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X年,某處漁村〉
從群山中蜿蜒而出的河流,自此奔向大海。出海口旁的小漁村,自古就在此處以漁獵維生。村里的人常划著舢舨在此出海口附近捕魚,並在此遙望內陸群山或是外海大洋。年輕的子遊也是漁村的一員。他常幻想著也許哪天自己可以進到內陸的大城,又或是到海外他鄉,去尋求一段嶄新而刺激的人生。
子遊對村裡沒有任何不滿。不過安穩而緩慢的生活,常讓充滿衝勁的他想著,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在這個小漁村過著周而復始的生活並迎來衰老?有時他預想著這樣的未來,都不禁感到有些恐慌。
「嘿咻!」爺爺奮力拉起漁網。回過神的子遊立刻上前幫忙。
「喔!大豐收!」子遊看著漁網內擠滿了魚兒。牠們也滿臉驚恐地看著子遊與這個陌生的世界。子遊與爺爺將漁網拖上舢舨,載著漁獲回到港口販售。
「啊?才這點錢?」爺爺向攤販抱怨。
攤販手中握著紙鈔跟幾枚硬幣:「現在大家都是這個價,不信你去其他攤問。今年大家都豐收,我們還怕漁獲賣不出去呢!」
「我們可以賣到內陸啊?」子遊問。
「等你船開過去魚都臭啦!那不然你做成鹹魚拿去賣吧?那你們是要賣還是不賣?」
眼看攤販要把手中的錢收回,爺爺立即伸手握住對方緊抓著錢的手說:「噯!等等!成交!」
唉,爺爺總是這樣。只怕眼前的錢沒賺到,搞不好給人家坑了都不知道。這種蠅頭小利的生活,好像永無止盡似的。
回到村裡時,爺爺將一部份的錢分給子遊。子遊看著手中少少的錢,心裡湧上一股無名火。他還沒進到家門就轉頭要離開。
媽媽看著子遊的背影問:「噯?子遊,你去哪啊?」
「去找朋友。」
「晚餐呢?你會回來吃嗎?」
「你們吃吧!」
夜裡,子遊在朋友家中喝著酒。抱怨著無聊而又憋屈的生活。
已然酒醉的朋友滿臉笑意地說:「那不然你到內地去闖蕩啊?」
「我也想啊!可是我沒錢沒門路,怎麼去?」
「去就去了,還要什麼門路?」
子遊嘆了口大氣:「你以為這麼簡單啊?大城市裡人吃人的,不靠關係你覺得我們這種鄉下小子能活嗎?你看看村裡的阿華,他當時去內地的大戶人家幫傭,回來以後變成『那個樣子』。」他併起食指與中指,在太陽穴上轉阿轉。
「喔,你說那個瘋了之後被趕回來的阿華?」
「對啊!看看他,沒人知道他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你不怕啊?」
兩人在酒足飯飽後,子遊搖搖晃晃地起身,向朋友告別準備回家。
夜裡的村子一片祥和。子遊看著遠處在月光下閃耀著的海面,明天又要到那裡去工作了,後天也是,以後永遠都是。他搖了搖頭,轉進巷子準備回家。
子遊看著不遠處,一堆火光撐起夜色。阿華站在火爐前燒著金紙,火光在他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上搖晃著。子遊上前問:「阿華,你有什麼毛病啊!半夜燒什麼金紙啊?」阿華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紙錢從火爐裡迴旋飛起。
「瘋子。」子遊搖搖頭離開。當子遊回到家門前,卻看見有一包厚厚的紅包袋掉在自己家門口。他上前將其撿起:「誰啊?亂丟東西在人家家門口。」
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子遊將紅包打開。裡頭竟裝滿了一張張大鈔。子遊端看四下無人,便偷偷將其收入口袋。也許距離自己離開這裡的時候不遠了。他暗自欣喜地想著。
第二天一早,子遊一如往常與爺爺搭著舢舨出海捕魚。爺爺要拉起漁網時,卻覺得異常沉重。
爺爺喚道:「子遊啊!快來幫我,今天的魚網很沉。」
「好,我來了。」子遊上前幫爺爺將漁網拉起,漁網內發脹腐爛的爛肉,正與子遊四目相交。那是一具身穿長袍馬褂的屍體。
「哇啊!」子遊嚇得放開手。爺爺也趕緊放手,免得自己被裝滿漁獲的漁網拖下海。
「剛才那是?」爺爺並沒有看清楚剛才網內有些什麼,但看著子遊嚇得魂不守舍的反應,他便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撈到屍體的事情很快就傳遍整個村落;但遺體腫脹變形嚴重,沒人認得出那具遺體究竟是誰。
「啊!會不會是阿華啊?」一位村民說。
「不會吧?我昨天晚上還看到他在燒紙錢耶?可是你看這個狀態,肯定在海裡泡很久了。」子遊說。
「那他現在人在哪裡?」村民問。
「他平常居無定所的,常常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村民們接著七嘴八舌的討論一陣後,決定先安葬這具無名屍。而這件事也就此被淡忘,漁村再次恢復以往寧靜的生活。
事件發生後一週,子遊與爺爺一如往常賣完漁獲後回到村裡。不過此時村內的氛圍有些奇怪,村民們狐疑地看著子遊,又或是明顯至極的對子遊指指點點並竊竊私語。忽然,一名村民上前子遊打招呼:「哎!恭喜啊!新郎官!」
子遊不明所以地問:「新郎官?」
「你還不知道啊?」
此時,子遊的母親手中拿著紅帖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她臉上並沒有任何一絲欣喜,反倒是滿臉驚嚇:「子遊!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人來家裡提親?」
子遊滿臉愕然問:「提親?」
子遊與媽媽急急忙忙跑回家,一名身穿紅色衣裳的媒婆正站在自己家門口。
「新郎官!可終於讓我找到你了!」媒婆開心地喊著。子遊與家人還沒能說話,媒婆便連珠炮般說著:「我們家小姐要找新郎官,剛好您家少爺與我們家小姐有緣份。您家少爺也真有福分!我們小姐家在您村河口對面的城裡,是大戶人家!親事若成,幫您在當地城裡找份差事也不是不成,您還能舉家搬到城裡去生活!好處可以說是多到──」
「噯!等等等等!」爺爺不解地問:「這樣的大戶人家怎麼會找上我們家來了?」
媒婆笑笑說:「這一切都是姻緣啊!我們請幫傭的帶著紅包看準時辰後丟在路邊──」
媽媽聽到一半便嚇得臉色發白:「丟紅包!?難道是──」
「是的,我們家小姐福薄命淺。」
「冥婚!?」爺爺驚嚇地大喊。
「我們家幫傭的說,他在時辰差不多的時候正好來到你們家門口,而你們家的公子也把紅包撿走了。」那個該死的阿華!子遊在心中怒罵。
媽媽與爺爺同時轉過頭看著子遊。子遊愣了半晌後說:「什麼紅包?我沒看過那種東西。」
媒婆瞇成一條線的眼中透出猜疑,說:「是這樣嗎?」
「我沒有撿到紅包。妳去別家問吧!」
原本笑臉迎人的媒婆忽然臉色一沉,她壓低聲量說:「我們家小姐,脾氣不太好。她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如果──」
子遊此時推了媒婆一把,媒婆踉蹌退了幾步,險些跌倒。子遊大聲喝斥:「少拿死人來嚇唬我!沒撿到就是沒撿到!滾吧!」
「我警告過你了。」媒婆隨後悻然離去。
又過了一週,子遊再次對這個彷彿與世隔絕的小漁村感到厭煩。他到朋友家作客,飲酒對談直到深夜。
「今天先這樣吧!我回去了!」子遊向朋友道別後便回家。
回家的路上,子遊看見阿華在路上閒晃。他忽然想起阿華前陣子在自己家門前丟紅包的事。子遊上前要向阿華興師問罪,沒想到阿華卻忽然跑了起來。如此作賊心虛的舉動讓子遊更是火大。這傢伙果然是故意整我的。子遊追上前。
子遊循著阿華的腳步追到街上,但阿華卻已不知去向。子遊在大街上環視著周圍,但街上空無一人。正當子遊放棄找阿華準備回家時,一陣陰風襲來,寒意直上子遊背脊。霎時間他無法動彈,也無法出聲。
子遊看著坡道上,因中元節而掛的成排紅燈籠,正隨風飄盪著。不遠處的燈籠依序熄滅,且熄滅的順序不斷迫近自己。
子遊一眨眼,眼前坡道上忽然出現新娘的大紅花轎。轎子前後的八名轎夫都身穿喜氣的紅色衣裳,且轎夫帽前蒙了塊紅布,讓人無法看見他們的臉。子遊無法掙扎或呼救,只能眼睜睜看著轎子接近自己。
子遊忽然能動了,但他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在轎子裡。他抬起頭看見自己的座位對面,一名穿著繡著精細金絲刺繡大紅褂裙的女子。她蒙著紅色的頭紗,子遊沒能看清她的長相。
詭異的情況讓子遊想跳下轎子,但轎子沒有出口。僅有轎子旁一個極為狹小的窗口,子遊掀開窗口的蒙布,看著轎子正往河口走去。
女子將纖白的手伸出窗外,子遊嚇得將探出窗外的頭縮回,不敢碰她的手。女子指向河口對面的城市說:「夫君,一起回家吧?」
子遊驚愕地問:「回……家?」女子優雅地收回手,兩手交疊在大腿上,笑了笑。一陣濕冷從腳邊傳來,子遊趕緊抬起腳,轎子怎麼忽然進水了?子遊再次掀開窗口的布,卻發現轎子正走進河裡。
隨著轎子不斷走向河底,河水很快淹到子遊的腰部。他在轎子內站起身:「等、等等!不要!」轎子繼續往城市的方向走去。
接著,河水淹到子遊的頸部。「快停下!不要再走下去了!」子遊奮力踢水,讓臉貼著轎子內的頂端,試圖讓自己能多呼吸幾秒。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子遊絕望地大喊:「不要再──」
轎子徹底被河水吞沒。餘波雖仍搖晃著,但飄上河面的氣泡消失後,河口再次恢復以往的平靜。
〈201X年〉
一台休旅車駛來海邊。負責駕駛的青年說:「這個秘境是我前不久發現的,幾乎沒什麼人。我們可以在這裡包場,玩個過癮。」
「真有你的!這種地方都給你找到了。」同伴們笑著說。
「嗚噁──」同行的青年忽然作嘔。
「哎哎!別吐在車上啊!」
作嘔的青年臉色發白地說:「快回去。」
「很快就到了,再忍耐一下。」
作嘔的青年大吼:「不要在這裡玩!趕快回去!」車子停下,車內的人滿臉莫名。
「幹嘛?發什麼神經啊?」駕駛說。
其中一人臉色凝重地說:「不,聽他的吧!我們回去。」
駕駛皺起眉頭,接著不滿地搖搖頭:「你們真的很掃興耶!」休旅車掉頭離開。
作嘔的青年事後跟朋友說,他看見河口附近的海岸邊,有數以百計蒼白的手伸出海面,正等著抓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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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是不是以為我這次的故事配的音樂一定是『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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