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哥是春夢大師！
莉莉-2
多蘿西輕輕眨眼，從夢中醒來。
「好，久等了，花的時間比預想的要多一點。」
她看向被套上頭套四肢也五花大綁的鄭蝶宇，這裡的人並不會因為他沒有手掌而溫柔對待他。身旁的研究員馬上把平板遞給多蘿西，平板上顯示的資料相當樂觀且順利，跟她預估的……跟她夢到的一樣。
鄭蝶宇發出嗚咽聲。
拉姆什扯下鄭蝶宇的頭套，落魄的工程師嘴巴也被布團堵上，失去自豪的口才，整個人顯得失落不少。
「來吧，我帶你參觀參觀這裡。」
鄭蝶宇再度發出嗚咽聲。
「不要再讓他用像條狗的聲音回答我了。」多蘿西注意到拉姆什的猶豫後說：「我知道你想跟我建議什麼。我確定要這麼做。」
於是拉姆什解開綁在鄭蝶宇嘴巴上的布條，鄭蝶宇馬上吐出濕漉漉的布團並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在妳出生前我就在這裡工作了，我知道這裡是什麼樣的地方。我不需要去參觀這棟臭烘烘的豬圈，看到你們養的試驗動物，我就感到噁心。」鄭蝶宇斜眼看向拉姆什。「當然，一定會有些自以為高尚的人還沒有自覺自己其實只是一頭豬。」
「你知道夢是什麼嗎？」
「這什麼問題？小學生現在流行的心理測驗嗎？」
「那這題小學生的測驗應該難不倒你吧？」
「很簡單，我可以舉例給妳聽，像妳現在想要說服我幫妳工作，這就是一場夢。不可能會發生的。」
「看來小學生的問題確實難不倒你，沒錯，夢不可能在現實中出現。」多蘿西露出微笑說：「很好，以你的程度，我相信接下來的談話會很有進展。」
鄭蝶宇眼角微微抽動著，他跟人談話從沒有過如此不愉快的經驗，通常不愉快的人都是對方。不過他相信他心中躁動不安的情緒，跟這位披著女孩外皮的惡魔沒有太大的關係，而是因為他現在所在的地方。
「來吧，雖然我說我們還有時間，但並不代表有很多時間。」
鄭蝶宇被拉姆什扛出房間，他全身無力就連腳步都不太能站穩，身體裡還殘存不少藥物，最糟糕的是外面的走廊跟他記憶中的完全一樣，他甚至可以分辨出這裡是研究所的西側，安排在這裡肯定是魔鬼女孩的陰謀。
「如你所見，這裡曾經是你最熟悉的地方，當時人工顯夢者的測試員都住在這棟的房間，當然包括你負責的那位。」
她絕對是惡魔。
「事實上我反對人工顯夢者的計畫，但就算是我也沒辦法阻止在我出生前發生的事情。」
他們緩慢離開研究所西側，來到中央的本棟，鄭蝶宇訝異地看著杳無人煙的中央大廳，在他還在這裡工作時，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空廣的大廳，這裡通常都擠滿跟他一樣的研究員，空洞地忙碌著自己負責的項目。
就連櫃檯也沒有人在，整間研究所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繞過櫃台之後，他們搭上電梯抵達六樓。鄭蝶宇記憶中這一整棟大樓每個樓層都是不同的研究部門，當初人工顯夢者的研究部門就在這棟的三樓。
他在心中慶幸這位惡魔女孩並沒有對他太殘忍，至少不用讓他再看一次瑪加的葬身之地。
但一走出電梯，鬆一口氣的心情立刻消失，眼前實驗室的格局跟當初他待的實驗室幾乎一樣，也許是過不去的心魔在搞鬼，耳邊好像還迴盪著瑪加的笑聲，她的身影在眼角餘光閃過，就連她身上的氣味也……
她身上的氣味是久久揮之不去的焦臭味，她的身影一團炭黑、皮開肉綻、掀開的皮膚露出鮮紅的肌肉。耳邊的笑聲也被她最後的慘叫聲取代，相當淒厲絕望的慘叫聲。
「我不會給你時間讓你回顧過去的傷痛，我們身為人類，就應該面對未來，而不是走向過去，活在現實，而非沉浸夢鄉。」
「妳這個小屁孩懂什麼？不要把妳父母的價值觀告訴我。」
「對我來說你才是個剛出世的孩子，所有人都是。」
「對我來說妳只是一個剛進入妄想期的白痴小孩，西格蒙沒救了，居然讓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當董事長？」
「我在我的夢中已經活過無數個世紀，甚至在我還沒有出生之前，我在我母親的子宮裡就已經歷無數次的人生，這是我的天賦，我的夢讓我有這個責任改變世界。」
如果換作是其他人說出這段話，鄭蝶宇只會把那個人當作是個吸毒吸太多的毒蟲，但是這段話是從多蘿西的口中說出的，他知道多蘿西有很特殊的夢，而且她的夢遠比鄭蝶宇所想像的還要強大。
多蘿西有預知夢的能力。
「我的夢跟一般人的夢不一樣，我的每一場夢都是一個可能的未來，直到夢裡的我死亡之前我是不會從夢中醒來的。」
「我懂了。」鄭蝶宇以飛快的速度理解多蘿西的話。
這個女孩不是在裝模作樣，不知道她在夢中活了多久，看過多少未來。
「難怪幽夢會對妳這麼執著，不單單因為妳是西格蒙的重要人物。」
「我說過這點程度的對話，對你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以一個心智年齡好幾千歲的老妖怪來說，妳的肚量真的不夠寬闊。」
多蘿西牽起嘴角說：「你把我說的太年輕了，我活的時間或許比整個人類的歷史都還要長。」
鄭蝶宇寒毛直豎，就算已經知道原因，但這女孩散發出的強烈違和感還是令他很不舒服。
「我知道了，我會聽聽看妳要跟我說什麼。就當作是長者的建議。」
「謝謝你的理性，希望我可以在我們抵達目的地前，讓你了解現況。」多蘿西伸手向她身旁的研究員拿了一塊平板。「經過無數次的嘗試，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個地步，能夠成功殺死駱孟輝及帶你到這裡，是我經歷大約七十多次的夢才獲得的成果。」
「為什麼是我們？」
「駱孟輝的夢加上你的發明，會在未來毀滅人類的文明。」
鄭蝶宇雙脣顫抖，他很想反駁，但無論是多麼荒誕的話，只要是出自多蘿西的嘴，就變得十分真實。
「我的父母只是一般人，我也曾經有過一般人的生活，沒有跟西格蒙牽扯的平凡生活，大概有過幾百次吧？我記不太清楚了，那是非常久遠之前的事情，非常非常久遠以前。我有過好幾次婚姻也組過許多次家庭，我每次都嫁給不同的男人，生下不同的孩子。」
多蘿西把平板遞給鄭蝶宇，用冰冷的眼神望著他。
「看似不同的人生，卻在最後走向同一個結局，所有人類的未來都是如此，夢會支配人類的未來。」
鄭蝶宇看著平板上的資料，感覺胃部在翻攪，上面的論文是他還在試驗中的發明，複合式讀夢機。資料的內容相當完整，甚至還包含了他還沒有真正試驗過的假設。
「這是在某次的夢中我向你抄來的，非常完整沒有缺漏。」
「我不知道，這個進度遠遠超前我現在的進度。」
「這台機器是原罪，它可以讓夢更真實、更沉浸、更難以分辨。」
「還能賺更多錢，或是讓我拿到諾貝爾獎。未來的我有拿到諾貝爾獎嗎？」
「在你拿到諾貝爾獎之前人類就滅亡了。」
「具體來說是怎麼回事？妳口口聲聲說人類會滅亡，但又不說過程及原因，妳只是說駱孟輝的夢跟我的發明會讓滅亡，這要我怎麼接受？」
「駱孟輝創造的夢不只是夢，是一種新型態的生命，他們可以奪取人類的意識，佔據人類的身體，甚至還能自我繁殖。」
「怎麼可能？就算駱孟輝的夢有多真實，也只是夢而已。還有，自我繁殖？夢會繁殖？是我太落後嗎？」
「他們的確只是一張又一張複雜的夢路圖，但只要他們隨便一個人學會如何創造自己的同伴，那麼不需要多久時間就能繁殖的跟人類一樣多，甚至更多。未來就是如此，所有人的頭腦都被一到三個夢給佔據，夢太多而腦卻不夠。我勸你好好保養自己的腦，未來可以租給幾個夢，賺一大筆只能在夢中用的錢。」
「老實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困惑跟驚訝了，上一次是在挑選要送給瑪加的禮物時，我真的搞不懂女人的東西為什麼可以這麼複雜，光是同一種顏色的類別都能比現有的元素還要多種。」鄭蝶宇嘆口氣說：「從現在開始我會放下成見，像頭剛出生的小牛。來吧，我可以接受更多我不能接受的。」
「我喜歡你的態度，很快就能到達我帶你來這裡的目的地，你會需要保持你現在的狀態。」多蘿西把平板遞還給原本持有的研究員說：「千萬別誤會，我帶你來這裡不是為了掀開你過去的傷疤。」
在多蘿西說出這段話時，鄭蝶宇的眼神剛好停留在其中一間實驗室上，看著原本應該是透明無色的玻璃門與玻璃牆，漸漸染成鮮紅，又在他眨眼時消失，變回原本潔淨的實驗室。
「除了我的右手之外，我沒有任何傷疤。」鄭蝶宇指著自己的斷臂說。
「非常好，健康的心靈對你接下來的工作會很有幫助。」
多蘿西領著鄭蝶宇來到這個樓層的盡頭，不過在他的記憶中，這個盡頭可沒有一扇三人高的大門，很明顯地在他離開之後的這段日子，他們將這棟研究大樓擴建了，而且是相當大規模的擴建。
其中一位研究員靠近那扇門，使用磁卡、密碼還有一些生物辨識的方式解鎖，當然，最後的認證是由多蘿西提供的。
那扇門沒有像電影一樣緩慢開啟，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打開，刺眼的白光也隨即亮起，把門後的寬廣空間照亮得一覽無疑，裡面佈滿大約五十公分高的黑色玻璃圓柱體，有點像是舊型機板上面的電容，但大上非常多，放眼望去數量起碼有三、四百個。
看到這副景象，鄭蝶宇由衷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但他很少猜錯。
「這裡有多少人？」鄭蝶宇試著讓自己說出的話不會顫抖。
「我很慶幸自己不用多費唇舌跟你解釋。這一層總共有四百二十個，目前完成安裝的數目共有一千兩百六十個，至於我們的目標與展望，將會有詳細報表讓你參考。」
「我還在想，為什麼研究員會減少這麼多，看來根本沒有減少，只是妳把他們安裝在這裡了。」鄭蝶宇吐出一口長氣。「雖然時間很短暫，但我想收回我剛才說的話，我可不想再被動一次清除記憶的手術。」
「你根本沒有被消除記憶，你逃走了。」
「妳可以去查，我很確定有留下紀錄。」
「你留下的紀錄跟你說的話一樣假。」多蘿西說：「這一小段路並不會改變你現在的立場，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鄭蝶宇聳聳肩膀。
「確實這些佛洛伊德中安放了不少曾經在這裡工作的夥伴，但並沒有人被強迫、被威脅，你看到的所有人都是自願者。」多蘿西看著鄭蝶宇拒絕研究員遞給他的報表。「既然你拒絕看報表，那就由我來簡單告訴你未來的工作是什麼。我知道你很好奇你眼前的設備，但礙於現況不好表現出來。」
「我確實很好奇，跟一個看過未來的人辯解，一點意義都沒有。」
多蘿西露出難得的微笑。
「我很訝異我剛才說的話能逗妳開心，妳可以讓我好好學習如何應對破千歲的女人。」
「你『每次』的回答與反應都相同，讓我覺得很有趣。」多蘿西穿過門走進燈光明亮的空間中，她熟練的操作其中一個圓柱體，黑色的外層如眼皮一般打開，露出內部的玻璃殼。
鄭蝶宇看到玻璃殼中的人類頭腦，固定在有點偏黃色的營養液中，有一些線材連接在頭腦上。
「我害怕駱孟輝的夢，害怕幽夢，害怕所有的夢。因為我在夢中沒辦法預測他們的行動，我的夢裡沒有其他的夢，我的夢就是我的夢。我必須找到方法解決這個問題，這就是我找到的方法。」多蘿西看向鄭蝶宇說：「你要靠近一點嗎？」
鄭蝶宇確實希望自己可以靠近一點，他也走進擺滿腦袋的空間中，地上有些隆起的線纜渠道，但整體看起來十分整潔，至少比他自己的實驗室還要整潔多了，如果他的實驗室要擺一座山的腦袋，那肯定亂到不行。
「旁邊有操作面板，你可以把玩一下，滿足你努力隱藏的好奇心。」
「妳把我當成三歲的小孩，對我施捨糖果嗎？」鄭蝶宇嗤之以鼻，卻仍走向離他最近的圓柱。「不過這顆糖果看起來挺香甜的。」
操作介面很直覺也很簡單，鄭蝶宇作為西格蒙的前員工，不用花費多少時間就能輕易地操作，他可以在操作板上找到被裝在玻璃殼中的腦袋的資料，甚至是它還沒有被裝在玻璃殼而是在頭骨中的時候。
他不認識這顆腦袋的主人，他慶幸自己不認識。
他繼續探索操作板的功能，大部分的選項都需要認證才能執行，他根本不能用這塊操作板做任何事情。就算如此，鄭蝶宇還是被他看到的事物所震懾，光是看到選項的關鍵字，便足夠讓他理解這些圓柱的功能。
分流、匯流、整合、累加、同步、並行……
「這是我的技術。」鄭蝶宇高傲的聲音終於顫抖了。「複合式讀夢機……」
「是你未來的技術。」
「我懂了，我終於懂了。妳打算把整棟研究所變成一個超級大腦。」
多蘿西以靜默回答激動的工程師。
「妳想要控制全世界。」
「你這次的理解速度比以往都快，果然安排駱夢妍跟駱孟輝見面是很好的選擇。」多蘿西清晰地說：「我不打算控制全世界，我要控制的是全世界的夢，如果要解決夢的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控制它。我們在每個國家的研究所都設置一個……我們稱作結點，所有結點的夢境範圍都會彼此交疊，如此一來，我們的夢將會覆蓋全世界。」
「同時全世界的人類再也沒有任何隱私，他們的夢都會出現在妳培養的超級大腦裡。雖然我的專業不是造夢，但我知道有些造夢師是可以做到這件事的。」
「是的，在夢中尋找同樣正在做夢的大腦並不是件難事，但要從幾十億的夢中過濾出目標就不容易了，我們未來除了繼續完成結點之外，還需要提升效率，我認為你是個適當的人選。」
鄭蝶宇把操作面板關閉，黑色的外殼也一併闔上，把裸露的大腦隱藏起來，他吐出一口長氣，突然認為自己很渺小。
「假設……只是假設而已，假設未來真如妳說的一樣，人類被夢境掌控之後，原本人類的意識會如何？」
「這個問題很關鍵，我知道你想根據我的答案判斷人類在未來是否真的會毀滅，還是能依靠別種方式生存。答案很殘酷，根據我的經驗，多數人類的意識會被夢境消除或改變，只有極少數人類可以與夢境共生。」
「人類的意識被消除，肉體被夢境掌控，這樣只是更換人格罷了，聽起來根本沒有妳說的這麼嚴重。拜託，我這個破破爛爛的身體有人想要接收的話，我非常願意讓給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會痛，中年男子的悲哀。」鄭蝶宇舉起自己的斷臂。「差點忘了，我還少了一隻手！」
「人類的意識相當寶貴，夢境就算花再多的時間也絕對比不上，多元、多變、多層次以及可塑性，花費了一萬多年才進化成現在的狀態，並不是單純更換人格這麼簡單的事情。」
「也許我們人類不需要這麼複雜的個性，活的單純一點比較好。」
多蘿西瞇起眼，對鄭蝶宇說的話感到困惑。
「怎麼了？」
「沒什麼。」多蘿西伸出手。「歡迎你加入『捕夢網』的計畫。」
鄭蝶宇俯視著多蘿西還有她細心伸出的左手，他把手插進已經不再潔白的白大褂口袋中。
「妳明明已經知道結果，卻還是願意再問我，真是窩心。」鄭蝶宇露出一貫的邪惡笑容說：「也許妳在夢中已經聽過，但我還是要再說一次。如果我是妳建構理想未來的關鍵零件，我拒絕成為妳的零件。」
「我知道結果，但還是希望可以尊重你。我想你對於接下來的強硬手段應該有心理準備了。」
「如果再給我幾個月的時間，我想我應該可以準備好，不過我認為妳已經沒有時間了。」
「對，時間已經到了。」多蘿西看著手錶說。
就在多蘿西聲音剛結束時，拉姆什便闖入這個空間中，他看起來非常焦急。
「我們被攻擊了，夢鄉的人已經攻破第二哨站，所長要我來護送您離開這裡。」
「在我下命令之前，不用浪費時間跟我彙報任何事情，尤其是我在好幾個小時前就知道的事。」多蘿西嚴厲地說：「回去自己的崗位，你不該在這裡！」
拉姆什站得挺直，立刻轉頭離開。
聽到多蘿西的這般話，鄭蝶宇突然對自己的夥伴前來救援不感到愉快，反而開始擔心。
多蘿西早就有所準備，她一直都處於準備就緒的狀態。她一定有方法對付他們。多蘿西早就知道他頭骨中有裝追蹤器，如果多蘿西不希望研究所的位置曝光，那她根本不會把有追蹤器的自己帶來研究所，她會在其他地方把追蹤器拆除。
鄭蝶宇驚覺自己犯下大錯，他把夢鄉引來多蘿西精心準備的陷阱中，他會害了幽夢，害了全部人，還有他自己。
「從你的表情變化，我可以推斷你已經準備好。」
原本自信滿滿的工程師，現在驚恐地看著僅有十歲的女孩，妙語如珠的唇舌也吐不出半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