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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三章 相遇(七)

虎藍道夕 | 2023-07-30 09:24:10 | 巴幣 2 | 人氣 94

完結📙第三章 相遇
資料夾簡介
奇霧迷航 探索未知的冒險喜劇 愛與希望 鍥而不捨的追尋物語 當所有的走向皆歸一之時 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湮沒於無知的過去 在邏輯的境界線上 挑戰夢與現實交錯的大冒險
最新進度 第三章後記

※ ※ ※ ※ ※ ※ ※ ※

 起了個天不甚亮的大早,那穿立於巨樹枝葉間隙的薄明光柱仍藉由霧靄擴散,讓拉.蒂雅大體上充泛著溫亮淡光。

 倘若不是在先前的遺跡之中曾見過超越人智的照明裝置,恐怕只會沉浸在這樣自然的森林風光裡,不會察覺異狀。就連在樹海裡長大的安比也是,若非聽了查德的囉唆冒險譚,她根本不曾對樹海裡的光像會附著於霧上的這件事有過任何的異想,只覺得是自然。

 同盟走入逛廣場市集,除了順便幫孩子們增廣見聞,也湊買連夜離開夏夏亞時所來不及準備的,或只有在這裡方可購得的必需品。本來對於即將犯難的冒險者來說,這一類物品的準備在出發前夕理應佔有極高順位得優先處理,但刻意延後,表現的像個觀光客也是必須。

「你們兩個走快一點啦!」

「喔──」「好啦──」「嘎──」

 海爾不耐煩地催促,只因查德走路時兩手插腰不斷扭脖,歐文的右手也背在腰後,看來兩人的腰都不太舒服。

 三個出身貧民街的孩子並沒有多問,畢竟冒險者於戰鬥時因為對手的外型而疏忽,錯估了自己的體力時有耳聞,更何況是在這森精靈的居城拉.蒂雅。反倒是利爾德覺得非常疑惑,不停跑繞於兩人周圍好奇地觀察他們,這自然也引來不少路人目光,但目光的絕大多數比起在意蜥蜴更是帶有笑意,對查德和歐文的深長笑意。

 結束了上午的採買,同盟並無外食而是回到泰拉用中餐。有了椅子可以依靠,腰部不適的兩人終於恢復平常應有的敏捷,能持刀叉與三個小鬼及一隻於餐桌上一戰。

「你們兩個,明天還要去舊城遺址觀光,最好給我回復下半身可用的狀態啊。」

「可不可以用妳要親自做行前檢查嗎?」

 查德認真地問。

 兜──

「可以唷,我會仔細檢查。」

 卡莉潔故意滑開正在切肉的餐刀刺剁盤中,查德傻笑。

「有機可趁!」

「啊──那是我的!」

 傻笑時被菲娜叉走盤中的一塊肉。歐文倒是守住了海爾、法比歐及利爾德的聯合進攻。

 翌日,同樣起了大早,同盟在泰拉門口集結等待租賃的馬車。期間小鬼頭們利用時間照歐文所授,三人揮舞套著皮鞘的短劍相互攻擊並以小圓盾防守,練習多方混戰。

 混戰時,有人來到了同盟附近,見了如此情景不禁開口。

「嘿欸──真好,我也好想去觀光旅行。」

「那等一下就一起上車吧!」

「沒辦法,我還有櫃檯的工作等著,哈哈。」

 莉迪亞苦笑。

「就像以前我們去森林探險那樣,蹺掉不就好了。」

 聽了安比這樣說,她收回了僅只半秒的睜眼眨了眨。

「嗯,好主意!等我去準備一下。」

 唔,可惡──

 歐文轉回了側目於兩名森精靈的視線到海爾身上,他正一前一後被兩人圍剿,背後中了菲娜一刀。

「我不是說了集中眼前同時感覺身後,你這樣上戰場會很慘喔,敵人可不會因為背對就提醒你。」

「我知道啦!」

 海爾回嘴接著碎念。

「講的很簡單,做起來根本矛盾……」

 他舉盾提防眼前的法比歐,同時側身握劍注意笑如匪賊的菲娜。

 兩輛馬車來到,同盟運行李上車。合作戰勝海爾後菲娜立刻捅了法比歐一刀獲得了最後的勝利。出發之前,同盟所有成員都到了小木罐管理員──卡莉潔的身邊領取了小木罐,人手一個。不久,莉迪亞帶著郊遊用行囊出現,安比招了招手,她便上了鋼之雄鷹那一車。

 途中,兩名森精靈依然聒噪,東南西北地胡亂瞎聊。開始於自身過去的冒險故事,轉而是上司暗地偷情的秘辛,一下為小隊之間合作的苦水,快又變外出樹海遠行的願景。石鋪的道路斷斷續續,本應平順的石道上顛簸時有時無,反倒是塵土之地總是能平坦而行。

 上車睡覺,下車尿尿,同盟兩車於午前便抵達了目的地。

 負上各自的行李下車,挑見遺址彼端泰拉賽凡之樹集結成群,與其說是植物,不如說是一塊地形,彷彿台地聳立。宏大的樹幹枝藤相扶交錯或纏,其粗其高其廣其深編織出複雜間隙,乃撲朔迷離之路。

──舊城遺址 樹壁迷路──

 眾心嚮往追尋翠綠 寡運毒牙沉夢殞命
 驀然回首不識過往 已然回憶不再相聚

 既稱遺址,固然斷垣殘壁,卻仍可見新造屋房。同盟很快行經不甚寬廣的市區,不像是觀光客,沒有多加駐足斷垣殘壁或屋房裡時有座落的外來或本地攤商。直進至宏偉的樹壁迷路面前,周遭攤商比起一路更加繁盛,當中更見許多本地人販賣木炭,而往來行人之中則絕大多數都是非森精靈的外來者,和夏夏亞相似,數多種族混在。

「厲害……」

 海爾發自內心讚嘆迷路,和法比歐及菲娜持續抬頭尋頂。迷路本體超越了普通建築寬廣雄大,比起螞蟻在一張床前更要懸殊,面對時自其中也不斷地散發出了一言難盡的壓迫感,卻又極度引人。

「到處都是冒險者,這裡面有什麼嗎?」

 菲娜一臉不解地問。

「嗯嗯,妳想知道嗎。」

 同行的莉迪亞點了點頭像要釣胃口般地問,卻又不釣胃口地逕自開始解釋。解釋中在森精靈也尚未移住樹海的遠古時代,樹壁迷路就已經存在,而在迷路頂端總會飛來一隻傳說中的巨龍──翠羽龍。牠從何而來?為什麼來到這裡?無人知曉。不過龍如其名,其體外無有龍鱗覆蓋,取而代之為翠綠韌羽,據說該羽毛極輕柔軟,卻又比鋼鐵更加堅硬,尤其對魔法有著極高抗性,是用來製作外衣的究級材料。

「所以這些人都是來找龍的嗎?」

 法比歐追問。

「當然。」

「呿,就只有這樣?一聽就是招攬觀光客的唬爛。」

 海爾不屑地嘴,莉迪亞卻搖頭。

「你錯囉,這正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她接著說,的確從來沒有任何活著自迷路出來的人能夠證明自己真的在裡面遇見了龍,說有看到的全都無憑無據。但過去確實曾有那麼一次,一隊冒險者在探索之後帶回了羽根粗如人臂,整面長寬超過人身的翠綠羽毛,證明龍真的曾經停留。

 此後,外來到此地的冒險者們便絡繹不絕,有的為了財富,有的為了材料,有的則為了追求嚮往憧憬,欲親眼一見傳說。

「他們真的有碰到?」

「沒有,他們的自白說是探索中撿到的。」

「什麼嘛! 那根本也不能證明什麼啊,啊就沒人看過龍怎麼能保證那就是龍的羽毛。」

 眼前的紅毛小鬼毫無浪漫,挑三揀四的跩樣,讓莉迪亞笑得有些尷尬險些藏不住不爽。

「哞,你說的沒錯。」

 凱索克點點頭同意般附和海爾,接著便表示至少羽毛和傳說的功能是真實存在,他已在夏夏亞親眼見過了無數次,翠綠羽毛經特殊處理所編織而成的衣物,正為現冒險者小隊螺旋終末的其中一人所用。

「所以,我們此行真正的目的哞,是要找出綠龍,把牠打倒,然後拔光他的羽毛哞!」

「欸?」「蛤?」「欸欸欸欸────!」

 三個小鬼頭一同展現出了彷若由一根蘿蔔出演的精湛演技,其中又尤其海爾的那根驚訝又大又長。

「之、之所以會一直瞞著你們哞,是為了不讓你們事前有太多心裡建設哞。這是習慣突發事件的鍛鍊,是強健冒險者精神的一環哞。」

 啪──

「啊!我才在想明明來觀光,為什麼還要帶這麼多東西上車。」

 菲娜右拳搥左掌說,莉迪亞則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而這僅僅再過瞬間氣氛似乎就立刻要變得詭譎之際,恰好傳來了查德的聲音。

「喂── 你們要吃嗎──」

 走來的他和芙拉提雅手中各捧著剛從攤販排來的幾份觸手燒。大家圍了上去,一人一口伴隨哈氣,默默地吃靜靜咀嚼,分食了兩人手上相疊的幾船觸手燒,直到吃乾抹了淨,才開始行動,走向迷路。

 一步入了迷路之中,霎時氣氛一變。

 枝藤闊葉交錯高棚,寬如廣場的大樹洞內有陽光附於霧靄彎拐鑽竄穿過了上方根藤間隙鰻游出洞飄落,溫黃光亮擴散於大樹洞,冒險者們也散聚其中,第一眼便是洞底的祭壇。

 正面,銀白條狀金屬穿勾枝繁成片的樹壁上固定,輻狀排列,排列輻狀之中有一塊金黃色的尖高等腰三角,三角如長槍刺顱向上刺穿一塊銀白金屬圓形,圓形內可見青銅線走,線走似利爾德身上的條紋由圓周向圓心集中,集中的盡頭嵌有大塊青銅其形為龍。此安設於樹壁上的三色金屬構造下方,有一塊單面磨平的大石如山脊面地倒插入自土地湧出的盤根錯節中,大石平面於正面及左右之三方邊緣疊有塊石成階。平面上,構造前,立三石柱,柱頂壓置完整的石環一圈。

 祭壇附近,躺坐有傷患急救,其餘尚可見多數帳篷沿著大樹洞邊牆群落,也有冒險者簡單地鋪商販狩獵所得,再來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面對深處祭壇時於大樹洞右側邊緣的壁洞了。洞口那裡明顯可見霧靄被洞內螢光染上了水藍,正與染了陽光的霧靄相吞相容,幾個森精靈抱扛屍體經過之後勾動霧靄迴盪飄絮,兩色交界明顯扭曲搖曳。

 森精靈們將獸人屍體橫放祭壇前的地面。另一名貌種狐狸的女性獸人似乎無法站立,指抓入地拖移自身身軀。一旁森精靈見了,勾手助她移動到屍體邊,即聞痛哭失聲。

「她們運氣不錯哞。」

「那樣還叫不錯喔。」

 海爾不解。

「哞齁齁齁,當然。多的是等了好幾天搜索別說骨頭,連根毛都沒回來的,最慘的是連回來請求搜索的人都沒有。」

「全滅的意思嗎……」

 牛點頭回應法比歐後,見他顯得有些畏縮則繼續道。

「如果遇到那樣的事情,傷心也好,痛哭也罷,但記住絕對不要沈浸其中哞。要有冒險者的自覺,就連那樣的情緒都得拿來利用,期勉自己不要變成那樣,才能陷死地而後生,知道了嗎!」

 語畢,凱索克伸出握拳的手於適當高度,讓三人一樣握拳擊上。

「哦──」「噢──」「喔。」「嘎──」

 提高了新手們準備進入未知領域冒險前的士氣,眾人開始最終檢查並記憶身上裝備配置。

「我們乾脆解散,併入鋼之雄鷹吧。」

「喂欸──」

 卡莉潔調侃查德說。

 耗費十數分鐘備妥,同盟陸續走向了兩色飄錯的壁洞。

 走在列隊最後的安比途中腳步頓停,恍然有悟,回頭帶著期待般的笑容和好友揮了揮手,才又轉身。

 揮了揮手後,見好友一步步遠自己而去,莉迪亞臉上的燦爛笑容也隨著離去的腳步逐漸消逝。

 站在兩色交際之間,成員們除了利爾德之外,全都配有一個在廣場市集所購入的安全燈。非緊急時為訓練獨立性不得兩兩合作,各自必須一面搧趕近來霧靄,一面點燃燈芯後迅速蓋上燈罩,獨立完成自己的燈火,這是要探索樹壁迷路的冒險者所必須得有的基本功。

 俐落完成動作之後,海爾獨自走到了壁洞面前。眼前的壁洞下緣由根藤雜草交織雜疊成面輔以人工修築為階梯向上,出腳踩了踩,階梯與重微微凹陷。腳一抽離,彈性還原。在這個樹壁迷路裡有著兩種不同的「地面」,一種是如海爾踩的階梯那般,由生長或寄生於泰拉賽凡之間的其他植物構造而成,冒險者們通稱之為「虛地」,另一種則是泰拉賽凡本體的枝幹或其中樹洞,稱「實地」。

 自然,虛實之間的界線有時不是那麼的明確,例如實地之上蓋有一層厚實的虛地,虛地之間穿走一枝實地等,絕非少見。

 成員們互相確認準備完成,同盟全體準備就緒。

 眼見一個陌生小隊自壁洞中失去背影後,同盟突入。

 對於初入樹壁迷路的新人來說,首先的課題便是如何確保自身所持的燈火。因為即使迷路裡有著為數不少的飫蟲餓草,但迷路中的霧靄濃度較其他地方都高,菇尾蟲的樣子較多,遇人多半逃跑,加上其螢光傳遞範圍雖廣卻仍亮度昏昧,霧濃之下也還是需要明火補足近距離的照明,一般僅由隊伍的斥侯──通常為森精靈手持照明棒照遠。

 也因霧濃,火把之類的明火會招來大量霧靄而無法長久,只能以有罩的安全燈維持明火。安全燈那細緻的銅絲網罩於靜置時雖無法完全阻隔霧靄侵入,卻能於行動中擊散霧靄,有利於保有罩內光火。可就算如此,火光依然細小,故須人手一盞。

 溫黃的火光與水藍的螢光和合,和合所及之處的水藍霧靄皆被漂回了白色。走出向上的壁洞隧道抵達二階,立刻可見四周由樹壁隔出了數多隧道般的去路,前一個小隊已經不知去向。說是二階,也就是淺處的熟悉地點才會有的方便稱呼,未來迷路深處的錯綜複雜根本無法分層,其實也只有這裡與被稱為一階的大樹洞還能以常識區分。

 在先導的安比指示下,背對通往一階來路的同盟,往左方霧靄較濃的方向前去。

 隊形由主抵禦手的凱索克及斥候的安比前衛領頭,副抵禦手的克拉漢帶著魔導士們後衛。查德、海爾這種近戰、魔法皆可,或歐文這類特化的類型則中衛於主副間,保持較為自由的行動按情況支援。最後基於雞蛋不要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原則,將僅有的兩名治療術使用者分開,把卡莉潔編入了自由組中。

 像這樣能分成前中後衛,是同盟團隊方可享有的奢侈編列,單一個小隊無法如此精工。

 一路爬上走下,不知是否因霧靄濃厚,迷路裡霧光菇與菇尾蟲的體型比之前看到的都還更大。同盟的腳步時而停駐,安比把照明棒插在了箭筒中看著以前鋼之雄鷹探索時所製作的地圖,畢竟樹壁迷路並非建築乃是生物,經時失去原有的隧道或有新的路徑出現皆屬正常。

 就在同盟順藤摸爬一條虛地斜上且大人們得彎腰的新路徑時,菲娜頻頻動眼,總覺得周遭霧靄有異。待爬出了路徑斜口,抵達寬闊的實地隧道內而正想開口時,走在她前面的海爾率先出聲。

「噁,這什麼東西?」

 右腳似乎踩到了什麼,軟爛黏稠。海爾抬腳燈近查看,一坨白色黏稠牽絲。卡莉潔也蹲下合燈,照見白色黏稠實由多數細絲構成,便朝前方稍提聲叫道。

「看來走對了。」

 長耳一跳,原先專注前方的安比側首回看笑了笑。

 菲娜也順勢提出了疑問,問火光所及本應漂白了遭霧光菇螢光染成水藍的霧靄,其中竟呈現出了淡淡黃綠,是不是有什麼原因。

「是燐光蛛。」

 回答的人是同在後衛的貝洛絲。

 團隊中墊底的克拉漢這時也才正好鑽出了新路徑。

 燐光蛛巢居於迷路,並鍾愛霧靄濃厚的實地。其足肢關節處以及身體背部佈有大小不一,看起來類似燒傷水泡般的囊腫會點滅如膿痰的黃綠光芒。牠們肉食,吐酸或蛛絲,咬牙劇毒且身帶數種疫病,智能雖高卻幾乎無法馴養。目的若非是要獲取其生體素材,來到迷路的冒險者們無論新手老手,大都會極盡所能避免與之遭遇。

 不過,由於其獵食時會考量目標體型,不一定會主動攻擊,故貝洛絲特別交代新手們,如有遇見數量較少的小蜘蛛時,大多數的情況下牠們都會自己遠離,沒有遭受襲擊就不要主動攻擊,要不然很有可能會引發巢穴裡的群體防衛機制。

「腳抬起來。」

 一抬起腳,查德便以隨處可撿的木枝,沾纏手中木製容器裡的淡黃色混濁醬體。仔細看時醬體的混濁中還散有藍綠色顆粒、碎屑,海爾認出那是在廣場市集購入多數並且加料過的滑衣果果醬。

「拿果醬幹麻?那不是緊急糧食嗎?」

「緊急糧食只是延伸作用,主要是能一定程度中和蛛絲黏性。」

 木枝上沾纏的果醬一於腳底壓抹而過,蛛絲便徐徐失去黏性,逐漸如撩起了長髮離手般垂散脫落。

 所有人都得塗於腳底及行李底下。芙拉提雅也正拿出多盒果醬要大家分工塗抹。同時卡莉潔也要菲娜召喚獵犬,她聽了興奮點頭,立即從衣間拉出自己擁有的吊墜。

「啊!沒有月光要怎麼召喚?」

 卡莉潔走向安比,和她拿了肥料水,協同貝洛絲環顧周遭,選定了一叢生長於近地壁面且大小適中的霧光菇後,走近踏了踏步出聲嚇走菇尾蟲。只見三四隻菇尾蟲搖晃爬樹壁逃走,兩人即抽出小刀開始切割兩朵霧光菇下方的細藤,以理出實地平面,隨後貝洛絲也脫下身上及腰的中短斗篷,把兩朵霧光菇當成衣鉤吊掛斗篷垂地。

 菲娜迅速理解,自腰包摸出裝有紅色小丸的瓶子。

「用口水。」

 菲娜對卡莉潔的指示點點頭,含下小丸咀嚼,指沾紅色口水手入斗篷畫符號於實地後,持紫紅錐石合於霧光菇下。待貝洛絲稍拉高吊掛的斗篷邊緣,令卡莉潔手入澆肥料水予霧光菇,其水色螢光瞬間提高了不少亮度。調整錐石角度令透光映於符號上,菲娜開始唸咒。

「四方先令 合道通行 凡 眼、耳、鼻、口、觸之與共 在界如斯形 處世若吾足 召喚 汝現臨於此──」

─Coreshadound─
「【核影獵犬】」

 水色螢光代替了月光,透過晶石所映出的一塊淡紫紅光隨咒文分裂成數個以後,周遭水藍影深,紫紅色光於影間閃爍不已。伴隨著蠕動的暗影跳出,一、二……兩隻,剩下的紫紅光輝沒於逐漸淡去的黑影之中,消失,斗篷下又恢復為水藍螢光映地。

 召喚獵犬時,於隧道先頭的安比長耳一跳。下一秒,她和凱索克的中間那什麼也沒有的地方突然就出現了一個身影包覆著黑色頭套且披罩下緣及膝的茶色斗篷。身影掀了掀自身的斗篷側目看了看,便勾下頭套露臉,是不久前去偵查的歐文。

「如何?」

 安比詢問。

「前方是巢穴沒錯,只不過巢穴整體應該比預想的更大。」

「怎麼說?」

「我進去繞了一下隨便看看,都是小蜘蛛。」

「哞,巢穴的側室嗎?」

 歐文頷首。

「嘿嘿,這不正好,本來就只是路過哞。」

 凱索克話完便招手所有人集合,由歐文指畫巢穴中的大致出路位置予眾,而視線難及的各條隧道通路之詳細取段探勘,就得靠獵犬深入現場一一跑跳。情資共享後同盟便即前進,沿途上下左右的樹壁逐漸白絲佈掛,直至巢穴入口前幾步才又停下。

 緊挨入口切面,探看外側廣大巢穴空間的凱索克回頭,勾了勾手指對菲娜,菲娜即放出肩上的兩匹獵犬。

 系系西西西西──

 切面口緣左方,一隻巴掌大的小蜘蛛正好爬入同盟所在通道,其身上黃綠明暗的囊腫點滅加速,伴隨叫聲過後,逕自鑽入了壁上蛛絲枝藤之下離去。

 前方巢穴之空間形狀,已知部份大致為橫向花生殼形,惟蛛絲遍布覆蓋或有懸吊,又因霧靄濃厚,對側去路時隱時現難見。同盟衡量目的地所在方位,欲從現處的花生殼形右下切往左上,故令兩獵犬直奔左上,於預選範圍內的所有通道皆取段調查,以免誤入死路。

 等待調查期間,大夥因蛛絲而無法坐臥,只能謹慎或蹲或站,咬起乾糧,或有人倚行李閉眼小憩。

 好一段時間經過,菲娜指出了預選範圍內共有四條大家身高可能通過的去路,最右邊的一條暫不見底,其左邊一條為死路。獲取了如此階段資訊後令獵犬們改道,又過了好一段時間,得知第三條通道最後會垂直往上,而最左的通道則是越深入其中霧靄越有趨濃傾向。

「哞,叫回三路那隻,讓四路那隻繼續往前。」

 大人們簡單議論過後,認為應走最左邊。於是確認了閉目小憩的人醒著,等候獵犬之一回到菲娜肩上,立刻按一路走來的前、中、後三衛隊形出發。

 牛頭突出入口切面,左右探看數次,即沿獵犬來回各一趟所走過的那連至最右去路的直線跨步。所有人跟隨牛後,慎行快步,注意別踩到小蜘蛛。途中不時可聞蛛聲似蟬叫忽遠忽近,此起彼落。

 系系西西西西──

 系系西西西西──

「嗯?」

 行進至半途時,法比歐隱約注意到了左手那側一段距離外,似乎有個由蜘蛛絲包裹而成,略大於人的繭狀物。繭狀物的白色表面還依稀可見有幾處滲出粉紅,小蜘蛛正爬走其上。

 一秒,遮視霧靄流逝,露出了遮蔽其後的人類手臂──自繭中從粉紅處穿出在外,指頭些微抽動著的手臂。

 法比歐停下了腳步。

「喂,那個──」

 就在中、後衛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轉朝其所指方向的這一刻。

「嘎、嘎!」

 碰磅──

 碰撞聲響,法比歐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一回頭克拉漢架式舉盾正面朝一隻漂浮於後衛右後方半空中的成體燐光蛛,只見燐光蛛倏忽抽高了原先所在的位置,至伸手不及的高度才停下來前後擺動。

「後衛敵襲!」

 芙拉提雅大喊。

 啪搭── 系──西西西西──

 燐光蛛再度拉絲垂降,落地後舉前足出聲威嚇,威嚇時其周遭的霧靄亦染其身上囊腫的黃綠點滅,點滅飄動彷彿氣勢可見。要不是坐背包上腳夾海爾後頸,位處中衛的利爾德有餘裕東張西望,克拉漢也不會即時發現,後衛怕得被擄走一人。

 遭盾擊後遠離的燐光蛛,與先前見過的巴掌大小蜘蛛不同,即使身形伏地仍足有半個成人高,身軀不算張開的八隻腳大概也還有整個成人大小。正當牠鼓動毒牙壓低身像要向前突擊之際,查德自濃霧中衝出抵達其右,左側身,懷劍胸前,右腳一個跨步朝頭部刺去。

 鏗、唰嘰────

 燐光蛛以體右最前的節肢單純上撥,架開了刺勁。因架開而上偏的劍身則在往前磨刷其節肢硬殼至右臂打直後,查德跨出的右腳一穩順勢回拉,拉抽劍刃時也順沿硬殼表面削往左下的節肢關節處,削破了關節處點滅著黃綠光芒的囊腫。

 系──西西──

 囊腫的劃痕之中飄露出了白色霧靄,霧靄旋即融入四周,不過燐光蛛似乎沒要理會的意思,僅抬起體右第二節肢稍傾身刺踩查德。

 查德敏捷後跳閃開,意識到面前複數的黃綠眼珠中所映,為其正前方的克拉漢。蛛口邊滲出的黃綠酸液順鼓肉而蠢動的毒牙流出,憑空凝聚,迅速成球漂浮在蛛口前。

「是強酸!」

 查德邊高聲提醒,邊往去路方向退走。退走時也順著燐光蛛的視線而去,牠的目標看樣子是克拉漢背後那正往右移動的後衛隊員們。

 系西西──

 燐光蛛八肢抓地,身形如拉弓往後。

「哞哦哦哦哦!」

 弓拉彈前,將浮空酸液如霰,散打噴出的那一剎那。

 蹦磅────

 拋下了行囊衝鋒前來的凱索克與退走的查德錯身,衝入了查德剛才和燐光蛛短兵相接的位置,渾身大盾撞擊。助跑足夠加上在龍血族中身材也屬高大的牛型貌種,這一衝擊之大並非克拉漢剛才的臨時反應可及,直接撞開了八肢抓地的燐光蛛,導致酸霰彈噴之軌道向燐光蛛所瞄的左側偏去,偏向了右移後衛們的身後,僅一兩滴濺射到克拉漢的中型鳶盾右上,發出了腐蝕金屬的滋滋聲。

 滋嘶──

 說時遲,那時快,追隨衝撞而來的箭矢,在燐光蛛尚處遭撞當下那身傾右半於空的霎時須臾,精準射入其頭部的一顆眼中。

 系──系西西西西──

「那、那個人──」

「沒時間了,快進通道!」

 在燐光蛛搖動身形,以前肢撥弄著入眼箭矢之時,藉由兩名抵禦手正為中心斡旋於燐光蛛與中、後衛的現在,查德機動以輕便小盾代為領頭,號令前進。

「不行!那邊有另一隻下來了。」

 雖然點滅黃綠的黑影依稀難見,但菲娜藉肩上獵犬之眼清楚見到原訂為去路的最左通道入口前有另一隻燐光蛛正好垂降,於是眾人只得在回收凱索克的行囊後,跟著查德就近直驅最右的通道之中。

 箭中蛛眼後,兩名抵禦手也沒在優勢時戀戰,適時殿後收兵,一同撤入通道。所幸通道對張腳的成體燐光蛛而言不夠寬敞,因此兩蛛於洞口會合後也只能目送入侵者遠離。

 逃離深入直至雙方不能互見之處,再更深入一些,帶頭的查德才停下腳步。同盟迅速整理了隊形,凱索克與隊頭的查德換位,讓兩名抵禦手一前一後,稍做喘息並且查看是否有受傷或物品遺落。

 系系西西西── 系系西西西──

「抱歉。」

 靜默中,法比歐低頭道歉,吸引大夥目光,目光也包含了幾隻躲在附近的無害小蜘蛛。

「因為我…… 害大家被攻擊……」

「哼!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勒。少自戀了,發現周遭異狀即時反應本來就有必要,要怪就怪蜘蛛太聰明。」

「也不用這樣說吧。」

 卡莉潔那聽來幫他辯解,卻又語帶訓斥的態度,讓貝洛絲兩掌輕搖胸前尷尬笑著緩頰。法比歐聞言則顯得有些驚訝,這是他人生中頭一次遭人以自戀批判,還不太理解。

「太聰明是什麼意思?難道那個是蜘蛛故意放在那裡的嗎?」

 對於菲娜的疑問,兩個女魔導士點頭如出一轍。

「那那個人,不用去救他嗎?」

「我說你啊!我們可不是救援隊,更何況我們也是賭上自己的命才來到這裡。」

 當卡莉潔瞇起了眼正打算是否進一步對法比歐說教時,巡看統整隊伍的查德恰巧走來,順著接下了她的話開口。

「說得沒錯!少年啊,還記得對冒險者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被周圍幾道視線盯著,法比歐過了幾秒才回答。

「自己的性命自己負責。」

 嗯、嗯、嗯、嗯、嗯──

 查德猛點頭。

「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我們就只是冒險者而已。」

 安比和克拉漢等人確認了實質損失只有蜘蛛眼中的那隻箭,以及中型鳶盾右上兩塊不到指甲寬的表面腐蝕後,如今同盟也只有往身處通道之深處繼續前進的選擇。理好了自身的人開始往前。

「不是要你這輩子永遠都見死不救,只是別把莫須有的責任通通攬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在這種賣命的環境當中,任何的懊惱或迷惘,都只會害了你自己……」

「嗯,我知──」

「也才是真正會害死隊友的原因。」

 查德用講鬼故事般的語氣,隨話把自己的臉推近了法比歐,故意打斷了他的回應,也令他圓眼愣著直盯神情認真的查德。

「哎你就別嚇他了。」

 不遠前正走離幾步的芙拉提雅暫緩,燦笑側身回首。

「我反倒認為,對冒險者而言,懊惱或迷惘都是必要的喔,呵呵。」

「是、是這樣嗎?」

 芙拉提雅在意味深長的微笑之中轉頭便走。查德則奸笑拍了拍他的左肩後也轉身快步朝中衛位置前去。卡莉潔、菲娜、海爾和貝洛絲也都沒說些什麼便提步。

 此時,彷若孤獨的法比歐,右肩頓感受到打氣那般的握拳輕捶。

 斜眼肩上的大拳頭後,轉身抬高視線。

「克拉漢……」

 見到克拉漢溫柔地微笑。

「我要墊底,你不走我就沒辦法走。」

「呃……啊!」

 驚覺剩下自己還杵在原地,法比歐匆忙跨步追上。

 隨著向下深入,所在並非原先要走的通道故無獵犬即時探導,菲娜表示現已超過了獵犬事前取段預探的深度,前方不明。而就在她這樣告知完團隊的時候突然一愣,停下了步伐。

「怎麼啦?」

 貝洛絲主動關心。

「獵犬失聯了。」

 答後菲娜即又提步。

 大人們詳問了什麼時候,菲娜給不出答案,因為打從被燐光蛛攻擊以來,她的注意力就特別偏向待在肩上的這一隻。現在可以肯定的只有獵犬遭受了攻擊,而且是非常俐落,即刻斃命的攻擊。

 菲娜敘述時,查德也默默回頭觀察著她。觀察到她神情冷靜地陳述判斷,並沒有流露出在吉魯德隆時遭逢獵犬逝去的那般失落。

 系系西西西── 系系西西西──

 再沒多久,遇見了岔路。

 先頭的凱索克和安比觀察起樹壁上枝蔓下的小蜘蛛多寡,推測左路的霧氣有趨濃之勢,決定了去向。直往霧濃處深入,在一段實地覆蓋了虛地的通道之中,安比忽見前方不遠處的左側壁面冒出霧靄,霧靄不似湧泉富含衝勁只緩緩又連續地飄出,遂要後面稍停,協同了凱索克前去觀察。接近觀察出處,壁面非入巢穴以來的實壁而是枝藤斜直交錯的虛壁,凱索克當下直呼幸運,認為說不定會通往原本決定要走卻因突襲遭遇戰而無法進入的那條最可能通往目標的最左通道。

 查德頂替安比上前,讓她專心在地圖上做記。幾個人作勢驅趕開小蜘蛛後,一人一牛長劍手斧開始劈籐斷絲,開闢通路。循霧靄流向慢慢往前,看來的確是實壁當中的一道深長裂縫而非僅止表面。繼續扯藤斷枝追來霧前去,途中乍見一具坐臥枝藤包裹的乾涸屍骨,一人一牛簡單地祈禱過後,翻看屍骨,沒有陷阱,便抱持著感謝讓位魔導士們接手番找遺留的背包之內有無可用之物。

 手起刀落又手起刀落,謹慎緩慢的移動中不難發覺,過了一線之後蛛絲網線驟簡,彷彿蜘蛛們商量好不要跨越。

 一人一牛揮汗時互別眼色,冒險者的直覺正訴說著走對了路,於是兩人加速作業,不久便下了最後一刀,步出實壁裂縫。裂縫之外為實地鋪藤的狹道,在斥侯的原地觀察下,左右因彎皆不見底。

「哞,如何?對這裡有印象嗎?」

 看樣子果真料中,菲娜點頭並直指左側,左側的盡頭便是原本想走的第四條路。能夠判別的原因,為眾人現所處的狹道正是獵犬沿路跑到底時也曾經過的地點,若往右走出了這個狹道──

「接下來應該是,該怎麼說…… 類似網狀的空間?」

 菲娜這麼一說,安比立即拉開左手所握的羊皮紙捲地圖,攤於同手前臂,翻出相疊之中的一張,指示予眾。所指的處所雖沒有完整畫出全貌,但樣子符合菲娜所言的「網狀」。

「對,就是這樣!」

 所謂的網狀空間,可以想像成該空間中的地形乃通道網絡,網絡如同鋪石路上那不規則形狀的石塊與石塊間的隙縫,除了少數死路或枝藤樹根阻礙,幾乎全線互通。

「這樣一來很近了。」

 安比話後即表示遺跡的入口就在網絡連路的空間深處。此網路空間深入地平面之下,是構成樹壁迷路的泰拉賽凡之樹其根扎與複雜地下岩洞的交會之處,森精靈稱為「根底大空洞」。

 根底大空洞本由一階祭壇後方的藏路相連,但由於同盟乃繞路闖走蛛巢至此,如果把一階祭壇所在位置假設為正南並朝向北方與根底大空洞內深處的遺跡入口直線相連,並把相連直線當作直徑看待,那同盟至今的路徑粗糙是走在了圓形的東南半邊輪廓線上,中途經蛛巢大致朝圓心方向切行至根底大空洞的東南側──

 簡言之,遺跡入口大約是在同盟現處位置的右前方。

「所以獵犬是在前面的大空洞裡被幹掉的?」

 卡莉潔直問菲娜。

「嗯,大概就在裡面。」

 明明喜愛濃霧,大空洞裡的網路地形又適合築巢,偏偏燐光蛛又像是畫了界限一般沒有靠近大空洞,眼下雖無法肯定,但亦不難想像獵犬的死因。考量同盟在網路地形裡有被動遭分散的風險,甚或主動分散的必要,不待卡莉潔問後接下去說,查德早已率先掏出羅盤。

 幾個身帶羅盤的人合地圖,與大夥確認了方位以及接下來的行動方針之後,同盟才起步續往大空洞前進。

「在下對自己的辦事不力感到非常抱歉喵。」

 夏夏亞的河港邊,克卜勒正沮喪低下貓頭,對海森揚鞠躬道歉。

 在無關的路人看來像是黑貓犯了什麼大錯,不過海森揚卻溫和笑臉而迎,要他快別這樣並且出言感謝。

──三天前──

 帝國騎士在西部公會獲知了通緝大犯查德.登格勒的去處,欲立刻出發乃追捕者之常情。但礙於夏夏亞並非自國領土,無法依軍令強制調度交通,奇比那商會亦無義務責任照顧外國兵團,願意溝通並釋出善意已屬難得,自然克卜勒主動說要幫忙時,海森揚沒理由拒絕。

「現在還無法斷定那個叫查德的男人若被帝國拘捕,對我們來說究竟是好事還壞事,先找個理由拖他幾天。」

 獲知去處當晚,克卜勒安排了帝國騎士們在夏夏亞過夜,夜裡奧利弗對來報告情況的克卜勒如此交代。

 狐尾之月正為夏夏亞與拉.蒂雅頻繁往來的大期,要搭船北上非常簡單,但也非常困難,難易度的決定關鍵在於人數。海森揚所領的騎士團有一個大隊,總數七十二人,遠遠超出了一般冒險者小隊人數過有十二多倍。此外還得算上馬匹,以及西部公會的中年紳士說出了同盟去處後便追尾而去的冒險者們,理由十分,要多少有多少。

「我認為那隻黑貓根本故意拖延我們的時間。」

 商貨船上,側近的年輕騎士和海森揚抱怨。

「你有什麼證據?他提出的理由其實都很正當,不是嗎?」

「我、我只是覺得堂堂奇比那商會不可能連幾艘空船都弄不出來!」

「呵呵,說的也沒錯。」

「海森揚大人,那為什麼──」

 海森揚示手制止。

「你以為用走的到拉.蒂雅要花幾天,雖然不清楚他們的目的,但結局還是上船了。」

「是。」

 見年輕騎士的表情依然藏有不甘,海森揚拍拍他的肩膀。

「別擔心,除非那個叫查德的傢伙打算橫跨卡羅茲山脈,不然只要能得到森精靈的協助,拉.蒂雅就是他的終點。」

「會這麼順利嗎?」

「這是最高執政官親令,不順利也得順利,至少你別又在現場給我出不該出的紕漏。」

 科呀啦──

「是,我已經反省了。」

 年輕的騎士立正。

 同盟走出狹道進入了大空洞中,現正行進於網路地形裡頭。

 沿途,安比、歐文與克拉漢三個感覺比較敏銳的人,都隱隱約約察覺了團隊正受到監視,當然,也透過手示傳達給了其他隊員。而就在同盟經過一處由來路與兩去路三叉共構於小塊空地的路口時,去向左路的霧裡先是透出了數個紫紅光點,數個光點漂浮之間接著浮現出了人形黑影,爾後明顯的敵意便自八方襲來。

「哞,果然被包圍了嗎……」

 在這樣兩側常時面壁,宛如城市巷弄的非開闊地形裡,若要進行團體戰,最忌諱在太過狹隘的地方開戰。尤其雙方都能運用魔法作為攻擊手段的情況,能輕易堵住頭尾將對手一網打盡也意味著對手的一次反擊同樣可讓己方蒙受巨害。因此,為降低單位面積受擊時的受害程度而以散佈包圍之勢令己方最大程度保有閃退空間同時對手又最大程度困於狹隘之內,最常見者乃恃高低之優──亦即開戰之處。

 在此網路地形當中,善於立體嫁接吊橋棧道的森精靈早在隔出網路的眾多山岩盤塊之頂修設通暢。眼下去向之左側那爬滿枝藤的山岩上有近兩班的身影,箭在弦上向下對準了同盟,往右側通道一段距離之外亦有數十名帶獵犬者持弓架箭,來路亦同。

 同盟迅速改採前、中兩衛包圍後衛之隊形。

 前方若隱若現的黑影傳來女性說話聲。

「根據森林的規矩,這之後即使是同族之人也不得侵入,現在就回頭的話,我可以當作你們沒有來過。」

「喂,妳少擅作主張。」

「少囉唆,閉嘴!」

 女性聲音對其附近的另一個男性聲音大吼。

「回頭吧,就先回到樹壁迷路去…… 我們可以再找一天,或者幾天都行,像以前那樣,在樹海裡到處冒險。」

「莉迪亞……」

「嗯,就這麼說定了,所以──」

「抱歉。我已經有值得信賴的夥伴了,前方也有想要確認的東西。」

「當初要離開是妳的自由,我也不能多說什麼。但這一次,妳連同族都要背叛嗎?」

 莉迪亞溫柔的嗓音,於句末的質問變得腹部施力。

「妳才是。當初一起被攆出去的時候明明還同仇敵愾,現在竟然自己當起了巡林者,妳真的有喜歡過冒險嗎?」

「不、不對,不是那樣!我只是、我只是……」

 在同盟遭優勢人數包圍,舊識相互喊話對峙的這緊張時刻,卻有另外兩個人如事不關己一般,踮腳蹲著看來輕聲細語。

「身為斥侯竟然這麼遲鈍,不如我們僱一隻小燐光蛛來取代她。」

「唉,真的是太不懂女人心了。」

 面對查德的建議,卡莉潔不斷搖頭。

 一旁不必刻意也能清楚聽見對話的貝洛絲,握緊手中長杖,有點不知道該把注意力放在哪邊。

「只是什麼?」

「沒什麼。嗯,算了,這樣也好,也好……」

 正當安比尚處疑慮,莉迪亞給人的感覺卻已然大變。隨著飄浪的霧靄正巧消散,她皺起眉頭的神情比起無奈,更多的是憤怒。

「管妳鋼之雄鷹還什麼,在這裡別想戰勝。把入侵者全部殺光,一個也別漏掉!」

 語畢,莉迪亞的身後及同盟來路上的巡林者數人裡,各有兩個黑影左右漫步平移之後跳出,蛇行卻又飛奔速近。右路的弓箭手們身後亦出兩個黑影,彈地走壁,三面襲來。與極快腳程相反他們的雙手幾不動作,手套拳刃,因動作而開的斗篷內飄忽能見帶滿了短劍。

 在這僅僅數秒的時刻,山岩上箭退弓弦緊繃,要趕在刺客到達前先下一波──然,更在屬於這僅僅數秒之中的只一剎那──

 劈啪、碰隆──

 山岩之頂的上方還間隔了兩個人身高,根藤纏網,土石填隙的大空洞內之頂面,在放箭之前應枝藤纖維壓斷的響聲瞬間崩落。

 系──西西西西──

 土煙之中,緊扣箭羽的勾弦手指還來不急主動放開,隨崩落而出的燐光蛛即噴打口前酸球,酸霰爆出。

 啊啊啊啊啊──

 同盟本為閃來箭,早已跨步的跨步,飛撲的飛撲,有盾舉盾沒盾舉背包行李,左走山岩交接地面之角落。不過飛箭沒閃過,倒是恰巧閃過了斜下錐狀散射的酸霰。之所以沒閃過飛箭乃因弓箭手受酸擊無瞄失手,失手放出的飛箭反令三方襲來的刺客們頓步煞停,或有身體側轉或有掀翻斗篷,急忙閃避遮擋來箭酸霰。

 而那岩上開弓,遭受酸霰近距離襲擊的巡林者們有兩人原本就全身處於錐狀散射的範圍當中,又因不料背後遇襲閃身不及,一個左半身肉洞如蜂窩不斷冒煙滲血,一個右半邊的煙中可見頭骨。

「有、有蜘蛛!」

 突兀遭受不可預料的襲擊,莉迪亞連問都來不及問,便先聞山岩頂上一名僥倖位處放射邊緣外而止於輕傷的巡林者大喊。正當在場的所有巡林者們注意力都集中在山岩頂上時,視野範圍內也見到了大空洞的頂面四處皆有土石沙塵散落飄下之跡。

 系系西西西西──

「怎麼會!燐光蛛怎麼會靠近這裡?」

 莉迪亞無法理解。

 其中一處散落的砂塵,正好位於同盟左閃靠壁之前的正上方,停下了腳步轉呈守勢的刺客們正圍處落點附近,暫且遺忘目的,個個慌張地往自身來路遠退──此刻無異絕佳機會。同盟中一男一女率先其他人做出反應,脫離陣型,速往位左側去路上的莉迪亞奔去。

 慢了半拍,但鋼之雄鷹的凱索克怎會是省油的燈,即刻收抓了方才飛撲時若有散落的身帶之物追尾兩人。剩下的人見牛影大動作也各自靈動,目的不言自明,趁亂單點突破。

 三叉共構的路口小空地中,查德趁刺客們皆呈現守勢,速走過其身近側直驅去向之左路,行進間長劍早已抽出,去到莉迪亞面前高舉右肩上,不見情誼刃下。斬空,跳左後蹲的莉迪亞協和起身之勢,右手指拔左腰間的兩把短劍抽投。

 鏘、鏘──

「冥淵之心 四源之力啊……」

 就在長劍向右上甩砍劈落擲來之兩刃同時,查德視野內偏左的巡林者男性抬高兩肘過耳,交叉自身前臂於眼下,傾身快步襲來,瞄喉剪拳刃相向。查德一蹲,拳刃男眼前霎時變成卡莉潔。

 ─Densind─
「【縮風彈】」

 側體懷身的手中氣流隨卡莉潔向前推出,自蟹形雙掌中鼓發。人頭大的氣團直擊拳刃男的那秒,擴大成雙手張開才能抱住的氣旋,強壓剪開雙手的拳刃男成躺腰抱氣團之姿遠離查德。強行吹開距離後卡莉潔左手自然下放挺直上身拆開蟹形,拆後輕鬆直立,右手一橫令氣團爆散成一瞬狂風,吹落了拳刃男身後弓手所放來箭,一時霧散。

「應際變幻而生 聚變而直諫……」

 貝洛絲隨步伐咒文詠唱。

「你們在搞什──」

 啪嘰啪嘰── 碰隆── 系──西西西西──

 莉迪亞正想對遭無視的刺客們大吼時,不料映入眼中的是其中一人遭凱索克持大盾攔腰橫斬後,左飛衝撞另一人之景象,那牛正作勢舉盾要再往自己衝來。

 另一方面,數秒之前,從右路及同盟來路襲來的另四名刺客,因轉為守勢而停步又慌張退閃散落砂塵的地點後,見凱索克追一男一女往莉迪亞的方向跑去,即繞走沙塵飄落欲分斷同盟後衛。

 咻咻──

 追於牛後的安比邊跑,一面側臉後觀,觀後拉弓朝天斜後,弓弦不繃放箭空中,令自然箭落牽制來路的刺客一瞬止步。

「角以為刃 所突即屍……」

 止步之一瞬,右路的刺客之一也向後衛隨步詠唱中的女魔導士投出了短劍。

 鏘、鏘──

 投刃刺客眼見壓底的男人舉鳶盾擋下,亦見男人身旁的一個紅髮男孩手中祭器上的符號閃亮。

「你們在搞什──」

 祭器空斬一劃,劈出一道冰牆橫列,瞬間的急凍啪嘰作響。

 啪嘰啪嘰── 碰隆── 系──西西西西──

 此時此刻,莉迪亞所防備的來牛竟中途轉向,冰牆上方破頂而下的燐光蛛亂入,徹底隔絕了追兵。其他地方或遠或近,多數燐光蛛拉蛛絲垂降跳下,山岩上的巡林者也正在與燐光蛛作戰,讓巡林者在一時限定的去向左路範圍內失去了人數優勢。

「震懾無羽之人的嘆息 轢毀吾前意志──」

 移動中的貝洛絲抓準節奏完成了詠唱,止步急煞,手中長杖杖頭的紅寶石正發散鮮紅強光,其咬牙咧嘴亦反平常溫雅如歹徒惡黨。

 ─Terrahorn─
「【大地之角】」

 竭盡嘶吼術名,同一時間,雙手也直落緊握的杖尾於地。緊接而來是六、七秒若有似無的地震山搖。搖震之間,貝洛絲前方身處去向左路當中的傢伙們聽見了術名嘶吼,無論敵我,皆身形靈動往通道兩側的牆面貼去。然後,鋪有根藤砂石的地面一瞬極震,砂石根藤之下刺出了岩巖巨角斜上。其速度之快,質量之大,那怕是有龍血族的強壯又舉大盾的凱索克,只要正面吃下必死無疑。

「嘿、嘿嘿,嘿嘿,這次的完成度真是太棒了!」

 此魔法殺傷力極大卻甚少為人使用,只因缺點明顯。術者得消耗魔力量更勝同級的青炎咆哮彈不談,其規模之大難以省略詠唱,加上魔法「發動」的當下至現象完整「實現」的過程存在其他魔法少有的時間差,對點命中率難以恭維,但卻可謂此情況下的最佳解方。

 岩巖巨角將巡林者於通道中分隔左右,與岩壁之間僅僅留下了大約一個牛身多一點的寬度,這對欲不在戰的同盟而言再有利不過,藉此相隔並且煙塵喧囂之際,同聚於左側狹縫的全員只管向前出走。

「哈囉。」

 退個兩步就會被撞成碎肉,趴在岩壁面上驚魂未定的巡林者聽了招呼聲,轉頭看向左邊的男人。

 男人以長劍劍柄重擊鼻樑後,拎衣襟膝擊其腹,之後便抱腰肩挑該巡林者,刃長劍頸邊為盾,帶頭出走。

「別想得逞!」

 狹縫內又一名巡林者拉弓相向,不過盜匪惡顏的男人挾持同袍為盾逼來,難以放箭,又其長劍刃於同袍頸邊,只得向後,退步當下一個擠一個向巨角之尖的方向擠出至狹縫之外。

「混帳!竟然搞這種大魔法…… 你們先追。」

 困於右側狹縫間的莉迪亞指示腳邊的獵犬們先行,自己和拳刃男也接著行動,兩人張手腳左右壓壁,狹縫間緩慢撐身爬上。

 岩巖巨角因為斜上插出地面,狹縫中行,右側巨角自然隨行逐漸高離地面。就在領先的查德走至巨角離地一人高多的位置時,驚覺右方煙塵霧靄裡一個藏身巨角間隙下的巡林者面目猙獰,舉弓欲箭。

 查德心覺不妙,難料轉盾面向是否及時之際──

 唰──

 喉頭一閃,猙獰化為驚異,取代驚異倒地者的,是連查德也不知其打何時何路至此的歐文身影。爾後伴隨煙塵漸落,毫無徵兆,附近數名近距離持弓相向的巡林者也接連倒地。

 查德身後者魚貫走出狹縫。

 系──系西西西──

 不久,等到墊底的克拉漢出現,同盟才正要繼續向前時,安比聞聲眼尖率先大喊。

「是之前那隻蜘蛛!」

 左側岩壁上一隻頭上有箭的燐光蛛靜含酸球來訪。一被發現,即隨弓身向後,彈前噴出酸霰。

 因安比即時提醒,全員順利閃過。閃後同向直直往前奔走,燐光蛛也鼓肉搖牙,爬壁追來。

 系西西西──

 奔走時,通道前方可見霧中蛛影降下。待近到眾人清楚看見倒吊空中的燐光蛛前肢搓於口前時,下一秒燐光蛛便張開前肢口中噴出網團黏稠的白絲往接近來的人群。

─Icearrow─
「【冰箭】」

 人群裡安比早已協調好了菲娜,兩人動作一同,朝飛來蛛絲投出冰錐之箭,擊凍稠網先端致使落地。

 系系──西西西西──

 眼見人群從自身下方順利逃走,燐光蛛咬斷吐出的網團絲線,降落地面,與追來的負箭燐光蛛會合,叫聲中追群人而去。

 系、系、西、西、西、西──

 岩巖巨巨角上,擾動的霧靄終於恢復平靜,莉迪亞站在角尖,看似俯瞰而下,實為共享獵犬之視線。享時忽聞,此起彼落的燐光蛛叫聲裡竟有一道來自深處,異常地在整個大空洞裡響起了迴盪。

「這個回音……真是奇怪。怎麼回事?」

 莉迪亞正覺得怪異時,拳刃男也跳上了尖處,走近她的身邊。

「天曉得。不過看來燐光蛛的目標是入侵者。」

「追吧。」

「等一下。反正這前面是死路,他們最後也只能在門前徘徊。」

「難道他們不會開門嗎?」

「別說笑了,那面牆究竟是不是道門都是問題。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們真有辦法打開──」

 拳刃男作勢,踩了踩腳下岩巖後才繼續說。

「正是優秀如他們才更不可能在搞出這種大消耗的魔法後,不等回復就走入未知。總之,妳先整隊掌握剩餘戰力。」

「我知道了……」

 莉迪亞如有不滿地允諾後,拳刃男的身影便漸漸淡去,宛若與霧靄同化似地消失在尖上。

 同盟雖一時逃離了巡林者,但身後依然為多數燐光蛛所追,停不下腳步。在主要敵人確定多在身後的現況下,同盟改變了隊形,倒轉了前、後衛並將中衛成員併入凱索克墊底的新後衛,只保留了身為斥侯的安比仍在克拉漢帶頭的新前衛中。

 接下來,同盟倚仗經驗運氣,又順利渡過了幾次與燐光蛛在岔路相逢的遭遇戰後,跑著跑著安比心中不由得產生了一絲不安,遂要新前衛裡善於記憶地圖、地形的法比歐跟緊克拉漢,暫且替代自己,自己則緩了步伐退到新後衛的查德身旁。

「照這樣下去,到時候很可能得爭取時間與空間開門,開門具體需要多久?」

 先前在西部公會的基地裡確實聽過了鉅細靡遺的描述,況且利爾德這個從未見過的奇妙存在也的確大大增加了說服力,但查德當時說得天花亂墜像是脫自己褲子那麼簡單,萬一、萬一真的開不了門,那同盟很高機率得全滅在這裡。

「放心啦!相信妳的夥伴,對吧。」

 兩人一齊看往同在後衛,跑在附近的海爾肩上的利爾德。當初在基地時說到開門,查德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沒問題,畢竟利爾德駕輕就熟地開啟遺跡之門一事絕非謊言。

「嘎?」

 可如今牠雙手放在頭頂歪頭。

「喂,臭蜥蜴,你現在別跟我說不知道怎麼開門!」

「嘎──?」

 查德忍不住從海爾肩上抓來了利爾德,雙掌插在牠的雙腋下圈著身軀和牠面對著面。

「好啦,你很幽默。」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利爾德隨叫聲開始比手,似乎想表達什麼。

 一向善於幫牠翻譯的查德聽了,卻只側首對安比尷尬笑了笑。

「可惡,果然太相信你了。」

 安比不甘心地一掌正面打在自己臉上說。

「別這樣,我也是受害者。」

「是巡林者!」

 肩上的獵犬看見一名巡林者奔於夾出通道的岩壁頂上,菲娜立刻警告全隊。主場的巡林者無須身負太多行李,再算上地形熟悉度,同盟被追上只可謂之必然。

 右後方,岩壁頂上的巡林者邊跑,拉弓放箭過來。

 鏘──

 歐文投出短劍,尖對尖將來箭擊落。安比也在此時退到了最後傳遞訊息給後衛墊底的凱索克。凱索克就咬牙笑了笑,當機立斷要她傳達全員,屆時由克拉漢、芙拉提雅、安比加上利爾德負責開門,其餘全體備戰爭取空間時間。安比加快腳步捎訊回到了先頭。

 岩壁頂上,可見追來的巡林者陸續變多。

 系系西西西西── 咻咻── 鏘、鏘──

 慢跑中舉盾揮劍,擊落多方斜來的飛箭,移動中的遠距離防衛戰同時還得閃躲燐光蛛自各種刁鑽角度的酸霰絲團吐襲,即使精英冒險者如鋼之雄鷹也難以消受。所幸燐光蛛全然不分人形,巡林者們也得分神注意吐襲同盟的餘波是唯一的喘息。

「到了,就在前面右轉!」

 安比大喊傳達。

 同盟現奔於大致為直的小曲通道裡,不遠前方可見繼續向前延伸的通道中段岔出了一路右轉。於是除了開門組繼續前進,其他所有人都在轉入右路後即停煞迴身,以快速整裝迎接再來的防守戰。

 然而,前方等待著的卻是意想不到的情況。

 轉右後跑了十來步的開門組,因較普通人更能看透霧靄的安比腳步漸緩後停,克拉漢與芙拉提雅亦隨之停下,瞠目以認深處景象。

「怎麼了?」

 凱索克忙中察覺了異狀,大聲喊問。

 只見安比神情複雜,橫手臂直指通路深處。

 鏘、鏘──

 揮落了幾許來箭,方有餘裕定睛看往深處。霧靄游移,直見深處有一紺青球形浮於半空當中,就像在基地時查德長舌描述的那樣。

 球下,走有紺青線條的墨綠牆面正開著入口。

「如何?」

 安比複雜轉而期待地返問。

「廢話,突進哞!」

 同盟隊長甩臂一指,大聲令下,沒有任何成員猶豫,守備組迅速背起了剛才放下的行李,起步直奔入口──此刻,莉迪亞正巧抵達能夠直接眺望墨綠牆面的高處,遠下見到如是光景。

「怎麼可能……」

 就森精靈而言雖尚屬年輕,但莉迪亞歷時至今的歲月,已足以填滿一個人類一生。如此一生裡,傳說中被稱為「門」的墨綠色牆面真正如門開展的「事實」她可未曾聽聞,遑論見過。其他見到門開的巡林者或有年紀大過於她者,無不驚愕。

 事實令巡林者們乖乖眼見同盟一個個消失在門內的霧靄裡,全體已然失去繼續追殺之打算。

 拳刃男無聲無息出現在了莉迪亞身邊,遠眺門開,瞇細雙眼。

「站住!安比── 裡面不知道有什麼── 別白白送死──」

 嘶吼令安比在門口停下。

 回首,兩相對望,墊底的凱索克側眼擦身安比,沒入遺跡。

 安比併起左手食中二指左眉上,朝高處的莉迪亞笑著。

 期待的笑容,向前斜上拉遠了類似敬禮的動作。

 隨拉遠動作轉身,最後一個沒入了霧中。

「混帳、混帳──」

 莉迪亞雙膝跪了下來,握拳憤恨地連續搥地。

「又一次,又一次,妳又離開我……」

 拳刃男這才轉投視線到莉迪亞身上。

「妳私情太多了。」

「吵死了!」

 系、系、西、西、西、西──

 異樣的回聲鳴叫再次響起,拳刃男掃視四周,其他巡林者們也同樣一改注意,警戒起圍來的燐光蛛群。

 燐光蛛群卻在迴響過後散去。

「總之,連同妳的情況,這異常的一切我會如實上報。」

「哼,隨便你。」

 船隻停靠。

 拉.蒂雅的河港邊,帝國騎士們紛紛下船。

 凌晨時分,天光未漸,點起了燈火,騎士團在港邊迅速列隊清查人數後,才又返回船上整頓裝備並帶馬匹下船。

 噗──

 燈火忽滅。岸上一名留著八字鬍,眼神犀利的壯年騎士提起了手上已滅安全燈,搧離燈罩周遭的霧靄,想起了途中聽船員所說,樹海的霧靄會主動撲滅明火,所以船隻上下貨將待天亮。

 試誤幾次,再度點起了火光,兩名隨侍恰巧整好裝備來到,壯年騎士便領著他們去到船員所說示的樹拱門道前。

 同樣自船員口中聽說,門道前的石屋裡,類似門衛負責接待的森精靈這個時間八成堂而皇之正在睡覺,可近了石屋窗口,窗口內隨霧靄飄盪,游出了水藍色的螢光。一看,裡頭幾個森精靈感覺氣氛嚴肅地正在談論些什麼。騎士行走的輕甲聲響令長耳一跳,其中一人回頭向外確認有來人後,主動走近了窗口。

「初次見面,我是帶領帝國騎士團的團長,海森揚。」

 海森揚隨話出手示意,讓前來窗口邊的森精靈男性看往港邊,港邊騎士團正忙於整裝照馬,微弱的燈火點點晃走。

「哎真不巧。」

 森精靈探頭窗外一面望去邊說。

「只要不是商貨進出,本來任誰都可以簽個名就進去。」

 難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海森揚心想,可不待發問,森精靈就自個兒吐了話來。說昨天傍晚左右,樹壁迷路裡的燐光蛛的開始有些不同既往的跡象,本來除了少數狩獵者多只會在巢穴附近活動的蜘蛛群開始在整個迷路中亂竄,造成不少傷亡,大家正為此頭痛不已,擔心是否會進一步向迷路外擴散,也還查明不了原因。

「燐光蛛嗎……」

 見海森揚表情,森精靈遂問。

「嗯,你不知道嗎?」

「說來慚愧,我只在圖鑑見過。」

 海森揚張手比劃說了圖鑑所見的大概形象。

「沒錯沒錯,就是那個。」

「這是很稀有的狀況嗎?」

「嗯──與其說稀有,不如說從來沒發生過。至少我活了一百六十幾年從來沒遇過。」

 一百六十年,海森揚暗忖。這對人類而言,「動作」快點的話延續八至九代也可能的時間絕不算短,如果不是什麼週期性事件,那實在很難讓人不去聯想……

 森精靈則繼續表示,因應這個特殊情況,一向認為不須過度干涉自然也懶的多問的他們現在臨時有了審視出入理由的必要性,拉.蒂雅也會在應對的期間實施出入篩選,以免情況變得更加複雜。

「所以抱歉啦,如果非要現在進入的話就得請你們透露原因了。」

 為取得森精靈的協助以逮捕罪犯,海森揚自不隱瞞,簡單重點說明原由,聽得森精靈撐眼眨眨。他表明可以幫騎士團傳訊息入內給長老判斷,不過這段期間騎士團必須留在港邊,且不保證可以放行。

 獲得了森精靈的初步認可,海森揚道謝,返回下令紮營。

 是日,一名森精靈前來帝國騎士團駐港營地,告知長老希望騎士團遣派代表進入。海森揚當場交代了駐紮團的指揮權後,速領一班六人隨自己跟捎來消息的森精靈進入城市。

 同盟進入遺跡後並無遠行,而是巧遇一條短呈長方,內有溝渠流入的死路,水質清澈,於是決定暫時落腳路內。

 遺跡裡彷若白日,充斥明亮不須額外光照,但霧靄濃淡流轉令安比之外的成員視野時好時壞,好時至多可近三十來步,壞時兩個跨步就沒了影。墨綠的牆壁也不似先前遺跡那般整齊乾淨,而是根藤盤繞壁走且時有岩土座落,細溝流水之經或有枝葉根莖穿出自紺青線條所擴成形的不規則平面,更見一牆突出彎曲長木橫接入另一牆內,樣似實物入水,讓人感到自然之中又帶著不甚協調的詭異。

 不過這沒有在冒險者們的心中形成任何罣礙,正好相反。

 觀察自墨綠牆面上突出,簡直像植生於紺青之中的枝葉,魔導士們一時半刻看不出與一般的植物何異。既然無異,歐文就地取材撿拾枯枝作為燃料,並與查德及小鬼等人忙著備料時,鋼之雄鷹的其他成員各個興致高昂地蹲圍牆邊,比起食物顯然對牆壁更有興趣。

 手持器械,又摸又捶又刮又挖,牆面沒有留下任何傷痕,對未知新事物的研議討論中洋溢歡欣鼓舞,比起三個小孩來得更加浮躁。

 和在樹壁迷路相同,柴燒明火一旦升起便會因周遭霧靄干擾而越來越小,並且吸引條狀霧靄游近纏繞甚至撲火,不消多久就會完全熄滅以致無法煮食。身懷攻略樹壁迷路之經驗的冒險者如鋼之雄鷹當然不可能沒有應對,同盟備妥了長期攻略迷路的必備品──相當數量的木炭。因為木炭燃燒時不像木頭明火燁燁,能於濃霧中有效產熱。

 死路內的牆地接合邊有數處土石自然堆攤,穴土疊石後,移鍋至石疊之上,藏炭土穴之中並投入塊莖薯類窯燒,加以搧風驅霧旺火。

 鏘鏘鏘鏘──

「小鬼頭們吃飯囉。」

 歐文敲打鐵器,叫來蹲坐牆邊的成人小鬼們,並送餐到沒幾步遠的死路口給戒哨的克拉漢、法比歐、利爾德,便返回鍋邊加入圍坐。

「你們都不覺得奇怪嗎?」

「……嗯?奇怪什麼?」

 貝洛絲吞了肉反問卡莉潔。

「遺跡的入口呀、入口。那擺明開著等的模樣已經是陷阱了吧?」

「或者有什麼人先了一步進來了呢。」

 芙拉提雅補充猜道。

「其他人嗎?實在很難想像哞。」

「為什麼?事實不就是存在不同的人從不同的途徑,拿到了記載關於遺跡片段的羊皮紙嗎?」

「哞,這個角度來說是也沒錯……」

「我認為不可能。」

 安比斬釘截鐵地表示。樹壁迷路整體佔地廣大,出入口眾,但只要巡林者發現有人想要從「正式開放的入口」以外的地點進入,絕不會留下活口。這意味著芙拉提雅所假設的開門人必須一面握有開門的知識與方法,又能在此晨霧樹海中連續躲過就算長居且熟悉地形的當地人也幾乎躲不過的巡林者,事實上就連同盟也幾近翻車,著實無法想像還有誰可能辦到。最後,踏入遺跡之前所看見的是巡林者的訝異及疑惑,明顯遺跡的門開或許沒經多久,倘若同盟闖入的這短短時間內真有其他人同時潛入並開門,那也實在太過巧合了。

「例行霧之祭儀的長老,不就可能同時滿足妳說的兩點嗎?」

「……。」

 卡莉潔的銳利疑問沒有獲得回答,安比眉頭稍皺,雙目微瞇,視線游離,握拳抵嘴思考起來。

「這樣更怪吧,長老跟巡林者不是一夥的嗎?」

「哇啊── 海爾老弟你也太──可愛了吧。」

 一向長舌的查德難得默默吃靜靜聽,孰料一開口便嘲諷滿點,不意遭酸言襲擊讓海爾頓時不爽。

「要是同夥就沒有異心,那同盟契約什麼的也不用簽了。」

「哞,說得沒錯。」

 凱索克對查德的話頻頻點頭,後表明希望中止這個話題。畢竟同盟所知仍不足,怎麼推測都難有結果,什麼假設也無法排除,那不如姑且擱置心中,利用現在的休息時間先討論接下來的具體行動方針。

 大家同意,變了話題。

 探索方針具體可分兩種。
 一、為據點派遣探索,探索中先確保了下一個據點之後,再行據點轉移。優點為安全性高,便於多留後手,缺點是費時費糧。
 二、為不設據點全員行動。優點為深入速度快且省糧,缺點則是對遺跡的掌握度低,一個不好會直接全軍覆沒。

 投票。除歐文、法比歐,所有人都選擇了方針二。

 利爾德廢票,牠似乎兩邊都想討好兩邊都投。

 決定了方針,同盟由完全不會魔法的人為主,輪休戒備,開始儲蓄接下來要花費於探索的精神力。身處未知異地的冒險,很多時候無法純粹地採晝行夜休,因為這絕非所有生物共通的習性。通常沒意外的話會以魔導士們的精力恢復為衡量基準。

「交接喔。」

 查德帶著菲娜,走近於路口守望中的凱索克與法比歐。

「哞?休息夠了嗎?」

「夠了夠了,我又沒用到魔法,這傢伙也只丟了發冰箭而已。」

 喝、哈啊啊啊── 砰──

「呃!」

 睡醒不久,大大打了個哈欠的菲娜,遭查德往頭上捶下一拳。

「緊張一點,我們是來警備的。」

「好──嗚。」

「幫了大忙哞。」

 凱索克起身準備走入死路中,法比歐卻還坐在原地。

 查德輕慢地走近,彎腰。

 砰──

「你也給我去睡。」

「可是我──」

「錯誤的努力沒有回報,只會倒楣。還是說,你個人的情緒比隊伍存活更重要?」

「……。」

 無法駁辯,法比歐乖乖起身與牛一起走離。離開時的表情,全然映入了側首追看的菲娜眼中。

 良久,約莫休憩一夜時長,魔導士們恢復良好,同盟整頓出發。

 排除特殊的個體與狀況,一個人類的可用魔力從「幾乎耗盡」回復至最佳狀態,大約需要八個小時前後的良好睡眠。受肉精靈相較略短約五或六小時左右,龍血族依貌種不同又有差異,快者更短於受肉精靈,長則多於人類,範圍相較不定。

 所謂的良好,是指能夠排除自身之警戒、懷疑、不安、恐懼等等的精神消耗或負面情緒,達到身心最大程度之放鬆。想當然耳,置身險境的冒險者縱然老練,也不可能如在安全的旅店般死豬睡死。以人類舉例,一直醒著並維持警戒且沒有發生任何須要行動的事況,亦無額外負面情緒者,回復期大體落於一天前後,概略三倍。

 一天,對於險地冒險中的小隊來說是非常高昂的時間成本,所以多會將之花費在魔導士們的休憩,畢竟比起刀槍戰技,魔法更可能一發扭轉難以突破之逆境,帶來無法估計的效益。

 數小時的探索,同盟逐漸深入遺跡,途中不只一次發現,與遺跡共生的那些植物結出了為數不少的巴掌大果實。根據森精靈安比對森林的知識,研判就是滑衣果,但其本該略為青綠的表皮卻呈現出深亮的鮮紅色,或許是受到了遺跡影響。因為只要觀察果樹埋入墨綠壁面的接合處,倘若樹木沒有結出果實,其所埋之面則保持紺青,可要是樹木結果,其所埋之處必定為一抹深紅平面。

 深紅隨著線條遠離果樹,歷次次分岔後轉為紫黑,紫黑再遇次次分岔後返回紺青。

 正當眾人又一次遇見,停留在了一棵樹身側半埋入左牆深紅之中的果樹前方,團隊的隊長兩人開始討論起紅色的滑衣果並非單點特產而可能遍布整個遺跡,有確認其是否可食用的必要之時,多道飽含敵意的視線挾帶著沉鳴低吼穿過霧靄,紛至沓來。

 吼嗚嗚嗚──

 低吼沉鳴中忽然,穿出牆面的樹根枝椏也猶如觸手動擺──難道是錯覺嗎?凱索克不敢輕忽,立即正色下令。

「迎擊隊形!」

 令下,團隊整體一面緩步退走來路,遠離果樹,克拉漢也迅速拋下了行囊給小鬼頭們接手,由探索時的三衛隊形墊後處移動至最前方與凱索克並列,墊後位置則改由戰力相較為低的三個小鬼們戒備。

 前方霧中現影,乃四腳伏地之走獸。

 影近出形,走獸毛色白透粉紅,體型樣貌乍看似犬──

「……那是什麼?」

 冷汗流下的克拉漢不禁疑問。

 大如人首的兔頭上有四隻長耳,耳長人臂,左右兩豎,血色的兔眼胡亂分佈,數五六七,是集雙頭於一身的怪異動物。彼怪異動物黨如野狗成群,敵意滿佈,看來並非群體中有特例變異,是本來長相。

 咿──咿──

 雙方對峙之際,尋聲側眼,左前方樹根處可見小型豎耳叢出,聲鳴詭譎,似要斷氣。

「好像有幼獸,怎麼辦?」

 克拉漢問了位站自身右手旁的牛。

「我想要一隻大的哞。」

 答畢,牛身後的查德撿了一塊石子,為讓眼前四腳伏地的傢伙們容易理解,他學利爾德動作誇張地手舞足蹈之後,往幼獸處擲去。

 咔、咔──

 石子落在豎耳叢出之前的地面,甚至沒有碰到樹根,不過已經非常足夠,成群異獸奔走撲來。因其體型不過中型犬左右,除了兔唇成圈 花開,唇裂輪輻,齧齒紛凸,以及不甚堅利的獸爪外,並無特別攻擊手段,兩名抵禦手輕鬆以盾推擋,反過來還能撞傷撲來的傢伙。

「後面!」

 抵禦手在團隊前方推擋盾擊來獸期間,海爾頓感身後視線,於是大喊出聲。除兩名抵禦手,盾後待機的魔導士們全都警戒回頭,數十秒過,霧靄中仍不見有聲或形影。

 前方,面對獸群的克拉漢抓準了機會,一鎚狠打在跳彈右壁空撲後被凱索克以大盾頂開而仍在處空中的成獸頭上,成獸受擊落地,竄出的查德跟歐文馬上往頭頸補刀,拖入隊形後方。再來同盟便加大後退腳步拉開距離,獸群見狀亦固守巢邊幼獸,不再窮追。

 捕獲了一屍成獸,同盟退回不久前才走探過的又一條死路。此路和先前所休憩,短呈長方的那塊死路不同,整體較長,符合一般人對於道路的印象,不過還是死路。同盟在進入了路口後的淺處待機,由凱索克、查德、卡莉潔三人分動再巡死路盡頭,一探虛實方回頭,確認了不會腹背受敵才指派克拉漢前去坐鎮路口。原地待機的魔導士們早已著手研究起異獸,若可以食用,那對遺跡探索將有莫大助益。

「怎麼樣?」

 克拉漢六、七步到了路口,巧聞口外三人中的歐文發問。

「嗯── 什麼也沒感覺到,真的不是你的錯覺嗎?」

「怪了,我是真的感覺到背後有人在看……」

 被感知最為敏銳的安比質疑,海爾也變得不確定起來,最後只得不了了之。克拉漢一來,留下了歐文,安比和海爾返回待機處要告知大夥情況。就幾步之遙的待機處地上,異獸已然身首異處,主操刀的芙拉提雅正要進一步動手解剖以確認有沒有毒。

 安比去告知凱索克時,海爾見法比歐和菲娜正幫手肢解,遂走近了解剖現場。抓長耳拎起了粉紅兔頭,見兔眼周遭長滿指甲左右大的黃綠色膿皰,類似於燐光蛛的囊腫但不會發光,甚至蔓延到兔臉上。

「這真的能吃嗎?」

 海爾瞇眼質疑。

「你戳破看看。」

 菲娜打趣地說,她所握的刀身及手上正沾滿了異獸之血,血色自黃褐轉藍青,看似穢物又若寶石。

「欸──好噁,我才不要。」

「放心,不會噴汁出來啦。」

 蹲於芙拉提雅身邊同樣持刀沾血,正認真幫忙的法比歐視角捕捉到海爾的視線,看向他點了點頭。

 相信法比歐,海爾放下兔頭,附近隨手撿了樹枝來,蹲在兔頭前戳起了臉上膿皰。膿皰無聲破裂,什麼都沒有。疑惑看了菲娜一眼卻遭唆示繼續,海爾看似很不願意,也還是動手一個個戳了下去。

 突然,一個較大的膿皰破裂時,從中鑽游出了一尾白蟲。海爾見狀即刻立身退步,見白蟲在膿皰附近的空中游走圈轉,菲娜隨後以手中小刀朝蟲一砍,煙消霧散。

「原來是霧…… 這到底是什麼?」

 菲娜聳了聳肩,大人們比起這個,更關心肉能不能吃。

 過一陣子,地上被解剖的異獸整齊有序地擺放,經芙拉提雅初步確認應該不會有毒之後,部份屍塊投入了鍋中,打算烹煮。

 又一陣子,香味自鍋中傳出。查德開鍋,因鍋邊排第一的利爾德看起來不像會中毒,隨便給了一塊肉,牠也立刻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那邊的三位,請猜拳選一個人出來吧。」

 聞聲,三個還在研究兔頭的小鬼回首。

「要試毒的話你們三個最適合了呢,嗯哼哼哼。」

 芙拉提雅清爽笑說。

 先不論她是否抱持惡意,三個小孩都明白這樣要求的合理性。隊伍裡最為身強體壯的龍血族以及對毒有較高抗性的森精靈都各只一人且身居要職,在確保資源以維持團隊於穩定運作的前提下,由戰力與經驗皆低之人擔當試吃要員再合理不過。

「那、我──」

 砰──

「猜拳。」

 查德敲了法比歐的頭說。

 猜拳,海爾最輸。

「嗯哼哼哼。」

 芙拉提雅到了鍋邊,親手刀插一塊手掌四分之一大,斷骨還凸了一截串在中間的肉塊到海爾面前。他抓骨接過,嗅了嗅肉味,聞起來還蠻香的,於是像會被肉反咬一般地小心謹慎,咬牙撕了一小塊入口中咀嚼、吞下,再來便直接張大了嘴咬,吃了起來。其口感比起雞肉更加綿密細嫩,唯瘦多脂少,嚼起來稍顯乾柴略腥,但瑕不掩瑜。

 海爾很快吃光,走到鍋邊自行挑了第二塊。其他人只能乾眼瞧他和利爾德共享一鍋,因為安全起見,至少還得等個一天一夜。

 查德表情無奈咬起了難吃的乾糧。

「哞,看來這次探索可以持續很長一段──」

「誰!」

 一陣微風振了霧動而來,安比猛然厲聲大起,迅速拉弓面對著死路盡頭。

 其餘則慢了一拍,或蹲或坐者隨之跳起。

「怎麼了?那裡可是死路哞。」

 凱索克抓起大盾問,他確實有親身確認。

「我知道,我沒懷疑你,但是有一瞬的確有誰在看著這裡。」

 話才剛完,安比睜大了眼睛。

 其他人因霧而不見,僅有森精靈的她朦朧看見了,死路盡頭之左側理應為牆面處竟斜出了上半身的黑影。

「真是的,原來是冒險者啊,不要嚇我嘛。」

 朦朧中黑影邊說話走了全身出來。其音高亢而不尖銳,像是年幼孩童囈語,又類似鸚鵡學話,帶有明顯鼻音卻又咬字清晰。

 聲音的主人隨後走近,逐漸清晰的身影可知其漫步悠閒。

 眾人聚精會神直視不敢大意,可忽然,身影的輪廓浮出霧靄,男性人類的右手臂現形於流霧可見。下一秒,不知不覺,眾人所盯就來到了三次跳跨可及之前。

「站住,別再靠近了!」

 就只凱索克大聲警告的那一瞬間,還沒能看清楚浮出霧靄的那個陌生身影,該身影便已經走過了凱索克和安比之間──當眾人驚覺並且意識到這一點時,身影已然站在了鍋邊的海爾和利爾德面前。

 所有人趕緊轉向,自面對死路轉面鍋子為圓心取距,獨留海爾和利爾德一人一隻原地呆面來訪者。

「嗯,就覺得有好香的肉味,原來煮了勒普欶格。」

 聲腔鼻音卻咬字清晰的囈語從海爾眼前的高大傢伙口中吐出。

 其身高大約介於凱索克與克拉漢之間,又因駝背且兩臂垂掛身前之姿而看來比克拉漢稍矮一些。左手握著一根平凡無奇的長木杖,上半身只簡單套了件背心,背心開口能見麥色腹肌淺線,淺線八塊之下是蓬鬆似裙的米色褲管,褲管到膝下收綁,綁口再往下是色黃如鷹鷲的猛禽之爪。又其駝背的肩線上方覆羽而不見頸,頭頂毛色深茶,圓黑的雙眼周圍毛黑合流下至黑喙,兩頰相連頸脖之處毛白,毛白之中還各有小撮黑毛──簡明說就是麻雀的頭,路邊隨處可見的那種。

 或許是麻雀頭沒有任何行李又隻身身處遺跡的詭異,或許是其毫不經意便行雲流水走進隊伍之中的伶俐,又或許自其人畜無害甚至有些可愛的長相難以感受敵意,一時之間,同盟裡經驗豐富的冒險者們竟各個體勢臨戰然又不知如何是好,臨戰其實無異呆站。

「嘎。」

 最先行動的是利爾德,牠掏出鍋中一塊肉遞給眼前的大傢伙。

「哦── 要給我嗎,謝謝。」

 咬字清晰的鸚鵡學話聲謝,其蹲下來鬆木杖躺靠左肩,抓肉中突出的斷骨接過肉塊,沒有猶豫就往肉啄咬,撕下一塊,黑喙開闔,輕嚼吞食。海爾見狀,瞄了瞄自己手上的塊肉沒了緊張,也吃起來。

「喂!你到底是什麼人?」

 凱索克昂聲大問,可麻雀頭只用圓黑大眼側瞄了牛一下,看似沒有回答打算就繼續啃食手中肉塊。

 原本擔心腹背受敵而守在了死路路口,只得不斷側眼內外的克拉漢與歐文,見沒有爭端,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的現在,歐文走近了圍住鍋子的那一圈冒險者,抓了人問。

「誰啊?」

 查德抿嘴聳肩。

 眼見麻雀頭毫無戰意,所有人都解除了臨戰體勢,跟著也散失了大多數的敵意,呆呆看麻雀頭吃完。吃完了肉塊隨手拋了骨頭到鍋邊的土堆,雀嘴小舌舔起了其自身那無異於成年人類男性的手掌。

 舔了舔手掌,麻雀頭站了起來環伺同盟,同盟警戒。接下來麻雀頭便將持杖左手連杖背後,踏出左腳,右手斜於身前微躬上半身。

「抱歉自我介紹晚了。吾乃大別者之一,名喚麻卡露露是也,今後還請各位將我當作識面之人。」

「欸,他說大便什麼?」

「白痴喔。」

 卡莉潔與罵輕輕肘擊查德。

 麻卡露露和私語的兩人視線相交。

「啊!對了,為了對這一餐表示感謝,我就回答大家一個問題。」

 語畢,麻卡露露瞇起圓眼。其所發散出的那友善氣氛,彷彿空中開出了一朵朵小花似地環繞在麻雀頭的周圍,彷彿。

 凱索克不敢完全放開大盾,左手抓握大盾上緣,壓扣下緣於地令盾直立,皺著眉頭凝神直視麻卡露露。

 一旁安比見牛如此,走近並輕聲詢問。

「吶,是沒看過的貌種,他說的大別者是指什麼?」

「不知道,我也頭一次遇見。或許是遺世部落裡的祭司什麼的。」

「遺世部落?」

「哞,我小時候聽過在絕天晴之地的中央──」

「我有問題。」

 卡莉潔舉手,掌同臉高,神色打趣地發聲,非目的性地打斷了兩人細談。麻卡露露則友善朝她微笑,一臉「請說」的樣子。

「這個遺跡的門該不會就是你開的吧?」

「嗯,是我開的。」

「等……」

 絲毫也沒有掩飾意思流暢回答,不只發問的卡莉潔本人,更令其他大人們聽了語塞。照理說,因直接關聯於回答人「是否持有開門相關的知識或方法」,如此鮮明套問任誰都會提防才是。

「別、別開完笑了!你一個莫名其妙的外地人是怎麼一個人躲過所有巡林者的?」

 安比有些動搖,語調稍顯激動。

「就說回答一個問題了,報酬已經付囉。」

 麻卡露露話完逕自移動到鍋邊擺放的勒普欶格屍體邊,蹲下拔起肉上的刀開始切片。孩子們見狀,當然心中還是覺得奇怪,但瞧麻卡露露悠然自得模樣,當下甭說敵對意識,就連警戒也沒了。

 在其專心切肉的時候,菲娜跟法比歐一前一後靠近。

「欸,你的頭是真的嗎?不是面具套上去的?」

 會這樣問,乃因麻卡露露的上半身與人類一模一樣,肌肉紋理和毛羽分佈明顯異於其他獸人。

 割肉的刀頓停,麻雀頭轉向,看往彎下腰,掌抓雙膝,側首發問的女孩。圓黑的眼睛看著她眨了眨後表情不動,只嘴喙朝她張開。

 惹惹惹惹惹──

 口中雀舌攪搖。

「哈哈哈哈,你的臉好好笑喔。」

「把這放進鍋子裡。」

「嗯。」

 菲娜聽話地拿起攤排木盤上的肉片到鍋邊,把肉倒進鍋中。法比歐也接過了麻卡露露自身上側包摸出的一小罐辛香料,依其所指示的量灑進了鍋中,立刻有感香味提昇。

 遭反客為主,凱索克先要歐文回到路口與克拉漢守住崗位,剩下的大人們則和麻卡露露取了距離,圍起來低聲議論。想當然耳,不會得到什麼確切的答案,於是那個長舌如江河,最擅長跟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打交道,人稱套交情的專家,裝熟之達人的他親自出馬。

 肉湯燜煮之時,專家在鍋旁與麻卡露露的閒聊中得知,其自稱考古學家,專門尋找、發掘並研究世界上存留的古物。麻卡露露曾經見過畫有遺跡相關的羊皮紙,所以深感興趣,不過會一個人在遺跡裡實屬多重偶然──話到這裡,沒說如何偶然,麻卡露露話鋒一轉,表明自己身為研究者,戰鬥能力實在不怎麼高,希望能與同盟同行,當然也能依場合提供所知範圍內經獨斷為價值相應的情報。

 由於麻雀長相,故專家有事先預想,預想麻卡露露可能是口風不緊的類型。可是在與其交談過後,專家在沒有實際證據的經驗感覺下得知其所言談虛實參半,並非腦筋不好的傢伙,故判斷他會流暢回答卡莉潔的問題是經過了所謂的「價值獨斷」而非沒有思考。甚至可從他所吐的情報皆為「難以證實亦無法證偽」的這一點看來,是屬於口風很緊的類型,這反差大大激起了專家的興趣。

 取蓋開鍋,肉香四溢。觀察起麻卡露露的食用舉措,對照自他口中獲得的情報──名稱為「勒普欶格」的雙頭兔犬無毒,只要除去賣相不佳的膿皰即可,乃至紅色的滑衣果皆能食用,所以成人們也都陸續加入了鍋邊戰局,至此最為警戒的反倒是海爾。

 鍋戰開始後不久,專家無心戀戰,從行李中翻出了羊皮紙捲,攤問於麻卡露露。

「哦── 這跟我之前見過的羊皮紙相似。」

 麻卡露露與話走到邊溝洗了洗手,回來才接過羊皮紙。

「嗯嗯,原來如此。」

「你看得懂嗎!」

 專家興奮地問,此舉也引來在場大多數人的注意。而麻卡露露卻先是用可愛的圓黑雙眼盯著他。

「我不認為這上面記載的情報對現在的你們有什麼助益。再說,既然你們沒人看得懂,那我隨便說說難道你們就隨便相信?」

 麻雀頭與問歪斜。

「不不,就紙上的樣子看來,知道可能是在說明這個球體是什麼。」

 專家手指紙上複數線條的其中之一,該線條從球體圖案中向外延伸之後,連接到了球外排列麻密如文字的圖塊邊。

「加上我們曾經看過實物。」

 再以視線帶麻卡露露看往利爾德。

「至少也能得知這些物體叫做什麼,不會沒用吧。」

「嗯,你說得有理。」

 麻卡露露瞇起大眼點了下頭微笑,隨即看往手中羊皮紙。

「這上面記載的是──」

 球體的成份。

 根據紙上所記載,指出了面積較大的非線條部份是稱為「凱撒凝髓體」的物質,而線條的部份是叫做「姆霓彌恩」的一種金屬。另外沒有以線條指涉球體部位的角落文字則記述了凱撒凝髓體的最原始樣態難以受到外在影響,如欲改變其樣態則必須藉由淬煉姆霓彌恩來間接達成,現行樣本是只要淬煉時混入足夠堅毅的祈願就可以──

「可以?」「可以?」

 查德和菲娜異口同聲。

「下面沒有了。」

 麻卡露露手指瀕臨紙張邊緣的最後一個圖塊文字。

 固然記述意指為何難以理解,此兩種未知的物質究竟如何建成遺跡亦難知悉,不過魔導士們──尤其貝洛絲和芙拉提雅正積極地洗去手中油脂並取出筆墨紙張,卡莉潔則慢了一拍才跟上,甚至拋下了鍋邊戰爭的重要戰利品也要麻卡露露再重新敘述,好一一記下羊皮紙上未知文字之對譯。麻卡露露應要求重複,並指示字詞供之對照。

 瞧麻雀頭毫無保留的樣子,難道未知文字的相關知識對他而言毫無價值嗎?這可是連地方貴族不惜勾結圖書館的大魔導士都想到手的貴重資訊,他的判斷基準究竟是什麼?對譯期間,查德在一旁腳步逡巡越想越不對勁,遂走至凱索克和安比那邊,告知了自己的想法。

 最後,三人論出既然麻雀頭可以溝通,又持續地表現出友善且沒有敵意的模樣,在不知其底細之前同盟也不好主動敵對,見招拆招互相利用恐怕就是現階段最好的方法。

──艾爾沙朗 舊鐘樓──

 在巨大蜥蜴倒壓吉魯德隆之後,繆列讓格林道爾等人帶走了部份的遺跡碎塊,迅速暗中送他們離開。不過格林道爾等人並沒有將碎塊帶回到路米達那領內的米爾加爾崗圖書館,而是回到了艾爾沙朗的舊鐘樓。所謂舊鐘樓原是屬於埃鐸斯塔,但在分離出圖書館的當初被佔作了暫時根據地,今仍屬圖書館,或也簡稱舊樓。

 回到了舊樓的格林道爾等人,從幾個留在舊樓的門下弟子口中獲知了外出期間,祕密傳進了圖書館裡的情報。

 內容主旨係關於有個奇異的遺跡位於皇帝領內山區的訊息。

「哦?是嗎。是怎麼樣的遺跡?」

「不清楚,只聽是牆上充滿著奇怪線條的遺跡。而且不知道自什麼時候開始從什麼人的口中,不知不覺間就在內部傳開了。」

 在回舊樓的路上,格林道爾與弟子們議論過後本就決定對內公開吉魯德隆遺跡的相關事件情報。畢竟遺跡謎團過多,不仰賴圖書館整體恐怕難以解明。再者巨大蜥蜴所造成的事件之大也不可能瞞住,差別只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形式公開而已。

 但就在此時,卻得知皇帝領內也有相似遺跡之情報。若綜合繆列或是查德等人「持有羊皮紙」一事來看,一切都明顯暗示了有誰在故意流出遺跡的相關訊息。況且若假設此情報為真,格林道爾這個遺跡現場的經歷者可以輕易地想像出皇帝領內遺跡的戒備何其森嚴,絕對遠遠超出邊境貴族之可以佈,而這不更意味著那個「流出力」甚至可以通過當今帝國之中央是謂國家等級的封鎖。

 那麼究竟是誰?所為為何?

「陛下,最高執政官求見。」

 努爾哈曼深鎖的眉間一解,挑看走近桌邊報告的侍女。

「准見。」

 侍女前去,領白髮蒼蒼的老者入內。

「嗯?安達洛克君,這可真是湊巧。」

「久未相逢,能見到您尚且如此勇健,再好不過。」

「哈、哈、哈、哈,嘴巴還是一樣甜。」

「執政官,請。」

 寒暄之前,安達洛克早已自座上起身。

「嗯。」

 改由最高執政官入座,侍女也靠來換杯。

「那麼,請陛下允許臣先行離去。」

 安達洛克右手斜置胸前微微躬身,努爾哈曼頤指允諾。

「哦?要事都結束了嗎?」

「是,已盡數予陛下知悉。」

 狗喔喔喔哦──

 侍女斟茶入杯。

 再次向最高執政官一禮致意,安達洛克頭也不回地離去。

「呵呵,真是忙碌的傢伙啊……」

「你呢,老爺子,有什麼要說?」

「啊──啊,對、對。追捕破壞了聖劍之犯的騎士團透過霧海樹鷹飛來軍信,報告其追捕任務在拉.蒂雅似乎陷入了膠著。」

 海森揚等人隨森精靈進入拉.蒂雅後,行經廣場市集不久,去到了一幢佔地大過一般民房的雙層石屋之前。領一班人來的森精靈敲門通報後,隨即受允入內。內部一樓除立梁柱外一室寬敞,中央由巨木切下之厚片雕刻成了橄欖形桌,桌子隔寬坐有一名森精靈的青年,青年視線打量朝門外來者,其身後側牆邊還站有著複數的壯丁女傑。

「嘿欸── 帝國的騎士嗎。坐吧。」

 說是青年乃因其外表,而且語氣很是輕挑,但海森揚心底清楚知道對方絕不是任情急躁的年輕傢伙,因為森精靈青年打量的眼神並非懷有輕蔑,更像是在探看什麼──打從一進門開始。

 就座,所領的一班人也學樣站靠於海森揚身後的牆邊,只不過海森揚身後的這一側相較遠桌子許多,比起護衛,更像入境隨俗。

「大致情況我事先聽說了。可是你也知道我們,或者說樹海現在的處境吧?說實話,你們要抓人的事情我管都不想管。」

 本來兩肘抵於桌面,左右手交叉輕抓右左上臂的青年隨話,起腰兩手抱胸,尖長斜上的雙耳亦隨眼瞇稍微下壓。

「那為什麼又要找你們進來,對吧?」

「……。」

 可不待海森揚開口,青年隨即說出他心中所想。

 雙方視線交錯。

「因為我想知道,自稱為盡頭探索者的那幫人的底細,這樣說夠你能懂吧?」

 幾秒的思緒,海森揚才正要開口。

「啊!忘了先自我介紹。我是拉.蒂雅的指導人之一,拉瑪斯。你是帝國騎士團的海森楊沒錯吧?唉唉,他們真──的造成了不小的困擾呢,你知道些什麼?」

 咳、咳──

 一坐下就遭對方連珠砲至今,海森揚輕咳兩聲試探,確認的確輪到自己發言才接著開口。為防萬一且探測對方對此事的處理意向,他先是闡明了騎士團受命「抓補活口」,再言其認為雙方立場一致,如果拉.蒂雅打算抓人那希望能讓騎士們參與幫忙。

「啊哈哈呵呵。你說反了吧,在這晨霧樹海應該是我們幫助騎士團才對。嗯嗯,原來目的是要活捉啊……」

 拉瑪斯食、姆兩指摸著自己無毛的下巴說。海森揚見狀,不認為自己拋出的餌含有什麼不可明說之機,但對方眼神游離似在思考的樣子又不禁反省自己是否無意間丟失了具有價值的情報。無論如何,眼前這個語調輕挑又自我的「青年」給海森揚的威壓感,比起梅路撒溫裡那些年過半百的王公貴族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正如您所說,其實需要幫助的應該是我們。」

 海森揚笑應,拉回了游離的視線。

「不過請您想想,如果此時幫助我騎士團逮捕陛下最高執政官所指定的要犯,這對拉.蒂雅與我國的將來絕對能形成正面的影響。雖然我不甚清楚樹海裡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能以個人的騎士名譽保證,我帝國騎士團此行只為最高執政官之命追捕大犯,絕對無意審視或在森精靈們不願意之下插手樹海的任何情況。」

 科呀啦──

 語畢,其他在場的騎士們全數立正,表達在名譽保證上的共進退。

「嗯姆,騎士的忠義嗎,我確切感受到了。還考量到國家,乃至此層級上雙方的未來── 這是你一介騎士應該操煩的範疇嗎?」

 海森揚善意的臉隨著青年話鋒一轉垮了下來。

「啊哈哈哈。抱歉,看你那表情,這樣的說法似乎不太好。我想表達的是,國家層級的事項能從你騎士團得到……不,應該問國家本身的保證究竟能有多少價值?」

 換作是在冒險者公會的話,海森揚早就拍桌了,可他極力自然地撐起了笑臉,這是在城裡與王公貴族交往周旋的必要技能。

「我不明白。您懷疑我個人,甚或騎士團也沒有關係,但難道帝國本身也不值得信任嗎?」

「你放輕鬆,冷靜一點。我說了是國家,沒有專指帝國吧?」

「……。」

 確實如青年所言。海森揚張開了口,想說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種一般看來吹毛求疵的咬文嚼字,在貴族的世界可謂平常,文字背後大多數都帶有其目的性而少見單純是要為難對方。可即便如此知道仍令海森揚一頭霧水,難道國家是不值得信任的嗎?有聽說過森精靈這種族不受制於國家,所以是不認同國家這樣的概念嗎?又或者另有其他含意?以對方的身份、地位、年齡和經驗,又是在此晨霧樹海的主場當中,應該不足以祭出故意攪亂自己思緒的手段才對,到底……

「讓我再問一件事。」

「呃、嗯。」

 拉瑪斯的聲音喚回了陷入思考的海森揚,只見他左肘抵於桌面掌捧臉頰,神色打趣地看著自己。

「我說了想知道盡頭探索者的底細,你躲開回答是有意還是無意?」

 皺眉回思,確實有問,海森揚急忙澄清並非故意,只是騎士團僅僅奉命逮人故亦所知不多。不能再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得想辦法拉回能夠互相談判的程度──在如此思慮下,海森揚吐出了自身所知。內容重點大致落於名叫查德的男子在吉魯德隆所引發的事件,以及盡頭的探索者與鋼之雄鷹在夏夏亞結盟之事實,並適當地刪去了「一開始甚至不知道通緝犯的正確姓名」這樣的不光彩。

 甫一言畢,拉瑪斯即刻跟著開口。

「抱歉囉,我們無法提供協助。」

「欸?」

 為什麼?拉瑪斯到底是依據什麼而做出判斷?海森揚這才驚覺自己是不是單方面被套了情報──

「不過你們還是可以繼續在港邊紮營,等到一切恢復正常,要進出抓人什麼的都隨你們自由。啊對了!不能保證你們要的人活命就是。」

 拉瑪斯隨話起身,說完當下轉身離去。

「慢、請稍等一下!」

 即使如此,直接在此翻臉絕非理智的行為──

「請再給我一些時間。」

 拉瑪斯微笑回頭。

 爭取到了回頭的時間,海森揚卻理不出有什麼說詞能繼續留下眼前的老傢伙令他重返談判,更別說協助騎士團。如是困境之中,海森揚忽地想起了在梅路撒溫領命出發前,自己被攝政王召見一事。

「汝等此行或有不遂,若覺非己身之智可為,交與對方便是。」

 老人深沉威嚴的聲音方收,其隨從即交與海森揚一紙書信,召見就這麼結束。封信紙黑,蠟印金黃,此形式於帝國乃皇室成員及三公方可以使用,他者若擅自仿造送書,便即貴族亦問大罪。

 稍稍有失騎士風度,急忙摸出貼不離身的黑色信件。固然沒被交代不可拆看內容,但金印絕非為自己所用這點海森揚不會不理解,正也因為如此他的心裡不太踏實,有些吱嗚。

「最、最後請您先過目這一信件。」

 一名森精靈侍衛過來取信,取走時的手中翻看透露不解,不解之中交到了長老手上。

 拉瑪斯一見金印,輕挑的顏色依舊絲毫不動,但海森揚還是明顯察覺到他散發給人的感覺整個變了。

「帝國的海森揚,騎士長是吧?」

「呃,是……」

 拉瑪斯轉過身來,像一進門那樣打量著他。

「嗯哈哈,別那麼緊張。不介意住個兩晚吧,營地那邊我找個人過去幫你通知。」

 甚至沒有拆信,拉瑪斯話完低聲囑咐了拿信來的森精靈侍衛,便把封信當成扇子輕輕搧呀搧地離開。

 事情發展至今,海森揚已無法掌握背後脈絡,不過若要完成任務得到森精靈的協助可謂必須,所以答應留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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