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擊過後,柚月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雖說是為了養傷,但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像失神的人偶,只是坐在床上不動。
醫生診斷的結果是骨裂,父母在鬆了一口氣之後,又繼續驚慌失措。
沒有性命之憂,讓他們鬆了口氣,但看到柚月腫脹、變色的腰腹,嚇得他們臉色也跟著大變。
柚月忽然慶幸自己現在身體麻木,什麼都感覺不到。要是連自己的臉也痛得扭曲,父母不知道還會多麼倉皇。
她回家後,就待在自己的房間,坐在床上發呆。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隱約記得好像有人來看她,好像有人對她說了什麼。但她全都沒有聽進去。她的腦袋就是無法運轉。即使明白必須脫離這樣的狀態,卻無法自持。
接著懷特節就這樣過去,一年即將迎接尾聲。
有一天,她發現有個紙袋放在床頭櫃上。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不知道放了幾天,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有了力氣,她伸手抓過紙袋。
「⋯⋯⋯⋯」
裡面有一本書,還有一個繩結工藝品。
柚月首先拿起那本書,一頁一頁翻閱。
上面寫了些什麼,她完全看不清。
她只是——機械式地一頁一頁翻過去。
翻了大概一半之後,她逐漸可以看見隻字片語。
臭老太婆⋯⋯白痴⋯⋯我就是⋯⋯白痴柚月⋯⋯
下一頁。
王八蛋⋯⋯公園⋯⋯遲鈍⋯⋯
下一頁。
白痴柚月⋯⋯千封⋯⋯我都知道,但我不會客氣⋯⋯
下一頁。
那傢伙老是受傷⋯⋯隱瞞⋯⋯千世姊說他很喜歡我們⋯⋯
下一頁。
今天是懷特節。我和柚月說好要一起去逛街,買禮物給對方。其實每年差不多都是這樣啦⋯⋯
當柚月看見這句完整的句子,才察覺這本書是日記。
是阿徹的日記。
——阿徹的日記為什麼會在這裡?
在柚月思考這個問題之前,她的手已經擅自動起來,繼續往下一頁翻閱。
每一頁都寫著她熟悉的阿徹,還有她。
看到這本日記,讓她更能感受到他們曾經那樣形影不離。
「每次寫到我,都叫我笨蛋⋯⋯你才笨⋯⋯」
一滴淚滑過柚月的臉龐。
正因為他們過去形影不離,如今一個人不在了,無所適從的感受才越顯強烈。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感受,也沒有自信能和那份悲傷和平共處。
隨後,她翻到一篇三月初的日記。
「這是⋯⋯」
上頭提到,阿徹為了跟千封商量柚月的生日會,在學校尋找千封,結果碰巧看到他和結城天夜在吵架,然後得知原來千封是炎帝。
之後,每當千封受傷,阿徹都會寫在日記上。那感覺是一種紀錄,也是一種感謝。
字裡行間清楚透露出阿徹明白自己安穩的生活,就建立在那副身軀的傷痛上。
我能做些什麼⋯⋯
他在日記上這麼寫道。
接著是十一月某天的內容。
他說他要為千封做一樣東西,然後在懷特節送給千封。因為千封隱瞞自己的身分,他不想被千封發現那是他刻意做的,所以不能在生日送他,只能在懷特節時,當作碰巧抽籤抽到的送出去。
「⋯⋯雖然對不起笨蛋柚月,但今年就原諒我作籤吧⋯⋯」
柚月跟著唸出內容,然後不敢相信地說:
「居然想作籤,太卑鄙了吧⋯⋯」
看到這裡,柚月放下日記,再看看紙袋裡的那個工藝品。
柚月從小就和言家的關係密切,因此對繩結也算是頗有了解,她一看就知道阿徹在這件作品中灌注的心意。
想到此處,她的眼淚再度不受控制地流下。她抱緊眼前的紙袋,痛徹心扉地喊出在她的生命中,佔有重要地位的人的名字:
「阿徹⋯⋯天海同學⋯⋯」
這一刻,她終於感覺得到側腹傳來的陣陣痛楚了。
※
兩天後,當柚月好不容易習慣側腹的痛楚,她一個人來到中央廳。
中央廳的模樣還是和遇襲後一樣殘破,只是殘骸都已經清走,也開始修復工作了。
看到眼前熟悉的光景,又讓她想起自己在這裡失去阿徹的事實,不禁眼眶泛淚。
但她抱緊手中的紙袋,擦了擦眼淚,下定決心往前走。
話說回來,她什麼都沒想就跑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當時天夜說可以直接到櫃檯,表明要找千世,但當時的約定,現在還有用嗎?
柚月心中充滿不安,但還是只能硬著頭皮過去了。
因為她無論如何,都必須把「這個東西」交給千封。
「好。」
當她點了點頭,就要跨進大門——
「大姊姊。」
她的身旁卻傳出一道稚嫩的聲音。
她轉過頭,發現有個男孩站在自己的右側,輕輕拉著自己的衣袖。
這個男孩身上纏滿令人心痛的大量繃帶,雖然大多被衣服遮住了,但光是看得見的部分,就令柚月感到心疼。而且他拄著拐杖,左腳似乎傷得很嚴重。
柚月認得他。
他是常和千封在一起的那個男孩子。
「大姊姊,妳是千封的朋友,對嗎?」
男孩冷不防地拋出問題,同時提到「千封」兩個字。
「你是⋯⋯」
「啊,對不起。我突然叫住妳,也沒自我介紹⋯⋯」
男孩說著,急忙放開柚月的衣袖,接著禮貌性地往後退一步,對柚月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我叫作神鳴祐,我也是千封的朋友。我偶爾會看到千封和你們在一起⋯⋯大姊姊,今天只有妳一個人嗎?」
祐說著說著,對柚月落單感到困惑,隨即拋出疑問。但卻因此觸動柚月還很敏感的神經,她的眼睛再度泛出眼淚。
「嗚⋯⋯」
祐看了,不由得慌了手腳。
「大、大姊姊,妳怎麼哭了?我說錯什麼話了嗎?對不起,妳不要哭⋯⋯!」
見到祐慌張的模樣,柚月很想告訴他:他沒有做錯什麼。然而已經湧現的情緒就像脫韁野馬,一時之間不受她的控制,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祐看柚月一直哭,皺著眉頭,視線不斷游移,似乎猶豫著該不該提出第二個問題。
最後,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開口:
「⋯⋯大姊姊,千封是不是跟你們吵架了?」
想辦法要把眼淚擦乾的柚月聽見這道問題,困惑地抬起頭。
「咦⋯⋯?」
「因為千封他最近都怪怪的,他在放寒假前,就不去學校,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上次還⋯⋯」
祐說著,伸手撫摸自己包著繃帶的脖子,只是若有所思,並未明言。他接著又說:
「他一直很喜歡你們,所以我在想,他不去學校,是不是跟你們怎麼了⋯⋯」
祐沮喪地低頭,柚月看了,擦乾臉上的眼淚,帶著哭腔回答:
「是啊⋯⋯發生了一點事⋯⋯」
「這樣啊⋯⋯那你們會和好嗎?」
「我不知道,可是⋯⋯」
柚月說著,抓緊手上的紙袋。
「我想要跟他和好如初⋯⋯」
柚月堅定地說著。而祐抬頭看著她,眨了眨那雙清澈的大眼,心裡似乎在思量些什麼。
半晌後,他開口:
「那⋯⋯妳要跟我上去找他嗎?」
「咦?」
祐說完,露出大大的微笑。
「妳跟我來這邊。」
祐接著轉身,帶領柚月來到櫃檯。
櫃檯的人一看到祐,主動笑著打招呼。
「祐,你今天也來啦。」
對方從櫃檯走出來,直接幫祐將入館參觀證掛在脖子上。
「你要找天海小姐對吧?手續都辦好了,我馬上請她下來。」
「啊⋯⋯這個人可以跟我一起上去嗎?」
祐轉頭,示意他想帶著柚月一起上去。但那人看了看柚月,面有難色地對祐說:
「對不起,規定不能這樣。一定要有相關人士申請,我們才能給予入館證。」
「這樣啊⋯⋯」
祐失落地低頭。
那人見狀,無奈地嘆了口氣後,再度開口:
「總之,我先請天海小姐下來。如果天海小姐要帶她上去,我們再幫她辦手續。」
那人摸了摸祐的頭,轉身回櫃檯撥打內線電話。祐看了,臉上這才恢復笑容。
大約五分鐘後,千世來到大廳。
「啊,千世姊!」
祐立刻揮手打招呼,千世也在第一時間看見祐。
「祐,你來⋯⋯啦?」
但當她看見柚月的瞬間,卻愣住了。
因為柚月和祐在鷹森事件喪命的青梅竹馬同名同姓,千封一直極力避免讓他們碰面,千世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遇上這種狀況。
「千世姊,千封在嗎?這個大姊姊能不能上去找他?」
——大姊姊⋯⋯
換言之,祐似乎還不知道柚月的名字。
這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
千世挪動視線看向柚月,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
「說起來,我們前陣子有約吧。結果沒能見到面⋯⋯也好,我們談談吧。我聽過妳的話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讓你們見面。」
千世說完,立刻前往櫃檯替柚月辦理入館手續,祐卻跟在後頭,替柚月抱不平,不斷詢問為什麼不能直接讓他們見面。但千世輕輕彈了祐的額頭,說這件事很複雜,要他別管。結果祐氣得鼓起腮幫子。
——他是個感情和表情變來變去的孩子。
這是柚月對祐的第一印象。
柚月很高興祐替她抱不平,但對她來說,現在這樣就很足夠了。
光是這樣,就已經往前了一大步。
後來,他們三人一起來到醫療中心。千世叫祐自己選一個益智遊戲,到裡面的房間等她,接著帶領柚月到休息區的大桌子,兩人坐下暢談。
「我有聽說阿徹的事了,我很遺憾⋯⋯」
聽到千世這麼說,柚月只是不斷搖頭,說不出任何言語。
「妳呢?我聽說妳受的傷也不輕⋯⋯」
「⋯⋯很輕了。跟在前線的人相比⋯⋯」
「即使如此,還是很痛吧?苦了妳了。」
千世溫柔的嗓音,直擊柚月的內心,令她不受控制地落淚。
千世見狀,有好一會兒都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讓柚月哭泣。
當她知道柚月慢慢恢復冷靜,才繼續開口:
「你們那天來找我,是為了千封吧?」
柚月一邊拭淚,一邊點頭。
「可是見到他,你們又能怎麼樣呢?」
「⋯⋯我不知道。可是⋯⋯」
千世的這個問題,聽起來很尖銳,但語氣很平淡。柚月知道她這麼問並非刁難,而是純粹的疑問。
同時,這也就代表千封現在的狀態,連千世都覺得棘手了。
即使如此,柚月的內心依舊和當時一樣。或者可說是越發強烈。
她不能退讓。也不想退讓。
「我們不想失去他。現在也是⋯⋯我有話想對他說,這個東西也一定要交給他⋯⋯」
柚月抱緊懷中的紙袋。
自從她獲得這樣東西後,這已經變成她的習慣動作。彷彿這麼做,她就能擁抱阿徹,也能感覺到阿徹就在這裡陪著她。
千世聽了,嘆了口氣。
「柚月,妳知道他為什麼要躲你們嗎?」
柚月搖了搖頭。
「那麼,妳知道他是炎帝,即使如此,還是想見他嗎?」
「嗯,我想見他。」
「就算會被拒絕,妳還是想見他嗎?」
「對。」
儘管眼中還帶著淚水,柚月的眼神卻很堅定。那讓千世明白,即使她會傷痕累累,她依舊會不停往前走,走向她的理想。
但身為最了解千封的人,千世還是想先打一劑預防針。
「他很難纏喔。妳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建設,我也一定會很受傷。可是如果我現在不逼迫自己不顧一切,我以後一定會後悔。這個東西是阿徹的一片心意,所以我一定要讓他知道⋯⋯這是他們曾經是朋友的證明。」
用這種說法或許不太妥當,不過既然已經有了受傷的覺悟,那麼不管等一下再怎麼碰壁,她也都有辦法承受吧。
想是這麼想,千世還是希望能在沒有人傷心難過的情況下解決。
因此她又嘆了口氣,然後站起來。
「好吧,我知道了。真拿他沒辦法⋯⋯」
千世接著走到裝設在一旁牆壁上的內線電話,按下一組熟悉的號碼。當電話接通,千世便開口:
「千封,祐來了喔。你要過來嗎?⋯⋯嗯,那我等你。」
說完,千世掛斷電話,回到柚月身邊。
「他等一下應該會拔腿就跑,妳要跟緊喔。」
「⋯⋯好!」
【待續】
後記:
看到「待續」兩個字,就知道我這個話癆(?)又爆字數了。
所以完結就是下週,然後如果進度順利,就是下下週開始本傳。(如果我想存點稿,可能就會是下下下週?)
另外這邊補完一下。
中間祐摸著脖子含糊其詞的地方,其實是這樣↓(截至第四章④)
在柚月失神的期間,其實還有一場襲擊,上圖就是發生在那個時候。
或許會有人想說:都受那麼重的傷了,還繼續出任務?(根據第六章④狩刀所說,是「鎖骨斷裂、大腿骨骨折、全身多處撕裂傷、失血過多⋯⋯等等等」)
對,沒錯。繼續出任務。
所以當時幕後發生什麼事,就請大家自行想像。比如狩刀啦,千世啦,etc啦(?)
那我們下週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