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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那天,我有事外出。吩咐我辦事的老師面色看起來憂心忡忡,但是在我詢問之下仍舊笑容滿面地回答說沒什麼。我早該想到,她從來不會說「沒什麼」的。是的,因為她是最強的。
果然,當天我事情處理到很晚。歸來時,抱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情,我在黑夜中尋找老師的身影。
在那裡,就在那裡,
老師的身體,靜靜地躺在血泊中。
海之魔女的屍首。
「哇~哇哇哇~......」
我發出了幼稚的哭聲,尋求著外界的幫助。
「好....好痛.......」
真的很痛。我甚至不敢去觸摸骨折的部位。連看一眼都會令自己感到噁心且不舒服。
「唉......」他看起來像是拿我沒辦法似的大大嘆了一口氣。
「鮫美,我到底說過多少次了?」
御波哥哥板著臉孔沉聲問到:
「不要老是爬到樹上去玩、又自己摔下來要我們照顧妳!」
「可.....可是......人家就是想爬嘛.......嗚.......哥哥背我起來啦......我真的動不了了.....好痛........」
似乎面對我的求情而終於心軟了的哥哥,嘆聲連連的轉過身背對我,示意要我爬到他的背上。
「小心一點.....小心.....」我努力忍著腳踝的痛楚,雙手抓住御波哥哥的肩膀後,搖搖晃晃的攀到他的背上,
「咿呀!」
身子不小心一滑,差點又摔到地面上。不過御波哥哥非常有技巧地也將身子迅速放低,雙手向後緊緊扶著我的大腿,總算將我背了起來。
「嗚.....哥哥人最好了.....這次的事情,可以不要告訴......」
「妳變重了。」哥哥冷冷地打斷我的話,
「還有,這傷可不是小傷。我一定得告訴媽媽,請她來幫妳治療。」
踏、踏、踏。我趴在哥哥的背上聽著哥哥踏在青草上的聲音。
「那麼,可以告訴她──」
「──告訴她我明明已經警告妳十四次了,但妳還是自顧自地爬上樹玩耍,然後再從樹上摔下來嗎?好的,我一定會一五一十的告訴媽媽的。」
「嗚......」我傷心地呻吟著。
踏、踏、踏。
哥哥的腳程明明很快的,但是此時的步伐卻相當緩慢。趴在哥哥的背上,幾乎感覺不到地面凹凸不平而產生的振動。哥哥小心翼翼的探著腳下的土石,不斷注意是否會震痛被背著的我。
真的是.....非常溫柔的哥哥.....
「哥哥,」我小聲喚到。
「......幹嘛?」哥哥的聲音有點喘。我們已經走出了樹林,還有一段路才要到岸邊。哥哥似乎專注於走路又背著我而有些累了。但是他仍然回應了我。
「這個......是給你的。」
我小心地從口袋中取出了剛才在樹上摘下來的東西,拿到哥哥的眼前。
是這個季節剛結出來的星之果實。
哥哥低頭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果實,又像是沒看到似的繼續向前走。之後不發一言。我有些沮喪地把手中的果實放回口袋。
五分鐘後,我們終於到了岸邊。哥哥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在旁邊一塊大石旁,讓我坐在柔軟的白沙中。
「我馬上用通訊魔法告訴媽媽來幫你治療。妳就坐在這裡不要亂動吧。」哥哥說道。
「嗯。」我低聲說道,情緒低落的望著地面。
踏、踏、踏。哥哥走到了我的身邊,溫柔的摸了摸我的頭。
「還有,那顆果實,是妳付出了辛勞和一條腿換來的呢。妳應該要自己留著才對,好嗎?」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臉紅了。原來哥哥早就知道了嗎?
「我小時候也想過趕著去摘新季節的第一顆果實。結果第一次沒摘成,還摔斷了一隻手。」哥哥說完拍拍我的肩膀後,便走遠到水邊,專心望著水面,不再說話。
「還好.....只是骨折而已。」母親仔細檢查了我的腳踝之後,輕柔的用手在傷處上畫圓,
「只要用點魔法就可以治好......」
一陣輕柔溫暖的光芒罩住了我的腳踝。
「媽媽......」我有些緊張的開口。當媽媽走出水面看到我和哥哥之後,哥哥便先自己回家了。留下我們母女倆。我將剛才御波哥哥對我說的事情說了一遍,
「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哈哈,是真的喔!」媽媽柔聲笑到。
「而且那次他還被爸爸罵了一頓,搞得他再也不敢爬樹了。」
「爸爸.....爸爸這麼兇?」我有些震驚到。
「鮫吉他啊......我是說妳爸爸,他總是太擔心。擔心你們受到傷害啊。」媽媽微微一笑,看了我一眼,又繼續專心的治療我的腿。
「......還會痛嗎?」
五分鐘後,魔法光芒漸漸消失。媽媽輕手按壓我的腳踝問到。
我自己也伸手壓了壓,又轉了轉腳踝,「不會痛了。」我說。
但是膝蓋、小腿上仍有一些擦傷。
「我帶了藥膏過來.....」媽媽隨手一揮,憑空變出了一罐藥膏,輕輕在我的傷處上塗抹。
看著我沒幾分鐘就復原的腳,我突然望向媽媽的腹部,想起了些什麼。
「.....媽媽,」我道。
「什麼事,鮫美?」
「......痛嗎?」我喃喃問道。
看著媽媽的腹部,媽媽注意了到我的視線,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很痛,」
我最近讀過媽媽寫的故事,裡面詳細描述了過去青海在經歷與赤海之間的大戰時的所有過程。然而,當我看到媽媽在舊海發生的事情時,忍不住闔上了書,不肯繼續讀下去。
那段、描述「大海原被Syake以劍刺穿腹部」的橋段。
「......非常痛。」媽媽靜靜地說道,又繼續幫我的傷口搽上藥膏。「妳還太小......那段故事我不應該放在讓妳拿得到的桌上的.....對不起......」
明明調皮的是我,但是媽媽卻先道歉了。
我待了半响,也喃喃說道:「對不起.....」
「但是呢.......」媽媽將藥膏蓋子轉上,站起身子拍掉裙上的白沙,溫柔地望著我。「疼痛,並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喔。」
「我們會痛、會流血。但是這一切都是自己給自己的磨練,受傷流出的血液就是我們的一部份、如同我們自己的靈魂一樣。只有看清自己的靈魂,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一切,」
我瞪大眼睛。
「所以疼痛......是沒有辦法阻擋我們的步伐的。」媽媽認真地道,「疼痛是讓我們學習.....了解自身的極限、明白自身的處境,讓自己能夠再次昂然面對困境的事物。」
「痛,是為了使妳更強壯、更厲害,所以才會那麼的痛喔。」
「......我聽不懂.......」我愣愣地說。
媽媽笑了起來,撫著我的頭。
「我一開始也不懂。這句話其實不是我說的。」
「那....是誰說的呢?」
「我的老師喔。」
媽媽的老師,是指龍宮嗎?
我牽著媽媽的手,一跛一跛地隨媽媽走入水中。忽然,我又想起一件不太要緊的事情,
不太要緊,但是忍不住一問:
「對了,為什麼剛才媽媽不用魔法直接把我的擦傷也治好呢?」
媽媽低頭望著我,笑道:
「那是因為......魔法並不是萬能的喔。」
「媽媽的魔法治不好我的擦傷?」我不敢相信的問道。
「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魔法是很強大的力量,但是我們依舊不能太過份依賴它......它是我們的盟友、也是我們的良師益友、也是我們的敵人。因此.......」
「敵人?」我頭歪得更滑稽了。
「哈哈,妳將來會明白的。」媽媽說。
「我會嗎?」我這次是真的感到非常驚訝。因為我一直認為自己只有遺傳到爸爸的鯊魚血緣,和爸爸一樣沒有使用魔法的能力。
「鮫美,妳長大後一定會知道,妳比妳所知的還要強,還要厲害。」媽媽抬頭繼續向前走,但聲音卻非常的堅定,
「妳遺傳自妳母親的力量.....比妳想像的還要豐富!」
是的。疼痛可以使我看清自己的極限。
流血會使我更了解自己的另一面。
而我現在得出的最後結論就是.......
我要死了。
與回憶中同樣的地點,卻完全不同規模的傷勢完全覆蓋住我全身。
右手、左腳都被爛了。鮮血四濺、爛掉的皮肉和折斷的骨頭斷面在地面上拖行,拉出又長又寬的一條血線。
全身沾滿泥沙、落葉和自己的血液,看起來一定可笑無比。更可笑的是,身邊的掠食者好整以暇的配合著我爬行的速度,跟在我的身邊。
我終於力氣完全耗盡,趴在原地低聲啜泣起來,沾了滿嘴的沙子和碎草。
緩慢的腳步聲又響起,我感覺對方慢慢地走到了我的面前,但是我仍維持面朝下的趴姿,看不到對方的臉。
啪唦!
頭頂頓時又傳來一股劇痛,我的頭髮被對方粗暴的扯住,強迫地抬起頭來看著對方的臉。
他還是一樣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冷冷地望著我。
「再叫啊。」他說。
而我只是發出急促的氣喘聲,將口中混雜了血塊的沙子吐出。
我看到他的另一隻手上沾到了我噴濺出去的血,他將手上的血給舔掉。然後就這樣拎著我的頭和我對看了好幾秒鐘。
我將腫脹得眼皮睜開,勉強和對方對上了眼。
不得不說......對方真的長得很帥呢.....
俊俏的臉龐.....及肩的中長髮.......瀏海上的邪惡白色胎紋......
以及,紅得發亮的眼瞳......
紅色的眼瞳.......
紅......
「.....嗚、」
「.....嗯?」
「嗚、嗤.....」
我感覺自己的呼吸愈來愈熱、愈來愈急促。而望著他的眼睛,也愈睜愈大。
「嗚、嗚呼.....哈.....哈哈.....」
忽然間,那種感覺又來了。
我的呼吸聲開始變得沉重,
全身愈來愈熱,
熱到像要噴出火焰似的。
「嗚.....嗚......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猶如野獸般的嚎叫,像是凶暴的厲鬼一樣從我的喉嚨猛竄而出,瞬間讓對方木訥的神情首次現出驚嚇的模樣.........
那種感覺、那種力量,又來了。
身體、自己動了起來。而且是快疾無比的、彷彿受到某種推動力、牽線似的讓自己向前行動。我那隻沒有斷掉的腳,往地面狠狠一踏,瞬間讓自己的身子像飛箭般疾射而出。而在對方嚇傻、毫無應對且手還抓著我的頭髮的情況之下,結果就是連人一起被我撞飛了出去。
雙方立場瞬間對調:我在上、他在下。他的咽喉近在眼前,
而我張開口,朝對方的頸部狠狠地咬了下去,
對方的頸部鮮血四濺──
(待續)