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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是春夢大師!】瑪加-5

犬本 | 2022-03-07 10:00:04 | 巴幣 210 | 人氣 158

完結我哥是春夢大師
資料夾簡介
駱孟輝是個專門製造春夢的造夢師,平常私下販售違法的春夢。只是沒想到只會製造春夢的他,居然被捲入一場與犯罪集團有關的爭鬥中。



我哥是春夢大師!




瑪加-5



  駱夢妍從來沒有親眼看過自己的夢境,一直以來她都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在操控夢境的。

  她現在就好像在一片虛無的黑暗中看著斷片的電影,一幕幕誇張又刺激的畫面有如身歷其境。她一下子跳躍三層樓高,在平房頂樓如超級英雄漫畫中的英雄般奔跳,踩過水塔與鐵皮棚架,跨過圍牆與冷氣的壓縮機。

  冬日的寒風在她臉頰邊呼嘯,讓她的髮絲在空中飄逸,她感覺自己速度飛快,空氣似乎不存在任何阻力,但她的羽絨外套可不這麼認為,當她在空中跳躍衝刺時,發出響亮的布料聲響。

  地上的車輛與人們看起來就像是玩具一般,有些人抬頭看向她,臉上的表情不是佩服與驚訝,也不是恐懼與新奇,他們面無表情地抬頭又馬上低下頭。這個世界已經將眼前發生的任何神奇的事物都當成夢了。

  駱夢妍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將她囚禁在夢中的,她雖然感覺不安卻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相當興奮,她早已忘記放飛自我讓大腦天馬行空地做夢是什麼感覺了,對於身為擁有全生物最複雜大腦的人類來說,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而駱夢妍卻為了這種事感到興奮。

  儘管駱夢妍內心再怎麼澎派,她仍不會忘記她哥哥的事。她在夢中想起駱孟輝的臉孔、聲音還有他頹廢的身影。

  畫面突然如蒙太奇般地換場,但並非是完美無缺流暢的剪輯手法,上一秒她還在城市與建築中穿梭奔馳,下一秒她便發現自己身在一棟老舊又髒亂的廢棄大樓中,周圍沒有任何裝潢只是單純的鋼筋水泥。

  她站在粗糙滿是石屑的水泥地上,眼前的景象讓這場夢瞬間成為惡夢。她身不由己地踏入滿是灰塵又黏稠的血攤上,眼球盯著自己難以直視的畫面,她想轉頭但她的脖子僵硬地像根樹幹。

  雖然那件土黃色的外套與老舊的牛仔褲都沾滿血,但她還是認得出來。雖然那具躺在血攤中的身體沒有頭部,但她還是認得出來……

  「哥哥──」

  場景突然拉遠,駱孟輝的屍體遠離她伸出的手,駱夢妍只能在無盡的黑暗中,不成聲地喊著。

  畫面又再次變換,她眼前出現逃竄的人群,他們在昏暗又狹窄的巷子中跌跌撞撞互相推擠,只為了趕快逃出巷弄。駱夢妍卻往人們逃跑的反方向前進,她看到了令人逃竄的原因,鄭蝶宇那棟破爛的夢療院如今燃起熊熊大火,烈火波及周圍的房舍,高溫讓空氣扭曲,地上躺著幾具焦黑變形的屍體。

  有一群人正在忙著撲滅火焰,也有一些人在處理傷患。駱夢妍走到正在處理傷患的陌生男人身邊,雖然畫面上不明顯,但她還是在巷弄的角落看到駱孟輝的屍體,就跟許多屍體放在一起,僵硬的屍體邊還擺著他表情猙獰的頭顱。

  這是夢……這是夢……

  駱夢妍試圖安慰自己,但對於一個無時無刻與夢相伴的顯夢者而言,沒有半點說服力,甚至連起到欺騙的作用都沒有,她知道她的增幅器沒有啟動,也沒有感受到後腦在做夢時傳來的緊繃。

  這只是一場夢……不是真的……

  這場火燒得跟五天前在機場的火一樣旺盛,駱夢妍也跟五天前一樣,感覺不到火焰的溫度,就算她能看到濃密的黑煙與舞動噴發的火舌。她心中的冰冷足以澆熄任何溫暖。

  大火的畫面突然暗去,讓漆黑擁抱住駱夢妍,她縮起身體,接受黑暗冰冷的擁抱,她不知道這場惡夢何時會結束。

  「駱夢妍。」

  她聽到有人用輕柔溫和的聲調叫了她的名字。

  「駱夢妍。」

  然後又叫了一聲。

  駱夢妍抬起頭,在黑暗中看到一位只穿著一件飄渺白色長裙的少女,她長至腰窩的白色長髮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白光,赤裸的雙腳踩在漆黑上,潔白的腳趾甲沒有半點汙垢。她的雙目跟身旁的黑暗一樣深邃、深遠。

  「妳是……」駱夢妍看著她,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表情如何。

  「是我。」

  「那個時候的聲音。」

  「我很抱歉,還是沒來得及拯救駱孟輝。」她的聲音有些低落。

  「那不是夢嗎?果然不是夢嗎?」

  「那是你親眼看到的現實。」她說:「現在駱孟輝死了,鄭蝶宇也被帶走,事情可以說已經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不過有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那就是我成功把妳救出來了。」

  駱夢妍看著少女腳下的黑暗,一語不發。

  少女也沉默,她踏出無聲的步伐來到駱夢妍身邊。她壓著輕飄的裙擺坐下,緊靠著駱夢妍的肩膀。

  「在這裡妳想待多久都可以,我會一直陪著妳。」

  駱夢妍感覺自己又在哭泣,卻沒有半點淚水。她凝望著彷彿就要將自己吞噬的黑暗。

  她腦袋一片空白,腦細胞就好像罷工一樣,讓整個思緒停擺。她放開抱著腳的雙手,讓他們垂下落在漆黑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駱夢妍開始想起她在研究所的日子,回想起復健後短暫的休息時間,她吃著甜食補充熱量,聽著能讓大腦放鬆的音樂,望著一大片人工的庭園,裡面大量的青綠植物散發出自然的香氛,她放下吃到一半的鮮奶油司康,小心翼翼地偷看著四周,希望沒有人發現她爸爸偷偷給她的漫畫。

  然後她又哭了。

  研究所的叔叔阿姨老是跟她的爸爸媽媽說不能讓她接觸太多資訊,這樣會影響做夢的品質,每次爸爸都會被媽媽罵一頓。媽媽跟爸爸不一樣,她是位很嚴厲的母親,她嚴格管理著駱夢妍的行程,埋頭在計劃表中,拿著筆畫來畫去。

  她現在才發現,自己能夠回憶起的事都是研究室的事情,她活著的二十年都在研究室中渡過,跟其他人相比她的確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但也代表她一旦失去就會一無所有。

  明明好不容易可以再創造一些不同的回憶,她原本以為她不合常理的哥哥可以為她平淡的日子掀起一些波瀾,結果……

  身旁的少女仍在,駱夢妍能感覺到她的氣息。

  她是誰?

  「我的名字叫做莉莉,在現實中大家稱呼我是幽夢。」

  駱夢妍根本不在乎她是誰,但她還是回答了。

  駱夢妍自己也不清楚現在應該在乎什麼,她的思緒一片空白,目光再度跌入黑暗中。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

  就如同莉莉說的一樣,這裡有無窮無盡的時間,足夠讓駱夢妍把自己二十年的寶貴回憶重新回味一遍,就算想起過去會讓她心如刀割,尤其是當她了解到回憶中她愛的人們都已經死去時更是難受。但她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

  她回過神時,發現自己躺在漆黑中。而莉莉仍坐在原本的位置靜靜地望著她。

  她覺得很疲憊,感覺現在做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各種負面情緒在她心中竄生,迷惘、憤怒、悲傷、懊悔、失落、憎恨、沮喪。她崩潰地朝黑暗中大吼,夾雜著控制不住地淚水與鼻涕,她不停地吼,不停地吼。

  寂靜無聲的悲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駱夢妍輕輕喘氣,視線中的莉莉跟她保證的一樣不曾離去。

  「有好一點嗎?」

  駱夢妍沒有回應她。

  莉莉伸出白淨的手,輕撫著駱夢妍的頭頂。

  「沒關係,我會一直陪著妳,不管多久都可以,我很擅長陪伴……」




  阿卜杜勒熟練地包紮傷患的傷口,發揮他唯一的長處。

  這些被夢傷到的傷口多少都會有些不尋常的地方,有些傷口小深度淺,卻流出大量且止不住的鮮血,他已經用盡所有止血的方法都失敗了,血液沾紅了好幾條毛巾,傷者的臉也白得像張紙。

  也有一些人躺在地上動彈不得,雖然他們意識非常清楚,甚至還能跟身旁同樣狀況的傷者賭撲克牌打發時間,但他們的傷口明顯比地上這個看起來只被刀片削到的傷口嚴重一萬倍,任誰都看得出來,因為他們並沒有健全的四肢。

  雖然他們的身體被開了洞,肢體消失無蹤,但看起來卻一點事都沒有,沒有鮮血也不會痛。阿卜杜勒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也沒有任何人來跟他解釋,他只能埋頭處理那些莫名其妙的致命小傷口。

  他沾滿鮮血的手又黏又滑,加上他心裡緊張的情緒還未退散,讓手中的持針器不斷脫落,他甩甩手把手上的血甩在地上,再度拾起持針器縫合傷口。不過沒多久他立刻發現繼續這麼做一點意義都沒有,眼前這位兄弟已經瞳孔放大沒了心跳。

  他有點失落地放下手中的工具,扭動僵硬的肩膀與頸部,他抬起頭讓腦袋中的血液迴流減輕自己的頭暈。

  「阿卜杜勒,我拜託你的事情完成了嗎?我這邊準備好了。」肯恩的聲音出現在他腦中。「進來之前麻煩先把自己消毒一遍,我可不希望你身上的細菌壞了我們的好事。」

  他沒忘記這件事,阿卜杜勒終於從血攤中站起,撿起已經處理好的頭顱,用有點發麻的雙腳踩著血腳印,啪嗒啪嗒地走向肯恩所在的民宅。他一進入屋子中,便看到肯恩用夢境搭建的手術室,有麻醉機、導航系統、顯微鏡、懸吊手臂、超音波機等等各種不易攜帶的醫療設備。

  肯恩躺在滿是補丁的沙發上熟睡。

  「拿好那顆腦袋,別摔到了,把它好好地放在手術台上。」

  阿卜杜勒照做,準備把那顆頭顱放在手術台上,它頸部的斷口整齊地像是用切割機切出來的石膏像,阿卜杜勒雙手捧著它,盯著它光禿的後腦勺,就在他準備鬆手時,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收回手。

  「你別騙我,這顆腦袋根本放不上去。」

  「我很高興你這麼細心,但那個手術台是真的,不是夢。」

  阿卜杜勒半信半疑地把頭顱放上手術台,幸好肯恩說的是真的,頭顱並沒有掉到地上,而是安妥地在手術台上。

  「你把這顆腦袋處理得真不錯,難道你的副業是理髮師?雖然臉上有一些瘀血,但應該是他死掉時撞出來的,撇除這些,這絕對是一顆完美的腦袋。」

  「你到底要幹嘛?」

  「這個人是幽夢要找的人,你還記得嗎?在我們出發前幽夢對我們說的話。」

  「可以在夢中創造生命的造夢師嗎?」

  「既然他人死了,那我們就得想辦法把他的腦袋瓜保存下來,也許有辦法從中找到一些情報。」

  「接下來該怎麼辦?幽夢有交代你後續的任務嗎?我們完全失敗了吧?多蘿西逃走了,要找的造夢師死了,那個很囉唆的幹部也被抓走了,人死了一堆,外面亂成一團,倒是沒看到類似警察的人出現。」

  「警察沒出現是因為西格蒙也牽涉其中吧。」肯恩一邊說著,懸吊手臂與懸吊燈也跟著動起來。「好啦,反正我們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阿卜杜勒,拿起你的手術刀。」

  「不是你來動手嗎?」

  「我可沒辦法在睡著時動手術。」

  「我就算醒著也不行!」

  「我會教你,按照我的指示,你是我選的夥伴,要自信一點。」

  「我以為你只是隨便選個剛好空閒的人。」

  「加油,證明自己不只是一個空閒的人。」

  「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都寧願當一個空閒的人。」

  「這由一個加入恐怖組織的人來說真的非常有說服力,大概只有不曉得恐怖份子這個詞彙的人會被說服。」

  「不,事實上加入夢鄉之後,我得到了更多空閒與安逸,有了錢有了食物還有個藏身處。」

  「同時也獲得了工作,還有一個很會使喚人的上司,沒錯,我在說我自己,動手吧阿卜杜勒,如果你還珍惜你所得到的東西的話。」

  阿卜杜勒無可奈何地戴上手套並拿起消毒盤上的手術刀。

  「很好,接下來按照我的指示。」肯恩說:「這顆腦袋離開他的主人雖然還沒有一小時,但應該也死得差不多了,我們要做的只有盡量毫髮無傷地把這顆死腦袋拿出來並保存起來,交給其他人去研究。現在把他的頭皮切開,從他的眉骨開始……」

  「這樣嗎?」

  「非常好,把頭皮拉開的時候可以粗魯點沒關係,這只是個死人頭。」

  「好,拉開了。咦?這是……」

  「是動過開顱手術的痕跡,而且處理得很好,不像是小學生一樣把鈦釘當作釘書針亂釘。」

  「我沒記錯的話,這個位置下面是大腦的頂葉,最普遍的頂葉手術會不會是……」

  「我認同你的看法,不過這不重要,繼續你的動作。」

  「我現在要拿這個……什麼鑽頭了嗎?」

  「拿起你的顱骨鑽開始鑽洞,如果你怕鑽歪了我建議你先做記號,雖然就算鑽歪了也沒差就是了。」

  「我倒是怕鑽太深了。」

  「放心,鑽頭有安全措施,會在你快傷到腦袋前自動停止。」

  「好、好,我準備好了。」

  「沒錯,就跟做料理一樣,你會做料理嗎?廚師一定有跟你說過,別讓這顆腦袋涼了,趁它還熱著趕快動刀。」




  「我現在要跟妳說的事,發生在我剛誕生在這世界上的時候,我的記憶力很好,對於我誕生以來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而影響我最深也是讓我最懷念的莫過於這段回憶……」

  那是發生在一棟可以眺望大海的別墅的事,這棟房子很大很豪華,有精美的裝潢、高雅的傢具與寬大的庭院,兩位忙進忙出的清潔婦人正在打理屋中屋外的一切,她們維持這棟屋子的價值,卻仍不知道屋子的主人是誰。

  唯一稱得上是這棟別墅的住戶,只是一個剛滿十四歲的男孩。

  跟所有人想像的不一樣,這個住在別墅中的男孩一點都不開心,就算他有個萬能的管家、兩個專聘廚師、最新型的電玩、看不完的漫畫、永遠都會存放點心與飲料的冰箱,他還是不開心。

  這個看似擁有一切的男孩,卻沒有半個朋友……不,嚴格說起來,他最近似乎交到了一位新朋友。

  他沒有去學校,取而代之的是一天要見五到六個家庭教師,他們都是無聊透頂的人,講話無聊、舉動無聊、教課無聊,他們光是站在那裡就能讓男孩打上一個下午的哈欠。

  但他自己也想不到,居然有這麼一天,可以把『老師等於無聊』這個刻板印象給除去,那位把男孩心中老師地位重新拯救回來的人,只是一個剛從碩士班畢業的男生。

  他上課時沒有帶厚重的課本,沒有艱深的考題,更沒有寫不完的作業,他帶來各種好玩新奇的夢碟片,身為顯夢者的他,用顯夢實際帶領男孩了解如何造夢,用天馬行空的幻想包裝無聊的邏輯圖,用逗趣的笑話點綴死板的方程式。

  男孩想不透這個穿著輕鬆、個性隨和、講話又有趣的老師是誰聘用的,這位老師跟以往的家教完全不一樣。也許是因為他教的內容?也許要成為造夢師就是要幽默風趣又天馬行空?

  雖然滿肚子疑問,但沒多久男孩便發現那些問題根本不算什麼,這個老師實在是太酷了。

  「你摸摸看這朵花。」

  「好燙喔老師!」男孩嚇得把手收回來。

  「以火焰花來說非常成功,但以一朵紅玫瑰來講,就有點太燙了。」

  「我哪裡搞錯了嗎?」

  「顏色跟溫度的調整常常會出錯,看看你的邏輯圖,找到溫度還有顏色的數值。」

  男孩看著浮現在他空中的邏輯圖,赫然發現溫度的數值居然跟紅色的數值是一樣的,難怪這朵玫瑰會這麼燙,它有兩百五十五度的高溫。

  「五感的方程式都會編列在一起,然而只有溫度跟顏色的調整會用到數字,這也是為什麼會時常搞混的原因。所以,我教你一個偷吃步的方法。」

  「什麼方法?」

  「把所有顏色都調成黑色,這樣誤植溫度的時候就不會燙人了。」

  「原來如此,學到了。」

  「才不是!那只是開玩笑的,你這蠢貨。」男孩腦中的老師發出笑聲。「誰想做只有黑色的夢啊!張開眼睛是黑的,閉上眼也是黑的,就連人生也是黑的。」

  「你又在耍我!」

  「好啦,認真跟你說。在你還沒習慣之前,把溫度的方程式拉出序列,也可以把顏色的方程式拉出來,但顏色很常要修改而溫度不用,所以我推薦把溫度的方程式獨立。然後在完成五感的邏輯圖時,最後在把溫度的方程式丟進去。」

  「這樣我會不會又忘記把溫度拉回去。」

  「沒差啦,這樣頂多就是沒有溫度,摸起來怪怪的而已。總比一直燙到手好吧?」

  「我只是不希望我創造的花跟我的世界一樣冰冷。」

  「怎麼會?你住在一間我一輩子沒辦法住的大房子裡,還有一台比我睡的床還要大的電視,光是那台電視的熱風就足夠讓你溫暖了。」

  「我才不想要這些東西,我只想要一個平凡的人生,像老師一樣去學校上課,然後認識很多朋友。每一本漫畫裡面都在講友情、友情還是友情,講的多熱血多激昂,但看在我眼裡就只是在嘲笑我。」男孩愈說愈小聲。「因為我沒有朋友。」

  「你真的是健康課本上面,青春期男生的最佳範本。老師也經歷過那段時期,我知道這個時候的你會需要人際關係,所以不要見外,我就是你第一個朋友。」

  老師的聲音在男孩的腦中迴盪許久。

  「你是老師,才不是朋友。」

  「我們不是做了朋友會做的事情嗎?分享自己的心情,一起玩耍與學習……啊!還少了一件事,那就是談論戀愛的嚴肅問題。太青春了。所以你有喜歡的人嗎?」

  「才沒有勒,這間房子除了駱駝之外,就只有老阿姨。」

  老師聽了笑得很大聲。

  「所以你喜歡哪種類型的女生?」

  「我……」男孩聲音變得比剛才更小。「我哪知道。」

  「什麼?你的聲音很小聲。」

  「不告訴你啦!」

  「太不夠朋友了吧?」

  「那老師有沒有女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只有一個可愛的未婚妻。明年你會收到我發的喜帖,記得要來參加我的婚禮。」

  「我實在很難分辨老師你到底有沒有在開玩笑。」

  「我才沒有在開玩笑!」

  「不過,我想我應該沒辦法去參加老師的婚禮。」

  「也是,你的家庭比較特殊。」老師的聲音稍微停頓幾秒後說:「孟輝,你家人的工作到底是什麼?我第一天來這裡面試時就想知道了,如果你不方便告訴我也沒關係,我只是好奇而已。」

  「他們在研究所工作,拿了一堆錢的代價是做不完的研究。」

  「你父母也是工程師?也許他們想讓你繼承他們的專業。是在哪一間研究所?可以賺這麼多錢……」

  「老師我勸你最好不要去那邊工作,就跟坐牢沒兩樣,我已經忘記上次看到爸媽是什麼時候了。」

  老師苦笑幾聲。

  「畢竟要結婚了,最現實的就是錢的問題。我也不一定有能力去那間研究所工作,你知道是哪間研究所嗎?」

  「我記得是叫做西格蒙的研究所。」

  「這……我倒是沒聽說過這間研究所。」

  夢境的紅花在拚木的地板上搖動,它的高溫甚至扭曲了空氣。一陣沉默中,男孩感覺到莫名的不安,他認為自己似乎鑄成某種錯誤。
「把話題回到這朵花上面吧,我看不只花,連你都要融化了。」




  「哥哥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學造夢的?」

  「我是這麼聽說的,我沒見過他的老師,也沒看過他上課的樣子,只有耳聞。他很常跟我說。」

  「他真厲害。」

  「他的造夢技術是史無前例地厲害,沒有人能超越。」

  「我是指那位老師,駱孟輝……哥哥他是個非常、非常固執又無理的人,要改變他的想法或是得到他的認同都很不容易。」

  「不,他是一個溫柔又體貼,而且有耐心又細心的人。」

  「妳確定我們在說同一個人嗎?妳的形容詞完全跟他搭不上,是語文老師會用紅筆圈起來的那種錯誤。」

  「我認識的他就是這樣的人,如果說他有所改變,那一定是從那一天開始……」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被關在這間屋子多久,整天的行程都被一個長得像駱駝的管家控制,身為一個正值青春期、腦子被賀爾蒙控制的男孩,真的一天比一天還要難受。

  「我受夠了!你們不能把我鎖在這間屋子裡一輩子!我不是貓、狗或倉鼠,那些動物甚至都比我還自由。我需要人權,也就是那個在公民課中學到的東西!」
這是他今天第四次向管家大吼。

  原本他一天頂多抱怨幾聲,但今天有一件事情實在把他搞瘋了。

  他們居然把老師解僱了!

  他們在這麼多沒用又無聊的老師中,把唯一好的老師解僱了!

  「孟輝,這是你雙親的決定,他們認為那位老師並不適合繼續教導你。」

  「他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我很抱歉,接下來會有其他老師代替他上課。」

  「他們怎麼會知道老師適不適合教導我?他們根本就不在這裡!兩個不曾回家的人還有什麼資格替我做決定?」

  「他們是你的父母,孟輝,他們永遠有資格。」

  「他們根本不配被稱作父母。」

  「不要去責怪他們,現階段的計畫很重要,需要投入更多時間。」

  「有哪一次的計畫不重要?整天就只會工作,哪一天就連我死了他們也不會知道!」

  「孟輝,這話就說得有點超過,要是讓他們──」

  「去跟他們說啊!順便讓他們知道他們還有個兒子!」

  男孩在那之後,每天用盡各種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他摔壞家中看起來很貴的瓷器、撕壞一整面牆的畫、把水彩撥到院子裡的花木上、割破高級的皮沙發、翹掉所有課程及管家安排的行程,甚至還拿水管噴剛進門的家教老師。

  他以為他做這些事情能引起他父母的注意,但這些叛逆的行為只趕走了那些可憐的家教老師與兩個清潔工,並換來駱駝管家一個禮拜的頭痛。他的父母根本沒有回來找他,也沒有任何關心。

  漸漸地他也失去惡作劇的動力,他把自己關在房間中,看著電腦還有螢幕上的造夢程式,旁邊散落著那位老師給他的講義。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男孩覺得自己很寂寞,他真的很需要一個能陪伴他的人……

  他開啟程式,按照著講義的內容,一步一步搭建出一場夢。第一場夢很粗糙且有許多錯誤,讓親自試夢的男孩在劇烈頭痛中醒來,雖然頭痛得像被炸藥炸過,但男孩臉上掛著這幾個月以來最燦爛的笑容,他在他的夢中創造了一些可以陪他玩耍的朋友,那是一群跟他同年紀的孩子,他們一起做些符合他們年紀的蠢事,一起惡作劇一起搞破壞,男孩想像中會發生的事在夢中都有出現。

  經過幾天的改良,男孩幾乎已經除去所有錯誤,至少他在醒來後不會頭痛了,但他覺得夢中的朋友跟機器人一樣,重複著同樣的反應與舉動,他想要創造更真實的朋友。




  「我不知道他把我創造出來花了多長的時間。」莉莉說。

  「妳是哥哥創造出來的夢?」

  「我是他創造出來的第一個朋友,第一個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其他都只是沒有成形的人偶,只有『我』是最特別的。」莉莉看著駱夢妍,她的眼神讓駱夢妍感到平靜。

  跟莉莉聊天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她清澈無暇的嗓音如風鈴一般在煩躁的心頭上繚繞,身上散放著怡人的香氣,聞起來就像身處在茉莉花叢中,相當符合她純白的形象。

  「妳有什麼特別的嗎?」駱夢妍脫口問道,然後馬上為自己的問題感到尷尬。「不,我沒有什麼意思,只是單純想問妳有沒有特別的能力或什麼的,因為哥哥她夢中的女生都有些特別的地方。」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我很平凡,外表跟穿著都很簡單,就連情緒也很平淡沒有什麼起伏,不僅如此,我甚至還有一些小錯誤。」

  「什麼錯誤?」

  莉莉舉起她的手,在手高過肩膀時,整隻手臂都變成白色的,跟她身上的穿的連身裙是一樣的顏色。

  「這種不影響活動的小錯誤在我身上總共有七個,我想他應該是在創造我的時候把心力都放在設計我的人格與智慧上。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懂得思考與學習,是在與他相處的過程中慢慢成長的。」莉莉說放下她的手,顏色很快就恢復正常。「就在某一天,我擁有了『自我』,我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我身處在夢中,而我也知道我並不只是一場簡單的夢,我是真的在夢中活著。」

  「後來呢?哥哥在創造妳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直問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一直不肯說,而現在……」駱夢妍哽咽一下說:「現在也沒有機會聽他說明了。」

  「駱夢妍,我不確定我告訴妳這些事情是不是正確的,對妳來說可能不太好,但我認為妳有資格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男孩拿著一張畫有鮮豔紅色的圖畫紙,純粹只有顏色的圖畫紙。他曾經以為自己的耐心是值得被讚賞的,他能耐著性子花一整天的時間研究不同的夢路圖與程式碼,只為了造出符合心中期望的夢。

  但現在他絕對不會說自己是個有耐心的人。

  他看著眼前純白的少女,除了肌膚以外她的身上只有白色,白色的長髮、眉毛與睫毛,白色的連身裙、短襪與平頭鞋,這不代表男孩偷懶,未來的日子她一定會在她身上多添幾種顏色,現在只要她能像個「人」一樣說話跟行動就足夠了。

  只不過照現在看來,她想要換上鮮豔繽紛的美麗衣服還需要非常久的時間。

  「這是今天最後一項測試,我只能說今天測試這麼多項目,而妳的表現卻不如預期。當然,妳的表現跟我有直接的關係,所以我現在對我自己非常失望。」

  「失望?是由於沒有達到某種期望或實現希望的情況而產生的──」

  「妳在查詢陌生詞彙的時候不需要每次都把它唸出來。」

  「了解。」

  「但妳還是不了解這個顏色是什麼對吧?」

  「是綠色。」

  「是紅色!算了,第一次的顏色測試就到這裡為止。」

  「什麼是顏色?是……喔,我不能唸出來。」莉莉微微歪著頭。「好難懂,光線?輻射?視錐細胞是什麼?我查不到。」

  「好啦好啦,我答應妳明天會抽空去讀有關光線與色彩的書,現在我們不要在糾結在這些顏色上面。」男孩拿出事先準備的圖板。「最後一項測試想必妳也知道是什麼,是妳最喜歡的動物辨識。」

  「我討厭動物辨識。」

  「我就知道妳喜歡,來吧,這個動物是什麼?」

  「嗯,我知道這隻動物。」

  「對,這隻動物在這三天都有出現過,我相信妳有好好『記住』。」

  「是豬。」

  「我的老天,妳真的記住了!我太高興了。」

  男孩興奮地抓著莉莉的手臂,後者瞪大雙眼嘴角微微上揚。

  「妳的成長就是我努力的成果,再過不久我相信妳一定能成為一個真實的『人』。」

  「我現在可以說我很高興嗎?高興就是指……嗯,我不用特地唸出來。」

  「當然可以,絕對可以。」

  莉莉嶄露笑容,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我很高興。」

  「好。這代表我們必須趁妳在良好的狀態中繼續測試。」

  「不,我不高興了。」莉莉收回笑容。

  「這是為了妳好,我們再試一次顏色測試好了……」

  「我們很久沒有一起玩了。」

  「我們現在就在玩,一邊測試一邊玩。」

  「我想要玩石頭砸人的遊戲或是摔花瓶遊戲也好,玩水也可以我喜歡玩水,可是最近每樣東西都消失了,沒有石頭沒有花瓶也沒有其他人,大房子也不見了,整座花園都失蹤了!」

  「這是為了妳,當妳愈來愈完整的同時,也需要更多的容量。」

  「容量是指……」莉莉再度歪頭查詢陌生的詞彙。「我不懂,我不是花瓶,我不能裝東西。」

  「當然不是指妳,好啦,總有一天妳會明白的,前提是妳要通過所有的測驗。」

  「我懷疑會有那一天……」

  「只要妳繼續努力,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妳會明白更多事,而且還不用靠查詢我的頭腦。」男孩又再度拿出色卡說:「所以這是什麼顏色?」

  「嗯……綠色?」

  「這是紅色……」

  又經過了幾輪的測驗,男孩終於從夢中醒來,他發現天還是黑的。

  時間沒有因為他的睡眠而減緩腳步,更不會因為他的夢而停止。看到窗外的漆黑,他還以為他只睡了短短幾個小時,因為在夢中的時間過得飛快,完全沒有時間的概念,直到拿出手機他才發現不得了,他居然睡了二十一個小時。

  他很開心,沉浸在剛才做夢的餘韻中。

  他很滿意莉莉的成長,有一種精心栽培的種子終於發芽的成就感,莉莉變得更像是個人,至少她已經不會再把豬搞混成狗,或是把蘋果當成番茄。

  男孩在精打細算下次要對莉莉做的測驗時,突如其來的暈眩讓他眼前一黑,他耐著不適強迫自己從床上坐起,他知道自己又飢又渴,身體迫切著血糖與水分。一直處於快速動眼期的睡眠中,其實相當累人,身體根本沒有休息到。

  巨大的成就感支撐起男孩疲憊不堪的身體,他終於找到自己活著的意義,如果能繼續編織夢境,繼續創造並搭建自己的世界,那他絕對可以繼續待在這間像『監獄』一般的屋子。

  不過在那之前,他得想辦法先填飽肚子。也許還需要睡個覺,如果不好好休息,那下次做夢肯定會更難受。說來好笑,他居然要為了做夢而睡覺。

  房門外燈火通明,相當不尋常。男孩悄悄打開門,發現門外沒有管家幫他準備的食物與水,也沒有任何紙條或簡訊。難道是那位老管家終於失智了嗎?男孩抱持著疑惑步出房門。

  他還沒走到樓梯就清楚聽到樓下客廳傳來嘈雜的聲音,有人的談話聲還有玻璃瓶的碰撞聲響,男孩警惕起來,貓步踏下階梯,並躲在樓梯間往樓下看去,看到駱駝管家手上拿著盛有酒瓶與果乾的托盤,不疾不徐地走進餐廳,在他打開門的瞬間,男孩聽見熟悉的聲音。

  「還是這裡的天氣好,至少還曬得到太陽。我們多久沒回來了?三年?四年?」

  「先生,距離您上次回來已經有六年了。」

  「真沒想到在計畫完成前還有機會可以回來,真該好好感謝孟輝。他還在睡覺嗎?」

  「我不能跟您保證他醒來的時間,他做夢的時間一天比一天久。」

  「去把他叫醒吧。」

  「夫人,這會讓他的頭腦受傷的,他的夢很精緻、很特別。」

  「老婆,就等他醒來吧,我們可以繼續喝幾杯,懷念一下以前的時光。」

  「我們得趕快把這件事情解決,研究所那邊不能擱置太久,那孩子的數值好不容易才比較穩定,必須盡快進入下個階段。」

  「我們可以先跟孟輝談一談,這件事應該要先跟他商量。」

  「我們沒有時間跟他討論,事情已經很嚴重了,再拖下去對他也不好。這個手術只是暫時的,只要他能戒掉成癮症,就能把安裝的抑制器拆除。」女人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你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死在床上吧?如果放任他這樣下去,他遲早會四肢萎縮、身體削瘦地死在床上。」

  「我明白。」

  「我也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動這種手術,現在只能兩害取其輕。」

  男人傳出輕輕的嘆息聲。

  「這我也明白。」

  「手術後你要好好觀察他的狀況,定時回報給我們,每天至少兩次,我會再傳給你表格,表格上面所有的內容都要確實填寫並追蹤。」女人的聲音壓低說:「你在這裡的工作是減少並消除我們的麻煩,而不是增添我們的困擾。」

  「夫人,我非常抱歉。」

  「你說他的夢很精緻?」男人用感興趣的聲音問。

  「是,具體的內容我並不曉得,但根據夫人的指示去測試,他在夢中的腦波一直處於高頻狀態,我有傳送測試結果的腦電圖給夫人。」

  「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親愛的?我沒看過任何一張腦電圖。」

  「圖表在卡爾手上,他們正在研究,等結果出來之後會再給你看。」

  「你沒有先把孩子的事告知我,反而先交給卡爾?」

  「你不需要爭論無聊的先後順序問題,卡爾是腦科的專家,那種異常的腦電圖直接交給他研究比較有效率。」

  男人又嘆了一口氣。

  「他是我們的孩子,妳應該要跟我商量。」

  「我不喜歡回答同一個問題兩次。」

  「做研究不代表要把人性泯滅,我們做這麼多的研究,最終不也都是為了人類嗎?如果放棄當人,那做這麼多研究有什麼意義?做這項計畫有什麼意義?」

  「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跟我談這種古老的辯題嗎?」

  「不,其實我也不太想討論這些,坐了這麼久的飛機,好不容易可以回到故鄉,短暫拋開繁瑣的數字與夢路圖,實在是不想把這麼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跟辯論上面,尤其是跟妳辯論。」

  「你要去哪?」

  「我說了,我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我要去看看我的兒子,還有他最後安祥的睡臉,畢竟明天手術之後他就沒辦法隨心所欲地做夢了。」

  這句話像一支銳利的鋼頭箭,直接貫穿躲在樓梯間偷聽的男孩的心,他感覺兩頰冰涼手腳無力,原本心中期待與雙親見面並分享夢境的心情瞬間被澆熄,他沒想到就連做夢的自由也將被他們剝奪,他不敢想像如果連夢都沒辦法做的未來會如何。

  還有夢中的莉莉,他會失去她。

  他想挪動僵硬的腳步往樓上移動回到他的房間,但他的雙腳卻不聽他的使喚,在他剛踏出第一步時就讓他摔倒在樓梯上,雖然撲滿絨布的階梯並不會方出太大的聲響,但還是撞出一聲沉悶的撞擊。

  剛走出廚房的男人注意到了,他往樓梯──也就是聲音的來源看去,男孩不確定對方有沒有看到自己,他只能壓低聲音與身體爬進自己的房間中,他把門鎖上、坐回床上、接上讀夢機與夢碟片、吞下一顆速眠藥並躺下。

  最後他在一片空白中出現,而莉莉就在他眼前。

  「又見面了。」純白的女孩說。「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莉莉聽我說,這件事情很重要,妳一定要好好聽我說。」

  「怎麼了?」

  「我必須想個辦法,我一定要想個辦法,想辦法讓我可以留在夢中,留在妳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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