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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律與改變

佛萊曼 | 2023-01-15 15:29:30 | 巴幣 1132 | 人氣 201


阿德從小就是個紀律嚴明的人,國小的他開始要求自己在早上六點前起床,先到家裡附近的操場慢跑約四十五到五十分鐘,完成十公里的距離,並在七點前吃完早餐,七點十五抵達學校,
 
上課要專心學習知識,下課與朋友運動或交流,他的作業總是準時完成,按時繳交,在師長眼中,他是個自制力好、有想法和正派的小孩。
 
就連吃完飯,他也要將牙齒清理乾淨,用刷牙、剔牙等方式,攝取營養均衡,從不暴飲暴食,要咀嚼細碎,晚上九點四十五上床睡覺,睡滿八小時。
 
他在中華民國陸軍官校畢業後,加入國軍,展開了漫長的軍旅生涯,他在二十七歲時認識了現在的妻子,他的妻子是做財務的,同樣是一個一板一眼的人,雙方幾乎是一拍即合。不過很多軍人是沒有紀律的,這點讓他很不高興,他總會提醒他們,要做好該做的事情。
 
「該打掃的時候就要打掃!該站崗的時候就要站崗!」
 
「工作要認真!做事要有效率!」
 
「你們的體力遠遠不只如此吧!再跑快一點!」
 
除此之外,剩下大多數時間,阿德都是個好相處的人,唯獨他的個性讓人受不了,有的人會對阿德說:「你幹嘛活的那麼累呢?」
 
「我一點都不覺得累,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而今後也將持續下去。」
 
他對老婆也是相當嚴格的。
 
「洗完的餐具要擺好,晾乾,之後再放進烘乾機裡面。」
 
「曬衣服的時候要讓衣服的線條對準衣架,要擺正,而且要甩過,確認沒有皺褶。摺衣服時要鋪平,從下面對整齊,才不會有摺痕。」
 
「地板上那幾個地方還有毛髮!這個污漬是可以擦掉的,你看,我剛剛拿溫熱的抹布配上清潔劑,這不是刷掉了嗎?」
 
他對很多事情都感到不滿意,要把事情做到好,要完美,幾近吹毛求疵的程度,不過他的妻子很有耐心,也願意改,她認為阿德的做法其實沒錯,只是一般人不會對這些事情如此嚴格,即便如此,她仍努力做好家事和一些生活中的大小事,包括出遠門的遊玩規劃,以及交通上的安排,確認公車火車的時刻表。
 
「這樣子才不會有太多時間的損失,能夠充分利用。」阿德說。
 
「親愛的,有時候給自己喘口氣,也未必是壞事吧?」
 
他想想,老婆說的也對,可是他拉不下臉,他本身也有點愛面子,加上紀律的顧及,使他變成一個對任何事都相當嚴厲的人。不單單如此,還有習慣,沒錯,除了紀律之外,還有一個非常大的敵人,習慣。
 
習慣可以在一段時間後養成,之後就跟隨人一輩子,也可能在幾個月內消失,若習慣是好的,將永遠存續下去的可能性很高,而不知道好或壞的習慣呢,就像搖擺不定的船隻,有時沉沒,有時又會浮上來。如果是意志堅定的人,就會讓它成為一個固定班底。
 
連續三十年,他都維持這樣一個正常的作息。
 
自從老婆闖進他的生活,規律的日子仍沒變化多少,但那些閒暇的空檔,他都獻給了對方。
 
還記得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去了國軍英雄館和二二八公園,這真是一場奇葩的約會,應該沒什麼人會帶女友去這些地方約會吧?
 
不過女友一句埋怨也沒有,滿臉幸福的牽著他的手。
 
幸好後來兩人還是去逛西門町,午餐分別吃了義大利麵和火鍋。
 
第二次約會去了台中,兩人一度為了要不要租機車在吵架,阿德注重效率,認為應該租機車,那樣往返各個景點和百貨公司會比較快。
 
女友是個慢悠悠的類型,注重安全和休息的人,認為其實出來旅遊不需要步調那麼緊湊,可以喘口氣最好。
 
「搭公車也可以,去下一個景點的路上,可以在公車站或公車上休息。」
 
「那些休息的時間拿來去更多地方看看,不是更好嗎?難得來到台中玩。」阿德說。
 
「這趟旅行,是因為跟親愛的你一起出來,才有意義。至於去甚麼地方玩,我都不是那麼介意,你有這份心意,我很高興。」
 
很難得的是,阿德這次選擇聽女友的話,兩人徒步前往火車站附近的秀泰影城百貨商場,然後搭公車去長榮桂冠酒店登記入住和放行李,下午還去了台中公園和草悟道,草悟道公園附近還有科博館,那裡時不時舉辦一些科學展覽和活動。
 
「以前我國小校外教學來過這裡呢!」女友興奮的表示。
 
「我以前校外教學也來過呢,好懷念阿。」阿德說。
 
兩人相視而笑,牽著手一起踏入回憶的大門中,這裡跟以前相比,改變不大,唯一不變的是壅擠的人潮和奇異樣貌的展覽。
 
一次又一次的約會,兩人感到越來越幸福和契合,最終邁入了婚姻的道路。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阿德沒有自覺,妻子開始跟他疏遠,有時回到家,對方仍不在,到好晚才回來。
 
「你去哪了?」
 
「到底做什麼事情,混到那麼晚才回來?」
 
「女人家一個人晚上在外面,很危險的!你可以叫我去接妳啊!」
 
「隨便你好了!」
 
問她去哪,做些什麼,也愛理不理的,不想回答。他不想花時間浪費口舌在對方身上,要準時上床睡覺,反正人還活著,有完成該做的事情,盡到本分就好。這就是他的座右銘,人生一貫的信條。
 
每個人都得有自己的信念,將其貫徹,唯有這樣,才能活出有價值的人生。
 
曾幾何時,那份最初的感情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和習慣。習慣對方的存在,也不再把對方看得那麼重要。
 
但是,這些事情,一般人都不會察覺。
 
「爸爸,媽媽走了。」
 
有天回到家,國小的兒子拿了一張紙條給他看。
 
「親愛的老公,我們還是暫時分開一陣子吧。我回娘家了,請不要擔心我。我只是想暫時一個人靜一靜,這段日子,我有點受不了了。」
 
腦海一片空白,阿德盯著那封信,佇立好久。
 
直到兒子再次開口,「爸爸!去找媽媽回來!」他哭著說。「我要媽媽!」
 
他甚至不確定過了多久,搞不好只有三分鐘,搞不好是兩小時。
 
那段空白的時間,讓阿德失去了時間感。
 
「不用了,時間久了她就會自己回來了。」他擅自認定,不顧兒子的勸說,一意孤行。
 
「真是的,衣服也不洗,家裡的地板也沒吸乾淨,在搞什麼啊!這些都要由我來做了。」
 
隔天,妻子沒有回來。家裡空蕩蕩的,一片漆黑。摸黑找到電燈開關原來這麼不容易,阿德這才意識到,原來以前負責開燈的人都是妻子。
 
將孩子從安親班接回來,這個家才稍稍恢復生機,平時的廚房裡會傳來切菜聲音和熱騰騰的飯菜香氣。
 
現在只能外食,畢竟阿德不會煮飯,他有時買便當,有時去自助餐打飯,有時叫外送,吃肯德基或麥當勞。
 
妻子不在的日子,阿德很孤單,他感覺內心破了一個大洞,空虛無比,他這才發現,沒了老婆,少了回到家的問候,熱騰騰的晚飯,一起看電視,睡前的問候和接吻,關懷的擁抱,躺在一起,從肌膚傳來的溫度,均勻的鼻息。
 
現在生活依然一成不變,可是少了一個人,居然會差這麼多,這是阿德始料未及的,
 
「爸爸,媽媽甚麼時候才會回來?」
 
過幾天後,兒子開始追問,三不五時就提一下。
 
他傳訊息給老婆,但是手機總是轉接語音信箱,LINE的訊息不讀不回。
 
乾脆親自回娘家找她吧。不過想到信件上的內容,她應該不希望被打擾的。
 
「她很快就回來啦!信上不是也寫了嗎?快點去寫作業。」
 
「以前有不會的問題都是媽媽教我的。」
 
「你也可以問爸爸啊!」
 
聲音一不小心就大了起來,阿德本就是大嗓門的人,這樣會嚇壞孩子的,提醒自己後,清了清喉嚨,用較為溫柔的語氣回答了。
 
國小的作業問題都很簡單,但是,這些以前也都是交給妻子處理,原來家裡這麼多大小事都是讓妻子一個人做。
 
他工作一天,疲憊的回到家,仍該盡幫些忙的,假日兩人會一起帶孩子出遊,有時是去附近山上的公園野餐,有時是去壽山動物園,之前去西子灣的商圈逛逛也不錯,那邊以前還有黃色小鴨停泊在港口,朝聖的人可多的呢。
 
好想念她。阿德在夜晚的雙人大床上啜泣,他很少哭,少的記不得了,可是這次他哭了很久,哭的眼睛都紅腫了,鼻涕流個沒完,要去洗手台盥洗。
 
有一天,妻子傳來一段簡訊。
 
阿德正要上床睡覺,他欣喜萬分地打開來看。
 
「親愛的老公,我要你在晚上十二點的時候,來到桃園機場接我。不然我這輩子就不會再見你了,我要去美國工作。」
 
他老婆一向說話算話,不開玩笑,也不兜圈子,直話直說。她是認真的,阿德緊張萬分,照理來說,正常人都會立刻離開被窩,火速趕往機場,可是阿德充滿倦意,明天還要上班,而且他從沒違反作息過,就連出去旅遊也一樣,這已經訓練成生物本能,他會下意識的進行。
 
就像動物們會天氣冷會冬眠一樣,是自然而然發生的,老婆有些親戚在美國,也許她是要去投靠他們,然後在當地找份工作,阿德並不清楚老婆在美國的親戚住在哪裡,如果今後老婆都不願再回訊息,那他只能到美國大海撈針。
 
這種事情是阿德不願見到的。
 
要破壞自己的習慣和制約是很困難的事情。但他以前在陸軍部隊裡聽長官說,有個抽菸抽了三十幾年的老菸槍,一下子就把菸的習慣戒除了,這是為甚麼呢?
 
「癌症嗎?」阿德說。
 
「不是,這個老菸槍是個極度愛面子的人。有天他跟老朋友聚會,發現過去那些跟他一塊抽菸的傢伙們居然通通都戒菸了,只剩他一個還沒。這樣顯得他好像是個格格不入的人。」
 
他們都把菸癮戒除了,我還在抽菸,豈不是落伍了嗎?
 
「僅僅只是這樣的想法,就可以戒掉三十幾年的菸癮,你難道不覺得這句話講得很有道理嗎?『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有心要認真改變,何時開始都不遲的阿。何況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幹嘛活的那麼累呢?」
 
「親愛的,有時候給自己喘口氣,也未必是壞事吧?」
 
「我最愛你了!」
 
「這件衣服好看嗎?」
 
「雖然大家都說你是個頑固的老古板,可是身為你的妻子,我是僅次於你父母,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呢。」
 
妻子的微笑。
 
他想要再次看見那個笑容。
 
他顧不得穿著睡衣,絲毫沒有梳理,就那樣抓著家裡鑰匙和車鑰匙出門。
 
以最快的速度火速開車趕到桃園機場。
 
「閃開!」
 
「我要見我的老婆!別擋路。」
 
時間來到晚上十一點五十分,他終於抵達了桃園機場第一航廈,這時阿德忽然想到,他根本不曉得妻子在航廈的哪裡。
 
怎麼辦?只剩十分鐘,他一面打電話,一面在機場大廳奔波,顧盼四周,尋尋覓覓對方的身影。
 
「黃夏!你在哪裡?」
 
求求你了,請不要留下我一個人,阿德的淚水奪眶而出。
 
時間來到十二點了。
 
他在原地嚎啕大哭,感受到有些人的目光投過來。
 
這時,忽然有個人從背後悄悄靠近,輕輕地抱住了他。
 
「親愛的。」老婆說。
 
他停止哭泣,轉頭一看,老婆拿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有些東西暫時擱置在地上了。
 
「老婆……我好想你。」他緊緊抱住了親愛的妻子。「請你不要再離開我們了,我和兒子都好想念你。」
 
「我相信你會來的。十二點了,這應該是你這輩子第一次這麼晚睡吧?」
 
「就是阿,這都是你害的。」阿德再次痛哭起來,老婆拿起紙巾替他擦拭淚水。
 
「那今後,也沒必要繼續堅持那些無意義的一日行程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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