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薩斯從研發室中走出，決定出去散心，順便讓基次可冷靜一下。
因為天氣不晴朗的緣故，街道暗得比較早，而路燈並沒有感測到這種變化，所以外頭罕見的一片漆黑。
一陣冷風吹過，魔薩斯將雙手插進暗袋，望向遠處學生餐廳的光點。
「到底是誰擁有神石…會不會在那個老太太說的西方沙漠？」
魔薩斯在心中揣摩著一系列沒有線索的問題。
「既然那個人也感受得到共鳴，那他應當清楚還有一個和他一樣的人…說不定他已經鎖定我了。」
魔薩斯回頭看了看周遭環境，只有一片漆黑和雜亂無章的交談聲。
「不，我在擔心什麼，不可能那麼快的，又不是蓋特。」
此時路燈總算亮了起來，他在廣場中央的雕像附近踱步，眼睛時不時看向周遭的人。
一個身材高大的長髮婦女跪在地上，上半身倚在床邊，慘白的臉頰埋在柔軟的被單中。一道又深又長的傷疤從右肩一路延伸到肚臍，鮮血從敞開的獸皮大衣下擺傾瀉而下。
那女人眼神空洞的望著魔薩斯，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要傳達什麼。緊接著，一個溫熱的手掌罩住他的嘴巴，硬是將他拖離那個女人…。
魔薩斯閉上眼睛，雙手抓住自己的頭，大口呼吸，壓制狂跳不止的心臟。
「和她無關…那全部都已經過去了，我能活到現在，就是最好的結果了…他們死前絕對是這麼想的。」
待心情緩和一些後，魔薩斯才繼續行走。
「這次已經沒有玄明能幫我了，我只能自己面對。但要是我死掉了，又有誰能向冥血族報仇？不，仔細想想，知妖的問題還沒解決，我其實也沒辦法報仇…明明有了神石，卻還是這麼窩囊。」
他嘆了口氣。
「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讓雪蓮他們受到傷害。他們已經和我走到這裡，我童年嚮往的終點，就代表他們是我的戰友，不能坐視不管的。」
一滴水打中魔薩斯的鼻頭，他抬頭看著什麼都沒有的天空，又一滴水擊中額頭，隨後分裂成好幾個反彈的小水滴，輕輕落在雙眼。他嘴角上揚，在沒有人的長椅旁笑了出聲。
「一個沒了父母、沒了哥哥、沒了國家、沒了夢想、無家可歸、弱小無能，還會不定時發瘋的傢伙，竟然妄想著要保護他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自大蠢貨？」
水滴愈來愈密集，最終下起一場冷雨。他走下那剛熟悉的螺旋階梯，從容地調整領子。「就算自己死了也好，我不想再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死去了。」
一推開鐵門，魔薩斯就看到基次可插著腰，怒視著他。
「喂！就說不要單獨行動了，你在幹嘛？」基次可大聲說。
「我需要一點個人的時間去整理你告訴我的事。」魔薩斯淡淡地回應，一邊打開研發室的門。
雪蓮、春日和卓加卡坐在那飛行器半成品旁。
雪蓮轉頭看向魔薩斯，說道：「嗨，路上都沒事吧？」
「沒事呀，只是碰上械鬥，繞了點路而已。」
「械鬥？」雪蓮露出疑惑的表情。
「這在瓦布羅達很常發生的，習慣就好。」卓加卡苦笑著。「不然我們的零件成本就要大幅增加了。」
基次可跟著走進研發室，蹲在飛行器旁，伸手進去調整零件。
魔薩斯束起披風，坐到地上，發現雪蓮正在拍打著一大塊白色的物質。
「這是什麼？」魔薩斯好奇地問。
「好像是一種黏東西的吧。」雪蓮說。
「那是雙相膠，平常在乾燥時沒有黏性，但加了水並搓揉後，就會十分黏稠。」基次可解釋道。「哥達拉茲允許我用公費買，滿開心的。」
「這是用來密封外殼的？」魔薩斯猜道。
「沒錯，為了讓它能夠在高空運作，壓力也是要控制的一環。」
另一邊，春日和卓加卡正在將今天剛購入的零件依形狀進行分類，疊成五座零件山。
魔薩斯拿起擱在旁邊的另一半雙相膠，用水盆在上頭淋水，然後開始大力搓揉，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響。每當他將手抽離，雙相膠就會被拉出一條長長的緞帶。
「明天在市中心有工業博覽會，魔薩斯你們要一起去嗎？」卓加卡問，一邊撥弄她的棕色麻花辮。
「可以啊，大概什麼時候？」魔薩斯說。
「大概十一點吧，我們會在這邊集合。」
「沒問題。」
「這個應該要分到哪邊啊？」春日拿著一個有五處突起的零件問卓加卡。
「這…我想就獨自歸一類吧。」卓加卡回答。
過了一陣子，魔薩斯先把雙相膠處理完成了，他將白色、極度黏稠的液體放入另一個塑膠盆中，並用手指將附著在掌心的膠刮下，流入盆中。
另一邊，雪蓮也已經完成。她雙手捧著膠，確保它不會溢出，但事實上它已經從手指間的縫隙中滲出，滴在淺藍色旗袍上。
「魔薩斯…有沒有可以接的東西…」雪蓮有些著急地問。
「妳的手先不要動。」魔薩斯說，一邊把塑膠盆放在雪蓮身前。「直接放手吧。」
雪蓮鬆開手，一大坨雙相膠砸在盆中，發出響亮的拍打聲。
她準備站起身，魔薩斯立刻叫住她，說道：「等一下，妳的手上還有一些膠。」
雪蓮用手指戳了掌心，一坨膠被手指拉了起來，懸在中間。
魔薩斯把那坨膠捏走，丟進塑膠盆。
雪蓮粗略地刮掉手上的膠，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妳的旗袍上沾到很多膠，在肚子的地方。」魔薩斯提醒道。
雪蓮用手背摸摸肚子，上頭確實沾滿快要凝固的雙向膠，淺藍旗袍上的白色斑塊看得十分清楚。
「唔…可是我沒別的衣服了。」
雪蓮的臉頰變得紅潤。
「如果不介意的話，這裡有幾件沒人穿的衣服。」卓加卡說。
「那也要找條沒人的河流才行…」雪蓮說。
「什麼？不用啦，地下室有一個簡單的淋浴間。」卓加卡笑著說。
「等等，這裡不是工業技術研究社？」魔薩斯問。
「是沒錯啊。怎麼，還是你覺得社團就要像野外一樣在河裡洗澡？」
「不…算了，當我沒問。」
「春日一起來吧，感覺妳也一段時間沒洗了。」卓加卡看著春日說。
「好，來了！」
春日跑到卓加卡身旁，她們三個一起走出了研發室。
魔薩斯嘆了口氣，然後將塑膠盆放在木桌上。基次可瞥了他一眼，然後繼續手邊的工作。
「你知道武藏去哪了？」魔薩斯問。
「他去買晚餐。」基次可說。
「我們還沒有找到工作啊，所以那些錢可能得更謹慎地花。」魔薩斯說。
「這你不用擔心，卓加卡讓他用公費買…」
「啊？真的？」
「真的。」
「哇…這也對我們太好了。」
魔薩斯注視著那個半圓球體，說道：「我們兩週做得完嗎？」
「應該來得及，但後續測試才是最麻煩的，這些廢料組出來的東西可靠性絕對不高。」
一顆螺帽從基次可手中掉落，他彎腰下去撿拾。
「你自己看，這顆螺帽的螺紋磨損的多嚴重。」
魔薩斯湊近看，六邊形的螺帽中間的鏤空處有一圈一圈的螺紋，表層被黑色塗料弄得汙濁，螺紋之間的分隔處呈現不規則的鋸齒狀，像被一頭飢餓難耐的野獸給啃咬過。
「但沒辦法，經費實在是不夠。」
魔薩斯拉了一張椅子，靠著牆坐下。
過了一陣子，卓加卡重新回到研發室，她直視著魔薩斯，說道：「魔薩斯，雪蓮和你是什麼關係？」
魔薩斯對這突然其來的問題感到詫異，但還是從容地答道：「沒什麼關係，就是個同行的人。」
「既然是夥伴，那衛生習慣之類的應該能互相照顧一下吧？別的不說，洗澡這種事至少要三天一次。你可能覺得無所謂，北國一年之中確實有大半日子不能洗澡，但女生太少洗澡很容易會得皮膚病的。」卓加卡雙手插腰，嚴肅地說。
「我…我知道啦，只是之前我們的行程太緊湊了，實在沒時間洗澡。」魔薩斯搔著頭說。
卓加卡嘆了口氣，說道：「她也是北國人嗎？雖然她並沒有留著一樣的髮型。」
「不是，她原本是住在一個南方的村莊裡，後來因為發生一些事故，所以和我們一同離開了那裡。」魔薩斯說。
「魔薩斯…」
卓加卡直視魔薩斯的瞳孔，將音量壓到最低。
「你是怎麼進來斑德里城的？」
魔薩斯聽完這句話，頓時頭皮發麻，冷汗直流。他的眼珠轉向基次可，期望他能給點解套的方法，但他依然專注於工作。
魔薩斯將眼球轉回原處，直面比他矮了很多的琥珀色虹膜，結結巴巴地說：「這…這個就…我們其實是被盜賊俘虜的，被偷偷運進來。守衛也不知在瞎忙什麼，竟然沒揪出我們，搞得…搞得我們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真是的…」
卓加卡面無表情，眼神緊緊抓著魔薩斯不放。
「你是…不，你們都是偷渡客。」她用毫無情感的語調從口中吐出。
「卓加卡，拜託妳不要報警，大家都不希望事情鬧大。」魔薩斯慌忙地說。「我們真的很需要使用那臺飛行器！」
卓加卡的外表依然不動於衷，她緩緩說道：「我要不要報警，取決於你們是否誠實。告訴我你們來到這裡的真正目的，還有之前發生了什麼。畢竟北國離這裡那麼遠，能來到這裡肯定有著特殊的方法。」
魔薩斯吞了口口水，向卓加卡的方向走了一步。
「別輕舉妄動！」卓加卡說，向後退到門邊，手臂在空中一揮，一隻發著水藍色光芒的巨大麻雀突然現身，停在她的身前。
魔薩斯看得發楞。
「這傢伙…她也會法術？」
基次可放下手邊的工作，緩緩站起身，說道：「魔薩斯，你真的很不會說話啊…」
浴室裡傳出流水聲，一隻從牆壁穿出的鋼條噴出純淨的熱水。雪蓮和春日蹲在地上，刷洗她們的衣物。
「突然發現，姐姐妳的旗袍穿了好久喔。感覺從以前就很少看到妳穿別的衣服。」春日看著雪蓮說。
「因為這件旗袍對我來說很重要啊。」雪蓮說。
春日用刷子將旗袍上的雙相膠刮下，另一面，雪蓮則是在幫春日刷背。
「昨天受的傷復原得怎麼樣？」雪蓮問。
「已經完全好了，多虧有大哥哥的靈球。」春日說，一邊摸著自己白皙的腰。
「是嗎，那太好了。」雪蓮說。
她將手掌移到春日的肩胛骨，開始輕輕地搓揉，並慢慢向腋下移動。
突然間，一個慘叫聲，春日的身體向前彈了一段距離，她轉身看著雪蓮，雙手抱胸，大聲說道：「姐姐！就說不可以碰那裡了！」
雪蓮笑著說：「抱歉，不小心弄到的。」
春日嘟著嘴，將身體面向雪蓮，繼續刷著旗袍。
「好啦，我不會再弄妳了。」雪蓮說。
「真的？」春日問。
「真的。」
「騙人的要被丟到山裡餵妖怪喔。」
「沒問題。」
聽到雪蓮的保證，春日才重新轉過身。
「姐姐…妳喜歡大哥哥嗎？」春日低聲問道。
「妳是指魔薩斯嗎？」雪蓮問。
「嗯。」
「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因為姐姐以前一直說男人很危險，會對我們做一些不好的事，叫我不要接近他們。可是姐姐對於大哥哥好像都不排斥，甚至還會一起出去…」
浴室中陷入沉默，涓涓流水聲幫這片刻的空白上了一點淡妝。
雪蓮將長髮撥到肩上，和緩地說道：「與其說是喜歡，倒不如說是互助的關係吧。我並沒有改變對男人的看法，只是魔薩斯比較特殊，讓我不需要設下那麼重的心防。」
春日回頭看著雪蓮的臉龐。
「現在這樣和魔薩斯在一塊也是逼不得已的，我們早就不可能再回到那座村莊了。既然如此，就只能試著去適應。」
春日沉默不語。
「還是妳覺得魔薩斯有讓妳不開心的地方？」雪蓮問。
「也沒有啦…只是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姐姐，覺得很好奇而已。」
雪蓮露出笑容，說道：「妳比較喜歡哪一種？」
春日摸著下巴，思考了好一陣子，說道：「我比較喜歡現在的，總覺得…姐姐沒有以前那麼戒備跟緊張了。」
她看著雪蓮，在霧氣下，濕潤的長髮中有一雙閃亮的眼眸和白皙臉頰勾勒出的笑容。
「也比較常露出笑容。」
雪蓮摸著胸口，輕聲說：「我也…比較喜歡現在。」
魔薩斯、基次可和卓加卡圍繞那半圓球體站著，卓加卡睜大眼睛，仔細地看著魔薩斯掌心的幻形神石。
「天啊…沒想到傳說是真的。」卓加卡說。
「所以說，妳應該很了解這臺飛行器對我們的重要性了。」魔薩斯說。
「我還是有點無法相信，可以用神石施放一次法術嗎？」卓加卡說。
「要不妳召喚自己的法獸，我也用我的法獸來對抗看看？」魔薩斯提議道。
「這點子不錯。」
卓加卡嘴角上揚，手在空中一劃，一隻和剛才一樣的巨大麻雀現身。
魔薩斯也不遑多讓，召喚出一隻粗大的蟒蛇環繞在身旁。
頓時這間研發室分隔成兩個區塊，一邊是耀眼的藍光，一邊是詭譎的綠光。基次可站在兩種色光的交界處觀看。
「準備好了嗎？」
「好了。」
下一刻，兩隻法獸同時向研發室中央衝襲。
巨型麻雀具有體型上的優勢，它先用翅膀拍打蟒蛇，但蟒蛇並沒有受到影響。蟒蛇直直穿進麻雀的心臟，麻雀立刻瓦解，藍光消失得無影無蹤。魔薩斯將蟒蛇收回，頓時研發室又回到原本不怎麼明亮的狀態。
「好…好強。」卓加卡站在原地，睜大眼睛說道。
「這下妳總相信了吧？」魔薩斯說。
「我信了。」卓加卡說。「但我還是要給你一個忠告，就是千萬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你會魔法。」
「這裡的人民也會對魔法如此畏懼嗎？」
「倒也不是，主要是因為政府會捕捉法師。我不清楚原因，但就我所知，那些人最後都失去音訊，沒人知道到底去了哪裡。」
「可是，哥達拉茲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卓加卡倒抽一口氣。
「真假？你在他面前施放法術？」
「嗯，不過那是在一個很緊急的狀況，當時有一群拿著刀的少年要襲擊我們。」
卓加卡扶著額頭，說道：「算了，往好處想，至少他不是那種大嘴巴的人。」
過了一陣子，雪蓮和春日走進研發室中。
雪蓮身穿一件橘色的毛衣，搭配一件黑色寬口褲；而春日穿著一件明顯太大的綠色毛衣，和一件過長的灰色棉褲。
魔薩斯對於這服裝感到無比的陌生，不過很快就適應了。在武藏將今天的晚餐帶回研發室，大家吃了一頓豐盛的餐點後，便各自回到居處休息，等待明天的博覽會。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