你是在懷疑夏諾嗎?」

 聲音遽然且大,以致艾蜜維亞問後便兩手疊在了自己嘴上,環顧起四周,確認沒人在看這裡才壓低聲量繼續說。

「所以夏諾親自去見那些罹患之人,才決定接下任務不是嗎?」

「妳說的跟我說的沒有衝突呀。」

「當然沒有,我要說的是──」

 艾蜜維亞再次摀住自己嘴巴瞥看左右。

「教會高層要是有問題,夏諾就不會答應幫忙了。」

「妳沒想過夏諾還年輕,可能被騙嗎?」

「不可能。那些人我也見過,不會是壞人。」

「……。」

 席維斯特嘴巴微開本想再反駁,不過內心考量後止住了話,畢竟對手的年紀當自己曾祖母都還有剩,要噴她經驗不足無疑自打嘴巴。

「先生你的啤酒!」

「噢,謝謝。」

 矮人聲謝時,桌子上方臉湊在一起的另外三人也同時別頭對女服務生微笑,當中尤其砂漠精靈的笑容讓女服務生感到一股惡寒,畢竟她入店之後就不曾給自己好臉色過。

「一共是邁爾銀幣九枚和古倫銅幣十二枚。」

 叮鈴──

「謝謝光臨。」

 翌日,勇者小隊依照夏諾的意願啟程往破碎台地。

 上午於南方城市特有的迅爪驛站租用迅爪,五人南向很快就跨越了帝國國境。由於有租用時同行的領路人帶領,加上迅爪比起馬匹更加耐久的高速行走能力,中午才剛過不久一行人便抵達台地範圍內北端的最高處──「瓜馬拉哈丘陵」的制高點。

 接應的驛站設立於一處偌大的岩洞之中,也因為驛站的關係洞中小有集市,並與帝國境內不同,這裡安努特人的比例明顯增加,騎迅爪漫步行經市集的途中隨意看望粗估,約佔四成左右。

 市集中除攤販,亦隨處可見鑿挖岩壁形成「半穴屋」的店家。半穴屋多以岩壁上的單純鑿洞為主,再於洞口外延伸附加屋簷立柱或有築牆圍起,前者多見於人客多來的店舖稱為「口簷」,後者多見於一般民用私住稱為「半屋」,皆是典型的「後安努特」住居。

「到了,就是這裡。」

 領路人隨話手指前方。岩洞的另一端出口透入日光,洞外可見小型的流瀑積成池塘,出口的內側邊緣則有同樣鑿挖岩壁而成卻不見口簷半屋的正統穴居。正統穴居不像半穴屋只是在岩壁上鑿出凹洞,而是挖掘深入以塑造出稱為「圓頂石室」的住居,其中更有大型如蟻巢複雜交錯,溝有穴內岩道阡陌,連通複數的圓頂石室者。

 洞中洞裡,出來接應的是一名中年安努特人。

「呃……」

 迅爪上的艾蜜維亞見了應接人,本想說些什麼卻吞了回肚,只因眼前那身材寬壯似熊,可見衣服下腹肌團結一塊,髮色淺棕的中年安努特男人頭上所頂的,是一對白色兔耳。

 領路人跳下迅爪並牽著牠走向兔耳男,兩人隨即交談,交談中視線幾度看往勇者一行人。他正告知兔耳男自己帶這些「冒險者」們過來的途中,配合腰痛於路邊小憩之時,得知冒險者們想要深入尋求流傳於破碎台地的安努特傳說當中的治病發光水池。

 中年安努特人聽聞,兔耳傾動搖曳,挑眉手摸下巴若有所思。

 一邊,席維斯特正接受勇者夏諾本人的幫助,好從半層樓高的迅爪背上座位下來。下來時順勢瞥了歪頭看往身後的迅爪一眼,總覺得牠的眼神像在嘲笑自己,畢竟這一路以來其他人的迅爪見了路上的石塊都會繞過,只有自己騎的這隻總是用跳的。

「啊啊,痛、痛、痛、痛。」

「喏,先把這個喝下去。」

 席維斯特下了迅爪後,待機的艾蜜維亞即拿小瓶藥水給他。

 喝了藥水,席維斯特轉身趴倚迅爪的側面並盡可能直立,或許是夏諾正牽著牠的韁繩吧,愛跳的牠就這樣乖乖站著。

 ─Rehabilight─
「【恢復之光】」

 艾蜜維亞以魔法舒緩腰痛。

 任何魔法都有其極限。以恢復之光為例,雖然能迅速治癒創傷卻也不是萬能,傷害歷時越久越難治癒,極端一點甭說人頭落地,就算是馬上撿起斷手斷腳接合並立即於接合處施予此法,絕大多數也都救不回來,當中差異與奧妙就屬魔法研究者的領域了。

 席維斯特的神情彷彿回歸母胎般安寧祥和,曠心解放,即使下一秒就闔上雙眼再也不動,也不會讓人感到有任何的不對勁。

「好了。」

「謝謝。」

 見冒險者們忙完,兔耳男靠了過來。領路人則忙將暫綁於洞口外牆邊木樁上的迅爪一一牽往廄中。

「我聽說了各位的目的。可是不巧,現在沒有能幫忙帶路的人。」

「帶我們來的那傢伙就可以了吧。」

 矮人說。

「他呀,其實我們剛剛就有談到這點。他是邦格靼出身的人類,主要負責兩地來回,對台地的內部不是很熟悉,恐怕難以勝任。」

 冒險者們別頭看往四人之中的英俊男子。

「這樣啊。」

 男子想了幾秒。

「如你所見,我們當中有人患有宿疾,而且又在騎乘迅爪經長途跋涉過後,可以的話我想住宿。」

「嗯嗯,那當然沒問題!各位請往這邊。」

 即刻,兔耳男愉悅地領冒險者們進入洞中洞。

 一腳踏入洞口像是開門步入橫廊,立即見穴內岩道左右延伸,往右是剛才領路人牽走迅爪時所去之路。而直前五、六步渡過岩道寬幅所進入的空間,是類似旅店大廳之所,沒什麼格外特別,只是砂漠精靈注意到了右前方櫃檯內的兔耳青年仍然是名男性,於是像個好奇的孩童般終壓抑不住心中在意詢問起帶頭的兔耳中年。

 兔耳中年表示擁有一對白色的兔耳在安努特人裡也算少數,其中又多為男性,女性更是稀有,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傳說中我們安努特人全是由幾千年前的一位兔耳男性和一位狼耳女性所生,雖然這沒辦法解釋為什麼就是了。」

 回答同時挑眼看往頭頂,舉兩手左右摸弄起一對白色絨毛兔耳。

「對我們來說,耳朵長在側面才奇怪呢!」

 放下摸兔耳的兩手時,他順手撥開了鬢角的淺棕毛髮展示,那近於人耳的生長位置只有類似人類肚臍的凹皺。

 這樣的回答砂精靈聽了,臉上仍寫滿無法釋懷,畢竟她想要的並非答案,就是覺得寬壯的中年男人頂著兔耳看起來很不協調罷了。

 小隊裡的英俊男子眼見砂精靈露出無法釋懷的模樣,趕忙替同伴的無禮致歉。兔耳中年則僅笑笑表示自己已非首次被問,要男子不必在意,然後刻意動了動頭上那比砂漠精靈還更長的耳朵。再來他臨櫃交代了櫃檯內的兔耳青年為客安排領路人後,一旁見辦理入住的英俊男子於簿冊寫下己名,才想起還沒自我介紹,趕緊介紹並接著詢問。

「我沒猜錯的話,各位都是第一次來到瓜馬拉哈吧?」

「的確是,你怎麼知道?」

 面對約瑟放下筆來反問,兔耳中年表示,帝國近來因鍊金術的發展而製造出的新型交通工具,為梅路撒溫連通南方諸多城市之往來縮短了不少時間,破碎台地當中最北的瓜馬拉哈自然受惠,來到的冒險者亦有逐時趨多之勢,故作此猜測。

「喔,那個大東西啊。」

 腰痛的漢斯樣似知道地說。

「果然各位也是嗎?」

 約瑟肯定,表示己方四人一個星期左右之前還在夏夏亞。藉此兩人也開始聊起了該交通工具與帝國鍊金術的相關進展。

 所謂的鍊金術,乃涵蓋了多種魔法學科之統稱,為學會所定義附屬於六系十項之下,有別於魔法實行之學,即「附屬學科」。

 比方說「藥物學」即是附屬於治療術的學科。「咒文學」、「占卜學」是附屬於讖言的學科。「符號學」、「道具製程學」是附屬於圖騰式的學科。「形體學」是附屬於元素操作的學科。

 當中亦有由上述各個附屬學科之內容所「獨立專精」或「拓展延伸」之學科。所謂獨立專精意為旗下子分類自成一格,而拓展延伸則反之為基以展開研究範圍,又稱專精科目與延伸科目。例如「毒物學」為自藥物學獨立之專精,「寶石學」為自形體學獨立專精科目,「語言學」則乃自咒文學所拓展之延伸科目等。

 而鍊金術則以研究「藥物學」及「媒介材料學」為大宗,其中更隱含有「去魔法化」的思想,最明白不過的,便是在鍊金術範疇媒介材料學只會單純被稱為「材料學」。因此顯而易見地,會埋首於鍊金術裡的傢伙,大都是那些渴求知識卻又遭魔法學會拒於門外──

 無法獨立實現魔法的啞士或者普通人。

「這麼說來,那個賢者大人對於鍊金術還真有一手。不只龐大的帝國本身,甚至還影響到了境外……」

 聽聞約瑟和兔耳中年聊話,砂精靈的莉莉亞右肘抵於抱胸腰之際的左手拇指上,手掌托腮,如是插話。

「對、對!帝國的那個賢者大人在我們這邊可是話題。我看各位從梅路撒溫前來又裝備精良,肯定很有名氣,莫非你們見過本人?」

 莉莉亞直搖頭,約瑟則接著說。

「那樣的大人物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想見上一面,據說是一位非常漂亮的美人呢。」

「哦?真的嗎,那可真是厲害!不只皇帝本人,連側近的權臣也都是女性,在別的國家可是很少見到吶。」

「嗯?同為女性嗎…… 我倒是不曾著眼過這一點。」

 鮮對他人樣貌主動提論,況且還是說其他女性的好話,這令莉莉亞放下托腮的右手會合左手抱胸,抿起嘴瞇眼緊盯交談中的約瑟。

 相談甚歡期間,兔耳中年要櫃內青年拿了張簡明地圖過來,開始向初來乍到的冒險者們介紹。現處的天然岩洞在地人稱之為「卡培利昂八洞」,並如同其名,在此瓜馬拉哈丘陵範圍中的不同位置分別有著八個洞,但一目地圖便了然,洞穴只一,八洞係指「洞口」。

 視線跟著兔耳中年在地圖上游移的指尖,一行人得知進入八洞時的洞口與現在驛站旁的洞口最為相近,也差不多處於同水平面,因而市集也大多聚落於此兩口之間。此外,下通其他六洞的途中亦零星佈有定期或不定期的大小集市與固定處所的穴居店家。兔耳中年尤其指出了幾處冒險者的要地,武器防具、寶石道具等等,還有酒館。

「當然也不光這些,只是這幾個地方對於住宿我們這邊的客人來說比較方便,如果各位信不過也能自行尋找。」

「類似販賣相異品項的店家之間互相合作嗎?」

「唔,因為人熟是會相互推薦,但也沒到合作的程度。最近我幫帝國來的住客介紹時老被這樣問呢,或許真是該認真考慮看看能有什麼商業合作的內容了,啊哈哈哈哈。」

 待雙方聊畢,櫃檯青年翻看領路人的簿冊後告知了壞消息,熟悉所望去處的領路人最快,至少也得四至五天過才會回來。

「真是抱歉,這絕對不是故意套殺,是帝國來到此處的冒險者真的變多了。」

 話題不離帝國,甚至僱用了邦格靼的人類,眼前這個兔耳中年對帝國似乎抱持不小的好感,約瑟心想。

「我能理解。不過我們也不能花太多時間一直待在這裡,能請你確保該員屆時幫我們帶路嗎?」

 獲兔耳中年連聲允諾,約瑟也乾脆,打算連同幾天的住宿付清雇員費用及佣金。

「有收帝國的貨幣吧。」

「當然!不論勞倫斯帝國、給歐巴利翁還是夏夏亞,只要是正當的貨幣我們都收。」

 他笑得開懷。

「快幫客人算算要多少。」

 轉頭命令櫃內,櫃內也老早識相地,早命令一步撥起算盤。

「四人房四晚正好是邁爾銀幣十枚,然後按照領路費與到目的地天數的乘算是邁爾銀幣三十二枚。啊,佣金也已經算進去了,但是不包含途中他的食宿費用。」

 腰痛的漢斯聽了,拿出錢包,指入撥找。

 找看期間,兩個兔耳男不斷盯著他手上的錢包打量大小。

「嗯,不夠。」

 瞧那錢包外型圓潤,既然會不夠?那意思不就是……

「盧冬法金幣收嗎?」

「啊啊,請各位看看我們這個地方,金幣的話除了少數武防或寶石店家,日常中其實不太流通……」

 聞言,約瑟才正要開口,兔耳中年便下意識地搶先說。

「要是各位堅持用金幣的話也沒問題,只是,在這裡可以買到的銀幣可能會比在帝國的時候更少一些。」

 說時兔耳中年眉間稍皺,雙手也搓了起來。

「沒關係,只要價格合理。」

「啊、啊哈哈……」

 掩飾尷尬般笑了笑,兔耳中年立刻對櫃內的青年擠眉弄眼。兔耳青年一時樣似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還是連續小幅點頭,又撥起算盤。

「如、如果用盧冬法金幣買三十二枚邁爾銀幣,那是、是……盧冬法金幣三又五分之一枚。」

 青年話一吐出口,盯他看的中年臉上一瞬閃過不可思議。

「加上住宿的費用,是金幣三枚又銀幣十二枚對吧。」

「啊、是,是,我漏算了。」

 砂精靈、腰痛還有矮人聽了全面無表情,只英俊男子回頭詢問。

「這樣銀幣夠嗎?」

「夠是夠。」

 約瑟微笑,伸手要錢。

 腰痛的漢斯聳聳肩,乖乖拿出三金十二銀給他,他即把錢交至兔耳中年手上。

 接手一沉,四隻本來直挺的兔耳也因金幣的重量而往前彎垂。默默轉交青年收好了獲利入櫃之後,本客客氣氣親領冒險者們到房間的中年帶頭走還沒離大廳,便又突然靈光一閃。

「啊!我想起來了。附近有個退休的領路人,他如果願意的話可能明天就能出發,我幫各位去問問。」

 語畢,兔耳中年也沒徵求同意,逕自留冒險者們杵在原地自己跑回了櫃檯,改要青年去帶人去房間並竊竊私語。

「這樣好嗎?只住一天不就少賺了?」

「笨蛋,是這樣還有賺!」

 相互低頭對著兔耳耳語過後,正路過要去牽最後一隻迅爪入廄的前領路人疑惑看望中年往外奔走,青年也笑著離櫃帶領冒險者們。

 從進入大廳的對側離開大廳,走入的岩道寬約三人並行時可以自然擺手不互碰,高約一個半的成年人類男性上下。途中,莉莉亞也於內心不停祈禱,只因行於左右毫無磚瓦雕刻甚或磨平修飾的簡陋穴內岩道令過去的一個景象歷歷在目,那同樣是沒有加工的原始簡陋。

 颼颼──

 一陣輕風捲走落葉。

 眼前刻著店名的木製招牌高掛門上。

 說是掛,其實是嵌入,嵌入在糞黃的土中。

 眼前的房屋比起四周著實大相逕庭。

 說是房屋,或許更該說是建築,大型的黏土建築。

 贊卡大旅店。

「到了各位,就是這裡。」

 見岩壁上築有木門,莉莉亞放下心中的大石,敞開笑容。

 次日,兔耳中年於大廳一見到昨天冒險者中的兩人,即暫且離開身邊的新來客趕忙前去道歉,稱那位退休的人不願再次執業。

 兩人中的約瑟聽了亦表明無礙,隊伍中也有人希望探索八洞,有人想要多休息,還有人認為不能不到酒館去收集情報。

 兔耳中年聞言,貌似思考過後主動告知了該退休者的情報。當被疑問為何這麼做時,他只表明該人有些固執自己說服不了,不過確實是個優秀的領路人,總覺得約瑟若願親身訪問或許說得動。

 得此情報道過謝,約瑟和莉莉亞走洞中洞,投身市集。

 與昨天騎迅爪經過時相同,插於岩壁鐵架上的火把,坐於攤販地席上的盆火,立於買賣屋台上的燭臺,掛於半穴店家內的罩燈,種種火光皆熱暖了市集。這些火光絕非深暗中的明亮,反倒總是染有一抹黯淡,因為所在長穴排除了兩頭洞口後也不是完全封閉,逛於集市之中時不時可見上頭或有破漏或顯裂走,偶然連通了天空,陽光如同穿雲而下一般芒落,濺起的餘光全塗在了火上。

 普通洞穴常有的潮濕陰晦巧妙中和,即使當前一步暗下,邁步之後也肯定能迎來柔光。如是光景所鼓動的淡淡信念也全映在了艾蜜維亞的情緒上──終於可以獨處,她開心地拉著夏諾的手走走停停,這裡看看那裡晃晃,心想要是能拋下聖劍與任務……

 咔搭──

「啊,抱歉!」

「真是,走路小心一點吶。」

 因為被艾蜜維亞圈著手臂拉走,夏諾腰後斜掛的扁長劍形包裹碰撞了路人,幸好遭碰的安努特人抱怨過即轉身離去,沒有爭吵。

 旅行者若身在外地且處於非戰鬥時期,絕大多數都會將自身所持有的祭器以灰布包裹並纏扣細鏈。此包裝也算是眾多旅行者間的一種不成文之默契,以減少被認出時會遭遇的不必要麻煩。

 就像大街旁總會有些小巷,樹幹上總會岔出分枝,長形的洞穴兩側時而也有裂徑。

 將近正午時分,兩人步於一條裂徑中,一個安努特的小孩手抱木桶勞汗走穿於行人間迎面而來。讓路相錯,可見木桶裡塞滿用過的木碗湯匙,把桶內水線逼到頂峰。再行不遠,整路處於被動的夏諾在一處屋台前主動停下,屋台上木碗相容疊高成塔,足有三座。

「好香的味道,就吃這個吧。」

「嗯!」

 點了兩份,屋台後綁著頭巾,身掛圍裙的灰毛虎班貓獸人俐落從塔上取碗,另一手同時操作著比半張臉還大的湯杓,入屋台中央的大鍋裡取撈,將棕黃勾稠的湯液納入碗中後,再淋上鍋旁小罐所裝有的黑褐醬汁,灑上一些碎葉肉塊,碗附湯匙遞給兩人立食。

 透明稠湯裡飽含的棕黃細絲僅比頭髮稍粗,構成了碗中色調。艾蜜維亞動湯匙攪散了醬汁,一撈,大量的細絲竟從湯匙邊緣滑落,只撈到了湯。重複幾次後結果相同,引的身旁夏諾忍不住顫肩發笑。

「笑什麼嘛,你還不是一樣。」

 兩人最後從中學習,嘴靠碗緣以湯匙划推細絲同湯吸食入口。

 細絲入口後不必精咀細嚼,稍稍咬斷就能和湯吞下,味道濃而不烈鹹裡帶甜中留有清淡,還有不少指頭一節左右粗長的管狀肉塊,頗富咬勁,吃起來像動物的內臟卻甚少腥味,因此很快就看見碗底。不過艾蜜維亞似乎不愛灑上的綠色菜葉,總是撥開,最後全數留下。

 還碗,虎班貓將碗投入了屋台邊地上那裝水的木桶中。

「這樣一共是十八古倫。」

 男子給了他一枚邁爾銀幣並隨之表示。

「不用找嗎!非常感謝。」

 看虎班貓笑瞇了眼,於是接著問了材料。他不諱說出細絲的原料取自台地中的一種大型花朵,隨話雙手也張開寬過兩肩。該花的花蕊會結出小顆粒環生覆蓋蕊幹,搓取小顆粒磨碎成粉之後參水就可以製成細絲,整體和麵粉差不多。肉塊的話是台地裡一種穴兔的兔腸,因養殖而食性單純,只要稍加洗淨就不會留下太多腥味。穴兔偶而還會生出毛色粉紅且有著兩個頭的畸型幼兔,據說肉質更為細緻好吃。

「不過我用的就只是普通的穴兔,雙頭的極少產出很難買到呢!至於湯的部份抱歉,就是商業機密了,只能說混了一種菇類。」

 瞧他侃侃而談的樣子,男子笑著說。

「原來如此,看你人還不錯我就放心了。」

「喵?」

 見人類男子留下莫名的話後離去,虎班貓滿臉疑惑。可是這份疑惑很快就被手中所捏的溫冷金屬觸感替代,他瞇了笑把銀幣於圍裙上擦了擦,投入裙袋之中。

 午後,兩人去到了兔耳中年所告知之地。

 不同於半穴屋於鑿洞之最大截面附建口簷及半屋,普通一間圓頂石室的穴居大多只留可築門擋的出入。眼前約一人半高的岩洞中,三步深處的木門上,掛著一片木塊吊牌,牌上刻著「霍格刀具店」。

 咿── 鏘、鏘、鏘、鏘──

「歡迎。」

 開門後,迎面挑眼卻默默磨著小型刀具的是一名安努特人,其狼樣的耳尾毛髮灰白,加上臉上的皺紋,看起來已屆老年。

 啪噹── 鏘、鏘──

「稍等一下喔。」

 敲擊聲中的說話聲,全自右前方深處火爐邊一個坐在板凳上,持鎚連續輕敲著紅熱鐵片的年輕人類男性。

 兩人靜靜等待年輕人處理好手邊事物,等時環伺周遭,吊掛或架上的商品全是日常生活用刀具,餐刀、果刀、菜刀、剁刀、鐮刀,最大把的不過柴刀,但也只是短劍長度。

「讓你們久等……了。」

 直到年輕人起立轉身,話到一半時臉上的微笑轉成困惑,因為看見了來客男子身後斜掛的劍形包裹以及兩人身上裝備。

「兩位是冒險者吧?請問來我這邊有什麼需要嗎?」

「兔耳朵的小鬼告訴他們的吧。」

 老安努特人這才開口。

「啊──啊啊,昨天的。」

 簡單自我述名介紹後,約瑟肯定了老安努特人的說詞,並再次表明希望他能來為自己的小隊領路。

「昨天不就拒絕了,真是囉唆。」

 不甚友善的口氣一完,老安努特人即接續停下的磨刀動作。

 一旁霍格則是苦笑,笑著推兩名來客出門。

 啪噹──

「他那態度我很抱歉,不過請兩位別再來了。」

 約瑟與莉莉亞相覷,詢問緣由。

「嗯…… 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啦。兩位有從兔耳朵那裡聽過他以前當領路人的事蹟吧。」

「不,只聽聞他似乎很優秀。」

「啊啊,那樣就夠了。」

 霍格開始道出該安努特人的從前。

 過去來到此處的外地人不像現在經常友好,來者大多不善,在那樣的環境下安努特人自然不需要也沒有什麼人會願意跳出來幫外地的傢伙領路。可是反過來說,在當時能勝任領路人者,必然有其長處並有所必要,可得報酬過人足至抵銷外來人的不友善。

「戰爭時的地形參謀嗎?」

 約瑟這麼一問,霍格頓時撐眼語塞,好幾秒才接回話上。

「嗯、嗯,就是你說的。我看兩位應該不是普通── 是經驗與知識豐富的冒險者呢!」

 霍格笑著說。

 那樣的工作,理所當然也傳承給了他的兒子,據說兩人一起幹得有聲有色。然而,正好就在他的孫子平安出生的那一年,他的兒子也因為這份工作成為了再也無法見面之人。

「之後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聽說孫子也沒了,還被同族嫌惡,為了生活現在才會在我這個人類身邊幫手。」

 約瑟聽了,面容稍顯同情。莉莉亞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感謝你願意告訴我們這些,我們不會再──」

「吼──這樣不行啦。」

 話遭打斷,兩個男人一同看往終於發聲的莉莉亞。

「他還那麼年輕,悲傷過去是可以,但是一直困在過去的話那接下來的人生跟死了有什麼兩樣。交給我,我來去跟他說。」

「慢著,艾、莉莉亞!」

 霍格銳眼看著約瑟企圖阻止砂精靈的樣子。

「安啦安啦,對付這種自以為老的小鬼我最厲害了!相信我。」

 瞧她回首一個眨眼吐舌,兩個男人相視。這回輪到約瑟苦笑,然後也一起跟著進門。

 啪噹──

「幹什麼?」

 發覺人一進門就一語不發盯著自己,老安努特人忍不住停下了手邊磨刀動作,抬頭詰問。

「你過去的事我聽說了。」

 老安努特人的視線側面越過面前的砂精靈直至她的身後,霍格正雙手合十擺在低下的額頭之前。

「既然知道了就別再囉唆,妳這小、咳咳。總之別再來煩我。」

「我最看不爽你這種老是以為自己世界最慘的小鬼了。」

「我、小鬼……」

 闊別數十年又被人以小鬼稱呼,老安努特人的表情稍微扭曲反應出這份感受上的不協調卻又馬上意識到自己當下的驚訝並不合理而睜眼看著面前銀髮少女的時候嘴巴也像條魚一樣不停大小開合,想反駁但一時吐不出有利的話語,只得默默閉嘴撇頭。

「哼哼!」

 見下馬威明顯奏效,砂精靈雙手抱胸,眼光自上方睥睨,開始以年長者過去的經歷說教。剛開始時,老安努特人還幾度送目求援,可是只獲得兩個年輕男人的傻笑回應,尷尬的笑中能夠查見「你的年紀都不夠了,我們也沒辦法」的無奈。

 分秒溜去,霍格已先返回了火爐前,將那些已打造完成的鐵質刀身所延伸出的柄腳放入火中加熱,而後再將充分加熱過的鐵柄腳插入準備好的木質握柄裡頭。只見插入時白煙霧繚,霍格熟練地以木槌敲擊木握柄底端,以調整接合後的刀身重心平衡。在他作業當下,老安努特人則是停工側轉身坐板凳上聽砂精靈說教,神情忿忿不語。

「喂!你還有在聽嗎?」

 砂精靈隨問雙手插腰,上身前曲。

「就算妳舉再多比我更慘的例子也跟我無關,都是兩碼子事。我不會幫妳們帶路,妳們快走吧。」

「為什麼?主動正視自己最在意又最不願意面對的地方,不才是突破困境的方法與證明嗎?」

 聞言,老安努特人沒有讓須臾閃過的情感流露於面。

「哼!嘴上說說當然簡單。」

 老安努特人邊碎唸一手握拳抵住後腰,邊緩緩轉身面回砥石,撈起一旁地上破布,抓起擺放砥石上的剁刀擦起刀面水漬。

「所以呢?還要多久?」

 砂精靈一付瞧不起人的逼問模樣。

「到死之前都困在沒有救贖的自責當中嗎?要是那個時候沒那麼做就好了,沒那樣決定就好了,關在這裡頭真的比較輕鬆嗎?」

「我知道啊,我怎麼不知道!你這樣的小鬼懂── 嗚!」

 鏗──

 住嘴咬牙,手上刀刃竟剁在了砥石上,令霍格見了背脊一涼。

 那是客人的刀。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但我就是……我就是沒辦法……不去怪我自己……」

 憤怒般大吼過後又越趨小聲。

「說謊。」

 雙唇靈動所吐出的兩字令老安努特人不由得抬頭,神情難以置信地皺起看向她的銳利目光。

「你真心那麼自責的話,怎麼還有臉自己活著?」

 眼前銀髮褐膚的年輕女性面冷無情。

「艾蜜!這樣說就太超過了!」

「夏諾你先給我閉嘴。」

 盛氣凌人的砂精靈要同伴閉嘴時仍持續注視著老安努特人,沒有回頭就右手直於身後,張五指示意。

 「約瑟」這也才驚覺說溜了嘴,轉視線確認時,與火爐前邊工作也陸續偷看的霍格視線相交,只好鎖眉強笑。

 遭人說到這個地步,老安努特人低下頭來,看著手上剁刀,那刀面上映出的自己,衰老乾皺的自己。

 一下子間,彷彿聽得見失去風鼓而漸小的爐火跳晃掙扎的聲音。

「……拜託妳們了,給我回去吧。」

 沒有獲得回應,老安努特人挪視線從刀面到身前,銀髮少女的表情明顯沒有離去的意思而是在等待理由。

「唉。說到底,我這身體早就沒辦法騎──」

「腰痛是吧?」

「呃…… 嗯、嗯……」

「那可真是不巧。」

 莉莉亞隨話四指併合微彎,撥起銀流絲長掛上耳後後示笑燦爛。

「我長期實做,對治療腰痛很有信心!」

 這道腰痛患者的福音同時也是再無理由的絕望。

 啪噹──

 訪客離去後,老安努特人自衣領下掏出了墜飾。墜飾的形狀與利爾德送給海爾的相同,是代表教會的符號。

 他手輕輕捏握符號靜默了幾秒,才開口。

「這樣真的好嗎?」

「當然好,以後不用再看老伯你愁眉苦臉的話。」

「呵呵。」

 老安努特人不禁笑了出聲。

「謝謝你,霍格。」

「哪的話,錯的永遠只有戰爭。就當作是我這外來的傢伙幫以前那些混帳還你的吧!」

 霍格語畢給出一個開朗的笑容,並要老安努特趕緊回去準備,一攬了今天剩下的工作。

 老安努特人也彎下自己猶如新品的腰再三道謝,才離開工房。

 啪噹──

 艾蜜維亞一出店門就摟住夏諾的手臂要功。

「唉。拜託妳要用刺激的方法也先跟我商量,快被你嚇死了。」

 夏諾閉眼吐氣地說。

「嘿欸── 我希望你更相信我的判斷一點。」

「這不單純是信任問題吧?啊!不過,我真沒想到妳竟然會隨身攜帶腰痛用的藥物。」

 談話間,兩人也離霍格的刀具店越來越遠。

「還不都是席維斯特的錯。」

 她吐出這句話時眼神猶如死魚。

「先別說這個了啦,有一件事情我猜你一定沒發現。」

 再來便抱拉夏諾的手臂踮腳,附耳雙唇輕輕開合。

「欸?真的嗎?」

 翌日,在兔耳中年的安排下退了三天的住宿金,一夥四人和領路的索然特於驛站旁的洞口外騎上迅爪。

 臨行前,夏諾於迅爪上回頭看往站於兔耳中年身旁的霍格,並在霍格也看向自己時點了個頭示意。

 霍格開朗笑著揮動高舉的手,目送五人離開遠去。

 隨遠,笑容漸收。

──給歐巴利翁 邦聯國迦拉戈亞 王都──

 緊鄰勞倫斯帝國西南方的軍事邦聯──給歐巴利翁,其主席國迦拉戈亞的王都「奇琴洛亞」裡,正舉行著邦聯會員國聯合會議。

 王都中部,一塊坐地南北窄東西長的長方形土地上,南北與西有密林生長,東邊則掘有深渠,作為護城河隔開一般民房。長方土地上偏北的半邊正方裡,靠中線近護城河的一角,築有石造四角錐台,錐台之高約民房一樓,頂面平坦如廣場,足以閱兵,稱為閱兵錐台。

 閱兵錐台廣場靠西與北的邊上則築有同樣一樓高的厚實城牆,但城牆是牆非牆,其中縷空,面廣場牆面等間距開有門拱。拱門之對側朝向閱兵錐台之外的面上則開有成排窗口,為廣場演練閱兵時所用的遮蔽所,閱兵時供不到將領又非士兵的軍官利用。

 遮蔽所內設有階梯可以向下,進入到閱兵錐台之內。面西的一隅則設有階梯沿錐台外面,可以北下土地。該地也似錐台廣場,於西邊與北邊圍有縷空牆建築,所圍土地大過錐台廣場,專用於精兵的戰技劍戟射的演武,縷空牆內為兵營,兵營亦為城牆。

 長方土地上偏南的半邊正方,也就是閱兵錐台與精兵演武場隔中線以南部份,同有石造四角錐台,不過錐台高約三樓,其頂面還再有小了一圈的同高錐台疊上。上下兩錐台相疊所差之面積如迴廊,廊上近上錐台之邊有溝渠流水,種植花草成園,人稱空中花園迴廊。

 上錐台之頂面相似於閱兵錐台,由縷空牆四環,所環平面上靠南北之兩面築有小型錐台建築,約莫兩層樓高,為軍用烽火臺,亦可通縷空牆頂將之為路。依西的一邊也同有小型錐台,但此錐台內實,頂面立柱環方有天蓋,是謂神殿。神殿天蓋呈兩斜上鋪瓦,瓦鋪至邊簷可見立體兵馬浮雕活靈活現,沿簷征戰至兩斜所夾於神殿入口處上方的三角牆面。三角面上立體浮雕繁麗,描繪出了迦拉戈亞歷代諸王於征伐中的驍勇善戰及領袖魅力,以帶出引領國家民眾為主題。

 此頂有獨立神殿,中有空中花園的宏偉建築,為十三會員國之首迦拉戈亞所設立的合議院,主要供長駐迦拉戈亞國內的各會員國大使們定期會談,以及必要時的諸王聚議。

 現正舉行的聯合會議屬後者。

 合議院朝東之一面,也就是過了護城河之後,其建築外側有著斜於錐體側面的階梯,是謂天梯。下天梯自平地通往花園迴廊,可以從花園迴廊進入所圍的上錐台內,為議會本殿。上天梯則在渡過了花園迴廊之寬後,直續向上,上通暢達合議院天頂之上神殿。上下天梯也合稱大天梯,另外還有小天梯,自花園迴廊面北一側通往錐台廣場。

 花園迴廊上空,獅鷲空騎繞舞。

 本殿中央,十三位國王圍繞著一張大型中空圓環桌,就當今兩件大事之可能意涵及其走向猜論紛紛。

 大體三十年前,自從今勞倫斯帝國先王迎賢者大人為三公,當時尚為王國的勞倫斯內部便開始於鍊金術上有所斬獲。爾後,努爾哈曼稱帝以降,更掌握整合了帝國南方貴族勢力,並將鍊金術緊密結合於商業發展,令帝國的生活以及文化與日俱變,影響甚至超出國境。

 這一切都給周邊小國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綜觀古今,一個國家正處快速發展且經濟逐漸強盛之時,主動侵略接壤國家並不少見,尤其還是勞倫斯帝國這樣國土遼闊且資源豐富的大型國家。正因此,也促成了軍事邦聯──給歐巴利翁的誕生。

 結成給歐巴利翁的最原初目的,是想藉西南各國的結盟來整合資源以搶得先機進擊帝國,不然待其發展穩固成熟便再無勝算。長年的計議期間,給歐巴利翁也不斷從旁施壓,諸如買通帝國商人藉以散布戰爭謠言,持商貿優惠換取帝國內貴族派的善意,巧藉宗教的共通促成民間的友好往來等等。然而,就在這一切長達數十年的努力即將付諸實行的前夕,意想不到的事象接連發生,帝國悄悄發行了不壞金幣混入正常貨幣,以及纏繞樹海跨越數個千年的霧靄消失散盡。

「再繼續拖下去,等這金幣的信用在民間建立起來就沒得玩了,應該立即出兵。」

 話者為迦拉戈亞西方鄰國的國王,為貌似武人的中年男性,其國力大致與迦拉戈亞相當。

「時間還不到吧!而且應該先看看拉.蒂雅會有什麼反應。」

 西方鄰國的西方鄰國,最後加盟的老國王表示。其國家位於奧崔斯大陸的最西南角。

 砰──

 武人國王右手握拳敲桌。

「你離的最遠才會如此認為,絕對不能再等!」

 他接著從座上站起,掃視諸王擲問。

「各位,想一想我們長年的合作究竟為了什麼,如今絕非拖拖拉拉探討成因的時候,而是該就眼下已知的結果一鼓作氣,你們也都不希望繼續壟罩在帝國的威脅之下不是嗎?」

「可今與鄰近的帝國貿易有助於我國經濟,要是開戰……」

「別開完笑了!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嗎?」

 如是質問,迦拉戈亞以北鄰近帝國的小國國王們皆左右探看後面有難色,部份人更是接連將視線移往同桌的那名粗獷男人身上。

 見況,武人國王亦投去眼光。

「你也是同樣想法吧?瓦倫汀王。」

 怒顏後馬上又笑開欲獲得同意,卻不得不收起笑容,只因見到奈普札羅.瓦倫汀靠著椅背些微斜身,右掌抓摀著嘴就動了視線回看。

「喂,別說你怕了。」

「你別這麼急躁。」

 砰──

「怎麼能不急,這金幣究竟什麼花招已經討論得很明白了吧!」

「但是拉.蒂雅的動向不明不白,你就沒想過那些陰險的老傢伙們可能會靠往帝國嗎?」

「哼,那些森林蹲會倒向?別開完笑了。」

 武人國王語畢悻悻就坐,奈普札羅則抽開摀嘴的手接著說。

「余已遣使拉.蒂雅。況且距離計畫擬定的發兵尚有餘時,此關鍵時刻應先──」

「急報!請讓我過去!」

 圍域屏風的出入口處可見守衛正以長槍攔阻一名士兵進入。

「放人進來。」

 奈普札羅坐直了身子,隨話單手向所面的出入口凌空一灑。

 屏風裡聚集了十三國的國王,故該士兵除由一名守衛帶領,左右及後另有三人,四面包圍警戒之下才得靠近諸王圍坐的圓環桌。士兵看來想移動至奈普札羅身旁,不過剛挨近環桌,奈普札羅隨即出聲。

「這裡沒有他者,直說。」

「是、是!」

 士兵立了正身開始稟報。

「我們獲得了情報,指出法拉崗海姆的勇者兩個星期前左右出現在卡培利昂八洞。」

「法拉崗海姆的勇者……」「那個在大陸四處閒晃的傢伙嗎?」「什麼八洞?那是什麼地方?」「這跟現在議論的事情沒有關聯吧?」

 交談四起。

「沒認錯人嗎?」

「是,據說在一次突發事件中該名男子的同夥叫出的名字,與初次見面時男子自報的名字不同,而與勇者的名字相同。」

 士兵更進一步說明所獲情報,雖然該名男子所持之祭器施有旅人的遮蔽而無法直辨,但一行人除男子之外另由砂漠精靈、矮人,和一個魔導士衣裝的老男人組成,與已知的資訊一致。

「目的呢?」

「似乎正在尋找當地傳說中能治療任何病痛的水池。」

 聽見能治療任何病痛的池水,諸王熱議。

 待奈普札羅確認別無其他資訊後,視線便尾隨離去中的士兵往十二點鐘方向的屏風開口而去。同時他若有所思,跟著跟著就偏頭看往兩點鐘方向──在座者乃圓環桌邊唯二的龍血族國王之一。

 貌種威武的獅子原本靜盯桌面,單指挑彈玩耍自己嘴邊鬍鬚,忽然接到視線,也就挑眼相視。相視時亦不改不符威武相貌的舉動,單指如少女戲髮般旋轉,捲弄起自己的鬃毛。

「總覺得啥時聽過。」

 弄捲鬃毛的手指沒停,獅子國王與話轉看左側鄰座的狐狸女公。

「喂,妳知道吧。」

 狐狸在座幾乎懶的有多餘動作,僅動動嘴巴回話。

「喂什麼,有問於人的時候至少也得喵一聲。」

「喵──」

 聽了低沉貓叫,狐狸女公卻反射性上身挪移左靠,一臉噁心朝向聲源右看,但見聲源咧嘴笑出滿口獠牙,幾秒過後才轉正身姿,起離椅背兩手相握置肘桌面,隨憶開始說道。

「那水池是破碎台地裡流傳已久的安努特傳說。」

 諸王聞聲皆靜下欲聽,狐狸亦不諱直言。

「位置就在『柴喀木盆地』裡頭。」

「靠近東側邊緣的山麓上。」

 索然特話一完,先嘴接水壺喝了口水。

 根據他的描述可簡易地將破碎台地看作一個方形。方形與帝國接壤的上邊裡外大多為丘陵,台地境內的部份是謂瓜馬拉哈丘陵,橫長的瓜馬拉哈丘陵越是往左地勢便越高,直至方形的左上角則為「祖祖瑪山脈」。祖祖瑪山脈大勢自方形的左上角斜走右下,而斜走之勢以東的方形中央之低地,即柴喀木盆地。

 如果運用能保持迅爪良好狀態的走法,以一天分三次共移動六小時的話,從八洞徹頭徹尾直行到目的地大約會需要四天。當然,實際行動上很難整路都沿最短直線行進,且迅爪是肉食動物,出發時所帶的飼料至多就撐一天,得沿途狩獵,故就經驗算來以六至十日為常。

 見腰痛的漢斯聽到狩獵兩字後神色微妙,索然特要他不必擔心。

「兔耳朵的小子把這些迅爪養的很好,看看這些爪子,牠們可不像馬一樣單純會跑而已。」

 稱讚完馬上拍拍自己的迅爪,牠也像聽懂般張口露齒──那是一口就能咬掉整顆人頭也毫不奇怪的利牙。

「不過那裡自古以來就是我們的禁地,我也只能帶你們到附近。」

 索然特亦給出了理由。流傳下來的說法不單只有好的一面,其實內容更多是在警告人們不要輕易接近那個地方,並一一列舉出他曾聽聞的後果。說到底,要是池水真有那麼神奇方便的話──

「我們也不會在戰爭中被你們人類和獸人擺佈了。」

 吐出話時的神情滿是自嘲,又提起水壺喝了口水。

 獲得警告,約瑟沒有過多思考便徵詢起同伴意見。

「嗯…… 畢竟是傳承了幾千年的傳說,有相當危險性應該不假。」

 漢斯一臉正經地判斷說,矮人托馬士也只是聳聳肩,而砂精靈的莉莉亞卻落入了沉思。

「莉莉亞,妳知道些什麼嗎?」

「嗯?嗯──嗯。」

 她搖了搖頭。

「欸,妳有時候都像知道什麼一樣,是不是有所隱瞞呀?」

 漢斯打趣地問。

「當然有,女孩子總是會有幾個自己的小祕密!」

「齁齁──」

「幹什麼你,那個臉是在懷疑什麼?」

「什麼?沒什麼呀,妳怎麼會覺得我在懷疑妳。」

「誰叫你長的一副心術不正的樣子,也不想想自己是托誰的福才能好好坐著!」

 坐在石塊上的莉莉亞話後,表情像遭欺負那般就要哭泣,併攏了雙腿兩手交叉護胸,上半身俐落又熟練地倒向同石塊的約瑟身上。

「約──瑟,你看他啦。」

「喂,沒必要人身攻擊吧。」

「唉,妳們兩個……」

 看著幾個人像似感情要好的言行舉動,索然特默然微笑。

 砰──

「簡直太可笑了。」

 武人國王拳捶環桌道。

「要是那池水有妳說得那麼神奇,怎麼可能默默無名。」

「嗤。」

 狐狸女公不屑地嗤笑一聲。

「笑什麼!」

「我龍血族也好你人類也罷,只要帶把都很性急啊。」

「唔……妳還有什麼沒說嗎?」

「哼,也沒什麼好說,就大概三十年前妾曾命一軍親赴取水。」

 環桌靜默,欲知結果,狐狸女公也邊說邊閉起雙眼。

 取水軍隊共二十餘人,最後返還僅只四人。
 一個外貌正常卻失去了言語,只像訓練過的動物那樣聽話,查無異狀的身上還不斷散發出乾涸的燒焦味,吃喝拉撒皆無法自理。
 一個如同章魚全身無骨癱軟,帶回時被放在了木頭桶子裡,成天口說無法理解的語言,但偶而會以聽得懂的話語逕自回答關於魔法的知識或道理。
 一個只剩下了上半身,斷面內臟暴露不停失血仍持續存活,終日宛如盆栽不動亦不必食水,僅時不時發出似嬰孩的囈鳴。

 而帶著他們三人回來,整體看來最正常的那一個──

「無論怎麼和他對話,話題最後都只會被導向『他見到了已經死去的妻女』,沒有其他堪用情報。」

 諸王聽聞詭異,除說者及獅子外全皺眉緊臉,僅一王疑問。

「那四個人現在怎麼了?」

「現在?」

 嗷呵呵呵呵呵──

「妾陸續嗅有不妙,養了一個月後負起派軍的責任,全斬掉燒了。」

 不祥的傳說水池以及法拉崗海姆的勇者,聽著聽著奈普札羅似乎聯想起了什麼,急呼待命側近。名為艾特的側近速到,沒有刻意壓低音量亦無高聲張揚,兩人普通地交談過,奈普札羅便捏定了曖昧腦中的情報。為將零散情報串成具體的線索,再次提問於兩名獸王,因其所治國家同以祖祖瑪山脈作間隔,皆與破碎台地為鄰。

「我國從前的一份報告中,紀錄了台地裡似乎有別於教會的異教團體不斷壯大,關於這點妳們有什麼掌握嗎?」

「喵──」

「你又不知道了。」

 獅子對奈普札羅笑出獠牙後,就像沒自己事般繼續捲玩鬃毛。這次女王對貓叫沒有反應,而是自顧自地指尖輕輕來回刮著前長下顎的軟毛貌似思考,思考幾秒經過方始回應。

「異教團體……啊,這麼說來確實有。」

 隨著啊聲狐狸頭頂的絨毛雙耳跳了一下。

「妾若所記無誤,領導者是個被稱作『六指的導師』的傢伙。」

「就是那個!他是什麼人?」

「不知道,這條線妾並沒緊捏。不過,目的倒是知個大概。」

「哦,目的是?」

 講話少在看人的狐狸難得面向奈普札羅,撐開一雙細眼。

「似乎衝著帝國內部。」

 在座諸王聽聞,開始左右交談。

「那不更應握緊該線?」

「我討厭那味道。」

「意思是?」

「心中只留仇恨的傢伙什麼都做的出來,眼中只見仇敵的傢伙什麼都做不好,無論何者,都不值信用。」

「仇恨嗎……」

「而且──」

 女公交握的雙手離桌,隨上身退靠椅背,落於自腹。

「他們給人的感覺據報類似神殿騎士所有的執著,已經完全沒有安努特人純樸模樣,原因難保不在外部。」

 原因難保不在外部。奈普札羅想方才乍聽士兵來報原以為法拉崗海姆的勇者作為教會之手前去斬殺異教徒,不料是為尋找水池。既然可能有人正從外部煽動著安努特人的仇恨,那會是那個稱作六指的導師的傢伙嗎?衝著帝國的最終目的呢?勇者真為了池水嗎?想著想著奈普札羅坐直了腰身,雙手抱胸思考起這錯綜複雜。

 於其認真思考當下,老國王隔桌看著狐狸女公開口。

「不能信用的話,利用不就得了。」

「很不巧,那正是妾的弱項。」

「啊哈哈呵呵,女狐狸還真敢說。」

 碰── 吼嗚嗚嗚──

 獅子拍桌,含著低鳴對老國王笑出獠牙。

「夠了!自己先內鬨還怎麼辦。」

 奈普札羅昂聲制止,見雙方無意延續才接著說。

「余認為此刻仍該按兵不動,直到捉住拉.蒂雅和勇者的眉目,有其他意見嗎?」

「我反對。」

 反對者依然是武人國王。

「理由呢?」

「或許那兩件事尚處疑慮,但如果只是這樣就不行動,那事情都不用辦了,因為永遠都會有不清不楚的角落在。我認為應該隨行動觀察來調整行進方向,而不是一味等待。」

 武人國王雖然坐著,但其言語不單單只回答個人,而是如同站在台上演說般面向圓環桌邊的所有人。

「說得也是。」「確實不可能等到所有事都弄清楚。」「果然還是早點行動以免夜長夢多嗎?」「問題在於風險吧?現在還沒辦法精準衡量。」「就說了無法事先弄清楚所有情況。」「的確應先緩緩。」

 諸王聞其由,紛紛尋求鄰坐意見。有些國王也認為武人國王說得不無道理,就連奈普札羅亦難以輕言否定,可是──

「情況已經和會議開始前不同了,你還沒搞清楚嗎?」

 出言反駁的是老國王。

「不同?哪裡不同?」

 武人國王反問。

「拉.蒂雅確實在我邦聯領外,但教會可分散在內,一個不好遭裡外夾擊──那可連調整方向的機會也沒有吶。想想勞倫斯王國時期的內戰是怎麼收尾的吧。」

「唔……」

「沒錯,你是否能再考慮一下,修改意見。」

 聞奈普札羅即刻附和,武人國王思考了些許時間,無聲弄唇。

「……知道了,就先這樣吧。」

 說時神情仍見不願。而既然給歐巴利翁之中最大的三個國家都統合了方向,那其他小國亦再難反對。

「那麼──」

 隨奈普札羅復宣結論,諸王會議也到了尾聲。

 迅爪速走輕跳於柴喀木盆地的鮮艷叢綠,雨水葉間零落,以致傾盆卻仍可點滴感受,於身打擴。

 盆地裡的氣候相較北方暖和不少,裡頭的植物大多幹高且直,枝椏也多半在遠離地面的高處開岔,除了葉大鮮艷常綠外不少植物還會直接於樹幹上開花結果,根部也呈現出多樣的型態。例如鉛直成片的板狀根,生於枝幹上向下垂盪乃至整束插入土中的氣生根,或有有入侵其他植物幹葉的寄生根等等,種多繁亂。

 雖說相較溫暖,但於狐尾之月濕身也實在難言舒適,尤其是對腰痛老人而言。夏諾一行人也因處如此環境之中且帶著那樣的累贅,於出發後經七日的晚間才抵達了「特斯拉庫」河港。

 與索然特同名的河流自祖祖瑪山脈出發,如蛇蜿蜒,穿過盆地流逝東南方。在其中一道東北上流後西南下彎的段落峰處,有名為特斯拉庫的村莊座落。索然特河固然流速平緩適合平底船航,但因多彎距長緣故,河港大多只用於一次大量的貨物運送,此外能夠速走於顛簸地形的迅爪就短距離的少量輕貨與旅人來去而言更為方便自由。

 五匹迅爪走近河港。

 右前方見圓木捆組的矩形帶蓬木筏正在卸貨上岸。

 港地周遭或以樹皮粗枝搭建,或以纏樹巨藤之闊葉為雨遮,個人商販零售。特斯拉庫和八洞相同,因帝國發展而時有冒險者到,都做起生意就甭說見怪不怪了,一行理所當然騎入港地,看起來隨性地行至一處樹皮搭木的棚遮旁,停在了巨藤闊葉雨遮下。

 啪噠──

 五人領頭者跳下了迅爪,手牽韁繩接近棚遮。

 棚遮下,半個人高的石臼裡炭火未暗,臼邊桌板上邊搧趕蟲蠅邊切著肉塊的安努特人見影,停手抬頭。

「哦──歡迎歡迎!各位冒險者要來點肉串嗎?」

 單獨來到棚遮小販前的冒險者稍微拉開了斗篷的帽沿。

「卡羅巴,是我。」

 叫做卡羅巴的熊耳中年愣了一下,仔細端詳起篷帽底下面孔,入夜陰雨下昏黃燈火跳躍陰影閃晃,越看嘴巴越掉越大。

「……啊!」

 短叫一聲,卡羅巴趕忙咬起下唇,賊頭左瞧右看。

「索然特,你不是索然特嗎,你多久沒回來了?」

 索然特尷尬地笑了笑。卡羅巴則放下刀具,單手於頸頰邊作勢要他趕快拉緊篷帽後,轉掌立遮嘴側。

「小心點,別被其他人認出來。你怎麼突然就跑回來?」

 表明自己接下了冒險者的領路委託所以來到附近,因為當中有人患有宿疾,長時間在冷雨中騎乘迅爪難免不適,才想回來碰碰運氣。

「我記得你家在村子外圍吧?能不能借我們五人住宿一晚,當然也會給你適當的報酬。」

「可以是可以,報酬什麼的也太見外,只是──」

 卡羅巴表明,在索然特離開的期間,村子也不斷變化,自己家的位置雖然沒變但是已經不在村外,而在村內邊緣。

「這樣啊……」

 見索然特低臉有思,卡羅巴接著說。

「你別想太多,位置還是偏僻,不會遇到太多人。反倒是那些傢伙沒問題嗎?」

「嗯,絕對不是壞人,我可以保證。」

「那邊先等我一下,今天剛好也差不多該收了。」

 卡羅巴隨話頤指示意,要索然特回去葉下稍等。

 轟隆、轟隆──

 雷聲作響。索然特返回後,另外四人也才落騎小憩。

 答、答、答答──

 雨勢穿過重重樹蔭,滴打闊葉雨遮。冒險者們各個都身罩及膝的斗篷避雨,陰雨昏黑下只能勉強認出有個矮人,並且另外有個人對著又另一個人的腰正在做些什麼。

 轟隆、轟隆──

 雨勢漸漸變大之際,卡羅巴收拾好能帶走的東西進了一個大約半個人高的方形木箱,蓋上箱蓋披上防水布後身穿背帶背起,手提著燈向五人招手。六人離遮聚集一塊,卡羅巴要索然特走在五人之中,並吩咐除了他,若遇到村民時冒險者們應盡量正視,畢竟連沒必要的人也躲躲藏藏就太過可疑了。冒險者們聽了皆聲允點諾。

 轟隆── 嚓、磅────

 電光一閃,四人的臉龐須臾清晰。

 卡羅巴轉身,冒險者裡的一名青年男子牽起迅爪率行其後,剩下的人則以自身或所牽迅爪,若有似無地包夾索然特隨行。

 踩著泥濘道路,走上近乎平坦的緩坡,索然特左右窺眺探望農田片片之景,與他的記憶大相逕庭。步途中也確實只遭遇一個村民,且因雷雨雙方點過頭即錯身,不久就到了卡羅巴的家──木屋的底下架高離雨潤泥地不超過膝蓋,其餘就普通模樣。

「走這裡。」

 不入正門,卡羅巴領眾人左走繞過木屋。

 一抵達木屋的後方,即於燈暈中見到地面分色。由色深跨越一線至色淺,那堪比矮人工房的雜亂棚架纏繞著樹籐倚木屋遮天,縱有多處遺漏落下深染,也足夠比樹蔭可靠。

 卡羅巴卸下背後的貨箱,踮腳提火,熟悉地點起了懸吊棚下的一盞油燈。與亮,噬溫的暗色雨夜也跟著暖和起來。

 嘩──

 雨勢轉若傾盆。

「喔,真是少見,我本來還以為是森精靈。」

 卡羅巴直盯拉開篷帽,五指梳抹著長髮的冒險者說。

 銀髮褐膚的少女笑了笑。

「我來猜猜現在各位最想要的是什麼。」

 語畢,卡羅巴便手指一旁置於磚石堆砌上的桶狀物。該桶狀物的表面能見兩環突起,形似竹節,不過寬可容人。

「那什麼東西?」

 砰砰──

 疑惑的矮人走去,見表面有鏽,敲了敲,是個空心的鐵桶。

「不錯吧!這是我之前聽冒險者說過以後,委託定期前來的商人幫我想辦法從帝國弄來的。」

 他高興地解釋起功用,先是移視線到木屋邊的柴堆,又手指棚外表示不夠那裡還有。

 嘩──

 從他手指的方向透過大雨看去,的確依稀可見獨立小倉。

「至於水的話現在很多,哈哈哈。」

 至此,銀髮少女已兩眼發光,神色充滿期待。

「那個沒問題嗎……」

 冒險者裡的老男人說。

「沒問題沒問題,桶子裡面的底下有鋪木板,絕不會燙傷。」

 卡羅巴邊說,手也抓起棚柱上掛的破布擦起了腳,擦時說請眾人輕鬆自便,而後逕自提燈走入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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