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瑟琳捧著薄餅前往左側小書房時,驚訝地發覺這間房並沒有門,來往的行人可以直接看見縮在角落畫畫的娜佳。
她背對房門口,金棕色長髮披在背上,一身黃洋裝有些髒污,黑色小皮鞋更是沾滿泥土。
「叩叩。」
瑟琳抬手敲了兩下牆,娜佳迅速以完好的左臉扭頭瞥她,接著繼續在紙上塗鴉。
綺琪塔點點頭,表示那是娜佳同意的訊號。
「為什麼沒有門?」進入房間時,瑟琳低聲問了一句。
綺琪塔答道:「因為娜佳貴女進房時總是撞到門,後來艾隆索大人便下令把門撤除了。」
「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瑟琳道。
無論是成人或孩童,都需要隱私和被尊重的空間。
但是她沒有繼續說,因為這不是一時半會能改變的事──艾隆索甚至不知道她見過娜佳了。
「你先離開吧,我想與她獨處一會。」
「好的。」
讓綺琪塔回去繼續整理行李後,瑟琳緩步走近娜佳,盤腿在她身旁坐下,渾身呈現放鬆的姿態。
「你在畫什麼?」她將薄餅推到畫紙旁。
娜佳垂眸望了她盤坐的姿勢一眼,沒有說話。
瑟琳並不著急。她側頭向圖紙看了看,只見上頭以黑、墨綠、深藍的蠟筆畫著樹木與一頭野獸。
野獸的形體不甚清晰,只能隱約看出是一隻四腳著地的動物。
「貓嗎?」瑟琳猜測。
這回娜佳沉寂了許久,久到瑟琳已經聽著壁爐燃燒的聲響,只專注於觀察畫上雜亂的線條時,她才以細不可聞的聲音回答:「是狼。」
「什麼?」
「狼。」娜佳道。
瑟琳端詳那幅畫,尖耳與厚實的尾巴確實與狼相似。
「為什麼是狼?」她問。
「因為牠們既強壯又美麗。」娜佳的音量愈來愈低。
瑟琳露出一抹微笑。
「小時候我想變成鳥,就像父親送我的獵鷹。」她道:「我很羨慕牠們能在天空自由翱翔。」
她想鼓勵娜佳說出更多,但女孩只是再一次回到沉默之中。
蠟筆擦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室內迴盪,那隻狼很快被塗成一團黑。
娜佳發現自己的狼被塗黑時,明顯有些懊惱。她抬頭瞄了瞄瑟琳,將畫壞的狼連同蠟筆推到前方,在下一張新的紙上開始作畫。
「我喜歡這張畫,能帶走它嗎?」瑟琳的身體微微前傾,同時以眼神詢問女孩。
娜佳再度閃避她的視線,低頭道:「可以。」
瑟琳纖長的手指取過畫紙,沒有說什麼。當她注意到娜佳下意識將右臉藏起、卻將左臉轉向她時,內心的愧疚頓時奔湧而出。
「事實上,我想對你說──我真的很抱歉。」她放下畫。
娜佳停頓片刻,先是輕輕地「嗯」了一聲,隨後繼續畫畫。
「我們能成為朋友嗎?」瑟琳道:「你知道的,因為我剛到這裡,需要一位可以分享心事的對象,就像那種……什麼都能說的朋友。」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變成一個朋友。」娜佳道。
這是目前為止女孩說過最長的句子。察覺她語氣中的困惑與遲疑大於抗拒,瑟琳感到十分開心。
「這方面我也不專精,但是我願意與你一起學習。」瑟琳道:「我知道成為朋友前必須進行一個祕密儀式,你想知道嗎?」
娜佳彷彿是一隻敏感的小動物,稍一觸碰便縮回隱蔽的巢穴中,所以應對她的一舉一動都需要耐心。
瑟琳看見她拿筆的手停在紙上,明白她已經被勾起好奇心,便裝作失落地道:「在我的家鄉,只剩我懂得這種儀式了。若沒有傳承者,它恐怕將從此失傳。」
「那是什麼儀式?」
「我需要借用你的一隻手來說明。」瑟琳要求。
娜佳放下右手的蠟筆,卻將乾淨的左手遞到瑟琳掌中。
就在兩人肌膚相觸的剎那,一股熟悉的刺痛傳遍全身。瑟琳倒抽了一口氣,基於生理反饋立刻放開娜佳的手。
娜佳被嚇了一跳,愣愣盯著自己的手瞧。
瑟琳連忙安撫她,「大概是靜電,一種自然現象。」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輕戳了一下女孩的手背,這次一點反應也沒有。
「靜電是什麼?」娜佳問道。
於是接下來的一刻鐘內,瑟琳向她解釋了靜電的原理,然而電的概念之於娜佳,就如同紅術師之於現代人一般魔幻,因此娜佳幾乎是全程怔愣地聽完。
「我只想讓你知道,發生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它只是一種自然現象。」
雖然靜電的疼痛並不會如此異常,但是這個解釋對於女孩來說已經足夠了。
出於對瑟琳的好感,她選擇再次將手交給瑟琳。
兩人順利完成拉小指的儀式,並藉由瑟琳臨時杜撰的朋友宣言向對方起誓。
「我將忠誠地對待朋友,不說謊、不嫉妒、不怨恨,並永遠珍惜對方。」
結束後,瑟琳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陪伴她。
娜佳畫出第五隻狼時,瑟琳摸了摸她金棕色的長髮。手中的觸感讓她深切體會到,女孩的心正如同這些頭髮一樣柔軟無比。
*
缺少了公爵夫婦的晚餐特別寂寥,偌大的長桌只擺了四份餐具。
艾隆索最先入座。看見瑟琳帶著娜佳出現在餐廳門口時,他略顯訝異地挑起眉。
「我不知道你們已經認識彼此了。」他揮了揮手,示意行完禮的兩人坐下。
「感謝上主,下午我們經歷了一場奇特的邂逅。」瑟琳道。
艾隆索沒有接續話題,只優雅地執起餐巾擦拭唇邊,「你應該見見洛狄。」
「我期待見到大人的長子,只是他目前尚未出現。」瑟琳看著侍者將溫熱多汁的肉羹盛入銀碗中,碗壁上反射出她的倒影。
「他在罕蘇公爵的府邸,相信歸來的馬車已經出發了。他與公爵的長子是極為要好的朋友。」艾隆索道。
稍早前瑟琳已經從綺琪塔口中得知該消息,所以並不意外,只驚訝於艾隆索對待兩位孩子的態度竟如此偏頗。
作為女兒,又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傷痛,導致外貌全毀的娜佳,似乎已經非常習慣被父親忽略,這會正安靜地用餐。
為緩和僵硬死板的氣氛,瑟琳問起了另一件事。
「聽聞大人的兄弟正在雷默司處理商務?」瑟琳抿了一口紅酒。
「是的,克雷爾。我親愛的弟弟。」艾隆索的聲調帶上了笑意,「他將在千夜節前從雷默司返回。」
「太好了,我已經等不及認識所有家人了。」
這是這幾日令瑟琳最心神不寧的事。
克雷爾。艾隆索的手足竟然擁有與路教授相同的名字。
但是或許只有她心生困擾。她承認,自己對於路教授的關注早已遠超越其他教授或同儕。他的肯定一直以來都至關重要。
同名的人太多了,她竟然能因為一個與路教授同名的人而動搖。
她小心切下一塊牛肉送入口中,意識到主動提起克雷爾.凱爾頓是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