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生存界限 番外篇 寄情領帶
「姊姊，收留我！」
隨著醫療中心的自動門開啟，千封這道吼叫也傳進室內，惹得坐在公共區的大桌子前的千世皺起眉頭，搞不懂她這個弟弟沒頭沒腦地在說些什麼。
「你有家不回，跑來這種地方說什麼鬼話啊？」
「我離家出走了！所以收留我！」
但千封接著吼出的這句話，依然讓千世滿頭問號。
千世在住宅區承租了一處住所，讓千封和她同住。而她今天晚上會在月影值班，所以打算直接在月影的宿舍房間中過夜，千封也知道這件事。換句話說，千封今晚應該是一個人獨佔那間屋子，不會有什麼離家出走的要素。
拜託可不要跟她說，她這個今年就要十七歲的弟弟是被寂寞趕出家門的。
「什麼離家出走⋯⋯你知道離家出走是什麼意思嗎？還有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沒錯，就像剛才所說的，這裡是月影本部。
先不說他是不是搞錯離家出走的定義，就算要離家出走，也該挑好一點的地方吧？這裡可是世界上最沒情調的軍用設施耶。選這裡出走也太悲哀了。
「反正我不管！我跟柚月吵架了，我才不要回去！」
當這道吼聲灌進千世耳裡，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覺得有點火大。
不說她都忘了。她的弟弟有個女朋友，偶爾會來家裡住。
所以離家出走的原因，在女朋友身上嗎？
就算是這樣⋯⋯
「⋯⋯明明是那個家的主人，吵架飛奔而出的人居然是你不是她⋯⋯回娘家都不是你這個樣子。」
千世第一次碰到這麼離譜的離家出走，不禁嘆了口氣。
「所以呢？你們這次又為了什麼吵架？錯的是誰？」
「錯⋯⋯⋯⋯⋯⋯的是她！」
「⋯⋯你先解釋一下停這麼久是什麼意思？」
其實不問，千世也知道百分之兩百是千封的錯，她一開始就只是意思意思問一下。
畢竟千封的女朋友不僅人長得漂亮，個性也好得無可挑剔，CP值根本高到配千封有夠糟蹋。
「因為！因為她說她穿制服要繫領帶！」
「啥？」
又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但在這種情況下，叫這個笨蛋繼續解釋，只會越說越混亂。所以千世決定自行發揮想像力，進行推理。
楓央學園高等部的制服是西裝式，男生繫領帶，女生繫領結。但其實校規沒有硬性規定女生一定要繫領結，因此有些女生會把這些配件當成打扮的一環，也有些女生單純喜歡繫領帶，另外也有人會繫男友的領帶。
按照現狀和千世對柚月的了解，應該是第三種吧。畢竟他們交往也不算很久，還在熱戀期，想秀恩愛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如此，她就不懂千封有什麼好氣的？
「她要繫你的領帶不好嗎？你可以宣示主權，她也可以用來趕蒼蠅啊。皆大歡喜嘛。歐耶。」
沒錯，那是愛的表現。
千世不耐煩地——不，應該是面無表情地如此說著。
但千封並沒有察覺千世異樣呆板的情緒，只顧著往下說：
「不是我的，是阿徹的！」
「阿⋯⋯？」
當這個名字從千封嘴裡冒出來，千世的腦袋第四度打了結。
她覺得好累，已經不想思考了。
她這個弟弟說話可以一次說完、有系統地說完、清清楚楚地說完嗎？
「⋯⋯姊姊？」
見千世突然不說話，千封歪著頭，不解地叫了一聲。
千世現在為了擬定醫療中心的年度預算，已經焦頭爛額，如今還要處理這顆用吵架包裝起來的閃光未爆彈，她覺得這個世界真的是不講道理。但不管怎麼樣，千封都是她的寶貝弟弟，再怎麼欠揍，就算真的揍下去了，依舊是她的寶貝弟弟。所以她一開始才會勉為其難搬出僅有的耐心，安撫千封繫領帶不是什麼大事，反而是利多的好事。
沒想到——
三角關係是吧？
而且對象還是去年懷特節去世的柚月的青梅竹馬。
奇怪了，口口聲聲說阿徹是無可取代的摯友，現在卻連一條區區的領帶都要計較，這孩子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
明明柚月從頭到尾都只把對方當弟弟，明明柚月從來沒喜歡過對方，明明主動告白的人是柚月，這個笨小孩為什麼老是喜歡吃這種莫名其妙的飛醋？硬把死人抓回來放在兩個人之間很好玩嗎？
「啊啊⋯⋯我受夠了⋯⋯」
「嗯？」
千世仰頭，單手蓋著眼睛，頭痛似地開始呻吟。千封卻還是那副傻樣子。
關於柚月到底有什麼打算，千世沒問過，當然不會知道。但她相信柚月絕對不會糟蹋千封的感情，想繫阿徹的領帶一定有她的用意。
說句真心話，她對柚月的信賴，恐怕比千封這個親弟弟還多。
因為就千世所知，柚月從中等部開始就喜歡千封，後來知道千封是炎帝，見識過千封的能力，依舊堅持告白，希望千封留在自己身邊。
那樣的決心，恐怕只有眼前這個笨小孩搞不懂。
但無論如何，千世現在真的不想思考怎麼拆解這顆閃光彈，就算她的腦容量沒被年度預算佔據，她也懶得管這件事了。
為什麼拉比尼斯偏偏不選現在入侵本部，把桌上的年度預算表撕毀，然後把千封抓走呢？
——當然，以上想法純屬賭氣。
⋯⋯應該吧。
「你知道嗎，千封？」
「⋯⋯怎樣？」
「你姊姊我現在為了年度預算，頭痛到想毀了這個世界⋯⋯」
千封看著整張臉逐漸被黑影覆蓋的千世緩緩說出這句話，突然覺得周遭一口氣降溫，他的背脊更發出冷顫。
「呃⋯⋯姊——」
「所以沒空陪你把內心的糾葛解開。你給我滾。」
下一秒，當千世臉上的黑影退去，露出燦爛的笑容說出這句話時，千封的嘴角也跟著開始抽搐，反射性感覺到那抹笑容的溫度已經降到冰點。
他自覺惹不起千世，最後只能放任嘴角不斷抽搐，並用殘破的嗓音回答：「豪⋯⋯」
※
如此這般，千封離開了醫療中心，開始思考接下來要去哪裡。
「唉⋯⋯」
但因為根本無處可去，他只好一邊散漫地往前走，一邊想著柚月剛才所說的話。
『我去阿姨家把阿徹的領帶要來了⋯⋯』
說實話，他並不是真的反對柚月繫著阿徹的領帶。因為他知道這對柚月來說意義重大。
他也不是嫉妒阿徹。
說真的，他對阿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
他知道阿徹是柚月的青梅竹馬，是家人，更知道阿徹一直喜歡柚月。
即使如此，千封依舊視他為最重要的摯友。
如果阿徹現在還活著，千封也不會介意阿徹待在他和柚月之間。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殘酷，但還是希望他們能三個人永遠在一起。
或許是因為現在少了一個人，一旦回想起過去那段時光，回憶就顯得更耀眼，更珍貴。
所以他可能只是還沒準備好——每當看到那條領帶，就必須面對如今只有他和柚月兩個人的事實。
他還無法積極地認為，那條領帶等同代表阿徹會陪他們走完高中生活。
更重要的是——
「⋯⋯⋯⋯」
千世或許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千封其實不必跟她訴苦，問題也能獲得解決，才會無情地把他趕走吧。
這種話說出來可能沒人相信，其實千世還是很寵千封。真正有困難的時候，不管那個年度預算有多重要，千世也會優先選擇千封。
⋯⋯應該吧。
「但聽我訴苦有什麼關係嘛⋯⋯」
當千封垂頭喪氣地想到此處，他看見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背影，隨即開口呼喚那人的名字：
「祐！」
那人聽見千封的聲音，轉過頭。
「千封？」
「我說你，這麼大方在設施裡露臉，沒問題嗎？」
見祐穿著便服，身邊又沒有人陪同，千封不禁這麼問道。
畢竟祐的身分是機密，先不說穿幫了會不會給組織帶來麻煩，他本人應該是最困擾的才對。
「可以啦，這邊是公共區域啊。我今天是跟爸爸一起申請進來的，你看。」
祐說著，拿起別在胸前的月影參觀證。
「那叔叔呢？」
「在神野先生那裡。」
「那⋯⋯你的臉是怎樣？」
「啊⋯⋯我剛才請青先生陪我練習棍術，然後就不小心⋯⋯」
祐抓了抓頭，一臉搞砸地笑道。緊接著下一秒，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緊張地抓著千封的衣領，將千封的身體拉到自己的高度，並在耳邊悄聲說：
「你不可以告訴千世姊喔。這點小傷睡一覺就會好了，要是你告訴她，她一定會發飆⋯⋯」
「既然你知道，幹嘛頂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做什麼訓練啊？你這隻手縫了十針耶。」千封指了指祐手上的繃帶。「青也真是的，幹嘛陪你亂來⋯⋯」
「反正拜託你啦！拜託！」
「唉⋯⋯我不會說啦。因為她現在不只會發飆，可能真的會把你大卸八塊⋯⋯」
見千封做出承諾，祐總算鬆了一口氣。
「對了，千封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今天不是晚班吧？」
「啊——⋯⋯我離家出走了。」
「為什麼？」
「跟⋯⋯柚月吵架。」
「一橋姊姊？」
剛認識柚月時，祐是以姓氏稱呼她。
「應該離家出走的人是一橋姊姊吧？那是你家耶。」
「你少囉嗦啦。」
「千封，你這樣不行喔。快點回去跟一橋姊姊道歉吧。」
「為什麼是以我做錯事為前提啊！」
「因為我不覺得一橋姊姊會做錯事啊。」
又來了，又是一個覺得千錯萬錯都是千封錯的人。
「就算一橋姊姊有錯好了，那也一定是你先做錯了什麼。」
「拜託，我居然這麼沒信用啊⋯⋯」
「不然你說這次是誰的錯嘛？」
「是⋯⋯」
千封停頓了一下。
在停頓的幾秒之間，他的腦袋突然清晰地快速轉動。他就像站在一旁綜觀整件事的第三者，瞬間看清問題的本質，然後像顆洩了氣的皮球，無力地開口：
「我們都沒有錯⋯⋯」
「⋯⋯既然都沒有錯，你幹嘛跟姊姊吵架啊？還離家出走⋯⋯遜斃了。」
「唔⋯⋯！」
祐聽見千封的結論，愣了一會兒才難以置信地問道。他的問號化為一支銳利的冷箭，毫不留情刺穿千封的心臟。
「你不是常跟我說男人要有肚量嗎？你的肚量去哪裡啦？」
「你很煩耶！因為她說要繫阿徹的領帶啊！」
但面對祐接二連三的言語攻擊，千封就像被戳到痛處，才剛冷靜下來的思緒瞬間沸騰，使他再度吼出剛才在醫療中心已經吼過的一句話，並失控地宣洩自己無處發洩的情緒。
「為什麼啊！為什麼要做這種好像在宣告那傢伙不會回來的事！我知道那傢伙永遠不會再出現了，可是我的心還不想接受啊！半年過去了，我現在還會看見那傢伙的幻影，看見那傢伙笑著走在我和柚月之間⋯⋯！而且——」
千封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襟，繼續吼道：
「不管我就算了，之前班上有人看我不順眼，說我以前是黑幫培育的殺手。她跟我這種人交往，已經連帶被人瞧不起了，要是那些人知道她有男朋友，還繫別人的領帶，不知道又會說什麼！我氣她怎麼不懂得替自己想，我更氣我自己連累到她！我討厭這樣啊！為什麼只是跟我扯上關係，就非得被講成那樣！那幫混帳根本不知道阿徹在柚月心中有多重要！」
吼完這些話的瞬間，千封才驚覺——這些連剛才吵架時都不曾脫口說出的話，反映了他撇去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想向柚月妥協的心思。
他只是覺得很不甘心。同時不解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害得身邊的人受苦——就像過去的千世那樣。
他明明想保護柚月，卻害怕自己就是帶來最多傷害的人。
「⋯⋯⋯⋯」
千封吼完這些話後，他們兩人有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祐只是仰著頭，靜靜看著千封，內心斷斷續續浮現過往的記憶。
他很清楚。他感同身受。
不想接受逝者已經不存在的世界。
同時暴露在流言不可理喻的殘暴力量之中。
甚至牽連自己所愛的人們。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些交織在心中的苦楚。
「⋯⋯千封，你才不是什麼『這種人』喔。」
「不要挑我語病，而且那也不是重點⋯⋯」
「這就是重點。」
祐不由分說打斷千封的話。
「你為什麼要放任那些『混帳』隨便捏造你的過去，甚至攻擊一橋姊姊？你是炎帝耶，是月影的幹部，更是一橋姊姊的男朋友。不是那些混帳可以鄙視的存在。」
雖然說話的口氣比平常粗魯很多，他臉上的表情卻是無比溫柔，並諒解似地對著千封微笑。
「放心吧，千封。我們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那些局外人說的話，你根本不必聽。」
「我知道，我都知道啦⋯⋯我只是⋯⋯」
「可是你不願身邊的人被你連累。我懂喔，因為千封你是個溫柔的人。」
「⋯⋯⋯⋯」
「所以快點回去吧。一橋姊姊一定在等你。快點回去，把你剛才對我說的話，通通告訴她吧。」
「說了⋯⋯能解決什麼嗎？她一定不會退讓⋯⋯因為阿徹對她⋯⋯對我們真的很重要⋯⋯」
「一橋姊姊對你來說，也一樣重要，不是嗎？」
「⋯⋯⋯⋯」
面對祐這道提問，千封並未回答。
但祐心裡明白，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啊，這樣啊⋯⋯原來千世姊之前說的話是這個意思。」
「什麼？」
「她說當兩個人因為無法退讓的事吵架的時候，更應該把自己的堅持好好告訴對方。因為人只有在了解對方的底線時，才會試著站在對方的立場，從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件事。」
「⋯⋯你們怎麼會說到這個？」
「我跟她抱怨燿嗣一直找我吵架的事。可是等一下喔，她說的這個跟燿嗣找我吵架有什麼關係⋯⋯？」
說著說著，祐覺得越來越不對勁，頭上因此冒出一個大問號。
那讓千封看了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我看你也別光說我，想辦法好好跟燿嗣相處啦。」
「我知道啦。」
明明是在替人分憂，卻反被數落，讓祐心有不甘地嘟起嘴巴。
「反正！你快點回去講開啦，不然姊姊沒辦法跟你和好！」
祐一邊說，一邊推著千封的腰，逼他前進。千封卻是頑固地抵抗。
「等⋯⋯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而且你又知道他想跟我和好了！」
「哪需要什麼心理準備啦！你很遜耶！回去跟她說你很喜歡她就好了！還有，想不想和好這種事根本不用問，因為——」
“叮咚”
這時候，千封放在口袋裡的手機發出聲響，硬生生打斷兩人的談話和動作。
千封於是把手伸進口袋，拿出手機查看——
『三十分鐘內給我回來。否則我會放火燒了你家。看到時候是我被千世姊罵，還是你？』
一則幾乎讓人誤以為是從千世的手機傳出的暴力訊息，就這麼顯示在螢幕上，千封看了瞬間定格，拿著手機僵在原地。
祐見千封沒有反應，墊高了腳尖，從旁窺探手機。接著當他看到那段文字，也嚇得整張臉發出陣陣抽動。
「哇噢⋯⋯你保重。」
「你確定她真的有跟我和好的意思⋯⋯？」
千封全身顫抖地發問。
「有啦。」
「為什麼你這麼肯定啊⋯⋯」
「因為——」
祐露出有些意外千封居然會問這種問題的表情，最後開朗地笑道：
「一橋姊姊最喜歡你了啊。」
【待續】
後記：
「我們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那些局外人說的話，你根本不必聽。」
其實這句話在第二章也有出現過。祐這句話就是從小用到大XD 但反過來說，千封也是從小到大最需要這句話。
剛開始寫這個番外篇的時候，只是想把「離家出走」、「回娘家」還有千封停了很久才說「錯的是柚月」這種很明顯不想承認自己有錯的橋段寫出來，完全沒想到會變成這麼長的番外篇XD
反正在我心中，千封就是這麼白目、白痴又可愛的角色。
（下）將會在明天早上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