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極富好奇心的幾隻綠繡眼在撐起帆布屋的桅桿上歌唱著，迎接神清氣爽的陽光。它們不時望向帆布底下蜷曲的瘦弱軀體，這是牠們再熟悉不過的景象。
海邊的風撲向平靜的瓦布羅達區，引起帆布簌簌地響。
一行人穿過幾個荒蕪的路口，不時碰到持著長刀，富有敵意的少年擋住去路。魔薩斯和武藏走在最前頭，運用希格維爾所傳授的技巧和那些少年溝通。他們猶豫一陣子，最後還是不情願地放下長刀走人。雪蓮、春日和基次可緊跟在後。
「就是這裡。」
一行人停下腳步，注視著眼前這在瓦布羅達區中罕見的水泥屋。
各種顏色的廣告布條七零八落地掛在外牆，牆角積了一層又黑又厚的污漬，散發濃密的尿騷味。正面是兩口沒有安裝玻璃的窗戶，外加一扇被打破的玻璃門，只剩下手把。
從外頭看，屋裡極為陰暗，蚊蟲隱身其中，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就全部竄出。
站在櫃台前的瘦弱老婆婆瞪著一行人，手臂隱藏在身後，似乎正拿著什麼。
「黑鷹常在，我們是來採買的。」魔薩斯說。
老婆婆放下身後的匕首，用沙啞的嗓音說道：「進來吧。」
一行人推開門把，三座龐大的塑膠書架緊貼牆壁，上頭擺滿各式各樣的商品，附有一層黏稠的污漬。
屋子正中央是生鮮專區，裝滿冰塊的木桶裡埋了幾尾生魚，旁邊的木架上擺了外層葉片十分破爛且泛黃的甘藍菜。食材腐敗的味道瀰漫整個屋子。
武藏拿起架上的板手，端詳了一陣子。
魔薩斯翻動其中一顆甘藍菜，六隻蒼蠅便撲向他們，即使用手臂驅趕依然沒什麼用。「啊…這菜發黃還能吃嗎？」魔薩斯低聲問雪蓮。
「嗯…只要經過充分的烹煮，應該是沒問題的。」雪蓮說。
魔薩斯走到櫃檯前，問那老婆婆：「請問這裡有賣煤炭嗎？」
她微微抬起頭，直直迎向魔薩斯的瞳孔。那並不是少年們充滿敵意的眼神，更像是對眼前的人感到好奇。過了許久，她才回應道：「有的…你要多少？」
「先買個二十斤吧。」
她搖了搖頭。
「存貨不夠嗎？」
「這裡一次就買四十斤。」
老婆婆揮手示意魔薩斯跟著她進到更裡面的房間，裡頭堆放十來袋的煤炭，和厚厚一層灰塵，蜘蛛在牆上爬行。
「我年紀大…分不了袋，年輕人就行行好吧。」
她扶著幾乎要折成兩半的腰，望向魔薩斯。
「沒關係，就買四十斤。」魔薩斯說。
此時雪蓮和春日也走進房間，兩人各抱著一顆甘藍菜。
「大哥哥，我們決定好要買什麼了。」春日說。
「老闆娘，可以給我一尾魚嗎？」雪蓮說。
「要哪種魚？」
「呃…我也不知道牠叫什麼，反正就是冰桶最上面的那條魚。」春日說。
「那是鱸魚，鱸魚啊！」基次可說。
「我的老天爺啊！這條狗會講人話？」老婆婆用稍微大聲的嗓音說道。
「很高興認識妳，但建議用更精確的物種名來稱呼我，會比較愉快。」基次可沒好氣地說。
「他只是…身材小了點，皮膚黑了點，本質上和我們差不多，您別在意。」魔薩斯說。「這樣呀…」她輕聲說，拖著佈滿黑斑的腿，走到外頭。
「魔薩斯，你覺得這把怎樣？」
武藏拍了拍他的肩，然後捧著一把帶有紫色破舊刀柄，但刀身依然閃亮的長刀。
「我覺得刀刃可以再更利一些，邊邊角角有缺口。」魔薩斯說。
「刀鋒這種東西還能再磨的，重點是它滿輕的，靠揮舞的速度可以彌補刀刃的缺陷。」魔薩斯拿起長刀試揮幾下，空氣被劃開，發出足以取下人頭的咻咻聲。刀身的進退完全掌握於己，如同四肢，無須花費更多力氣。
「這是把好刀。」魔薩斯說。
「你也這麼覺得？真是太好了，總算有好的武器可以用。」武藏說，一邊仔細審視它。
老婆婆熟練地鏟起冰塊，將鱸魚裝進塑膠袋中，塞到雪蓮手裡。
「謝謝。」雪蓮說。
「妳是盲人對吧？」老婆婆突然問了一句。
「呃…可以這麼說。其實情況有些複雜，或許也不能算是盲人…」雪蓮支支吾吾地說。「辛苦了，這樣生活很不容易吧？」老婆婆說。
「是呀，不過多虧了我的同伴，他們幫了我很多，才沒有發生太大的意外。」雪蓮說。「我已經很久沒看到像你們這般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了。」老婆婆說。
「你們在聊什麼？」武藏問道。
「想必你們已經見過希格維爾了吧？」老婆婆問。
「見過了。」
「那很好，多點人手總不是壞事。」
魔薩斯望向牆角茂密的蜘蛛絲，問道：「您在這裡生活多久了？」
「大概…四十年有了吧？我最一開始並不是住這兒的，是因為後來出了點意外，破產了才搬到這裡。」老婆婆瞇著眼睛說。「二十年前這裡可亂得很，好幾個幫派在這裡爭地盤，每天都會死人。後來黑鷹看中瓦布羅達作為基地，整頓了幫派勢力，制定了規範，才有現在的和平。」
老婆婆走回櫃台後，彎下腰翻找著什麼。
「話雖如此，你們還是小心為妙。特別是姑娘妳呀，妳這般姿色在男人眼裡就是一塊上等、鮮嫩的老饕肉，一不注意就要給妳的情人扣頂綠帽…」
「不…不會這樣的！」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雪蓮瞥了魔薩斯，正好碰上轉頭瞧著自己的魔薩斯，然後兩人有些難為情地將視線移向別處。好在其他人並沒有聽出這些話語中流露的訊息。
「就是這個。」
老婆婆攤開手，秀出五個骯髒的金屬塊。
「這是什麼？」武藏問道。
「強力磁鐵。」老婆婆說。
「我知道這個，用來吸引金屬的吧？但為何要拿出它們？」魔薩斯說。
「你們可曾聽說過一種觀點？就是呀…人的壽命是很短暫的，不過就五十年光景。」老婆婆說。
「這是很正常的，我所知道的人有很多都活不到五十年。像您活到這般歲數的，甚是少見。」魔薩斯說。
「正常嗎？我不這麼覺得。斑得里城有的是醫療技術，按理來說人的壽命不應該加長嗎？」
老婆婆挑起眉，望著魔薩斯。
「也許吧。」魔薩斯回應道。
「很多時候，人都莫名其妙地死去，我敢肯定他們原本能活更久。」老婆婆說。
「也許只是他們比較不幸。」武藏說，但老婆婆似乎沒有聽到。
「這些強力磁鐵…它們有著某種力量，能讓人延年益壽。別說我迷信，年輕人，你們還太年輕，不懂得失去親人的感受。我那些住城裡的老朋友很多都猝死了，唯獨帶著強力磁鐵的依然存活。這是巧合嗎？不是的…肯定有某種關聯，但我已經沒有餘力去研究。年輕人，你們剛來這裡不久，很多事情需要摸索，這些磁鐵就送你們。還有…」
老婆婆從口袋中拿出一小包白粉，跟強力磁鐵放在一起。
「跟著黑鷹在城裡闖蕩是很耗體力的，這包白粉是我的得意之作，能迅速增強肌力，但副作用十分劇烈，只有危急時分才能服用。」
她將所有東西塞到魔薩斯手裡，歷經滄桑的雙眼流露出真摯。
「魔薩斯，你相信她說的話嗎？」武藏問。
「當然不信，她肯定得了某種妄想症。」魔薩斯說。「還是基次可，這有什麼科學根據嗎？」
「我從沒聽說過這種事！」基次可說。
「這大概就是種信仰吧。不需要什麼證明，不需要什麼理由，只要人心徬徨時，自然就會歸順。」武藏說。
回到小屋，一行人將食材整齊地放在廚房。有一尾鱸魚、甘藍菜和一罐食鹽。
魔薩斯和武藏合力拉開塵封已久的灶門，往裡頭填煤炭，並清除堵塞煙囪的廢物。與此同時，雪蓮在春日的輔助下拿起剛買的料理刀，一手抓住魚頭，一手用嫻熟的刀法刮除鱗片。聽到刀鋒敲打砧板的聲音時，便將魚翻面，再做一樣的動作，站在旁邊的春日和基次可看得嘖嘖稱奇。
「妳真的看不見嗎？」基次可打趣地問道。
「只是肌肉記憶而已。」雪蓮說，手中的刀始終沒有停下。
不久，當爐灶準備完成，鱸魚和甘藍菜也都完成初步的處理。
「春日，幫我裝水，不要太滿。」雪蓮說。
黑色的鑄鐵鍋立在直直竄起的火焰上，水不出多久便完全沸騰，雪蓮輕輕地將砧板上的魚推入滾水中，原本四溢的水煙瞬間消失。
待水面出現一塊塊白沫，春日便接過勺子，站上爐灶將白沫撈掉。緊接著，雪蓮將一大盆撕碎的甘藍菜放入鍋中。起初鍋中的水上升到了把手邊緣，但很快就隨著菜葉軟化消了下去。
「幫我把火轉小。」雪蓮說，一邊用手拈起一小撮鹽撒進鍋中。
在小火慢煮下，湯水從原本的透明慢慢轉變成奶油色。
「如果你們覺得哪裡怪怪的，就跟我說。」雪蓮說，一邊攪動魚湯。
「不，我想我大概也給不了什麼有意義的建議…」武藏說。
一行人圍在爐火旁，水煙又重新茂盛起來。
「姐姐，感覺差不多了。」春日說。
「魔薩斯，要試試看嗎？」雪蓮回頭問道。
「好呀。」
她用勺子撈起少許湯水，遞給魔薩斯。他嚐了一口，在口中翻滾好一陣子才吞下。
「怎麼樣？」
「好喝。比我做的好多了。」魔薩斯說。
「我也要試！」武藏說。
他將勺中剩餘的湯一口吞下，說道：「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但還是不錯。」
魔薩斯將爐火熄滅，一行人到客廳享用魚湯。因為沒有碗，所以大家只好輪流用湯勺喝。
「這就是…地球的特產嗎？」
基次可注視著鍋中滿滿的甘藍菜和鱸魚，並沒有什麼香氣飄出。
「你們去的星球都沒有魚嗎？」魔薩斯問道。
「也不是沒有，我也有吃過魚，只是師父的廚藝嘛…」基次可一邊搔頭一邊說。
春日撈起一塊魚肉，放到雪蓮口中。她嚼了嚼，說道：「如果有蔥、蒜的話，魚湯就能更香。」
「沒關係，已經很美味了。」魔薩斯說。
「煮魚湯有什麼祕訣嗎？我總是煮不好，味道太淡或是湯太過混濁。」武藏問。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祕訣…也許你選用的魚本就不適合煮魚湯吧。」雪蓮說。「如果是這樣那就太悲傷了，因為我家附近只能捕到那種魚。」武藏說。
在寒涼的天氣下，熱騰騰的魚湯很快就被瓜分殆盡。
「我好久沒有吃到這麼豐盛的早餐了。」魔薩斯笑著說。
「各位，因為這裡似乎沒有賣現成料理的店，加上我們現在進入城中的風險很大，所以我想如果你們不介意，之後的食物可以由我來負責。」雪蓮說。
「贊成。」
「贊成。」
魔薩斯和武藏立刻舉起手，基次可隨後也跟上。
隔天晚上，對講機傳出密集的鼓聲。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