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
盥洗過的奧洛卡已經把馬尾放下，用棉被把自己緊緊的包著，只露出一張臉靜靜的坐在床上。
范特斯則背對著奧洛卡坐在床的另一端…….沒有任何一方打算躺下來休息。
氣氛無比尷尬。
「…….奧洛卡。」
「?」
「那時候…….我、我…….」
儘管有千言萬語想跟她說，但范特斯最後還是只能吐出一句話。
「…….對不起。」
「…….嗯。」
范特斯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再多的解釋恐怕也是枉然…….
「奧洛卡…….你恨我嗎?」
「…….我當然恨你。」奧洛卡低著頭。「我也恨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也許我真的希望那時的你是真心的為了保全自己把我們遺留在峽谷。這樣至少讓我能有個恨你的理由。」
「但你沒有這麼做…….你就只是一次次攪亂我支離破碎的心，然後留下我一個人痛苦…….但是我聽到你沒死時…….我…….我又…….」
范特斯轉頭，看著奧洛卡的臉，和她那再次濕潤的眼眶。
「…….對不起，我傷透了妳的心無數次…….」
「雖然這麼說可能很無恥，但是…….你願意原諒我嗎?」
——啪!
奧洛卡響亮的一巴掌打在范特斯臉上。
「…….笨蛋…….真的是個大笨蛋…….」堅強了太久的奧洛卡終於無法阻止眼角的淚水潰堤。
范特斯感受著左臉熱辣的痛楚，輕輕拭去奧洛卡眼角的淚水。
這次她不再推開范特斯的手，而是任由他將自己溫柔的擁入懷中。
此時房角一聲細碎的騷動聲引起了兩人的注意，他們同時循聲望去，瞳孔瞬間縮小，維持兩人相擁的姿勢僵在那邊。
從衣櫃裡探出一雙目光，看起來驚恐萬分的瑪拉拉正看著他們。
奧洛卡一愣，尖叫一聲用力把范特斯給推開！
「主…….主人對不起!我現在就出去…….我我…….」瑪拉拉見狀也慌了，差點整個人從衣櫃裡摔出來。
「瑪拉拉!妳為什麼會在這…….」范特斯坐了起來。
「哈?」瑪拉拉一愣，慌忙的答道。「瑪拉拉不是每天都跟主人睡這間房的嗎？」
「你跟她每天睡在一起?！」換奧洛卡愣住了。
「哈??」范特斯慌忙揮手。「不是這樣的！我跟她沒有同床！」
范特斯看著奧洛卡困惑的雙眼，不知為何似乎從她的眼中讀出一股只存在戰場上的熟悉感覺。
啊、是殺氣。
「不是這樣的奧洛卡妳聽我解釋！」范特斯用力加大了音量。
「我可什麼都還沒說喔?」奧洛卡歪著頭用那對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他看，范特斯頓時感到一股惡寒從腳底一路直通腦門。
「她是瑪拉拉，我沉睡在古墓時照看我的守墓人，是雪教養的…….貓?化貓?妳說妳們這種鬼族叫什麼來的??」范特斯向瑪拉拉投去求助的眼神。
「化身者喔主人，化、身、者。」
搞什麼東西，為什麼瑪拉拉的眼神看起來也不太對勁?好恐怖，兩個女人的眼神都變得好恐怖。
范特斯倒抽一口涼氣，腦袋高速運轉著，深怕說錯一句話會同時得罪兩邊。「總…….總之，瑪拉拉跟雪是主僕關係，跟我也是…….就、就像寵物一樣，嗯嗯！」
「寵…….寵物…….」瑪拉拉的眼皮抽動了起來。
奧洛卡瞄了一眼瑪拉拉的表情，無奈的搖搖頭。「范特斯你啊…….真的是…….」
「嘛總之。」奧洛卡擦掉眼角的淚痕，抓起披在椅背上的軍服帥氣俐落的一甩上肩。「今晚我先去找其他地方睡吧。」
「欸?！」看著往房門走去的奧洛卡，范特斯大驚。
「喵，瑪拉拉今晚也想去其他地方擺窩。」瑪拉拉關起衣櫃，拍了拍身體。
「瑪拉拉怎麼連妳也?！」
「晚安了，范特斯。」
「早點休息，主人。」
「不…….等等！！」范特斯衝上去按住兩人的肩膀。
「妳…….妳們睡這裡。」范特斯心一橫，直接大步走向房門。「我去睡會議廳。」
不給她們反駁的機會，范特斯碰的一聲關上房門，留下兩個女孩面面相覷。
范特斯坐在冷清的會議間，只有窗外的那抹月光靜靜的陪著他。
堅硬的長椅讓他調整了好幾次仍然無法找到個能讓自己舒服的姿勢，但也許是過於勞累，他在找到能好好入睡的角度之前就模模糊糊的失去了意識。
迷迷糊糊中，范特斯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逐漸灼熱。
他注意到手掌中的異物感，舉起手一望，他正抓著一條帶著燒焦痕跡的髒手帕。
——噗!
枕頭重重的砸到臉上，范特斯從睡夢中驚醒，抓開枕頭困惑的看著四周。
「笨蛋!已經很晚了，快起床!」
光線朦朧的透入房內，只屬於黑冥界特有的早晨。
奧洛卡坐在鏡台前梳理頭髮，一邊沒好氣的催促著。
「…….??」范特斯爬起身，迷迷糊糊的抓著頭，發現自己躺在寢室床上。「奇怪…….我不是…….」
「昨天晚上主人在會議廳石椅上趴著睡著了，瑪拉拉跟奧洛卡姐姐覺得太可憐了，所以決定把主人搬回房間!」瑪拉拉抓著床沿探出腦袋。
「你真的是有夠重的。」奧洛卡依舊毒舌。
「居然…….話說瑪拉拉你跟奧洛卡和好了嗎?」
「哈?」奧洛卡揪住側髮紮上馬尾，側眼投來鄙視的目光。「你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誤會，我跟瑪拉拉昨天才第一次見面不是嗎?」
「奧洛卡姐姐人真的很好~昨天跟瑪拉拉講了很多主人以前的故事!」瑪拉拉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希望沒有講到什麼丟臉的事。」范特斯苦笑，撐著坐起身子，此時他突然注意到左半邊的床鋪有留下睡過的皺褶。
「啊~」瑪拉拉伸手整理了一下床單。「昨天奧洛卡姐姐猶豫要不要睡你旁邊熬到好晚，最後因為太累了實在沒辦法於是就睡著了呢。」
「等、瑪拉拉！」奧洛卡嚇得差點把梳妝台的東西打翻。
看著范特斯似笑非笑的表情，奧洛卡的臉脹紅了起來。「我只是覺得瑪拉拉在旁邊我跟你同床這樣怪不好意思的，你不要誤…….」
「沒事，我不會誤會的。」范特斯瞇起眼。「有其他人在看確實不太方便嘛…….」
「啊！一大早囉……囉哩叭叭的煩死了！」奧洛卡把瓶瓶罐罐砸進桌上的小盒子，披著軍服站了起來，一打開門正好碰上了伸出手準備敲門的雨。
雨呆住了。
「…….呃!」范特斯急忙尷尬的解釋:「昨天我去探監時她那間牢房…….牢房淹水！對，但那時候已經很晚了，不好給她安排房間…….所以我就先…….」
「啊、是嗎，淹水。」雨茫然地看著三人。「勞煩少主了，但也請不要傷了身體。」
「好了，今天要繼續戰後處理沒錯吧。」范特斯故作正經的板起臉。
「是的，今天是針對降軍們進行第一階段的分配和銜接訓練。」
「還有，戰場犧牲者的安葬。」
「安葬嗎…….」范特斯停滯了一會。「我也去吧…….」
空氣中飄散著燃燒的氣息。
簡單的棺木整齊排列，依序推入了火化場，濃煙冉冉的升起。
范特斯和雨站在不遠處觀望著。
「很幸運的，我們能分辨出殞神軍高階成員的外貌，因此他們可以依照少主你的意思將他們的骨灰另外下葬。」
「是嗎…….這樣就好。」范特斯回頭，他們所在之處，就是當初范特斯自沉睡中甦醒的古老孤墳，如今多了幾塊新入土的石碑，上頭刻著赫拉和苦希斯等人的名字。
「赫拉，雖然一開始我很畏懼這個女人，覺得她只是個仇視異教的危險份子。」
奧洛卡神情哀傷的看著墓塚，手上捧著一束白色蝴蝶蘭。
「但其實，她是一個比誰都心思細膩的人，因為我是當時加入殞神軍唯一的女孩子，所以她對我也特別的照顧…….她也是這樣一個愛民如子的將軍。」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赫拉…….妳安心地去吧。」奧洛卡彎下腰，將手上的花放在碑前。
濃煙帶去逝者的靈魂慢慢離開了世界，范特斯逐漸開始理解了自己存在於這裡的價值。
「異教象徵著黑冥界的秩序，而秩序本身的意義，就是避免更多的傷亡產生…….雨曾經這麼對我說過。」自藍色光輝中被傳喚出來的蒼輪杖進入了奧洛卡的視線。「我身上還存在著很多謎團沒有得到答案…….我尋找著答案，也尋找著自己現在在異教內的定義。」
奧洛卡看著他。
「嗯…….接下來你要重新學著當首領了，我也要重新開始適應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異教。」
「雪讓我再次回來這裡，或許是為了完成我未盡的宿命…….，我們曾見證，甚至親手創造過地獄，我發誓這種事…….絕對不能再發生。」
「范特斯，那如果我們再次面對選擇呢?」
「如果選擇只會帶來犧牲，這次我將選擇妥協。」范特斯表情嚴肅。「但之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我也不知道還會面對到什麼。」
有意無意的轉過臉迎向光線，清晨的空氣不再因為戰火而混濁不堪…….
至少在這短暫的時刻裡，黑冥界將維持和平的新氣象。
「我相信現在的你會堅持著自己的信念跟原則。」奧洛卡將手插進口袋。「也許他們還不理解你，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你的痛苦跟掙扎。」
「我不被現在的異教承認，這是事實…….」范特斯長嘆。
「放心吧，我會支持你的。」奧洛卡凝視著禍靈之丘的方向，似乎看到了很遙遠的事物。「以前發生的事就不跟你計較了，好好感激我吧。」
「…….謝謝你。」范特斯臉上泛起了微笑。
奧洛卡靜靜的望著他看著好久。
原本眉宇間始終帶著一絲哀戚的奧洛卡終於也微微仰起了嘴角。
「雖然臉看起來很像，但是你變了很多呢。」
「頭上的角沒有了，是吧？」范特斯抓抓頭。「這也是待釐清的謎團之一吧…….」
「而且頭髮長了很多。」
「啊…….是啊，躺在墳裡這麼多年，沒有打理…….」
「躺在墳裡…….」奧洛卡苦笑。
「這樣也好，從新開始，讓我有了能讓一切從頭開始的藉口。」既然不能改變已經發生了事實，那便學會接受，范特斯閉上眼沉澱著。「也重新開始學習成為異教的領導者。」
「那麼，新首領現在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呢?」
兩人看著黎明的曙光。
自峽谷方向捲來的微風拂過。
吹起了少女的馬尾。
也吹亂了范特斯的瀏海。
「…….我想把頭髮剪短。」
Heresy殞神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